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莫言的民间性

2014-04-10 15:18王哲谦
韶关学院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老百姓莫言民间

王哲谦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论莫言的民间性

王哲谦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莫言从“民间”的角度,以一个老百姓的身份去反观民间世界,用民间的口吻叙述他对“高密东北乡”的情感体验。“老百姓”式的写作立场,民间语言与民间艺术的糅和,兼之天马行空般的夸张想像,使读者忘情于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中,并在艺术体验中发现自己与民间的血肉联系。

莫言;民间立场;民间体验;民间艺术

作家的写作态度决定着作家的写作内容、表达方式及情感倾向,也影响着读者对其接受的态度。中国古代作家以“文以载道”的方式传达他们的写作态度,五四时期的作家以知识分子个人主义的立场表达他们对人的思考和期待。莫言则“作为老百姓写作”,体现了他独特的民间性。本文试图对其“民间性”作一阐释。

一、民间身份与民间立场

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莫言称自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因为讲故事,我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获奖后发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这些故事,让我坚信真理和正义是存在的。”并坦言:“今后的岁月里,我将继续讲我的故事。”[1]

诚然,莫言的作品取材于乡土民间,以农民的身份和立场叙述“高密”的陈年往事。“父亲,母亲,姑姑,邻居”等普通百姓均可作为主人公,由他们的经历串联起一幕幕喜怒哀乐剧。在常见的生活事件中,挖掘人性的多重内涵,体现“人”在社会历史转型时期的精神状态。莫言笔下众多的当代农民画像,丰富了文学人物画廊,并改变了由鲁迅,萧红等左翼作家刻画的愚昧、麻木等农民形象。农民,读者,叙述者始终处于平等的位置,因而得以全面地了解和沟通。莫言称自己是“说书人”,“用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而这种方式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说书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村里的老人们讲故事的方式”[1]。大众化的叙述,指向大众化的观众。“讲述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谁会是我的听众,也许我的听众就是那些如我母亲一样的人,也许我的听众就是我自己。”[1]

莫言认为:“所谓的‘为老百姓的写作’其实不能算作‘民间写作’,还是一种准庙堂的写作。当作家站起来要用自己的作品为老百姓说话时,其实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比老百姓高明的位置上。我认为真正的民间写作就是‘作为老百姓的写作’。”[2]265

与左翼作家相比,莫言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将老百姓置于主角的位置,使他们在高密东北乡这个舞台上,尽情地表演。“左翼小说的传统是对底层人的关注,这个表达在后来的实践里出了问题。生活的复杂被一种单值的精神之剑切断了。莫言的乡土民间世界里,左翼因素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但他对生活的理解却与之颇为不同。”[3]褪去说教的外衣,以本能的文学表达展现乡土民间世界里的老百姓原始自然的生命力,在情感的巨大反差中体现老百姓的生命状态、生存方式和不可名状的心性之美。莫言笔下的农民多被命运和人事捉弄,多是恶的存在对生命的冲击与压迫。“鲁迅的叙述有对文化秩序的思考。莫言则是带着对宿命世界的拷问,文化的解释被天命的无奈感代替了。对原始生命感受的气韵笼罩在他的世界,清晰的理论模式置换成模糊神秘的网。”[4]

这正是莫言“为老百姓写作”的体现,其知识的有限和生活环境的限制,使其将众多的不公、苦难、压迫均归结于“命运”。“命运”迫使老百姓反抗,又迫使他们屈服,“命运”成了高密东北乡农民们心中挥之不去的神谕和奉为圭臬的真理。以说书人的身份讲述老百姓的命运,进而深入生活与民间,看到历史的变迁和生活的真相,看到历史风云的变幻如何给农民这一最底层的人物施加影响,看到农民如何以最令人敬佩的耐性和韧性在这重压与折磨中生存。莫言不是想通过小说或故事去灌输一种理念,而是想通过讲述告诉人们生活本来就不是什么,生活由老百姓们演绎,其中的滋味道理,只有切身参与了才能深切懂得。

