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伟宏
(山东管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两汉孟学研究对《孟子》升经的推动作用
郭伟宏
(山东管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孟学是在对孟子其人其书及其注疏进行研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学问。《孟子》成书之后,最初作为诸子之书而流传,及至宋代荣升为十三经中的一部,其地位的攀升与前代孟学研究的累积密不可分。两汉时期,孟子其人其书开始有学者关注,以赵岐为代表的学者们探究名物训诂、梳理思想精髓,开启后代孟学研究的先河,为唐宋间孟子的升格奠定了基础。此后,《孟子》一书逐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两汉孟学;《孟子》升经;名物训诂;思想精髓。
《孟子》一书在历朝历代的地位和发挥的作用是不尽相同的。它由最初作为一部普通的子书,逐步发展为一部重要的儒家经典,而后又一跃成为“十三经”中的一部,《孟子》的地位可谓一升再升。一种学术的兴起,有其必然的社会条件与学术条件。一部旧籍能够为后人不断阐释和发挥,也体现了这部旧籍所涵盖的某些普世原理。孟子学说由冷至热,从微到盛,原因是多方面的。本文将重点分析两汉孟学研究在这其间的奠基和推动作用。
两汉时期,“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1](p17)武帝即位之后,因为接受了董仲舒的学说,定学术于一尊,“表章六经”,于是“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宣帝时“诏群儒讲五经同异”,东汉章帝时仿石渠阁故事,会群儒于白虎观中讨论经义异同,《后汉书·班固传》:“天子会群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2](p1334)灵帝熹平四年,“乃诏诸儒正定五经,刊于石碑,……树之学门,使天下咸取则焉”,[2](p1337)所刻定诸经为《易》、《书》、《诗》、《仪礼》、《春秋》、《公羊传》、《论语》。以上汉代多次官方统一学术思想、规定官学的活动中,都没有《孟子》出现,可见当时有关《孟子》的研究完全处于民间的、自发的状态。在学术研究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利禄使然”的汉代,不受官方重视和推崇,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学者研究《孟子》的热情。但东汉中期以降,国事昏暗,民众痛苦,孟子的仁政之光引起了学界的兴趣和关注。终汉一代,《孟子》注本传世的有五种。
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极度动荡纷乱,儒学被认为迂阔无用,《三国志·魏志·杜畿传》:“今之学者,师商韩而上法术,竞以为儒家为迂阔,不周世用。此最风俗之流弊。”[3](p667)加之佛教和道家思想的兴盛,极大地影响了儒学的发展,尚未被列入官学的《孟子》就更鲜有人关心、研究了。
及至隋唐,全国实现了又一次大一统,社会趋于稳定。提倡“大一统”、“王道”和道德教化的儒学也因为时势的变化,再一次得到了统治阶层的大力提倡和推崇。因而在学术上,出现了尊崇儒术、定于一说的趋势。隋文帝开皇三年,曾下诏尊崇经术。唐太宗时期诏令颜师古等人考订五经,孔颖达等人撰写《五经正义》,以统一思想。唐文宗时命专人主持雕刻石经,大兴儒学教育,设学校、置博士、考官员,以官方力量推行儒学。儒学的地位空前提升,《孟子》也随之受到了重视。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唐代经学深受佛学的影响。佛教是讲人性的真善,而孟子也从根本上认为人性善,两者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统一的,并可以互相附会、印证,故《孟子》受到了格外关注。另外,韩愈等人大力推尊《孟子》,也导致了《孟子》地位的提升。在孟子学的发展进程中,韩愈是一位绕不开的关键人物。他建立儒家“道统说”,大力推尊孟子,倡言心性。韩愈在《原道》中指出:“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4](p5650)在这之前,孟子位列诸子,荀孟并称;后来此书逐渐升格,成为经书;孔孟并称,孟子也被尊为“亚圣”。当然孟子地位的提升,不是仅靠韩愈一人之力,这与整个学术文化思潮的发展、统治者治理的需要等密不可分。但在这个过程中韩愈功劳突出,功不可没。清人崔述认为:“非孟子则孔子之道不详,非韩子则孟子之书不著。”[5](p52)
