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余辉 GONG Yuhui
武汉理工大学,武汉430070(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430070 Wuhan)
细节是刻画人物、描绘情节的基本手段。动画影片的宏观构架包括主题、内涵、角色性格、冲突、情节等,都需要用细节来给予体现。日本动画影片对角色细微的举止行动、富于表现力的微小事物以及景物片断等具体、细腻的描写让人印象深刻,这些细节的设计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和形象感,一如汪中求在《细节决定成败》书中所言,“大礼不辞小让,细节决定成败”[1],事实确是如此。日本动画影片在表现宏大叙事、平凡小事时,都能追求精益求精的效果。动画电影中的任何表现元素都可以成为细节,比如动作、语言、道具、声音等。动画电影在艺术形态上接近电影和绘画,因此细节设计对动画影片的创作作用尤为重要。
动画角色的性格往往通过细微动作、场景和镜头而得以体现。典型的、生动的细节描写,能胜过许多的笔墨,而且可以将人物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日本的动画影片创作尤其注重细节的真实,常常要为角色设计一些小的动作、小的生活习惯,而使人物形象变得丰满、完备。在动画影片中,这种细节的运用增加了动画片的质感和内容的逼真。
动作行为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本质。动画影片中对角色细小的动作设计,能反映角色的个性与习惯。《天空之城》中,拉普达王国的机器人具有摧毁一切的强大力量,但一个微小的细节却将机器人善良的本性刻画出来:当希达和巴斯终于在天空之城——拉普达——成功着陆之后,两人在草丛中歇息,这时走过来一个机器人,动手去搬他们的飞行器,两人疑惑不解,担心会弄坏飞行器。当机器人将飞行器移开之时,才发现一窝鸟蛋被压到了,险些破碎。机器人对生命的爱惜由此可见一斑。这就是相当典型的细节描写。《魔女宅急便》中,小魔女琪琪利用自己会飞的特长给一家面包店送外卖以及做其它的快递工作。某天,她来到了一位老奶奶的家,任务是要在晚饭之前把老奶奶做好的饭菜送给过生日的孙女,但是电烤炉坏了,不能用了。琪琪便帮老奶奶麻利地清理好老式烤炉,再将柴火错开摆放,很快就点燃了烤炉。琪琪的聪明能干得到了老奶奶的表扬,同时这个细节也把小魔女琪琪勤劳的特征给揭示了出来。
从细微动作的描写之中表现出人物的心理及性格特点,是动画影片创作最常用的手法之一。《龙猫》中的梽月和小米随父亲搬到了乡下的新家,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们围着新家来回奔跑,将楼梯踩得咚咚直响。上二楼开窗通风透气时,小米跟在姐姐的身后,重复姐姐寻找过的地方和说过的话。这种重复行为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符合孩童的特点。在现实生活中弟弟妹妹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模仿哥哥姐姐的言行举止。影片准确地抓住了这个细节。后来,小米发现了小龙猫的踪迹之后,不停地追赶,穿过草丛和灌木一直追到树洞前,小龙猫钻入树洞不见了,小米也马上跟着钻了进去,结果掉到了躺在洞中的龙猫的肚皮上。这一追赶行为把儿童天真无邪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当孩子发现大龙猫之后表情的细腻刻画,表现了儿童特有的好奇心……类似的细节描述还有很多。如《浪客剑心追忆篇》中雪代巴看到剑心临窗睡觉,轻轻为他盖上一件外衣,却一眼瞥见了怀中的剑。就在雪代巴呆望时,剑心醒来,一把推开了她。“盖衣”的动作细节透露了雪代巴从未明说的复杂心绪。她本来就是怀着复仇的心情接近剑心的,此刻却对毫无防备的剑心产生了几分的怜爱,但一见到那柄杀害未婚夫清里的剑时,仇恨却再次涌上了心头——动作细节对角色的心理刻画达到了“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逼真性是电影艺术审美的基本特征之一,但动画电影所拍摄的对象并不是现实中的真人真物,而是动画艺术家经过夸张、变形、象征、寓意等手法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是非真实的,带有极强的虚拟性。日本动画影片追求写实性,通过细节的设计获得了逼真的效果。《阿基拉》中让摩托车滑动、停止的场面,尤其是停止的瞬间,摩托车的摇晃让人感觉到摩托车的重量和速度。《攻壳机动队》中素子变成透明人在水上走动只留下脚印的画面,虽然是透明的没有画什么东西,但是脚印的出现却是非常逼真的,而很有真实感。《魔女宅急便》中当主人公骑着扫帚飞天的时候,先是从地上稍稍升起,然后有一瞬间的停滞之后,再飞起来[2]。《侧耳倾听》剧中有一段男女主角在阁楼上随乐歌唱的场景,天泽圣司用小提琴演奏起约翰·丹佛的《Country Road》。动画人物的指法与真实的提琴指法完全吻合,和音乐配合得天衣无缝。宫崎骏为了真实地塑造动画人物形象,对这几分钟的演奏镜头,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片中还有些细节的悉心描绘,让该片营造的世界真实而且美丽。如月岛霞伏在桌上抬起头时,脸上有一块被压出的红痕;《千与千寻》中千寻喂白龙吃药丸时,她将白龙的嘴掰开,白龙露出了牙龈——龙不是现实的,它的牙齿只能凭想象去构造。导演宫崎骏将龙的牙齿定位在肉食动物上,所以类似于狼的嘴。为了获得逼真的效果,创作人员特地到宠物店观察狗嘴被掰开露出牙龈的情景,并作了相应的记录,这一细节的设计满足了影片的造型要求。