在《我为什么写作》中,莫言坦言自己“为农民和技巧试验而写作”。而《天堂蒜苔之歌》正是为农民写作的代表作。1987年,山东南部的一个县发生了“蒜苔事件”,震动了全国。那个地方生产大蒜,农民收获了大量的蒜苔,但是由于官僚主义、官员腐败、政府部门办事不力,包括地方的封闭,不让外地客商流入,导致农民辛辛苦苦所种的几千万斤蒜苔全部腐烂变质。愤怒的农民把他们的蒜苔推着、拉着运往县城,包围了县政府,用腐烂的蒜苔堵住了道路,要求见县长。县长不敢见农民,跑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农民就冲进县政府,火烧了县政府的办公大楼,砸了县长办公室的电话机,结果就变成了一个非常大的事件,因为建国以后还没有农民敢这样闹事。事件发生后,莫言仅在一个月零三天就写出了这部小说。“尽管当时我已经在北京工作,又是解放军的一个军官,已经脱离了农村,不吃庄户饭,但是我觉得我本质上、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2]205为农民鸣不平,为农民诉苦难。莫言用自己点滴的生活经验,在乡土的道路上,为农民开辟了一方天地,让他们得以吐露自己的心声。

莫言对自己的身份有明确的界定:“我就是一个说书人,一个跟那些在过去的集市上,手拿竹板或鸳鸯板‘耍贫嘴’混饭吃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5]并对自己的文学工作作了明确的定位:“作为老百姓写作者,无论他是小说家、诗人还是剧作家,他的工作与社会上的民间工匠没有本质的区别。”[2]266没有绚烂溢美的言辞,摒弃了文人墨客故弄风雅的无病呻吟,莫言以“说书人”的身份,讲述高密东北乡十里八村的往事,在往事中看到历史与现实的重叠,生长于此的众生的悲哀与渺小。

摒弃了鲁迅式的人道主义批判,却又回归了鲁迅式的人道主义关怀。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份平等与体贴,在冷静家常的叙述背后,是爱众生的温暖情怀。“老百姓”是故事的源泉,因为秉承着作为老百姓写作的原则,因为始终讲述的是亲戚邻居们的故事,从老人口中听到过的祖先们的故事,而这些人物的故事是常见的且可无限衍生的,这些故事是亿万农民故事的代表与浓缩,所以,那些文字才有了永恒的生命力和有力的话语权。

二、民间情感与民间体验

莫言的作品,多取材于民间传说、故事或农村社会现实,而加以艺术点染和虚构想像,赋予其深刻的思想内涵。《透明的红萝卜》以农业合作化运动为社会背景,从黑孩的个人感受出发,讲述一个名叫菊子的乡村姑娘与年轻小伙子小石匠的爱情故事。通过三人的体验,刻画人情的冷暖,表达了作者虽生活在苦难中仍爱众生的生命意识。黑孩的故事起源于农业合作化运动时期的大栏乡,经历风波起伏之后,依旧沉入那个时代的农村社会,黑孩的命运如何,“黑孩们”的命运又如何,莫言没有言说,因为来自于民众的故事只能由民众自身演绎。《透明的红萝卜》中,莫言以一个哑巴男孩的视角观察世界,写他对疼痛、寒冷、炙热的身体感受,写他对美与自由的向往渴求。“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丽的图画:光滑的铁砧子,泛着青幽的光。泛着蓝幽幽光的铁砧子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黑孩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语言表达,但在他超常的忍耐力和沉默之外,我们能觉察到他对温暖和关爱的渴求与感激。《枯河》中,莫言同样以一个孩子的眼光叙述了阶级意识形态笼罩的乡村下,人与人之间亲情的丧失和心灵的异化。故事的结尾,莫言没有掺入个人的情感指向,而是按照故事的发展线索,设置了男孩的死亡。《透明的红萝卜》、《枯河》均以孩子的视角,叙述农村的故事,故事司空见惯,但都与“生命”密切相关,莫言的故事,多由农民演绎完成,农民是故事的主角,农村是广阔的舞台。这里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故事,掩埋着生死冤孽,这片土地拥有神秘的力量,它掌控着每个人的生死轮回,却又赋予每个人渴望生抗拒死的强大力量。在“天命”和“人运”的抗争与纠结中,“生命”成为永恒的主题,无论生死,读者都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贯注在天地之间,以最朴实和通俗的形式阐述着“民间”的含义,展现“农民”这一具有多样性内涵的人物形象。