以上几个原因使得儒学在隋唐之时呈现了复兴之势。尽管韩愈、皮日休等人一再褒扬孟子的学说,未被官方采纳而列于学官,但唐代儒学的复兴为宋代《孟子》由子入经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由上可知,自汉代至唐代的一千多年间,《孟子》一直没有被列入官学范围之内,自然也无从获得官方的大力推崇,因此不能给儒生们带来利禄的实惠。所以学者们对《孟子》的关注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冷落,少数《孟子》的研究、注解、推崇者完全是出于个人对孟子学说的认同和赞赏。这里首推赵岐,他在《孟子题辞》中赞叹《孟子》:“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福祸粲然靡不所载。”[1](p13)唐代的韩愈有言:“孟子醇乎醇者也。”[6](p531)又说:“自孔子没,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6](p531)皮日休赞道:“圣人之道不过乎经,经之降者不过乎史,史之降者不过乎子,子不异于道者,孟子也,孟子之文粲若经传,继乎六籍,光乎百氏,真圣人之微旨也。”[7](p927)程晏认为:“孟子大达,远盗蹊而遵正路者也。”[4](p2083)从汉代至宋代之前,针对《孟子》注解诠释之书计有:两汉时五部;魏晋南北朝时期一部——綦毋邃的《孟子注》;隋唐五代共五部——陆善经的《孟子注》、张镒的《孟子音义》、丁公著的《孟子手音》、刘轲的《翼孟》、林慎思的《续孟子》。较之其他经书,宋代之前对《孟子》研究的著作并不算多。
而到了宋代,《孟子》一书遭受冷落的情况大大改变,知识阶层对于《孟子》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以北宋为例,程晏、欧阳修、苏洵、徐积、苏辙、二程、黄庭坚等人,对于孟子都有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赞赏认同;而以司马光、李觏为代表的疑孟派对于《孟子》的怀疑和批判,其本身也就是一种对于《孟子》关注的表现。按《经义考》一书的统计,北宋一代与《孟子》有关的专著计有:署名孙奭所作的《孟子正义》、冯休《删孟子》、李觏《常语》、苏洵《孟子评》、司马光《疑孟》、司马康《孟子节解》、王安石《孟子解》、苏辙《孟子解》、程颐《孟子解》、张载《孟子解》、蒋之奇《孟子解》、龚原《孟子解》、邹浩《孟子解义》、周谞《孟子解义》、史通《孟子义》、陈旸《孟子解义》等。
随着对《孟子》研究的不断深入,孟子思想的闪光之处越来越闪耀出灿烂的光辉。北宋学者确立了推尊孟子的主流思潮,这种思潮也得到了北宋政府的认可,并得到进一步加强,从而推动了孟子本人及其著作的地位在北宋急剧攀升。宋仁宗时就曾经以《孟子》书中的思想内容作为科举考试的范围,这在前代是从未出现过的,这是《孟子》一书在北宋地位提升的一个有力证据。及至宋神宗时,由于前代的积累沉淀、加上实施新政导致的科举制度改革,以及新法推行者王安石本人对孟子的极力推崇,《孟子》被正式列入科举考试的范围。《宋史·选举志》中记载:“于是变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治《易》、《书》、《诗》、《周礼》、《仪礼》一经,兼《论语》、《孟子》。”[8](p509)这是《孟子》一书第一次被官方以“经书”称之。元丰六年,宋神宗下诏封孟子为邹国公,这是孟子在历史上第一次得到封赠,这意味着孟子真正受到了统治者的尊崇。元丰七年,礼部又上疏,请求把孟子神位供奉到孔庙中,让孟子取得了与颜回同样的地位,配食孔子。宣和年间,《孟子》首次被刻成石经,正式成为十三经之一。诚如陈振孙所言:“今国家设科,《论》《孟》并列为经,而程氏诸儒训解二书常相表里,故合为一类。”[9](p75)《孟子》一书,终于在北宋时实现了由子入经的转变。
两汉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英雄的时代”,“汉代哲学以其雄浑的气魄和阔大的模式,结束了先秦百家争鸣,诸子蜂起,‘道术将为天下裂’的局面,殊途同归,百川归海,以更高的形态,融合吸收先秦各派思想于自己的体系之中,从而为中国哲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和方向。”[10](p8)在这个“英雄的时代”,孟子本人及其著作逐渐走入了人们的视野,不同阶层的人们对其进行的解读研究将孟子的思想光芒逐步展现了出来,导致了孟子其人其书的历史地位较之前代有所提升。两汉孟学的研究为唐宋间孟子的升格奠定了基础、为《孟子》一书的由子升经指引了方向。而在这个过程中,经典本身的传播离不开解经者对经文的注释,因为注释可以使人们能更方便的阅读和理解经文本身,从而加速经文的广泛流传。东汉末年的赵岐作为较早为《孟子》作注的人,他对孟子思想的解读与推崇,起到了开天辟地的作用。
