李潜虞
万隆会议的成功使得亚非国家求团结、促合作争取在国际舞台上有更多发言权的愿望空前强烈。这种愿望的直接表现就是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至60年代中期亚非国家间的各种国际会议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其中较为重要的有亚非人民团结大会、亚非青年会议、亚非妇女会议、亚非作家会议等。这些会议往往都会成立相应的国际组织,以促进亚非国家在不同领域的交流与合作。这种现象成为这一时期国际政治的一个重要特点。中国对于这些亚非国际会议都积极参与,发挥了核心作用。这是由于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中国逐步确定了建立反帝统一战线的外交政策。在这些国际会议上,中国将批评引向美国,恰恰成为建立反帝统一战线最好的具体表现。随着中苏关系的破裂,中国认为应将苏联排除在反帝统一战线之外,亚非国际会议又成为反修斗争的前线。上述情况使得中国对于这些亚非国际会议的政策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因为它更准确更完整地体现了中国对亚非国家的整体政策,而不受到双边关系特殊性的影响。
亚非经济会议是万隆会议后亚非国家间最重要的多边外交活动之一,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也在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上应运而生。本文拟以该会议为例,主要依据中国外交部解密档案,并结合已经公开出版的史料,系统梳理中国对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政策,从而从一个侧面展现中国对亚非国家整体政策的演变。
第一至第五次亚非经济会议分别于1958年12月8日—11日在埃及开罗,1960年4月30日—5月3日在埃及开罗,1961年12月11日—15日在印度新德里,1963年12月5日—9日在巴基斯坦卡拉奇,1966年5月16日—19日在摩洛哥贝尼麦拉尔和卡萨布兰卡举行。第一次亚非经济会议决定成立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并决定由包括中国在内的11个国家组成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这11个国家是:中国、埃塞俄比亚、印度、印度尼西亚、加纳、日本、伊拉克、利比亚、巴基斯坦、苏丹、阿拉伯联合共和国(即埃及)。《亚非经济会议的决议和建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8(1)。与该组织的秘书处一起起草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章程草案。章程草案在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上获得通过,亚非经济合作组织正式建立。与此同时,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选举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理事会由原来协商委员会的11个国家和新选出的4个国家组成。*新选出的4个国家是:缅甸、伊朗、几内亚和摩洛哥。《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与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根据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章程,理事会任期两年,每年至少召开一次会议。理事会在其任期内除大会开会时以外,代表大会行使大会的一切权力。*《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与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在第三次、第四次和第五次亚非经济会议上,中国均连续当选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成员国。实际上,五次亚非经济会议就是亚非经济合作组织成员国全体大会,协商委员会和理事会扮演了亚非经济合作组织领导核心的角色。中国参与上述活动的机构是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以下简称“贸促会”)。*20世纪60年代中期后,由于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中国不再参与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活动。1974年以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已经没有什么活动。参见李学文、杨闯、周卫平主编:《国际政治百科》,北京:燕山出版社,1994年,第120页。
中国把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定位为“我们对亚非各国人民讲话的讲台之一,也是我们对亚非工商界做反帝统战工作的一个阵地”,*《我代表团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第一次会议活动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2(1)。中国对亚非经济会议的政策有三个显著特点:(1)将经济问题引向反帝斗争,希望亚非国家不要对西方的援助抱有幻想,同时坚决反对亚非国家接受来自西方的援助和投资,反对建立任何便利西方国家到亚非国家投资的机构;(2)坚决反对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与联合国及其下属机构挂钩;(3)对于苏联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问题,从倾尽全力帮助急剧转变为想尽办法阻止。这些都反映了中国对亚非国家的政策从团结反帝到反帝反修两面开弓的转变。以下分为五个阶段,详细论述中国对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政策。
1958年5月25日,埃及商会联合会致函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邀请中国派代表参加将于1958年12月8日在埃及开罗举行的第一次亚非经济会议。7月29日,埃及方面再次来电,准备于1958年8月16日先召开一次筹备会议,邀请中国参加。为了参加好这次筹备会议,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多次与有关部门进行研究。8月14日,周恩来在会见埃及驻华大使时,也谈到这次会议,他说:亚非国家间的经济合作必须是建立在平等和互利的基础上,我们不能赞成对亚非国家进行经济剥削,我们对日本岸信介政府的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野心应该加以反对。*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一九四九——一九七六)》中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160页。
由于埃及5月25日的邀请函中明确表示亚非经济会议是要讨论欧洲共同市场对亚非经济合作的影响,因此,中国方面在准备参加筹备会议的活动方案时,着重阐述了中国对共同市场问题的看法。在活动方案中,贸促会表示中国参加讨论的原则应当着重批判欧洲共同市场,指出欧洲共同市场是“给工业发展的国家在占领市场及加深剥削工业落后的国家制造有利条件,……实际上不是‘协作’而是‘侵略’”。*《关于参加亚非经济筹备会议的处理意见及复函》,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1(1)。中国认为,组织亚非共同市场的条件还不成熟,这是因为亚非国家的反帝斗争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因此,亚非国家当前的任务是“在反对帝国主义斗争中创造组成共同市场的条件”。在活动方案的最后,贸促会强调,中国的基本政策是把会议“引向反殖民主义、反对帝国主义经济扩张的方向”。*《关于参加亚非经济筹备会议的处理意见及复函》,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1(1)。