《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是一位普通而伟大的农村女性。她拥有超强的生育能力和忍受苦难的能力,生育的折磨,饥饿的困扰,死亡与战乱的威胁均没有使她倒下,反而使其生命之火愈烧愈旺;她生了九个孩子,但是来自七个男人。“这个母亲忍辱负重。她的这些女儿有的嫁给了国民党,有的嫁给了共产党,有的嫁给了伪军。她的女儿女婿之间经常要刀枪相见,但她们生了孩子全都送到母亲这儿来,母亲今天接受了一个嫁给国民党的女儿送来的儿子,明天嫁给共产党游击队的也要把孩子送来了,一会儿嫁给汪伪军的女儿也要送回一个来。她养着国民党的后代、共产党的后代、伪军的后代,她都一视同仁。她认为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不管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是站在哪个阶级的立场上,对一个生命来讲,对一个母亲来讲,都是一样的。”[2]213《红高粱》里戴凤莲与年富力强的余占鳌野合私奔,只为“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只求个快活”;当被日本人射击牺牲之际,她祈求老天爷不要这么早就把自己召唤回去,因为现世的生活她并没有享受够。莫言笔下的主人公有强烈的生命意识和行乐观念,仿佛是高粱地里的红高粱,不畏砍伐攀折,为了生长,拼命地扎根泥土吸收营养,延伸枝叶接触阳光。莫言以幕后叙述者的角色,讲述着生命的神奇和可爱,感染着观众去挖掘生命的内涵,以大爱之心包容整个世界。而孕育生命的土壤——农村,便成了一个藏污纳垢,在波涛汹涌之后依旧会复归平静的场所。

生命意识在莫言的民间世界中处处可见。乡土孕育生命,生命丰富着乡土世界。苦难、麻木、愚昧等因素在莫言笔下没有贬义色彩,而是以中性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它们仅是莫言民间世界的元素,充当被叙述者的角色。众多的元素共同架构着“生命”的内涵。自乡土文学诞生以来,鲁迅、茅盾等左翼作家多以批判者或启蒙者的立场反观乡村及生活其间的农民。“传统的左翼小说常对不幸的生活的揭示有诸多描述,但很少关注左翼自身的悖论和信仰之外的存在。莫言对各类对立元素排列,有宽容之笔,亦多善恶的互衬。但在他那里,美丽与丑陋是在一个空间里并存的。他对一些不能入文的丑陋的存在入木三分的描述,存在着一种非传统式的表达。”[4]通过这种非传统式的画面,观众看到了汹涌澎湃的生命之流,进而发现乡土世界的可爱。“生命”是一个内涵极丰的概念,莫言没有用深奥晦涩的哲学或佛家言语作书面或文雅的诠释,而是通过农民之口和乡野故事,以一个农民的视角将其全方位立体式地展现出来,它包含了太多的苦难与折磨,既沉重又微不足道,生命是柔韧而强壮的,它使人拥有强大的反抗力量和与命运搏斗的勇气。《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在众散亲离,家徒四壁,几近崩溃之时,仍坚强的要活下去,在她的生命观中,活着,便是一切,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过的河。生命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蛙》中的姑姑,在计划生育政策推行之前,以精湛高明的技术为乡村的女人们接生,王肝、王胆、王眉等人都是在姑姑的热心帮助下来到这个世界的。此时的姑姑,是送子观音,是延续生命之火的神。她对生命的呵护与捍卫是人类善良本性的自然流露。生命是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无论拥有它的人是痛不欲生还是幸福荣耀,“拥有”本身就是一种满足。莫言笔下的生命无所谓好坏,也无所谓贵贱,乃至没有终结。生命的形式与载体是多样的。《檀香刑》中,生命以虎(赵甲)、豹(钱丁)、鳖(袁世凯)、熊(克罗德)、蛇(孙眉娘)、人的形态交错展现,《蛙》中,池塘的蛙声和牛蛙养殖场中的蛙同样是生命的象征。“人”并非是生命的唯一存在形态,它只是生命之链中的微小一环。《生死疲劳》中,地主西门闹被杀后,投胎为驴、牛、猪、狗。对于每一轮回的生命形态,莫言均没有褒贬寓于其中,“形态”只是一种载体,或充当叙述人的角色,由它们的经历串联起故事的发展和情节的推动。

莫言摒弃了“命运”这一平面化的概念,将人物置于同一个等级,写他们如何“享用”生命,这一上帝的馈赠品。名利、规则、体面皆不要,只求现世酣畅淋漓的活命与享受。上官鲁氏、戴凤莲、孙眉娘等人均是血肉丰满的可爱形象。他们在狂放或叛乱中,藐视着礼法和命运,传递着真情与力量。生命的可爱、可憎、可贵,是众人无法排斥必须接受的,莫言将“生命”的意识注入乡土民间文学,使“泥气息,土滋味”的乡土民间世界有了血肉的形状与生命的温度。

