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圆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简析燕赵文化与齐鲁文化的相通
李梦圆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学者们多关注燕赵文化与齐鲁文化的差异之处,而对二者的相通或相同之处颇少涉及。 因地缘差异而区分开来的此两种文化在表象的不同背后隐藏着诸多同质性因素,其中主要的三点为:燕赵文化“慷慨悲歌”中透着“温柔敦厚”的调子,而“温柔敦厚”的齐鲁文化内蕴藏着“慷慨激昂”的旋律;燕赵文化和齐鲁文化均孕育出诸多精忠勇侠之士;两种文化均以和为贵、以义为重、以人为本。
燕赵文化;齐鲁文化;相通
古代燕赵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河北省辖界,燕赵可谓河北省的代称。燕赵文化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狭义的燕赵文化,指燕赵两国共同创造的,现为河北省特有的具有特定内涵的文化;广义的燕赵文化,指从古至今在燕赵大地上产生的一切文明成果。山东省素称齐鲁大地,因其在历史上曾分属于齐国和鲁国管辖。 相同地,狭义的齐鲁文化,指齐鲁两国共同创造的,现为山东省特有的具有特定内涵的文化;广义的齐鲁文化,指从古至今在齐鲁大地上产生的一切文明成果。这里主要讨论狭义的范畴。
韩愈有言,“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送董邵南序》),其中“感慨”二字,后人多言“慷慨”,如明人沈榜:“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宛署杂记·民风》)而齐鲁文化则为“礼乐文化”或“礼仪文化”,具有温良恭俭让的“温柔敦厚”质素。 但燕赵文化的“慷慨激昂”与齐鲁文化的“温柔敦厚”是互蕴的。
首先,从《荀子》《孟子》两部经典来看。 燕赵文化定型于战国后期,荀子集大成地代表了燕赵文化的内涵和倾向,其著作《荀子》一书中多有“慷慨激昂”的言语,如“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劝学》),呈现出一种傲视权贵的昂扬姿态。 但在这种表象的背后,却存在“温柔敦厚”的质素。 《荀子》 尚仁讲礼,“仁者爱人”(《荀子·议兵》),“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及“礼者,人道之极也”(《荀子·礼论》), 具仁具礼的儒雅君子包蕴了“温柔敦厚”(《礼记·经解》)的特质。 《孟子》是孟子吸收了齐鲁文化的结果,也是齐鲁文化的集中体现,主张“性善”、“仁政”。 仁善是对待人民温和宽厚,其内核是“温柔敦厚”的,但常以慷慨激昂之语出之,如“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亦澎湃着浩然的自信与激情,“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孟子·公孙丑下》)
其次,两种文化孕育出来的文人兼具“慷慨激昂”与“温柔敦厚”两种特色。 高适,景县(今河北省衡水)人,是燕赵文化的典型代表。 他的“慷慨激昂”主要体现在其诗的雄健悲壮中,如其著名的《燕歌行》中有诗句“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等。 但其也有温柔婉约一面,如其在《铜雀妓》中有这样的诗句,“萧森松柏望,委郁绮罗情。 君恩不再得,妾舞为谁轻”。 这首代言体的诗虽显幽怨,但如果诗人不具有温情脉脉的情怀也断不会写出。齐鲁文化孕育出来的文人可以李清照为例。李清照是山东省济南章丘人,婉约派的代表词人。 其词“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显示着她的温柔无限。 但其身上亦有着“慷慨激昂”的质素,最典型的例子是其《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是她面对上层统治集团仓皇南遁,中原沦陷敌手
之时所发出的悲愤之音。
再次,两种文化产生出的文学作品是“慷慨悲歌”与“温柔款曲”的协奏。 燕赵地区以关汉卿的《窦娥冤》为例。 《窦娥冤》中有大量的“慷慨悲歌”,如“天地也! 做得个怕硬欺软, 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第三折【滚绣球】)但其中也奏着“温柔款曲”,如,“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 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第一折【仙吕】【点绛唇】)“情怀冗冗,心绪悠悠”(第一折【混江龙】)而窦娥的坚贞、对婆婆的孝顺则体现了更深层次的“温柔敦厚”的诗教。 齐鲁地区以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为例。《聊斋志异》细腻地描写了大量的花妖狐媚,里面不乏温柔的女性和缠绵的爱情,但“温柔款曲”外却激荡着“慷慨悲歌”。 《叶生》痛斥科举,《促织》控诉统治阶级,正因为在人间得不到慰藉,蒲松龄才把笔触伸向幻境,“唤取红巾翠袖, 揾英雄泪”(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以上所举三方面,说明以“慷慨激昂”著称的燕赵文化含蕴着素称作是齐鲁文化特色的“温柔敦厚”质素,而以“温柔敦厚”扬名的齐鲁文化其实也透露着燕赵文化“慷慨激昂”的因子。
燕赵文化和齐鲁文化的相通之处还表现在此二种文化所孕育出的人均不乏精忠勇侠之士方面。所谓“精忠”是指纯洁忠贞,对国家民族无比忠诚,“是以比干匪躬,而剖心于精忠”。 (葛洪《抱朴子·博喻》)所谓“勇侠”是指勇敢任侠,不畏艰险。 精忠勇侠之士即为兼具这两种品质的人。
首先,燕赵和齐鲁地区历史上不乏精忠勇侠之人。 荆轲刺秦的壮举已然成为燕赵文化的象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水歌》),荆轲悲歌一曲为知己燕太子丹和燕国慷慨赴死。程婴和公孙杵臼为保全赵氏孤儿,前者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后者则撞阶而死。 蔺相如不畏虎狼之秦而完璧归赵,其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而能如此,表明他对国家的忠爱已内化为一种勇毅的意志力量。齐鲁地区历史上也不乏忠勇之士。周公殚精竭虑,辅佐武王。 战国末期齐国人鲁仲连,面对强秦,毫不胆怯,以利害说赵魏两国联合抗秦。 燕将攻齐,鲁仲连修书一封射入城中以致燕将读后忧惧自刎,齐军获胜。 鲁仲连不受封赏,功成身退。 辛弃疾曾参加抗金义军,上《美芹十论》与《九议》,满腔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 在他们那里,“国家重于生命,朋友重于生命,职守重于生命,然诺重于生命”(梁启超《中国的武士道》)。