由于中国认为亚非国家当前的任务是在反帝斗争中相互支持,创造经济合作的条件,因此提出要在筹备会议上建议增加一个议题——“互相支持反对帝国主义经济侵略及争取亚非各国在经济上独立自主的斗争”,并认为“这样就可以把会议的矛头指向帝国主义;这样便可以加强会议的政治意义”。*《关于参加亚非经济筹备会议的处理意见及复函》,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1(1)。但是,在筹备会议上,当中国代表提出会议议题应增加支持反帝斗争的内容时,遭到了印度代表的反对。最后筹备会议决定,在原定的议程中,可以讨论支持反帝斗争的问题,中国增加一项新议题的设想并没有实现。*《亚非经济会议筹备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2(1)。
这次筹备会议于1958年8月16日至18日在埃及开罗举行,共有来自中国、埃及、伊拉克、加纳、印尼、苏丹、叙利亚和印度的八国代表参加,日本以观察员的身份出席了筹备会议。会议最后确定了第一次亚非经济会议的四个正式议题:(1)研究推动和促进亚非国家间经济技术及金融上合作的办法;(2)研究西欧共同市场对亚非的影响;(3)研究亚非国家支付困难问题;(4)(甲)研究亚非商会常设联合机构问题,(乙)考虑向各国政府提出组织经济合作建议问题。并决定由印尼、印度、日本、埃及和伊拉克分别就以上四个议题准备参考资料。中国没有承担任何具体的准备任务。*《亚非经济会议筹备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2(1)。
1958年12月8日至11日,第一次亚非经济会议在开罗举行。中国代表团团长为南汉宸,副团长为冀朝鼎,代表团12月4日抵达开罗。*《亚非经济会议即将开幕 我国代表团达到开罗》,《人民日报》1958年12月6日,第4版。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中国与一些亚非国家在苏联参会资格问题上的矛盾就已经爆发出来。在这个问题上,中国与印尼等国进行了四个回合的较量。
12月7日,大会举行预备会议,参加者仍为8月份筹备会议的八个与会国。埃及建议由这个八个国家组成的筹备委员会直接转为大会的指导委员会。中国认为苏联不在筹备委员会中,也就无法进入大会的指导委员会,因此建议扩大指导委员会的范围,这个建议遭到了其他几个国家的反对,中国只能保留意见。这是第一回合。随后,印尼代表率先发难,要求组成会员资格审查委员会,认为有被错误邀请的国家,实际暗指苏联不是亚非国家,有意排挤。这一建议遭到了埃及的反对,中国对埃及表示支持。印尼又指责大会秘书处不应该邀请没有参加万隆会议的国家参加会议,矛头仍然是指向苏联,中国代表当场表示大会秘书处遵照筹委会决议办事,没有错误,否定了印尼的意见。这是第二回合。接着,印尼代表又提出大会应设若干副主席,印度、加纳对此表示支持。中国代表团考虑苏联既未参加筹委会,就无法提出让苏联当副主席,因此,决定支持埃及原来的意见,只要埃及一个主席。最后苏丹建议印度、加纳、中国三国为副主席,中国保留原来的意见,预备会议毫无结果,并决定8日晨再召开预备会议商讨。这是第三回合。会后,中国代表团与驻埃及大使馆商议,决定采取六项行动确保苏联能够参加大会。这六项行动的核心是坚决要求苏联参加指导委员会,如果苏联不能参加指导委员会,中国就坚决不当大会副主席,从而达到只要埃及一个主席的目的。最后,在8日晨举行的预备会议上,最终确定大会只要埃及一个主席。而中国提出的扩大指导委员会的建议也没有进行表决。这是第四回合。*《亚非经济会议筹备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2(1);《我参加亚非经济会议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7(1)。这样,苏联虽然没能进入大会的决策层,但参会资格经过中国的努力总算是被保住了。12月8日上午10点,第一次亚非经济会议正式开幕,出席开幕式的有来自39个国家和地区的459名代表,其中包括苏联。*《亚非经济会议开幕 三十九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出席会议》,《人民日报》1958年12月9日,第6版。
1957年1月,美国提出了艾森豪威尔主义,其中包含了对中东国家进行援助的内容,因此,也吸引了一些亚非国家,而中国对艾森豪威尔主义一直反对的。周恩来在1957年3月就曾经指出:艾森豪威尔主义所提供的援助,就是“为了使接受这种‘援助’的国家‘陷入过分庞大的工程上,从而长期需要美国的支持’”。*周恩来:《关于访问亚洲和欧洲十一国的报告》,载《周恩来外交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第218页。在亚非经济会议上,中国对经济援助问题的立场仍然是继承了上述观点。1958年11月18日,外贸部在关于参加亚非经济会议活动方案的请示中谈到参加会议的方针和态度时就指出:中国代表团应该“揭发帝国主义‘援助’的扩张和掠夺的实质,打破一些国家对帝国主义援助的迷信,引起它们的警惕”*《关于参加亚非经济会议活动方案的请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3(1)。。外贸部为中国代表团团长准备的发言稿也指出:“帝国主义进行的所谓‘经济合作’、‘经济援助’实质上是帝国主义国家实行对外扩张的工具。难道美国所推行的艾森豪威尔主义式的‘经济援助’给中东国家和黎巴嫩带来的后果和美国一度附加在阿斯旺水坝贷款后面的政治压力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吗!难道指导美国外援的‘共同安全法’不是明文规定受援国家要履行各项条约的‘军事义务’从而损害受援国家的经济利益吗!”*《我参加亚非经济会议代表团团长发言稿(草稿)》,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4(1)。发言稿在最后谈到:“我们亚非各民族都是勤劳、聪慧、勇敢的人民。……只要摆脱了帝国主义的控制,在爱国主义基础上,团结全国人民,发挥人民群众无穷智慧、无比伟大的力量和干劲,进行以自力更生为主、善意外援为辅的经济建设,就可以解决资金问题,并不断改进技术,提高生产率,促进生产大跃进。”*《我参加亚非经济会议代表团团长发言稿(草稿)》,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4(1)。其核心观点仍然是鼓励亚非国家摆脱对帝国主义的依赖,自力更生地发展经济。
为了参加这次大会,贸促会就“共同市场问题”、“支付问题”和“发展和促进亚非国家间经济和技术合作问题”准备了三份长篇的立场文件。在有关“共同市场问题”的立场文件中,中国再次对欧洲共同市场进行了谴责。中国指出西欧六国企图用“第三种力量”的说法来欺骗人民。但由于六国都是北约成员,就不能不被美国利用。美国支持共同市场,并企图把它作为美国垄断组织对外经济扩张总计划的一部分。*《参加亚非经济会议代表团团长发言稿》,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6(1)。这说明,中国当时并没有看到西欧国家摆脱美国控制的独立倾向,仍然把西欧与美国看做是一体的,并把他们笼统地作为西方帝国主义阵营来加以反对。中国仍然希望在这共同市场问题上,把亚非国家引向反帝斗争。
本次会议决定成立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并推举包括中国在内的11个国家组成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负责起草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章程草案,同时成立一个秘书处,作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常设机构,秘书处设秘书长一人。*《亚非经济会议的决议和建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22-08(1);《促进了亚非国家的经济合作 亚非经济会议胜利闭幕 决定在各国商会之间建立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人民日报》1958年12月13日,第6版。