三、民间语言与民间艺术

深入乡土民间世界,以乡土民间社会参与者的眼光观察世界,并以乡土民间味道浓郁的语言讲述自己的见闻与感受,使说话者和听话者都被这种乡土民间味道所感染,并自觉地参与到故事中去,感受乡村人物的爱恨情仇和生死悲欢。这是莫言的叙事风格,也是其叙述语言的独到之处

《红高粱》中,莫言以回忆式的口吻追述祖辈的故事。“我爷爷”“我奶奶”的往事被莫言讲述得直白易懂。直白朴素的语言既符合故事背景,又能突显人物的精神状态。《红高粱》中,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语言世界,余占鳌的言辞是霸道激烈的;他的爱经过语言点染,便成了赤裸裸的占有;对戴凤莲他是百依百顺温柔体贴,而对日本鬼子,则是言辞坚定、誓不两立,体现了对日本鬼子咬牙切齿的恨;“我奶奶”戴凤莲则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妇道人家,她对爱与自由的追求体现在大胆泼辣的内心独白上,在为余占鳌的抗日游击队送饭的路途中,“我奶奶”不幸中弹,弥留之际,脑海中浮现出往事。她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不舍得离开她痛痛快快活过的地方。对生命的留念在此得到生动的体现,礼法无法束缚“我奶奶”对自由和快乐的追求,死也不能隔断她对生命的留恋。戴凤莲的一生是追求享受的一生,但她的追求中带有对民族精神的坚守,民族大义和家园意识赋予她以勇气和智谋。身为妇道人家,却无半点畏惧。在罗汉大叔被掳去之际,她让豆官喝下被血浸染过的高粱酒,让他铭记父辈的血债和被侵略的恐惧与耻辱。她的行为与语言皆彰显着这一血肉丰满、让人既爱又畏的火辣辣的女性形象。《红高粱》中的任副官,是一个知识分子形象,他的身份和所受的教养使其语言和行为皆与“我爷爷”“我奶奶”等不同,而正是这一带有高雅象征意味的人物,博得了玲子姑娘的芳心。她暗恋并追求任副官,但却被禽兽般的军需股长余大牙利用、糟蹋。对这一事件,任副官同样表现出了他知识分子的一面,即以正义、真理、道义与黑暗、邪恶对峙。“司令,要是日本人奸淫我姐妹,当不当杀?”“杀!”余司令回答。“司令,要是中国人奸淫自己姐妹,该不该杀?”面对余副官咄咄逼人的发问,余司令只得答:“杀!”他的知识分子式指责得到了“我爷爷”的认同,但同样是这种文人式的傲慢与自命不凡,又引起了“我爷爷”的猜忌与防卫。最终,任副官两次被我爷爷举枪射击,但天意弄人,他并没有死于余占鳌之手,我爷爷不得不叹道:“任副官八成是个共产党,除了共产党里,很难找到这样的纯种好汉。”只可惜任副官英雄命短,他昂首阔步,走出了大英雄的八面威风。但在三个月之后,竟在擦洗那支勃朗宁手枪时,自己走火把自己打死了。他的死亡是自然合理的。在蛮荒彪悍的东北乡,他的存在是一种高雅却不恰当的点缀。在一个乡土民间话语权占主导地位的农村,任副官无法打败以余占鳌为代表的权威,因此死亡是其惟一的归宿。

莫言的叙述语言不仅通俗化、口语化,更杂糅以戏剧、小说的语言技巧和表现方式。莫言认为,他的语言得益于中国古代小说和民间文化传统,自有其强大的艺术生命力,中国传统小说及说书人的语言特色也熔铸到莫言的文学语言中。复调式的叙述使读者既能看到叙述者的情感流向,又能聆听到故事主人公的心灵之声。而以《檀香刑》、《四十一炮》为代表的“多声部”叙述形式,使读者被独特的叙事狂欢所吸引。文字与灵魂共同舞蹈,如痴如狂。《檀香刑》以德国人修筑胶济铁路、袁世凯镇压义和团运动为背景,描写了山东高密农民联合抗击侵略者的悲壮义举,同时描写了一种酷刑、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该部小说堪称莫言小说语言技巧的集大成者。整体部分之下又设眉娘浪语、小甲狂言、钱丁恨声等小章节,使作品中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发言权和活动舞台。在多声部的叙事结构中,分明又隐藏着一个主体的叙事人——莫言,他以一个老百姓、历史见证者和说书人的身份为读者呈现一段历史,一种被血泪、生死和苦难浸润出来的民族精神。“多声部”使得小说具有交响乐般的此起彼伏、抑扬有致的节奏感和音乐美;“复调式”叙述则又使情节的发展主次分明,张弛有致。莫言曾多次强调他只是一个说书人,将他所知道的民间故事讲给众人听。“说书”这一叙事技巧使得他的故事听起来形散而神不散。

