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佛法中“三法门”引入《黄帝内经》现代诠释的探析

★ 陈静 王振国

(山东中医药大学 长清 250355)

1 《黄帝内经》现代诠释的必要性

《黄帝内经》被中医界奉为圭臬，其中博大精深的理论值得研究挖掘。自汉代至今，中医界历代名医名家，都有过对《黄帝内经》的注释、整理，有的分类说明，有的重新编次，有的通篇注释，有的详论某个问题。可以说这是一部滋养了历代名医的经典之作，也是业医者医术登堂入室乃至登峰造极的必读之书。

随着现代大众对健康、养生、保健的重视，无论是学术界、医疗界，还是民间大众，都从各个角度来汲取《黄帝内经》的营养，《黄帝内经》已经成为公认的医疗及养生宝典。与此同时，也出现一些曲解《黄帝内经》的现象。例如：非本书的内容，而假借此书之名者有之；曲解文句，作无限推延者有之；浅释则止，而未能融会贯通者更甚。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中医文献的现代诠释中，找对方法是如实如理学习古文献的重要一环。在《黄帝内经》的现代诠释方面，如何做到忠于原典？如何将经典的理路融会贯通？如何将经典的精华展现出来？文献界的现代诠释学中，有很多如理的、有价值的方法可供参考。

但是，自古以来，学术界讲究“百家争鸣”，如此才能令学术理论的现代阐释，满足不同根基、习惯、需要、喜好的读者来选择学习。笔者本文所介绍推广的是佛法中的“三法门”，愿与同道者共同分享所学习运用的方法，也请同道们不吝指正。

2 “三法门”简介及其诠释《黄帝内经》的分析说明

2.1 三法门的出处及传承

“三法门”源自佛经，佛陀讲法时经常运用“三法门”，这在佛经中有很多例子，此处暂略而不谈。传承于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的大迦旃延尊者，其论议第一，在其论说佛法之时，擅长以“昆勒门”解佛真实义，这在经文中也多处提到。

“三法门”的正式提出，见于龙树菩萨的《大智度论》。《大智度论》载：“诸佛法无量，有若大海，随众生意故，种种说法：或说有，或说无；或说常，或说无常；或说苦，或说乐；或说我，或说无我；或说懃行三业摄诸善法，或说一切诸法无作相。如是等种种异说，无智闻之，谓为乖错；智者入三种法门，观一切佛语皆是实法，不相违背。何等是三门？一者、蜫勒门，二者、阿毗昙门，三者、空门。”[1]

笔者理解这段经文的大概意思是：佛陀说法有无量之多，三藏十二部经中的经文犹如大海，因为要根据众生的根基及学法的阶段，才有种种不同的说法：对于同一个现象道理，佛经中有的地方说有，有的地方说无；有时说常、有时说无常；有时说苦、有时说乐；有时说有我的存在，有时说无我；有时说修行者要勤行三业来摄受善法，有时说一切法则非因造作而存在。像这样在经文中种种不同的说法，没有智慧的人不善于分辨当时说法的机缘，而误以为佛陀所说前后矛盾；有智慧的人，运用三种法门，来如理观照一切佛语都能契入真实，而不与诸法实相相违背。智者解佛语时，运用的三种法门是什么呢？分别为：一者、昆勒门。二者，阿毗昙门。三者，空门。

其实，历代高僧大德以“三法门”来解佛真实义者甚多，只是“三法门”属于方法论范畴，因为他们各自的根基深厚，很多高僧大德解经之时暗合“三法门”，但这并不说明他们能非常明确的知道自己在运用这种方法。

佛经记载，末法时期“邪师说法如恒河沙”，也就是末法时期能深入经典，依经律来解佛真实义者甚少。而依现代人的根基习惯，懂得运用“三法门”并能将“三法门”的理路阐释清晰者，更是凤毛麟角。

慧祥法师，现住锡佛光山南非南华寺，曾担任南华寺佛学院教务、训导等职务。在教学及寺务之外，法师常于佛教在线网络聊天室中随缘说法度众。听过法师讲法的人，都能感受到其理路清晰、辩才无碍。笔者跟随慧祥法师学习佛法数年，法师精研佛经律，尤擅“三法门”，讲经说法之时，常引经据典，娓娓道来，以“三法门”之方法，穷究佛经之义理，竟能做到深入浅出，圆融说理，既解佛经真实义，又令听法者顿悟佛学之精髓。三藏十二部经，其经文之多浩如烟海，法师能做到究其一法，则广解数理，于诸“法相”的如实观照、“法性”的精准把握，乃至“十如是”的多角度阐释，皆因熟练掌握运用“三法门”之解经利器。