为了起草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章程草案,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一共召开了两次会议。在这两次会议上,中国关心的核心问题仍是如何确保苏联在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会员资格。
协商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于1959年4月27日至5月1日在印尼万隆举行,协商委员会的11个国家除利比亚未到外都参加了会议,中国代表为冀朝鼎。会议开始前的4月2日,贸促会在提交给外贸部的《关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会议的请示报告》中明确表示,在会上要坚决支持苏联。贸促会估计在讨论章程草案和第二次大会邀请对象时又会有人提出不应邀请苏联,并估计他们很可能在讨论章程中会员资格问题时提出把亚非国家的定义限于政治中心设在亚非两洲的国家。贸促会表示要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坚决反击,用地理、经济、人口等和苏联对亚非经济合作的贡献方面的材料说明苏联是亚洲国家,并指出,反对苏联参加即是对方蓄意破坏亚非经济合作。如果最后意见不能一致,中方将要求提出两个方案交大会讨论,或提出保留中方的意见,但不以退会来争取,以避免其他国家把破坏亚非团结的责任加在中国身上。*《关于我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的请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1(1)。
情况正如中方所预料的,在协商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的矛盾主要集中在会员资格问题上。在会议上一共提出了三个章程草案,除秘书处草拟的一个草案外,印度、印尼在会上又各提了一个草案。印度方案着重在如何筹集会费问题上,而印尼提出的草案中将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会员仅限于参加1955年万隆会议的国家及该会议后新独立的国家。这样,不仅苏联无法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连朝鲜和蒙古也被拒之门外。中方建议采用秘书处原草案,即不给亚非国家下定义。中国代表冀朝鼎前后五次发言,坚决反对限制会员资格的草案,指出这种限制是不合法、不合理和违反万隆精神的。发言的主要内容包括以下三点:首先,苏联是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缔造者之一,是当然会员;其次,苏联已以正式会员资格参加了许多亚非国家的会议和组织,并且对亚非经济合作做了很多贡献,已被公认为亚非国家;第三,万隆精神是“和平共处”和“友好合作”,因此应该吸收尽可能多的亚非国家参加,而不是相反的利用借口来排除某一个国家。中方建议将这个问题留交下次协商委员会会议讨论,必要时交下次大会再作进一步讨论。后来,由埃及、印尼、巴基斯坦、加纳所组成的起草委员会修改了印尼建议的写法,把会员资格限于首都设在亚非地区的一切亚非国家。这样算是把蒙古和朝鲜的会员资格保留住了,但是苏联仍被除外。在排斥苏联的问题上,印尼寸步不让,并获得了印度、巴基斯坦、日本等国的支持。中国代表再三争辩,但大多数国家仍然支持上述草案。最后,中国代表冀朝鼎不得不在会外发表声明,表示保留中国意见。*《关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2(1)。
冀朝鼎的声明除重复他在发言中的三点主要内容外,还在结尾着重指出:“想把这个亚洲国家(指苏联——作者注)从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中排除出去的任何企图,是违背亚非国家人民的和平合作的共同愿望和共同利益的。这个歧视某一个亚非国家的企图只能使想分裂我们,削弱我们合作力量的集团感到高兴。相反的却令诚心希望亚非团结和合作的人感到痛心。”同时,冀朝鼎再次呼吁“把问题摊开来在下一次协商委员会会议上作进一步的讨论,如果有必要的话在下一次会议上讨论”。*《中国代表冀朝鼎关于反对协商委员会多数意见限制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会员资格的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3(1);《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不能排斥亚非国家 协商委员会的非法决定违背万隆精神 我国代表团发表声明表示坚决反对》,《人民日报》1959年5月3日,第5版。
中国代表发表声明之后,印尼代表也向新闻界发表书面声明,不同意中国的看法,因此,中国与印尼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以至于中国将印尼代表团团长苏贝汗看做是美国的忠实走狗。会议结束后,中国代表冀朝鼎在途径莫斯科回国的时候,向苏联商会主席介绍了会议上的情况,此时苏联方面已经开始考虑以苏联在亚洲的八个加盟共和国的名义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不能排斥亚非国家 协商委员会的非法决定违背万隆精神 我国代表团发表声明表示坚决反对》,《人民日报》,1959年5月3日,第5版;《关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2(1)。
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协商委员会第二次会议1959年12月14日至17日在叙利亚的大马士革举行,中国代表为南汉宸。在会议召开前夕的11月28日和12月10日,苏联方面通过多种渠道正式通知中国,苏联决定以八个在亚洲的加盟共和国商会的名义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并希望在此问题上得到中国的帮助。*《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和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亚非经济会议协商委员会开会》,《人民日报》1959年12月17日,第5版。由于协商委员会第二次会议没有涉及会员资格问题,因此开得较为平静。但有关苏联会员资格的争斗将在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上以更为激烈的方式展开。
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于1960年4月30日至5月3日在埃及首都开罗举行。参加此次会议的中国代表团团长、副团长仍为南汉宸、冀朝鼎,代表团于4月25日晚抵达开罗,同机抵达的还有苏联代表团。*《参加第二届亚非经济会议 中苏代表团到达开罗》,《人民日报》1960年4月27日,第6版。
会议召开前,秘书处最后提出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章程草案中对会员资格是这样规定的:会员将是参加1955年在万隆举行的亚非会议的亚非国家,和该会议以后已获得独立的亚非国家以及中央政府在亚非地区的任何其他独立自主国家的国别商会联合会及类似组织。而准会员是:尚未获得独立的亚非国家及地方的国别商会或类似组织。*《关于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事》,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13-00375-01(1)。针对这样的规定,苏联方面决定,由八个位于亚洲的加盟共和国商会组成的代表团首先争取成为正式会员,如果不行,也可以暂时成为准会员,但前提条件是,章程草案中关于准会员的规定必须修改为“已获得独立的和尚未获得独立的亚非国家及地方的国别商会或类似组织”。因为如果不修改,苏联的八个加盟共和国就成了“尚未获得独立的亚非国家”,苏联认为这有损于这些加盟共和国的尊严。*《我代表团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1(1)。