叙事方式的多样化和艺术表现手法的杂糅,使得《檀香刑》的情感之流汹涌澎湃,故事发展脉络条理清晰。而叙事语言的“泥气息、土滋味”又使得众人再次见识到高密东北乡富饶的物产和丰富的民俗内容。在《天堂蒜苔之歌》中,神秘说书人张扣的唱词贯穿始终,他的吹拉弹唱是对官僚地痞的指控,是对老百姓遭受冤屈欺压的同情。当游行队伍攻入县政府时,张扣在说书,“说话间到了民国十年,天堂县出了热血儿男,凭空里打起红旗一杆,领着咱穷爷们抗粮抗捐。”在遭到不明殴打,生命受到威胁时,张扣依然在说书,“俺张扣本是个瞎眼穷汉,一条命值不了五毛小钱,要想让俺不开口,除非把蒜苔大案彻底翻”;他在小说中充当了与庙堂话语权对峙的知识分子话语的一方,是民间道义的代表和化身。而在《檀香刑》中,莫言同样塑造了一位知识分子式话语的代表者——孙丙。“孙丙”是猫腔的传承人,这一民间戏曲形式经他的继承和创新成为独属于高密县的重要文化资源,是一方风土人情乃至历史文化的代表;“猫腔”凄婉动人,哀怨动听,它是高密人民内心真实情感的折射;“猫腔”直指事实要害,毫不掩饰或留情,它是百姓对官府、列强欺压和蹂躏的无奈申诉。以钱丁为代表的庙堂话语,以“猫腔”为代表的知识分子话语和以小甲、眉娘为代表的民间话语,最终被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帝国话语所消灭和掩盖。爱国之情、男女之情、父女亲情相互交错、纠结缠绕,情感之流撕扯着眉娘和钱丁的心,民族大义和人伦亲情同样感染着旁观者的心灵。人物的内心独白和言语表达都让故事读来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宛若猫腔的悲婉凄凉,余音不绝。

语言的直白通俗使得《檀香刑》承载的历史往事,清晰可感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也使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物都有鲜明的思想性格特征,孙眉娘的放浪痴情、浅显粗俗而不失率真可爱;钱丁的表里不一、装腔作势的为官之道及知识分子式的懦弱;孙丙身为普通百姓的受苦受难和民间艺人对“猫腔”技艺的坚守,乃至赵甲的狠毒、小甲的傻痴都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不仅仅是文学人物画廊里的一员,更是一群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莫言不是为老百姓,而是作为老百姓在写作。以老百姓的语言讲述着老百姓的生死感受,爱恨情仇。这其中既有知识分子的文雅式表达,也有庙堂声音的权威和压迫,更有来自底层的民众的心声。民众的心声由民众的语言传达,或粗俗狠辣,或令人捧腹,但其本质却透露着一个“真”字,撕破虚伪和多余的面纱,让观众直视老百姓的内心,在被各种声音充斥的当代文学中,为这一群体谋得一片土地,让他们能说出最真诚却被忽视的肺腑之言。

[1]莫言.讲故事的人——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讲演[J].当代作家评论,2013(1):4-12.

[2]莫言.莫言讲演新篇[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3]孙郁.莫言:一个时代的文学突围[J].当代作家评论,2013(1):27-34.

[4]孙郁.莫言的起点[N].北京日报,2012-10-18(20).

[5]莫言.说吧莫言:中卷[M].深圳:海天出版社,2007:364.

Study on the Folk Position of M o Yan’sWorks

WANG Zhe-qi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Xinyang 464000,Henan,China)

Mo Yan uses the folk tone to write about his emotional experience of“the northeast township of Gao Mi”from the perspective of“folk”to a people’s identity in the folk world.Mo Yan makes readers forget themselves in Mo Yan’s“the Northeast Township of Gao Mi”,find their flesh and blood tieswith the folk in the experience of art through the reflections of the folk art and folk language and the imagination of exaggeration in the“Ordinary people”writing position.

Mo Yan;the folk position;the folk experience;the folk art

I207

A

1007-5348(2014)09-0038-05

(责任编辑:王焰安)

2014-04-26

信阳师范学院大学生科研基金项目“作家应该为谁写作——鲁迅、莫言文学创作态度及其价值研究”(2013-DXSZD-02)

王哲谦(1990-),男,河南信阳人,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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