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网络中可以搜寻到各地法师讲经说法的资料，但是至今为止，除慧祥法师之外，并未见过以“三法门”的方式来解经的法师。也就是说，慧祥法师是目前有据可查的熟练掌握并传承“三法门”者。

2.2 简介“三法门”及其用于诠释《黄帝内经》的分析说明

2.2.1 空门

(1)何为“空门”？“空门”就是“多行空的法门”，即在“认知”时，要做到“有，如实知有；无，如实知无；不颠倒”。在“发展”时，要做到“想要有，能安全有效无后患地令有；想要无，能安全有效无后患地令无；行不颠倒。”[2]空门如此定义的依据为：《中阿含经》载，佛言：“阿难！我多行空…… 阿难！如此鹿子母堂，空无象、马、牛、羊、财物、谷米、奴婢，然有不空，唯比丘众。是为，阿难！若此中无者，以此故我见是空；若此有余者，我见真实有。阿难！是谓行真实、空、不颠倒也。” (2)以“空门”诠释《黄帝内经》的分析说明。“空门”属于“求实”的法门。当有人读《黄帝内经》之时，如果不管《黄帝内经》在说明什么。就先去找别人的注解来看。其实，他看的都是别人的思想体系，而究竟什么是纯《黄帝内经》的思想体系，他并不了解。所以，这时，要运用“空门”(有，如实知有；无，如实知无，不颠倒)回归《黄帝内经》中本有的解释说明，来架构出纯正的《黄帝内经》的思想体系。

2.2.2 昆勒门

(1)何为“昆勒门”？昆勒，是梵语。意思是：箧藏。换成白话来说，就是用盒子装东西。法则：可用大盒子装小盒子，无法用小盒子装大盒子。意思就是：要依佛陀完整说明的经文来理解佛陀简略说明的经文。(2)“昆勒门”与“空门”有什么不同的运用层面呢？以“解经”为例来比较。“空门”是用来如实知佛陀在经文中有说过什么，没有说过什么。而“昆勒门”则是再进一步，要从佛陀有说过的教示中，更进一步来找出佛陀的完整说明，以便能正确理解佛陀简略的说明。(3)以“昆勒门”诠释《黄帝内经》的分析说明。如果在读经典时，误将别人的思想体系，就以为是《黄帝内经》的思想体系。例如：有人解读《黄帝内经》时，或引用《道德经》，或引用《易经》，或引用任何儒家、道家著作。但是其实引用者，未必真懂《易经》、《道德经》，更何况《黄帝内经》是医学典籍，需懂“身、病、医、药”的因缘果报的法则。而且，如何能将不同范畴的思想体系，以为就是《黄帝内经》本身的思想体系呢？因此，这时，就要用“昆勒门”，以《黄帝内经》中详细说明的经文，来理解简略说明的经文。

2.2.3 阿毗昙门

(1)何为“阿毗昙门”？阿毗昙门，是用来“正解佛经义，正观法实相，正说法实性”的法门。阿毗昙，是梵语abhidharma的音译。意思是：依佛陀对法的分类来正确归类。阿毗昙门，也就是“依佛陀的分类来正确归类”。(2)以“阿毗昙门”诠释《黄帝内经》的分析说明。各个学科都有自己的分类体系，但是往往不完全相同。而会引发错解的，都是在这些不同的分类方式上。因此对不相同的分类方式，更要慎重。所以，要先将《黄帝内经》中是如何来分类的，将其分类体系找出来，架构出一个完整纯属于《黄帝内经》的分类体系。所以要用“阿毗昙门”来依《黄帝内经》的分类，观照实际，正确归类。

如此，三法门的联合运用，必能解读出《黄帝内经》的精髓。

3 “三法门”的特点

3.1 综合系统之法—行之有效的立体分析

“三法门”是“空门”、“昆勒门”、“阿毗昙门”的系统整体运用。是一个从“如实求证”到“以详解阐释略说”，乃至“如实分类，正确归类”的有条理、有系统的方法，能完整而详尽的展现所读文献本有的内涵。如此系统完备的阐释之法，对于从多角度来理解经典的本意助益良多。这种综合系统的分析说理方法，在历代中医文献研究中并未被提出过，值得学习运用。