为了帮助苏联,中国提出修改章程草案中有关准会员的规定,允许已经独立的亚非国家也可以成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准会员。这时苏丹代表也提出同样的要求,中国当即表示赞成。这样,最后通过的章程中就增加了这样一句话:“独立的亚非国家的国别商、工、农会如有申请为准会员的,也可予以考虑。”*《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和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这就为苏联八个加盟共和国有尊严地成为准会员做好了准备。
在大会开始的第一天即4月30日,中国代表团就向大会秘书长埃及人瑞法特表示,支持苏联的八个加盟共和国成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正式会员。瑞法特表示,如果八个国家都成为有表决权的会员恐难以通过,如果八个国家作为一个代表团,拥有一个表决权,还可以考虑。5月1日,在中国的协调下,瑞法特正式向苏联代表团团长提出了这个建议。苏联代表团团长当即表示同意,瑞法特承诺剩下的工作由他负责处理。苏联代表团于是集体到亚历山大参观游览去了。但5月2日晨,会员资格审查委员会召开会议时,该委员会来自埃及的主席没有出席会议,本来已经同意苏联八个加盟共和国成为正式会员的印度代表也托病未到。中国代表团只好亲自出面提议苏联的八个加盟共和国作为拥有一至八任何一个适当数量表决权的会员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但巴基斯坦和日本代表坚决反对。如果当时进行表决,苏联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申请可能被否决,苏联也就不可能以任何名义参加该组织了,因此当时必须避免表决,留待次日讨论。但印尼代表坚持马上进行表决。中国代表冀朝鼎当天是带病参加会议的,他于是走向巴基斯坦代表要他试探自己的脉搏,每分钟达到一百下,冀朝鼎表示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必须休息。因此要求会议休会,明天继续讨论。其他代表表示同意,一场危机才得以化解。*《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和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
苏联代表团当天晚上11点多才从亚历山大返回,在得知以上情况之后,紧急与有关国家协商,最后决定以准会员的身份申请加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次日,会员资格审查委员会继续开会。开会后,巴基斯坦代表不愿讨论准会员的问题,企图以不讨论的方法阻止苏联成为准会员国。中国代表团团长南汉宸和副团长冀朝鼎都出席了会议,冀朝鼎以当天美国《纽约论报》的一篇文章为依据,指出南朝鲜受美国的资助与保护,不是独立国家。因此冀朝鼎要求与会代表重新考虑南朝鲜的会员资格问题,以此对其他国家施加压力。巴基斯坦代表又表示时间不够,南汉宸说:“不讨论完当然不能闭会,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在此讨论一个月,苏联会员资格问题必须解决。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负担大家多过一个月的经费。”经过中国代表这样的努力,最后才达成妥协,接受苏联八个加盟共和国及巴勒斯坦、塞浦路斯为准会员。*《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和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
大会的议程除了讨论通过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章程之外还有两个议题:成立亚非投资协会问题和亚非国家间的互助问题。*《关于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事》,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13-00375-01(1),起止日期:1960年3月1日—1960年3月1日。(该档案起止日期有误——作者注)对于这两个问题,外贸部在1960年4月18日报送国务院外办的《关于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活动方案的请示》中表示,亚非投资协会“估计可能又是美帝国主义从中捣鬼”,“搞成一个为他们所便于操纵的机构”。中国的政策是不参加亚非投资协会,“并揭露美帝国主义的阴谋,以提醒亚非人民要充分认识它的危险性”。关于亚非国家互助问题,《请示》指出要阐明中国对提供经济和技术援助不附带任何条件的态度和观点,“并尽可能使会议不要通过对我有约束性的条文或决议”。国务院外办及中共中央书记处的主要负责人于4月19日和21日核准了该方案。*《关于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活动方案的请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4(1)。
中国代表团抵达埃及开罗之后,就获取了成立亚非投资协会问题和亚非国家互助问题的决议草案。中国代表团认为两个草案都“内容甚坏”。关于成立亚非投资协会的决议草案中有这样的表述:“这个协会还可以给予提供保证的便利,促使国际机构的投资源源而来。”中国代表团在给国内的电报中表示要力争使该草案无法通过,并准备在发言中“坚决地明确地揭露帝国主义阴谋,消除亚非人民对帝国主义经济援助的幻想”。如果其他国家坚持通过,中国即申明不参加。*《我代表团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1(1)。有关亚非国家互助问题的草案表示“独立不是灵丹妙药”。西方宗主国的撤出“常伴随着管理人员、技术人员甚至于资本的撤退”。要尽一切努力使殖民地国家在经济上从附属到独立的转变顺利实现。因此草案建议独立的亚非国家每年提供捐款,政治、社会或经济的社团也提供捐款,并且建立特别基金,向新独立的国家提供他们迫切需要的贷款。中国代表团对于“独立不是灵丹妙药”的表述感到非常难以接受,但又不能反对亚非国家之间的互助,因此决定力争去掉其中反动及有害的词句,并避免承担任何具体义务。*《我代表团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1(1)。
外贸部和外交部在给中国代表团的复电中明确要求,对于成立亚非投资协会和亚非国家相互援助的决议草案,“必须明确表示不能同意的态度”。复电要求中国代表团指出民族独立乃是经济独立的先决条件,援助必须不附以任何条件和特权。“所谓亚非投资协会和‘亚非国家相互援助’的决议草案,实质上是为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扩张政策服务的。要力争不通过这两个决议草案。如他们一定要在大会上表决通过,你们要投反对票。”*《我代表团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1(1)。
中国代表团根据国内的指示,就这两个草案在会议上采取了相应的行动。在成立亚非投资协会问题上,其他国家先后提出只在决议中表示成立协会的愿望,或将协会改为委员会,中国代表团都表示不能同意。后来由于亚非国家对成立投资协会的问题也有矛盾,最后的决议只是空洞地规定:“成立一个研究小组,对设立亚非投资机构的利弊进行探讨。”对亚非国家互助问题,中国代表团在大会上明确表示不能接受“独立不是灵丹妙药”的表述,并指出建立基金只能“被别有用心者利用,使帝国主义假援助之名乘机侵入,加以控制”。其他亚非国家在这个问题上也存在分歧,因此,最后的决议也只是空洞地规定:“成立一个研究小组,对成员国通过互助发展经济的问题作进一步的研究。”*《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和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这样,在反对成立亚非投资协会和反对成立亚非国家互助基金问题上,中国代表团基本达到了预定目标。
