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新宇
论白马族群居住的历时性分布及藏族身份生成
权新宇
从历史人类学的视角看,现今的白马藏族在其发展演变过程中,经历了诸多“被别人表述”的历史记忆,因而其族群的称谓加入了诸多的“他者”因素。这一不断“被别人表述”的历史过程究其本质即为白马部族的动态建构过程。
秦汉至明清 历史记忆 白马部族 空间分布 白马藏族
甘肃陇南、川西北地区自古是氐羌部族所居之地,其中陇南的氐族还曾经建立过见诸史册的前后仇池国、武兴国和阴平国。那么,如今居住在这里的“白马藏族”和古白马氐之间有没有关系,这是最容易引起人们猜测的问题。本文拟从“他者”记忆的角度来审视聚居于这一文化区域的白马部族的“别人”是如何表述的,进而探究这一“被别人表述”的历史过程,重新审视白马部族的动态建构过程。
“历史不仅是过去的事实本身,更是指人们对过去事实的有意识、有选择的记录。”[1]以白马为称谓的族群始见于司马迁撰的《史记·西南夷列传》(卷116),该书称:“自冉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徒、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其俗或士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2]在这则史料中司马迁最早描述了陇南、川西北地区的古老部族的人群面貌,他们大多为氐族,只是以白马为名号的氐族人数或者实力最大。汉武帝以后,在《后汉书·西南夷列传》(卷76)中继续沿用了司马迁对白马部族的称谓“白马氐者,武帝元鼎六年开,分广汉西部,合以为武都”[3]。首次相对明确地说明了“白马氐”聚居于武都和广汉西部这一广阔的区域内。而后唐杜佑的《通典·边防五》(卷189)“氐”亦云:“氐者,西戎之别种,在冉駹东北,广汉之西,君长数十,而白马最大。”[4]继续沿用了这种称谓。
随后“他者”记忆中历史文本多沿用了司马迁对白马部族的称谓。如《魏书·氏传》云:“氐者,西夷之别种,号曰白马……世居陇以南,汉川以西,自立豪帅。汉武帝遣中郎将郭昌、卫广灭之。以其地为武都郡。自汧、渭抵于巴蜀,种类实繁,或谓之白氐、或谓之故氐,各有王侯,多受中国拜封。”唐李泰的《括地志》(卷四《成州·上禄县》)上也说:“陇右成州、武州,皆白马氐也。”《唐书》云:“黎、邛二州西百里有三王蛮,谓之浅蛮,盖笮都夷白马氐之遗种。”“陇以南,汉川以西……自汧、渭抵于巴、蜀”,都是氐族居住活动的地区。这个范围,相当于今天的陕西西南部、甘肃东南部和与之连接的四川西北部。这说明汉武帝到隋唐以白马为称谓的族群的活动范围,已经从甘肃南部扩大到四川的西部。白马族群活动地区应当在今甘肃南部与四川西北部相邻的武都一带。甘肃陇南白龙江、西汉水流域的深山峡谷地带是其居住的中心腹地。
大致在这一相当长的时段内,上述地区除白马氐存在外,在“他者”记忆的文本中也出现了“白马羌”活动。如《后汉书·西羌传》云“……或为白马种,广汉羌是也”[5]。这支羌人,即白马羌是否是白马种,国内著名学者马长寿先生认为武都的“白马羌”实为“参狼种”,只有蜀郡西北的才是白马羌[6]。这支以白马为称号的白马部族无论是氐,还是羌,至少都说明了作为与白马氐有亲缘关系的白马羌此时已出现在陇南、川西北地区,表明羌族中的一支已迁入其地。而且在这一时段内,陇南、川西北地区成为曹魏与蜀汉两大强势政治集团角逐的主战场之一,双方均基于战略地位的考虑,均对生活于该地区的氐羌系部族做了强制性的迁徙。如东汉建安二十年(215),曹操灭汉中张鲁后,遣军至武都,迁徙武都氐人五万余落出居扶风、天水界,这是东汉氐人向关中一次较大的迁徙。其后,曹操又命武都太守杨阜先后“徙民、氐,使居京兆、扶风、天水者万余户”[7]。曹魏正始元年(240),魏将郭准击退蜀将姜维,至疆中(今甘肃武都西),安抚“氐三千余落,拔徙以实关中”[8]。至西晋前叶,“……京兆之氏,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据史载后赵建武十三年(347)攻克武街白马氐族,迁徙氐族7000余户至雍州。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原聚居于陇南、川西北地区的氐羌民族在政府外力的作用下已迁居至关中地区。