在写实电影中理所当然的日常事物的表现,在非日常的虚构的二元空间之中通过细节的设计抽象地再现,需要丰富的生活经验,否则是无法准确表达出影片所追求的生活情景的。观众通过细节的展现能够深刻地感受到创作者的洞察力和表现力。动画作为一种虚拟的艺术,其设计和表达虽然与真人电影带给人们的物理场景和真实感受有所不同,但一部优秀的动画片同样能够产生巨大的艺术真实感,让观众在欣赏中认同、接受并且感动。
语言是塑造动画角色的重要手段,通过角色的语言能看出角色的性格特征。语言上的细节描写不同于人物之间的大段对话、独白和一般性的语言描写,而是指极富有个性特点的片言只语,这正是所谓的“言为心声”。
《蜡笔小新》中为了表现小新的调皮,频繁地用小新跳屁屁舞、大象舞,学偶像动感超人“呵呵呵呵”地傻笑予以表现。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充满童趣和一些无厘头的话语,让观众哭笑不得。如小新说:“老师,我要上厕所。”老师答:“不行,现在是上课时间,刚才下课怎么不去?”小新:“下课时间那么宝贵,用来上厕所多可惜呀!” 小新从幼稚园回到家来总会说:“妈妈,你回来了。”这些话语体现了一个另类并且笨笨的小男孩的性格。《樱桃小丸子》中小丸子的同学花伦经常会举手捋一下额前的刘海,遇到女生都会这样打招呼:“嗨,宝贝!”这些细节把这个父母在国外,处处表现自己很洋派的小男孩刻画得栩栩如生[3]。《隔壁家的山田君》介绍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家庭,平实的故事通过细节的刻画和演绎,用含而不露的生活底蕴感染了观众。而留有深刻印象的细节是:全家外出逛街,结果回来才发现小妹丢了。但小妹却始终认为是其他人迷路了,并很懂事地说:“现在大人们迷路的越来越多了。”这一细节透露出孩童的逻辑与成人的逻辑是有很大偏差的,是完全不同于成人的世界观,却如实地反映出儿童真实的心理特点,而不是教化性的成人倾向[4]127。
语言的细节设计也能刻画人物的心理,揭示内心的活动。《侧耳倾听》讲述了一个初中生月岛霞的初恋故事,片尾,圣司用自行车载着月岛霞爬着一段很陡的上坡路,两人有一段对话,“我先下车?”“不用了。”“我要载着你,征服这段斜路。我一定可以的。”“不可以的。” 月岛霞毅然地从车上跳下来帮忙推车,并表明“我不想做你的包袱,你不要小看我,我希望自己是有用的。” 月岛霞不想成为圣司的负累,而是要和他一起努力把路走完。虽然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早恋”,但两人互相勉励、互相帮扶的形象,也很健康、积极和向上。《岁月的童话》中,爱慕妙子的小男生放学后追上了妙子,只是害羞地问了句“下雨天、晴天和阴天比较起来的话,你喜欢什么天气啊?”“阴,阴天。”得到妙子的回答后,小男生高兴得不知所措,而妙子也在那一刻幸福地幻想自己飞上了天。这一细节让情感在细腻含蓄中自然而然地实行了表达。
细节一般是和情节关联的。细节的处理,不但表现在角色表情与动作的设计上,同时也作用于情节的安排与设置之中。道具细节的设计能够连接情节,表现为细节常常以前呼后应的形式出现,使得作品首尾连贯,而有助于推进情节的向前发展。
在《天空之城》中,希达佩戴的飞行石具有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作用:影片开场,飞行石和希达是穆斯卡等人抢夺的目标,由于飞行石能使人在空中飞行的神奇功能而使希达两次幸免于难。因为飞行石,天空之城中的高智能机器人得以复活,飞行石还是机器人辨认主人、保护主人的标记。而且,它还指引着天空之城的方位,使得穆斯卡最终寻找到了天空之城。同时,飞行石也是开启天空之城——拉普达王国的钥匙,穆斯卡借助它控制了天空之城,并打败了不服从于他的军队。希达最终也是借助飞行石的力量将穆斯卡控制的天空之城毁灭了的[5]。