在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的最后一天,也就是5月3日,中国代表团团长南汉宸为了全面阐述中国对亚非国家接受西方国家援助的态度,发表了一篇书面讲话。讲话指出:“我们亚非各国人民当前的头等重要任务就是坚决反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既要反对政治压迫,又要反对经济侵略。对帝国主义的所谓‘经济援助’和‘技术合作’,不能存在任何幻想。”*《我国代表南汉宸在第二届亚非经济会议上发言 亚非亿万人民要作自己土地上的主人》,《人民日报》1960年5月6日,第5版。
除上述活动外,中国方面还十分关注即将成立的亚非经济组织与联合国的关系。在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开始前,秘书处正式提交大会审议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章程草案中,对本组织与其他国际组织的关系有如下的表述:“(1)本组织可在本章程的条件范围内,同从事与上述宗旨有关的活动的任何一般性国际组织或其专门机构或分支机构进行合作。(2)本组织可做出适当安排,使一般性国际组织的代表参加讨论,唯无表决权。(3)本组织可做出适当安排,以便同被承认的非政府国际组织进行必要的磋商。”*《关于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事》,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13-00375-01(1)。贸促会在研究参会的活动方案时指出,如果这样的规定被通过,“联合国机构就可以在实际上影响和控制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甚至还可以派台湾蒋帮分子参与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活动,阴谋制造两个中国”。贸促会准备采取一系列行动来阻止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与联合国发生关系,并在活动方案中明确表示:“如果要进行表决,就投反对票,如果该条文通过,中国除保留意见外,还声明决不出席任何有联合国机构参加的活动。”*《关于参加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事》,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13-00375-01(1)。在会议上,经过中国代表团的努力,最后通过的章程在这个问题上只规定:“具有与本组织类似的宗旨及活动的国别或国际组织可被邀请作为观察员出席大会会议。”*《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情况和我关于参加会议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147-05(1)。这样,中国在反对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与联合国挂钩问题上也达到了既定目标。
本次会议上通过了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章程,亚非经济合作组织正式建立,中国当选为由15个国家组成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的成员,在大会闭会期间行使一切权力。
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结束不久,1960年5月28日,埃及方面就致信中国,建议召开理事会会议,并提出了会议的7项议程,其中仍包括亚非国家互助的问题。*《我代表代表团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第一次会议活动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2(1)。中国对这一议题十分重视。在贸促会草拟的复信中,中国对这一问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帝国主义,特别是美帝国主义所搞的一切经济援助和技术援助无论采取什么方式总是附有政治条件,其目的在于对经济不发达国家进行经济掠夺、干涉内政、推行新的殖民主义。”*《我代表代表团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第一次会议活动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2(1)。
1960年12月3日,在上报国务院外事办公室的参会活动方案中,贸促会把中国的总体对策定位为“揭露美帝的阴谋”,“尽量帮助推动民族资产阶级中的向反帝的方向发展”。在亚非国家互助的建议上,活动方案也明确规定“反对帝国主义假援助之名而对经济不发达国家进行经济侵略和干涉内政”。*《我代表代表团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第一次会议活动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2(1)。
1961年1月9日至11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在埃及阿斯旺举行。中国代表团在会上的活动完全遵照了活动方案所确定的原则。在讨论秘书长的工作报告时,中国代表团对秘书处出版的刊物《经济评论》和秘书处印发的一本关于援助问题的小册子都提出了批评,因为这两本刊物都有美化西方援助的色彩。在讨论亚非国家互助的问题时,中国代表再次阐述了既往的观点,即来自西方国家或受帝国主义控制的国际组织的援助是有害的,并提出对“已接受和正接受有价值的援助的本区域的独立国家加以谴责”,中国的观点遭到了印尼代表的反对。*《中国参加在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阿斯旺召开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及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2。会后,贸促会在总结报告中的“体会与意见”一节中表示:“对待‘外援’,主要是美帝国主义‘援助’的态度问题是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历次会议上斗争的核心问题。”由于肯尼迪政府的政策是作利用国际机构进行经济侵略,对不发达国家加紧宣传,因此,“我们必须对这一问题进行比较深入的研究,以便在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为揭露美帝阴谋继续斗争”。*《中国参加在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阿斯旺召开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及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2。
在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与联合国的关系上,中国代表团也寸步不让。中国代表团到达开罗之后拟定了在这一问题上的对策,即首先做埃及方面的工作,如果要进行投票表决,就投反对票,并列入会议记录,会议结束回开罗后,再通过备忘录或公开声明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会议当中,印度建议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与联合国经济社会理事会系统下的专门机构取得联系,并取得咨询地位。中国坚决反对,并指出此问题应先由下届大会讨论。但其他与会国一致同意这一建议,会议决定由秘书长与主席采取适当措施。中国代表团回国后在总结报告中表示在这个问题上要“继续斗争”。*《中国参加在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阿斯旺召开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及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2。
