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探析

2014-04-10 19:32
关键词:阿格奥康纳福斯特

李 忠

(辽宁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沈阳110036)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随着生态保护运动、生态批判与理论的进展,马克思主义思想对于解决生态问题的价值逐渐得到了重视,并以北美为中心形成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一学科与流派,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如今已经获得很多重要的思想成果。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2000年代初得到我国学界的关注和引入,这也与科学发展观、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等理念相应和,因此我国学界对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以及本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探讨,几年之间迅速成为一种显学,也形成了相当的规模。

一、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概况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相结合的产物。生态学(Ecology)在19世纪诞生之时本是一门研究生物与其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自然科学,到了20世纪中期,因为人类活动对生态系统影响的增大,所以这个方面就成了生态学的研究重点。又由于生态问题的不断加剧,不仅生态学需要与其他一些自然科学相结合,而且一些人文科学也积极参与到生态学的研究之中,在这一背景下形成了生态哲学(eco-philosophy)、生态伦理学(ecologicalethics),其中包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ecologicalMarxism),或译“生态马克思主义”。对于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里不能面面俱到地加以介绍,只能选择其中最为典型的人物、观点略陈其概。

美国学者霍华德·L·帕尔森斯(HowardL.Parsons)和加拿大学者本·阿格尔(BenAgger)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具有开创之功。帕尔森斯在其《马克思和恩格斯论生态》(1977)中,对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有关人、自然及二者之间关系的言论做出了选编和综论,明确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学性质和意义,并概括出其理论构造和基本观点,初步显示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区别于一般生态哲学、伦理学的特征和价值。阿格尔在其《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1979)中率先提出“走向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主张,引领了以往以人道主义和文化批判为重心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理论转向,并在一定程度上借鉴马克思主义理论,提出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消费与受到威胁的环境之间的关系这样一些危机的新形式”“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的富有特色的观点。

在众多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中,成就与影响最为突出的当数美国的詹姆斯·奥康纳(JamesO'Connor)和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Bellamy Foster)。奥康纳在其《自然的理由》(1998)中,创立了“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的理论,激烈地批判了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的反生态性质,认为一个生态上具有可持续性的资本主义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能的,指出建立“生态社会主义”是解决生态问题的唯一出路。福斯特在其《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2000)中,通过对经典马克思主义以及相关文献的研究,呈示出一个事实:生态学的来源是唯物主义和科学,唯物主义和科学总是结伴而行,其中包含的生态观在每个时代都具有最为进步的意义。经典马克思主义是唯物主义和科学精神的杰出代表,具有生态学的性质,对于当代发展一种革命性的生态观具有重大意义。这样就纠正了当时西方生态运动中的一种把马克思主义及其代表的唯物主义和科学当成敌人的错误观念,确立唯物主义和科学为生态运动的最高原则。在《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2002)中,福斯特以唯物主义和科学的思维方式,围绕各种具体的生态问题,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经济策略进行了深入而尖锐的批判,指出由于资本主义本质使然,其本身无论采取任何手段都无法解决生态危机;要走出生态危机,必须沿着社会主义方向改造生产关系。因此,当代的生态保护运动需要与以阶级斗争为核心的各种社会正义运动联合起来,才能达到它们共同的目标。

可以说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涉及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伦理学和哲学各个领域,是生态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伦理学和哲学的一个重要分支,但其与一般的生态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伦理学和哲学有很大区别。一般的生态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伦理学和哲学基本上把生态危机的根源归之于工业文明及其“支配大自然”的观念,有的认为需要依靠现有的社会机制和技术力量来加以解决,有的认为需要通过重新建立“非人类中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的伦理价值观,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如阿伦·奈斯(ArneNaess)、霍尔姆斯·罗尔斯顿(HolmesRolston)。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一致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才是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源。资本主义追求利润无限增长的贪婪而盲目的目标,使人的劳动和自然同时发生异化,“通常意味着迅速消耗能源和材料,同时向环境倾倒越来越多的废物,导致环境急剧恶化”,“意味着人类按‘唯利是图’的原则通过市场‘看不见的手’为少数人谋取狭隘机械利益的能力,不可避免地要与自然界发生冲突,同时也与特定的社会和历史制约发生冲突”[1]69。因此只有通过社会变革,即彻底否定资本主义,走向社会的支配力量不是追逐利润而是满足人民真正需要的生态社会主义,才能重建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可以说,在对于造成生态问题的原因和解决生态问题的途径的看法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较之于一般的生态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伦理学和哲学都更为准确和现实。

二、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的两个阵营

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可区分出两个阵营,一个阵营能够认真钻研经典马克思主义文献,在依循马克思主义原理的基础上,灵活运用和大力发展马克思主义,代表性人物如帕尔森斯和福斯特。另一个阵营则往往持有一种经典马克思主义“过时论”,如阿格尔认为马克思的“危机理论”只适合于资本主义生产领域而不是消费领域,当今社会已由生产社会转入消费社会,这一理论失去了效用。