3.2 述而不作之法—忠于原典的如实诠释

述而不作，语出《论语·述而》，原句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意思是，我(孔子)只将所观照到的自然规则，如实描述出来，而不掺杂任何个人的见解、推论。对于自然规则及古德的智慧，我也愿乐欲闻，信受奉行。

又如《杂阿含经》载：“佛告比丘。缘起法者。非我所作。亦非余人作。然彼如来出世及未出世。法界常住。彼如来自觉此法。成等正觉。为诸众生分别演说。开发显示”。[3]

笔者理解经文大意是，佛陀对诸比丘宣说：“我要为大家讲述的缘起法则，不是我佛陀所创立的，也不是其他任何人所创立的，不论世间有没有人觉悟而成佛，这些缘起法则都在法界常存，正是因为佛陀觉悟了此缘起法则，才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从而为众生一一分别诸法相，演说缘起法则，开启众生蒙昧的状态，帮助众生开显出如实观照本有的自然法则之智慧。”

由此可知，佛陀讲经说法，也不过是在“述而不作”的阐释法则而已。所以，佛陀常说“无法可说”，因为法则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本来存在的，只是需要我们去觉悟而已。

述而不作，又是古圣贤在立德、立功、立言时常常采用的方法，如《左传》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大意是：古之圣贤，其最初要达到的境界是通过觉悟大自然的法则(道)，而彰显出自我本有的德行(德)，以令后学觉悟本自具足而自察内省，进而学习之；接下来，在觉悟法则之下，以己力全部奉献于人民，成就事功，令家和、国泰、民安；进而著书立说，令古之圣贤的事迹，万古流芳，德泽天下，功勋永垂，为天下式(言)。

立德、立功、立言，最重要的方式是“如实”，如果没有对大自然法则的如实观照，则不能立德；如果没有在世间万物万象的规律中，“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以详解阐释略说”的思惟方式，则不能参悟到“诚意、正心、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规律，就不能有效的立功；如果没有“格物、致知”的“如实分类、正确归类”的理路，则不能有效的立言。由此观之，“三法门”已为古之圣贤所运用。

无论是世间法，还是出世间法，都能运用到“三法门”，所以才说“三法门”属于达到“述而不作”的有效方法。如此无价之宝，确实值得我们学习运用。

3.3 大道至简之法—古德智慧的层层萃取

在运用“三法门”时，首先以“空门”的“有，如实知有；无，如实知无；不颠倒”来通读经典中本有的文字，从而不会被任何人的见解所左右，如实知经典中有无这样的说法。接着再以“昆勒门”将经典中简说的文字，在书中搜寻详细说明的文句，从而“以详说来阐释略说”，而不是看任何人掺杂个人见解的解释说明，如此，则能学习到原汁原味的经典理路。然后，在运用“空门”、“昆勒门”的基础之上，运用“阿毗昙门”来“如实分类，正确归类”，从而找到繁多文句之后的法则，做到心中了然，如此才是对于这部经典的“格物致知”。

其实，对于三法门联合运用之后，最终还要回归“空门”也就是“有”、“无”之下，来理解古圣先贤的经典。以“有、无”的简易之分类，对大自然变易的现象道理如实观照，从而萃取出不易的智慧及法则。那么，在繁杂之后，定能清晰简易的了知“自然规则”，当通达规则之后，对于万相的驾驭方面，就不是问题了。所以，“三法门”能层层萃取出古德的智慧，从而令我们体味到“大道至简”。

所以说，以解佛经的“三法门”必定能诠释清晰《黄帝内经》的理、法、方、药，从而回归对经典的如实认知，来指导学者如理思惟、指导医者实践运用。

综上所述，无一不是受慧祥法师的教诲之后而形成的个人认识，与其说是我在表述自己的观点，不如说是承载了太多法师的智慧。作为法师的学生，我将法师的理路整理归纳，成其篇章，愿有缘者能共享此法喜，体会其法乐，运用其方法，觉悟其规则。

[1] CBETA电子佛典.2011《大智度论》卷18.1.序品 T25，no.1509，p.192，a23-b1.

[2] CBETA电子佛典.《中阿含经》卷49.1 双品.T01，no.26，p.737，a4-19.

[3] CBETA电子佛典.《杂阿含经》卷12.T02，no.99，p.85，b2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