苏联在亚洲地区的8个加盟共和国在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上取得了准会员的资格,会后苏联仍向中国表示希望成为正式会员,但有些国家仍希望把苏联的准会员资格限定在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期间。因此,贸促会在参会活动方案中表示:“对其会员资格问题,如苏方自己提出要求,我仍抱支持态度。苏方不提我也不再提出。如会议上有人提出取消其准会员资格时,我则坚决反对,主张仍维持上次大会决定。”1960年12月22日,国务院外办主要负责人对这一建议批示:“不妥,应主动提出,并力争。”*《我代表代表团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第一次会议活动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215-02(1)。按照这一指示,中国代表团在会上提出应一致同意苏联在亚洲的八个加盟共和国成为正式会员,但印度、印尼和伊拉克出面反对,而苏联自己也没有在会上提出申请,因此中国的建议未能通过。*《中国参加在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阿斯旺召开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及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2。
1961年12月11日至15日,第三次亚非经济会议在印度新德里召开。由于此时中印关系已经恶化,因此1961年4月中国贸促会就已经预感到“在新德里开会的环境将会比开罗更复杂”,印度很可能“搞些阴谋诡计”,“他们将成为我们的主要斗争对象”。*《中国参加在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阿斯旺召开的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及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2。1961年9月28日,贸促会在参加第三次亚非经济会议的请示中对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作用进行了评估,文件表示:“阿联积极搞这个机构的目的是想在亚非国家中提高身价,向美帝讨价还价,现已有利用这个机构和联合国的经济组织挂钩的迹象;再加上参加会议的亚非各国商会代表又多为资产阶级右翼分子,因此,这个组织在当前反帝斗争中作用不是很大。但在民族解放运动空前高涨和亚非人民迫切要求摆脱帝国主义的控制,发展独立民族经济的总形势下,它在一定程度上还不得不表示反帝,因此对这个组织应尽可能利用。”文件还表示,过去对该组织的态度一贯是:“不抱幻想,也不轻易放弃阵地。”*《中国对外贸易部关于参加在印度召开的亚非经济会议(第三次)的请示和中央批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3。由此可见,中国是以在反帝斗争中的作用来评价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价值的。由于这个组织对反帝斗争的态度并不坚决,且这次会议的地点是印度的新德里,因此,中国对这次会议不抱太大希望。
基于这种看法,贸促会提出参加会议的主要方针除求同存异、多交朋友之外,仍要“继续揭露新老殖民主义,特别是美帝国主义经济侵略的新花样”。对于苏联的会员资格问题,贸促会提出:“仍本过去态度,积极支持苏联作正式会员,如有某些国家企图排挤苏联,我们应据理力争,但要适可而止。”对于与联合国挂钩问题,贸促会提出:“如大会提出或发表与联合国经济组织建立关系的意见,我们应坚决反对。”并反对联合国作为观察员出席大会。10月27日,周恩来同意了贸促会的参会方案。*《中国对外贸易部关于参加在印度召开的亚非经济会议(第三次)的请示和中央批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3。
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主席冀朝鼎参加了这次会议,会议开幕前夕,中国突然得知此次会议准备筹建亚非国际投资银行,资金是1000万镑,西德出资40%,其余60%由亚非成员国分担。中国代表认为不应赞同筹建这个机构,并于12月9日向外交部做了汇报。12月11日,外交部复电表示同意代表团意见。*《中国参加在印度在(召)开的亚非经济合作会议(第三次)及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1;《关于中国对科威特成为亚非经济合作会议成员国态度的请示及答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7-00468-33。经过中国代表团的努力,会议通过的《关于互助和投资的决议》只是笼统地规定秘书长对各种促进亚非国家经贸发展的办法的可能性进行研究,其中也包括建立亚非发展银行的可能性。*《中国参加在印度在(召)开的亚非经济合作会议(第三次)及会议情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765-01。因此,这个问题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中国代表冀朝鼎在会上发言说:“我们必须提防帝国主义企图以‘外援’的名义强行渗入的任何企图,我们必须提防帝国主义可能利用‘外援’作为诱饵强加于我们的经济方面以及政治方面的任何控制和干涉。”他还强调了建立独立的国民经济时奉行自力更生的政策的重要性。他说,外援只能起辅助作用。“我们并不反对为建设国家自己的经济而寻求外援。但是,在考虑外援时,我们必须分清楚来自以五项原则为基础的国家的援助还是不以这五项原则为基础的援助”。*《冀朝鼎在第三届亚非经济合作会议上讲话 要警惕帝国主义“外援”诱饵 许多国家代表主张亚非地区国家应当经济互助》,《人民日报》1961年12月18日,第3版。
在会议上,中国继续当选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成员,印度当选为理事会主席,巴基斯坦和马里为副主席。*《冀朝鼎在第三届亚非经济合作会议上讲话 要警惕帝国主义“外援”诱饵 许多国家代表主张亚非地区国家应当经济互助》,《人民日报》1961年12月18日,第3版。但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仍未能以正式会员资格加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
第三次亚非经济会议结束后,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分别在1962年和1963年召开了两次会议,中国均派代表参加。中国对苏联会员资格问题的态度在此期间发生了重大变化。
1962年5月26日至28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在开罗举行,中国与会代表是冀朝鼎,会议的主题是原料价格问题。冀朝鼎与中国驻埃及大使陈家康经过商谈后认为原料价格问题“是在亚非范围内搞国际反帝统战工作最能起作用的一个题目”,因此,必须明确表示原则上的支持。这样,在第二天的会议上,冀朝鼎表示:“我们原则上支持大家共同研究考虑合理地维护亚非人民利益的合作办法。”*《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主席冀朝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的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839-01。在会后的总结报告中,冀朝鼎也谈到表示亚非国家维护原料价格的斗争“对推动反帝国际统一战线是会起一些作用”。*《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主席冀朝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的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839-01。由此可见,中国在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会议上对某一问题采取什么态度取决于这个问题是否有利于推动亚非国家与帝国主义进行斗争,是否有利于建立和巩固反帝统一战线。