其次,从《三国演义》与《水浒传》两部文学作品看燕赵和齐鲁地区的精忠勇侠之士。 《三国演义》中的刘备,涿郡涿县(今河北涿州)人,为恢复汉室,卧薪尝胆,待时机到来,奋勇出手。 燕人张翼德,疾恶如仇,长坂坡当阳桥头吼退曹军,吓死夏侯杰。 常山真定人赵子龙,“一身是胆”,单骑救主,誓死效忠刘备。 《水浒传》则写梁山好汉,入木三分。 单举武松,便可以管窥豹。 好汉武松疾恶如仇、刚烈耿直、义盖云天。 武松可谓是好戏连台,景阳冈打虎、手刃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等,无一不是其精忠勇侠的表现。对哥哥武大、对知遇之人兄弟之义是其侠行的出发点,而其一身勇力则是武松仗义侠行的必要条件。
不论是燕赵和齐鲁地区历史上的人物,还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包括其中许多历史文学交叉式人物,都不难看出精忠勇侠之士在其中所占的分量之重。燕赵文化和齐鲁文化均产生出了精忠勇侠之人,忠而敦厚,勇而慷慨,此亦是“慷慨激昂”与“温柔敦厚”互融性文化特色的必然结果。
燕赵文化和齐鲁文化的相通性还表现在两种文化均以和为贵、以义为重、以人为本上。 其中,贵和重义是两种文化共通的内质,而对人之自强不息、奋发有为的主观能动的关照则是两种文化的价值核心。
首先,以和为贵。燕赵文化是一种贵和的文化。燕赵思想家荀子有言,“列星随旋,日月递昭,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 (《荀子·天论》)荀子认为天地和合使万物繁衍生息,天地人和可达天下大治。 荀子生活在一个礼崩乐坏、欲多物寡的失和时代,向往群居合一的和合之境。 另一位燕赵思想家董仲舒也贵和,“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夫德莫大于和”,“举天地之道而美于和, 是故物生皆贵气而迎养之”。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齐鲁文化也是一种贵和的文化。 作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齐鲁思想家孔子便是“和”之思想的推崇者。 如,“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君子和而不流”(《中庸》)。 他的以
和为贵的思想也影响到他的学生,“礼之用, 和为贵。 先王之道,斯为美”(《论语·学而》)。 和不是同,而是求同存异, 在认识到彼此差异性的基础上,以一种和谐对话的姿态展开交流,才能共同进步。
其次,以义为重。 前面提到,燕赵文化和齐鲁文化均推崇精忠勇侠之士,而“义”则是忠勇侠杰身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质素。 由此观来,燕赵文化和齐鲁文化都是以义为重的文化。燕赵文化对义的推崇还可在燕赵思想家荀子那里得到证明,“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荀子·儒效》),“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 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荀子·议兵》),“人无礼义则乱, 不知礼义则悖”(《荀子·性恶》)等,均是对义的重要性的强调。 齐鲁文化的重义思想也多表现在思想家那里。 如孔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论语·宪问》),“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论语·宪问》),“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论语·阳货》)等,说明孔子对义的重视。 孟子对义也有深刻之论,“义,人路也”(《孟子·告子上》),“义, 人之正路也”(《孟子·离娄上》),“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离娄下》)等等,将义看做是人之行动的标尺。
再次,以人为本。 燕赵文化与齐鲁文化均以人为本,这种以人为本不简单是仁爱人民,还表现在对人奋发有为的主观能动作用的强调。燕赵思想家荀子极力肯定人的重要地位,“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 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这是一种典型的人本位的进步思想。荀子在此基础上出发,还主张要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对万物进行改造,以为我所用,“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 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 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荀子·天论》),这可谓是荀子人本思想的集中表达。齐鲁文化对人也是非常注重的,齐鲁文化的人本思想亦是一种奋发有为的思想,具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的积极进取精神。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论语·子罕》)人是一种有“志”的存在,“人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打败”(海明威语)。 清代著名文学家,山东淄博人蒲松龄曾写联自勉:“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孟子的“大丈夫”论,“富贵不能淫, 贫贱不能移, 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也是对人的主观意志的肯定和弘扬,人应当克服困难、百折不回,在义的正途上勇往直前。
以上三方面,说明燕赵文化和齐鲁文化的内质均为贵和重义,两种文化均将自强不息、奋发有为的人本思想作为自己的价值核心。
总之,因地缘性差异而区分开来的燕赵文化与齐鲁文化,在表象的差异性背后隐藏着同质性因素。 激昂的燕赵文化透着温厚,温厚的齐鲁文化内蕴着激昂;燕赵地区和齐鲁地区均不乏精忠勇侠之士,两种文化亦推重忠勇侠行之人;两种文化均以和为贵、以义为重、以人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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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倪玲玲)
G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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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123(2014)04-0079-03
2014-09-10
李梦圆(1991-),女,山东梁山人,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批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