相较而言,前一阵营的理论观点能够切中时弊,具有更高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尤其是福斯的思想,其特对原本的、真实的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成果,就是他的《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一书。在这部著作中,福斯特游走于思想史上各种观念的迷雾当中,大致查找到一条的线索,摸索出一个事实:现当代的生态学其实都起源于古代的一种非决定论的唯物主义,即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这种唯物主义一开始就与自然科学一体共生,齐头并进,在17世纪推动了英、法唯物主义和近代自然科学的产生,又在18、19世纪融汇于各种思辨哲学当中,同时与自然科学保持着或隐或显的联系。马克思的思想由探讨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开端,拨开各种混杂的思想,逐步把握到其中贯穿的这种唯物主义脉络,结合当时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成果,把它发展而为自己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中包含的生态观,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生态观,在每个时代都具有最为进步的性质;如果说它们时或呈现出反动的一面,那是由于受到各种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的混淆与浸染;也可以说,是唯心主义、形而上学而不是唯物主义、自然科学本身带有反自然的性质。

《马克思的生态学》是福斯特在他的前期生态批判之后,为了更深入的生态批判所做的思维方式的清理与准备工作。所以说福斯特不单是要为马克思的生态思想正名,其真正用意还在于运用从马克思那里获得的思维方式,对各种资本主义生态观念和政策进行准确、尖锐和猛烈的批判。如果说福斯特的《马克思的生态学》是“体”,那么他的另一部著作《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则是“用”;而“体”是手段,“用”才是目的。在《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中,福斯特围绕大气污染、全球变暖、地力损耗、人口压力、森林锐减、物种消亡等各种具体的全球性及地区性生态问题展开了广泛的讨论,集中地对资本主义国家出于狭隘的利益打算,在生态问题上采取的一些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加重问题的政治经济策略,以及漠视、回避问题的态度进行了抨击,同时对绿色运动中出现的不当言论也做出了批评指正。

而后一阵营的理论观点尽管也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但其中混杂了很多决定论、唯心论、机械论乃至普通逻辑、常识上的错误倾向。如奥康纳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忽视了“自然界之本真的自主运作性”与“文化规范和价值观”在历史发展中起到的作用,因此需要加以重建。也就是说,经典历史唯物主义缺乏自然维度和文化维度,这样就会由于单纯强调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规定性,而导致“技术决定论”的倾向。不难看出,奥康纳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企图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向来就不缺乏自然维度和文化维度,反而一贯非常重视这两个维度,只是奥康纳对此没有做出恰当的理解。奥康纳认为历史只要通过在自然条件压力和文化环境促动下资本主义的自我毁灭,就可以走向生态社会主义,最终解决生态危机,用他的话说就是“事情必然是在变好之前早已变得更糟了”[2]。以这种守株待兔、坐观其变的态度看待历史,当然就无法指明人在现实中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克服问题,创造历史,也无法指明生态社会主义应该如何构建。

再比如阿格尔在臆想中把资本主义社会将要出现的商品供需矛盾看成社会变革的动力:因为在生态危机制约下,资本主义工业不能维持现存的增长速度,以满足人们无穷无尽的“异化消费”,这会迫使人们遵循一种“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看到自己过去的高额消费只是“虚假的满足”,从而在非异化的创造性劳动中追求的真正幸福。这样就会改变社会的生产方式、生产关系乃至整个社会制度,以社会主义代替了资本主义,既消除了生态危机的根源也就解决了生态危机。这一观点明显带有决定论、唯心论、机械论的色彩,而且犯下了偷换概念和循环论证的逻辑错误。奥康纳所重构的“历史唯物主义”及其核心“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一说,认为只要通过在自然条件压力和文化环境促动下资本主义的自我毁灭,就可以走向生态社会主义,最终解决生态危机。这种观点显然源于阿格尔的“危机的新形式”和“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尽管错误不像阿格尔那样明显,其实二者在性质上是一样的。与阿格尔和奥康纳不同,福斯特由于坚持经典马克思主义,而把现实的社会力量即以阶级斗争为核心的社会正义斗争看做社会变革的动力,认为生态运动只有与社会正义运动联合起来,完成向社会主义的变革才能解决生态问题。显然福斯特的观点是现实的,也是正确的。

三、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存在的不足或缺陷

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基本上明确了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生态学性质与内容,以及当代生态学必然走向马克思主义的趋势,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理论范畴,并把马克思主义有关原理应用于现实生态问题的批判当中,获得了重要影响和成效,扭转和补充了一般生态学的误区和缺陷,对于马克思主义当代化具有特殊的贡献。然而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形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3]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由于他们所身处的资本主义社会物质条件的制约,在思想上不仅会出现阿格尔、奥康纳一类的错误倾向,即便帕尔森斯、福斯特那样一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也存在一定的不足或缺陷:

1.在马克思主义生态学原理的研究上,就其中成就最高的福斯特来说,因为其目的是要扭转西方绿色理论和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传统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解,也包括他自己以往思维方式上的偏差,所以会出现一些矫枉过正、以偏概全的地方。如“把生态问题作为马克思的主要思想来解释马克思”[1]7,忽略马克思思想的丰富性以及马克思的其他思想与生态思想深层的关系,这其实也不利于对生态问题的思考。把资本主义造成的物质交换断裂看做生态危机的主要根源,而较少向社会、文化与人性的更深处挖掘更本质的根源,这其实也不利于形成一种更为整体、系统的方法以解决生态问题。

2.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一般都以西方社会为本位,专注于世界上占主流地位的西方经济、政治、文化中反生态因素的批判,而对西方之外的更为复杂的情况则了解不够。这样就形成了一些并不十分合理的观点,诸如发展中国家不应或应少承担生态保护义务,社会主义完全符合生态原则,乃至对以往社会主义实践常有褒誉过度之处:“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有精心循环利用养料以保持土壤肥力的悠久传统……毛泽东重视每一地区粮食的自给自足,从而强化了养料循环的实际落实,加之鼓励地方工业的发展,所以在放缓城市化进程的同时,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快速发展。”[1]7这样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掩饰了发展中国家、社会主义国家生态问题的严重性,不利于发展中国家、社会主义国家采取更为主动、严肃的行动参与到既是全球也是自身的生态保护行动中,并成为其中的一种决定性力量。

3.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还没有找到对于解决生态危机卓有成效的方案。尽管各家几乎都认为要解决生态危机,必须进行社会变革,从资本主义走入生态社会主义,但对于如何走入和建设生态社会主义还没有提出很好的建议。福斯特虽不像阿格尔、奥康纳那样寄希望于资本主义的自取灭亡,而是提出消弱国家与资本的合作关系、把生态运动与社会正义斗争联合起来等途径,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资本主义国家中社会革命的物质条件还不够充分,发展态势也不够清楚,不足以在可限定的时间内消除或阻止资本主义。所以福斯特对于怎样发动和组织社会力量来完成这一目标,暂时还不像他对于目标那样明确,如其所说:“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则是另外一个问题。”[1]52

四、小结

活跃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领域的除了上述学者而外,还有编辑《马克思主义的绿化》(1996)的特德·本顿(TedBenton)、著有《马克思与自然:一种红色与绿色的观点》(1999)的保罗·柏克特(PaulBurkett)等,在此不再一一述评。本文的目的是选取最具代表性的数家思想,来呈示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总体路向和借鉴价值。

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紧随西方生态社会学、哲学和伦理学的产生而产生的,然而又与其他或可称为一般的生态社会学、哲学和伦理学有很大区别。一般的生态社会学、哲学和伦理学大多着重于对西方文化传统进行反思与批判,即认为当代生态问题的根源在于传统文化中的主客二分,特别是工业文明中形成的“支配自然”的观念,因此把否定传统文化中的反生态因素,重新构建“非人类中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的价值观作为自己的目标,以此达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则把反思与批判的目标引向了一个更为现实的领域,即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制度的反生态性质,一致认为资本主义为了追求利润的无限增长,利用各种经济的、政治以及文化的手段,在极力剥削人民的同时也残酷压榨自然,造成了人的劳动和自然的异化,这才是造成目前生态危机的真正根源。因此只有通过社会变革,即彻底否定资本主义,走向生态社会主义,才能重建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可以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校正了一般生态社会学、哲学和伦理学反思与批判的对象,以及解决生态问题的路径,这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生态社会学、哲学和伦理学及其共同探讨是生态问题的一大贡献。

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基本上明确了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生态学性质与内涵,以及当代生态学必然走向马克思主义的趋势,提出了“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生态社会主义”“物质交换断裂”等一系列重要理论范畴,并把相关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应用于现实问题的批判当中,获得了重要影响和成效,对于马克思主义当代化具有特殊的贡献。值得注意的是,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认真钻研马克思主义原典,在依循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运用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如霍华德·L·帕尔森斯和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另一类往往认为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一些理论已经不适合当代的状况,需要加以否定或修正。相比较而言,前一类学者的理论观点能够坚持唯物主义和科学的原则,切中时弊,具有更高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后一类学者的理论观点尽管也取得一定成就,但混杂了很多决定论、唯心论、机械论的错误倾向。这也是需要引以为戒的。

[1]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2]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399.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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