在1961年1月举行的理事会会议上,除中国外的所有成员都同意与联合国经济社会理事会系统下的专门机构取得联系,并取得咨询地位。到这次会议时,这个工作已经完成。亚非经济合作组织成为联合国经社理事会的咨询机构已是既成事实。针对这种状况,冀朝鼎发言表示:这种发展肯定是不适宜的,并且可能对亚非经济合作带来不利的影响。冀朝鼎强调说:“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名义同联合国经济及社会理事会或者它的任何附属机构或者专门机构建立关系的任何行动,对中国没有约束力。我们在这方面自然不承担任何义务。”*《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闭幕 在各国独立基础上促进经济合作》,《人民日报》1962年5月31日,第4版。
在这次理事会上,苏联提出以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商会的名义正式加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中国代表对此表示支持,但未做过多的争辩,只说明这是老问题,理由从前都说过了。大多数代表认为,申请书交来太迟,事先未按章程列入本届理事会日程,决定下届理事会再讨论。*《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主席冀朝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的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839-01。
1963年4月11日至13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会议在埃及亚历山大再次举行,中国代表是徐绳武。虽然,距离上次理事会会议还不到一年时间,但中国对苏联加入亚非经济组织的政策已经发生了180度的转变,由原来的坚定支持变为了坚决反对。自上次理事会以后,苏联的策略就转变为争取以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商会的名义成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正式会员。在1960年的第二次亚非经济会议上,中国代表团曾通过修改组织章程的办法帮助苏联在亚洲的加盟共和国以“独立的亚非国家”的名义成为准会员。而从这次会议开始,中国不但不再承认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是独立的国家,反而像一些过去反对苏联加入的国家一样,以组织章程中规定正式会员必须是独立的亚非国家为由,反对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成为正式会员。
在会议开始前,埃及方面就询问过中国代表对此问题的意见,中国一改以往明确支持的态度,表示“可在会议上由大家研究”。当巴基斯坦代表主动来商谈此事时,徐绳武表示理事会不好讨论不合组织章程的议案。苏联代表和其他国家代表同住在一个旅馆内,他们主动与中国代表接谈,逼中国明确态度,中国代表仍以将在会议上由大家讨论为由拒绝答复。会议在最后一天讨论这一问题时,各国意见不一。中国以不合章程以及理事会不便讨论为理由,认为可将此问题推至下次会议上讨论。最后会议决定将这一问题留到下次理事会会议再讨论。*《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徐绳武同志关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9590-02。
在会后的工作报告中,徐绳武指出今后应当“积极进行国际统一战线的工作,反对帝国主义,打击、限制修正主义者的影响和破坏活动”。*《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徐绳武同志关于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的工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9590-02。从这时开始,反对修正主义已经和反帝统战共同成为中国两个并行的战略目标,在文件中,中国也将对苏联的称呼改为“老修”。从以上材料可以看出,1962年5月之前,中苏关系虽然已经出现了很多波折,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中国对亚非经济会议的政策,但1962年后半年开始,中苏大论战的高潮到来,中苏之间的分歧开始真正影响到中国对亚非国家政策的具体层面。
第四次亚非经济会议1963年12月5日至9日在巴基斯坦卡拉奇举行,以南汉宸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参加了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修正主义与帝国主义共同成为中国谴责的对象,防止苏联以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的名义成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正式会员仍然是中国关注的核心问题。
会前,贸促会在提交给国务院外事办公室的请示报告中对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作用进行了判定,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中国参加会议的总体方针和具体目标。请示报告认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对发展亚非国家的民族经济,实际上并没有做出什么积极的贡献”。不过,从较长时期来看,作为一个亚非国家间的具有相当广泛性的民间组织,亚非经济合作组织联系着许许多多中间偏右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仍是我们和他们进行接触的一个有用阵地”。因此,中国对于亚非经济合作组织要达到的总体目标是:“第一,不反华,第二,不亲苏,第三,不崇美。”请示报告特别提出参加这次会议中国代表团要达到的两个具体目标:第一、坚决不让印度继续当选为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理事会的主席;其次,设法阻止苏联以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的名义挤进来作为正式会员国。为了达到反对苏联以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的名义成为正式会员的目的,贸促会还提出了分为三步的具体做法:“第一步,积极进行会外活动,争取别的会员国代表反对接受此项申请,我发言予以支持。第二步,如正式列入议程又提付讨论,我拟建议由于大家对于组织章程的有关条款有不同解释,建议组织法律专家小组进行研究。暂时不付表决。第三步,如最后提付表决时,我拟以不符合组织章程为理由,投票反对或弃权。”*《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就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第四次全体会员代表大会请示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及代表团团长、贸促会主席南汉宸的会议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959-01。