两汉时期,孟子地位的提升和《孟子》一书的升格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孟子》被统治者重视,专门设立传记博士;二是部分学者开始关注研究《孟子》并撰写注解《孟子》的专著;三是司马迁“孟荀齐号”的说法被逐渐淡化,慢慢演变为孔孟一体的模式;四是孟子学说成为汉代思想家的思想资源。
两汉时期不断推尊孟子,这里不仅有政治、经济、社会、思想文化、学术方面的原因,还有研究者本身情感喜好的因素,更有孟子的思想体系与政治、经济的相容性等多方面的问题。在此简要分析一下其中四方面的原因:
其一,孟子思想的博大宏深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汉代社会不同阶层的思想需求。首先,孟子尽心、知性、知天的思想成为“天人感应说”这一汉初官方哲学的理论依据。其次,王道、仁政是孟子一贯的强烈主张,这成为汉代严法酷刑统治下百姓对统治者的理想呼唤。汉武帝时期发动了数次反击匈奴的战争,百姓饱受兵乱之苦,极度渴望和平稳定的生活,他们从孟子的“春秋无义战”、“善战者服上刑”的反战思想中获得了精神上的慰藉,希望国君赞成孟子的反战主张,推行仁政以保民。再次,孟子的人性学说着实启发了汉代思想家,促使他们聚焦人的本身,寻找构建自己精神家园的思想依据。各家学说纷纷攀附经学,披着孔孟之学的外衣发展自己的学术。杨雄形象的称之为“倚孔子之墙,弦郑卫之声,诵韩庄之书”[11](p76)。各家对孟子思想的吸收、发扬,使其思想的火花处处闪烁。
其二,孟子那种对充塞天地的浩然正气的推崇、对舍生取义的精神境界的褒扬,给予了许多汉代思想家以精神上的鼓舞。众多思想家深受孟子思想的影响,激发了自己那种坚守仁义理想、批判异端的魄力和胆略,扬雄甚至产生了“窃比孟子”的思想情怀。可见,孟子思想在汉代着实影响了一批文人。
其三,经学自身的发展需要孟子。在两汉孟学研究史上,东汉研究《孟子》的学者明显多于西汉,这与两汉经学本身发展的特点有关。西汉时期,今文经学盛极一时。今文经学重视“微言大义”,注重章句义理,经学家通过研读经书论证了古制伦理纲常的合理性。这正是统治者所需要的,因此今文经学受到了统治者的特殊待遇。汉武帝设立五经博士,就是很好的证明。今文经生们大多专注研习一经,严守师法,一般不问及其他著述。《孟子》在汉代并非经书,自然就鲜少有学者研究了。到了东汉时期古文经学日渐发展成熟,这是与今文经学相对峙的一个学派。两者研究的方法迥然不同。由于古文经学家注重于对经文本义的疏通理解和对典章制度的阐释,之后发展为名物训诂之学。古文经学家不专尊一师,不专治一经,涉猎广博,经书诸子等都是他们研习的范围,对历代古书进行训释、作注成为古文经学家成就自己学说的一种方式。有鉴于此,由于孟子与孔子思想的一脉相承以及他在儒家学说中的特殊地位,研究《孟子》的学者自然就比西汉时期多了。
其四,赵岐等注释者对《孟子》传播的贡献。典籍的传播离不开对典籍的注释,毕竟汉代出现了最早为《孟子》作注的著作,这也带动了更多的时人来研习《孟子》。赵岐在这个过程中功不可没,因为他更好地理解了孟子的思想,言简意赅地进行了解读,对孟子评价极高,并将孟子思想与时代政治相联系,他的所言所感也因此得到了时代的认可。
综上所述,我们不能过分夸大两汉时期孟子的地位。因为这一时期人们对孟子的认可和推崇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基于研究者个人的喜好,以及他们自发的个人行为,并没有得到统治者官方的大肆宣扬,孟子思想在汉代始终未成为主导思想。但两汉终究是一个孟学的开辟时代。两汉学者的研究,为后世研究孟子和《孟子》一书提供了宝贵资料;两汉学者对孟子的评价,为后世不少学者所肯定。我们可以说,没有两汉时期对《孟子》的研习传播,就没有后来《孟子》地位由子到经的提升。
[1]焦循.孟子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崔述.孟子事实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九年.
[6]韩昌黎全集[M].北京:中国书店,1991.
[7]皮日休文集.四部丛刊初编[M].上海:上海书店,1989.
[8]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0]金春峰.汉代思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11]扬雄.法言[M].北京:中华书局,2012.
(责任编辑:张希宇)
B222.5
A
2095—7416(2014)02—0139—03
2014-01-22
郭伟宏(1979-),女,山东青岛人,文学博士,山东管理学院人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