南北朝以降,吐蕃崛起,至唐代宗广德二年(764)武都、川西北地区没于吐蕃达百年之久。在进攻唐朝州、县的吐蕃军队中,常常能见到有氐、羌之民在其中充任前驱,他们可能就出自于被吐蕃攻掠的陇南、川西北地区。如代宗广德元年(763)十月,吐蕃自凤翔东进攻长安,史载其军队的浩大说:“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余万众,弥漫数十里。”[9]其中即有不少氐、羌之人。再如代宗大历十一年(776)正月,唐剑南节度使崔宁“大破吐蕃故洪等四节度兼突厥、吐浑、氐、蛮、羌、党项等二十余万众,斩首万余级”,这里又见到为吐蕃效命的氐、羌士兵。唐代吐蕃在向外扩张的过程中,占据不少唐朝的边郡,也掳掠了大量的汉族及其他民族的人口,其中大批的被充任于军队之中为吐蕃王朝效命,被吐蕃攻掠的氐、羌情况也大致如此。唐代宗大历十四年十月,吐蕃发动二路进攻,“一人茂州,过汶川及灌口;一入扶、文,过方维、白坝;一自黎、雅过邛峡关,连陷郡邑”[10]。这次战役的结果,是使氐、羌较为集中的今文县、平武一带陷入吐蕃之手,当地氐、羌百姓遂为吐蕃统治。《武阶备志·蕃夷》说:“喂末者,吐蕃奴部也。其在阶、文等州者,皆与氐羌杂处,自分部族,中朝人总以西蕃名之,不复别其汉种唐种也。”[11]唐蕃战争之后,“氐族大部分同化于汉族”;“经长期的潜移默化,只有一部分氐人同化于藏族。”[12]吐蕃进扰陇南、川西北传统的氐、羌居住地区,在《旧唐书·吐蕃传》中亦有记载:“剑南西山又与吐蕃、氐、羌邻接,武德以来,开置州县,立军防,即汉之笮路。乾元之后,亦陷于吐蕃。”唐代于今四川西部、云南北部置剑南道,其州、县多与吐蕃、党项等相邻,“安史之乱”后,剑南诸州如维州、茂州、柘州,当州、悉州等(今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先后陷入吐蕃之掌控之中。
吐蕃东扩引起的藏彝走廊的族群格局最为深刻的变化,无疑是陇南、川西北地区的氐羌系部落在吐蕃的控制下,与吐蕃本土在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等方面的联系日趋密切,进而发生不同程度的“蕃化”。“从数量上看,有关氐人的记载,较汉之前的确大大减少了”。氐人本来就汉文化水平较高,其被融合,要比其他各族迅速的多[13]。如曾礼先生认为至懿宗咸通八年(867)收复时,世居武都之氐,大部分汉化了,少数随羌藏化了[14]。
正因为如此,宋元至明清时期,白马族群在正史中多被称为“白马番”,而称白马氐或者“白马羌”的已不多见。如《宋史·兵志》(卷198)“马政”条云:“宋初……招马惟吐蕃、回绝、党项、藏牙族,白马、鼻家、保家、名市族诸蕃。”又如《宋史·蛮夷传四》(卷496)载:“白马氐,在汉为武都郡,今阶州、汶州,盖羌类也。”在明清时期,川北有白马番,居龙安府属,盖即唐以前氐族的后裔。《读史方舆纪要·四川八》(卷73)“白马寨”条曰:“(龙安)府北三百里,番寨也。《志》云:‘白马番北通阶文,西抵潭腊。’”可见,白马番在宋元、明清时期依然居住在四川北平武及甘肃文县一带,只是此时的文献已不再称其为氐,而称其为番或西番。至清乾隆“……文县地联秦蜀番民居县属之下舍书、英坡山先等处。”[15]从上所引可以看到,当时的文县全境几乎皆为“白马番”(即白马藏族)所居住,其番寨散布于全县的各个区域内。但之后在构建同质性帝国的大背景下,雍正八年(1730)清王朝在文县白马番地逐步推行“改土归流”政策,上述白马番地进一步缩小,至清光绪年间“文番”已仅见于“上丹堡、下丹堡、柏元、庲地、岷堡、黄土地、白马峪、七头山等处,任与汉民杂处,富者衣服与汉同”[16]。《文县志·番俗》云:“文番即氐羌遗种,昔年赦书乡居多。雍正八年(1730)改土为流,谓为新民,已与汉民无异。……富者衣服与汉同,贫者衣服五色不穿中衣,戴毡笠如盖,以鸡翎插之,其旧俗也,性喜斗,……不著鞋袜赤足可行千里,夜则籍草以卧,不用被褥。其妇女积羊毛为褐衫、镶边、大领、束以带宽八寸,耳坠大,银环重两许,不梳髻,结辫,以珊瑚玛瑙诸珍络之。性复嗜酒、喜歌,信客筋,不饮即跪唱番曲,必饮而后止。”[17]这就说明,陇南、川西北的氐羌已经部分融入“西蕃”或藏族了,成为今天的“白马藏族”的祖先之一。
综上所述,白马族群自战国至秦汉以来就居住在松藩、平武、甘肃南部广大的地区,与白马人现今居住的地区基本上是吻合的、一致的,均处于华夏边缘。而“他者”记忆的文本正是对这一边缘性的诠释。正是这一边缘性塑造了白马族群在空间和文化上的双重边缘性。因而使聚居于这一文化空间内的白马部族一方面呈现出不同于周边共生族群——汉、藏和羌的文化景观;另一方面在于汉、藏和羌族群的“你来我往中”又呈现出多元文化交汇的特征。这在“他者”记忆的历史文本中得到反复的强化。这一不断“被别人表述”的过程,究其本质即为“他者”对白马族群建构的动态过程。