12月5日大会开幕,巴基斯坦总统阿尤布·汗在大会上致开幕词。在这次会议上,肯尼亚、尼日利亚、达荷美和乌兹别克申请作为正式会员加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对于前三个国家,与会国一致同意接纳。12月8日举行的会籍委员会会议对乌兹别克的申请进行讨论。日本首先发言反对,接着巴基斯坦和马里也发言反对,中国代表当即表示支持。印度也声明他们过去反对乌兹别克加入的立场没有改变,因此会籍委员会否决了乌兹别克的申请。12月9日上午举行全体大会时,会籍委员会所提出的决议被大会正式通过。另外,在大会召开前,以印度为主席的上一届理事会已经一致同意向大会推荐巴基斯坦为下一任理事会主席,马里和日本为副主席。这一推荐得到了大会的肯定,同时,中国仍然继续当选为理事会成员国。*《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就参加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第四次全体会员代表大会请示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及代表团团长、贸促会主席南汉宸的会议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档号:108-00959-01。这样,中国要达到的两个具体目的都已经实现。
1966年5月16日—19日,第五次亚非经济会议在摩洛哥的贝尼麦拉尔和卡萨布兰卡举行,以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主席侯桐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参加了会议。中国代表团在会议上的政策更加鲜明地体现出“两面开弓”的特点。侯桐在发言中除继续批判帝国主义和新老殖民主义外,还批评了苏联对亚非民族解放运动的观点和苏联对越南战争的政策,指出苏联的目的就是“麻痹亚非人民的反帝革命斗志,瓦解和破坏亚非人民的反帝斗争”。*《我代表团长在亚非经济合作组织大会上提出发展亚非经济合作五点主张 彻底肃清帝国主义势力 实现完全的政治经济独立 苏联领导集团充当美帝帮凶,觉醒了的亚非人民绝不会上他们的当》,《人民日报》1966年5月23日,第5版。该发言充分体现了修正主义是帝国主义的帮凶,要反对帝国主义必须首先反对修正主义的政策逻辑。
在这次大会上,苏联继续以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商会的名义争取正式加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中国代表团指出:“根据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章程,只有亚非国家才有权被接受参加这一组织。可是乌兹别克不过是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它的中央政府是在遥远的莫斯科,在欧洲。苏联现代修正主义领导集团竟然要它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同亚非主权国家平起平坐,这是典型的大国沙文主义,是对亚非国家的侮辱。”在这种情况下,大会决定不讨论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商会加入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问题。*《亚非经济合作组织举行第五次大会 苏联代表企图钻进大会破坏亚非团结的阴谋遭到惨败》,《人民日报》1966年5月23日,第5版。这次会议也成为中国参加的最后一次亚非经济会议。
通过对中国参与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过程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与万隆会议召开前后的那段时间相比,这个时期中国对亚非国家的政策已经发生了变化,斗争性明显提高,经历了一个从团结反帝到两面开弓的过程。基于对国际形势和亚非国家的性质与地位的新认识,中国政策的重点已经从消除亚非国家对新中国的疑惑和担忧,防止他们加入美国组织的针对新中国的军事集团,从而为新中国的建设创造良好的国际环境,转变为积极鼓动亚非国家与帝国主义作斗争,增强亚非国家反对帝国主义的意愿,增强西方阵营特别是美国的对立面。美国的“艾森豪威尔主义”和肯尼迪援助发展中国家的政策成为中国在亚非国家外交工作的主要斗争对象。中国的总体方针是团结亚非国家反帝,组建反帝统一战线,中国对亚非经济会议和亚非经济合作组织的政策是这种方针的落实。
随着中苏关系的恶化,中国开始从意识形态领域寻找中苏分歧的原因,并得出了苏联阻碍民族解放运动、与帝国主义携手控制世界的结论,因此,在建立反帝统一战线的同时又增加了消除修正主义影响的内容。随着中苏关系不断恶化,在1965年5月左右,中国就宣布苏联已经不在反帝统一战线之内了。苏联与美国成为中国在亚非国家面前着力批评的两个对象。但无论如何,苏联与美国是有矛盾的,它们之间的矛盾是可以利用的,在建立反帝统一战线时排除苏联的做法,历史地看,是可以加以探讨和总结经验教训的。同时,这种斗争性较高的政策,也不能得到所有亚非国家的理解和支持,这也为中国与亚非国家之间的关系造成了障碍。
附:
国际关系史工作坊(第1期)参会者信息
一、中国大陆
章百家(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主题演讲,题目:“成长历程中的观念变迁——从革命的、民族的视角到发展的、全球的视野”)
徐友珍(武汉大学教授,论文题目:“走向半外交关系:1950—1954年的中英建交谈判”;论文评议人)
郭永虎(吉林大学教授,论文题目:“20世纪50—60年代美国对华心理宣传战初探”)
张民军(东北师范大学副教授,论文题目:“建国初期关于日本战争赔偿问题的政策讨论”)
韩长青(华东师范大学讲师,论文题目:“试评1977年万斯访华对中美关系正常化的影响”;论文评议人)
陈弢(华东师范大学博士生,论文题目:“在意识形态与现实之间:民主德国的中国经验,1956—1960”)
李潜虞(外交学院讲师,论文题目:“试论1954年中印(尼)总理、中缅总理的互访”;论文评议人)
穆阿尼(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论文题目:“新中国废除尼泊尔在西藏地方特权问题初探”)
刘勇(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教授,论文评议人)
张杨(东北师范大学教授,论文评议人)
詹欣(东北师范大学副教授,论文评议人)
肖瑜(中山大学副教授,论文评议人)
孙晨旭(浙江大学博士后流动站,论文评议人)
张静(中共中央党校讲师,论文评议人)
陈志瑞(《外交评论》编辑部编审,论文评议人)
吴文成(《外交评论》编辑)
薛承(《中共党史研究》编辑部)
叶张瑜(《当代中国史研究》编辑部)
杜平(《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
张文武(北京市档案馆副研究员)
徐蓝(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梁占军(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姚百慧(首都师范大学副教授)
翟韬(首都师范大学讲师,论文评议人)
殷志强(首都师范大学讲师)
杨东(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生)
王若茜(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生,论文评议人)
冯一鸣(首都师范大学本科生)
二、中国台湾
萧道中(辅仁大学助理教授,论文评议人)
三、日本
杉浦康之(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教员,论文题目:“日本当代中国外交史的研究动向”)
福田圆(法政大学法学部国际关系学科副教授,论文题目:“‘两个中国’与‘两个德国’——中国与西德关系的正常化”;论文评议人)
吉田丰子(京都产业大学外国语学部国际关系学科副教授,论文题目:“新中国建国初期‘和平共处’对外政策与苏联”;论文评议人)
三宅康之(关西学院大学副教授,论文题目:“建国初期中国与第三世界的外交:以和印尼建交外交为事例” ;论文评议人)
坂井田夕起子(大阪大学兼任讲师,论文题目:“1950年代中国佛教对外交流的开端与亚洲国际关系”)
王雪萍(东京大学教养学部副教授,论文题目:“建国初期中国政府打开对日美外交僵局初探——以旅日美华侨留学生回国问题谈判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