《再见萤火虫》中临终的阿泰怀里仍然揣着一个果汁糖糖罐,清洁工人将糖罐扔到了一边,里面撒出来的不是糖块,而是他妹妹节子的骨灰。接着糖罐引出了故事:阿泰捡到糖罐送给妹妹节子,节子欣喜地抱着糖罐蹦跳。糖块吃完后,节子用水浸泡,品尝那点剩余的甜味。片尾部分,由于饥饿,昏迷中的节子还咀嚼着糖罐中的玩具。最后节子被火化,在幻觉中美丽萤火虫的映衬下,小妹妹拿着糖罐又来到了哥哥的面前,抱着糖罐依偎着哥哥的膝盖在旷野中睡着了。这个伴随节子的重要物件,最终却是盛着节子骨灰的器皿。影片中糖罐的一次次出现, 具有连贯剧情的作用。在动画创作中,恰当设置具有个性、富有特点的细节,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梦幻街少女》中的主题曲,美国乡村音乐《乡间小路》优美动听且朗朗上口,穿插在各个场景,巧妙地融合进了动画的各个细节,对推动情节变化、奠定影片基调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千年女优》以女主角藤原千代子对初恋情人的毕生追寻为动作贯穿线,并插入了她在战国、幕府、大正、昭和及战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等时期拍摄的电影片断。全片时空交错,真实与幻觉相互渗透。在这部结构复杂的动画影片中,画家留下的神秘钥匙,是一把开启女主角回忆的道具,牵引着女主角的命运历程和整个故事的展开。剧中钥匙丢失,千代子就仿佛失去记忆,追寻的脚步也稍稍平息,平淡地过着普通的生活;钥匙找了回来,就仿佛多年前的恋人在此模糊地站立在自己面前。只有不断地追寻,才能看到他逐渐远去的身影。钥匙就像是女主角人生的一把枷锁,每当她遗失它时便可以忘却那个虚幻中的人,而一旦获得这把神秘的钥匙,她又将命中注定的奔波。钥匙作为故事的重要线索之一,将现实和虚幻的时空交织在一起,使情节的安排别具匠心。
这些作品中道具细节的设置在构成情节的同时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使情节按照创作的整体构思,有层次地延伸和扩展,有目的地收束和合拢,成为情节发展的重要契机与纽带。
环境是动画角色活动的舞台,运用细节描写,能鲜明地绘制出环境的色彩,渲染环境的气氛,布置环境的格局,使环境描写获得一种与角色和谐统一的艺术生气和艺术氛围。
《攻壳机动队2:无罪》中巴特和搭档走过宏伟的教堂式门庭之后,镜头转入中国城中的宏大游行。以黄色为主的巨大神像,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行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缥缈而悲凉的女声响起,慢镜中游行的景象空茫而宏丽。巴特他们被淹没在人群中。人们将焚烧的东西投入游行的车里面。这组持续几分钟的镜头,对于游行的描绘是整部电影图像中细节刻画最为完美考究的,但纯粹是影像,本身并没有什么情节,和巴特后来的遭遇也无太大的联系。影片似乎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引用欧美电影中常见的“嘉年华游行”场面,并融入了日本能乐的某些元素,但那种迷茫而空虚的感觉,却成功地弥漫了整个银幕,将整部电影想要表达的末世悲哀渲染到了极致[6]。《岁月的童话》以追忆20世纪60年代日本的小学往事为主题,将支离破碎的小故事通过回忆串联成一体。为了力求真实,剧作者借助细致的现实描写手法,真实再现了过去的社会背景、风气以及流行的事物等。如那个时代的水果之王——香蕉,那个时代开始流行的披头士和小型演唱会,电吉他音乐、迷你裙、宝冢歌剧、朱力五虎、动画片《漂浮在空中的漂浮岛》,以及那个时代崇拜的偶像和流行的装扮,都在剧中一一再现。 这些细节的描写更能引起生活于那个时代的观众的共鸣,或许他们都能够在这部影片中找回自己往昔的身影[4]109。
如果删除这些细节,并不会对动画影片的剧情产生影响。但作品对环境不遗余力的细致刻画,在渲染气氛的同时,却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动画影片中的故事情节、人物性格和社会环境,是由许多细节组成的,有了细节描写的精致布局和相互照应,作品才会形象生动、脉络贯通、结构完整,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体。日本动画影片将细节设置于整个故事发展的脉络之中,不但可以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情节的发展,而且还能揭示动画片的本质特征。对细节问题的慎重思考与精细处理,也是日本动画影片为人称道的重要原因。
[1]汪中求.细节决定成败[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7:5.
[2]山口康男.日本动画全史[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 2008:11.
[3]王方,史春艳.影视动画剧本创作[M].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09:157.
[4]李彦,曹小卉.日本动画类型[M].北京:海洋出版社,2009.
[5]王乃华,李铁.动画编剧[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7:111.
[6]陈奇佳.日本动漫艺术概论[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6: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