1950年,西南地区基本上解放了,胡耀邦到川北行署当主任的时候,涪江上游地区的民族正式纳入川北行署的范围,当时就在川北要搞民族自治的试点。当时在平武境内的几种民族,白马人、虎牙的、色尔的、羌族,大家一起到川北行署开会。问到虎牙藏族和色尔藏族,他们是什么民族,这两支民族说我们是藏族,跟松潘是一样的,我们还开亲,有婚姻关系,就定成藏族。又问白马路那边的白马人是什么民族,白马人说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民族。最后经政治协商,上层说共产党对我们好,管他啥子民族,就叫做“白马藏族”。1964年10月6日,国庆十五周年大庆,四川省组织民族代表团到天安门观礼,绵阳专区的一个指标就给了白马藏族上五寨祥述家的尼苏。她穿着漂亮的民族服装去了,族别身份是藏族。毛主席问尼苏是什么民族,尼苏答不出来,旁边周恩来说:“这是藏族。”毛主席说不像,周恩来就说:“四川平武的白马藏族。”这样国家民委、省政府就派人下去考察。但是很快就文革了,文革后,1978年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恢复。197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和语言研究所组织专家教授去调查。调查之后才发现这支民族不光平武有,在相邻的阿坝、甘肃文县也有,这里就涉及了行政区划。1980年增加调查任务,到南坪、松潘调查。甘肃那边四川省民族调查组并没去调查。调查形成了纪要,费老看到这个纪要,在全国政协会上发言。此年夏天又接着调查,省上开了两次会,第一次没有什么意见,搞民族学、历史学、语言学、民俗学的专家教授,众口一致,认为这是解放以来我们国家民族研究的重大发现,发现了古代氐人后裔。第二年,把南坪的调查加进来,写了一个补充调查报告,又开第二次会。第二次会上,一些搞藏学的提出不同意见,会上产生激烈的争论,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基于政治上的考虑白马人的民族名称也就依然暂定为“白马藏族”[18]。
[1]葛剑雄.历史学是什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71.
[2](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3](刘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4](唐)杜佑.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4.
[5](刘宋)范晔.后汉书·西羌传(卷87)[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马长寿.氐与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99—101.
[7][8](晋)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704, 735.
[9](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二三)(唐广德元年十月条)中华书局,2009.
[10](五代)刘昫.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中华书局,1975.
[11](清)吴鹏翱.武阶备志[M].同治十二年刊本.
[12]孙宏开.历史上的氐族和川甘地区的白马人——白马人族属初探[J].民族研究,1980,(3):33—43.
[13]黄英.“白马藏人”族源探析[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4):36—86.
[14]曾礼.武都县志编撰委员会编纂.武都县志[M].北京:三联书店,1998.1057.
[15](清)傅恒等.皇清职贡图(卷五)[M].扬州:广陵书社,2008.
[16](清光绪)文县志·番俗.
[17]江景瑞.文县志.1702(清康熙四十一年)刻本.
[18]费孝通.关于我国民族的识别问题[J].中国社会科学,1980,(1).
权新宇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历史学硕士 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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