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年黄河改道对济南的影响
——以地方志为中心的考察

2014-04-09 20:37安丰梅刘晓海
史志学刊 2014年2期

安丰梅 刘晓海

1855年黄河改道对济南的影响
——以地方志为中心的考察

安丰梅 刘晓海

1855年黄河铜瓦厢决口,是黄河距今最近的大改道,涉及豫、鲁、皖、苏等省。特别是黄河改道由山东入海后,由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对晚清以来的山东地方经济、社会乃至政治都产生了巨大影响。而济南作为山东省会,沿黄最后一个大城市,黄河对其影响可谓深远。考察黄河对济南的影响以及近代地方政府的应对措施,对于认识黄河与近代以来山东社会之间的关系具有典型意义。

黄河 改道 济南 大清河 小清河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也是中华大地最桀骜不驯的大河之一,历史上大改道达26次之多,其距今最近的一次大改道发生于1855年。1855年之前,黄河自河南流经鲁、皖、苏而入黄海。明代潘季驯以束水攻沙之法,力图使黄河稳定于此河道,为运河漕运提供便利,但黄河仍然连年淤塞决口,其自然倾向北流入海。有清一代,多有黄河北流南流之争。北流为减苏皖河患,南流欲得济漕之利,相争百余年。清廷出于漕运的考虑,以巨大人力物力使得黄河南流不变。

然而,嘉道中衰之后,清廷又接连遭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起义之打击,江河日下。1855年,河南铜瓦厢决口,黄河终于摆脱了人力控制,北夺大清河河道入海,清廷再也无力使之南流。夺大清河河道而由山东入海的黄河,对于山东产生了巨大影响。张海防在其论文《1855年黄河改道与山东经济社会发展关系探讨》中认为黄河改道“将原来经济堪称发达的山东,变成了旱、涝、沙、碱的常灾区,从而陷入了灾难的深渊”[1]。山东省会济南,作为改道后沿黄重要城市,其所受影响及地方应对举措如何,值得关注。本文选取济南数部地方志,以其为中心对此作简要考察。所选取地方志主要为《历乘》、乾隆《历城县志》、民国《续修历城县志》。之所以选取数部历城县志,是因为“古代历城城厢实即今日济南的市区,其郊野实即今日济南的腹地,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城县志也就是济南市志”[2](序言P1)。

《历乘》由明末刘敕撰写,共19卷,崇祯六年(1633)刻印。该志“条分缕析,纲举目张,每款前后写有论说”[3](P47)。作为历城第一部志书,又因成书仓促,使得该志例繁而纪略。但成书之时济南尚未遭清兵劫掠,城市仍然完好,所以保存了有关明代济南城市详细的记载。乾隆《历城县志》共50卷,由胡德琳主修,李文藻、周永年等撰。乾隆三十八年(1773)刊刻。该志属于纂辑体,引文皆有出处,保存了大量珍贵历史资料。该志“体例较为完备,征引博洽,纪事详赡而不芜杂”[3](P47),是当时公认的山东地方志的佳作。该书保留了清代中前期的济南历史风貌,对于了解1855年黄河改道前的济南具有重要价值。民国《续修历城县志》由毛承霖总修,共54卷,1926年铅字排印出版。该书门类体例与乾隆《历城县志》相同,所记内容上承于乾隆《历城县志》所载,下终于清朝灭亡,该书记载了晚清时期济南的自然与社会状况,对于了解1855年黄河改道对济南的影响有着重要价值。以此三种志书为主,兼引其他相关资料可简要还原1855年黄河改道对济南的影响。

一、1855年前的济南及大清河

明清时期,历城作为济南府的倚郭县,其县境大体为今日济南市区及其周边之范围,乾隆《历城县志》这样记载:“东西一百一十里,南北一百五十里。东至章丘县界九十里……南至泰安州界一百里……西至长清县界二十里……北至济阳县界五十里。”[4](卷三·地域考一)县境内地势南高北低,其南为泰山之支脉群山,其北有小清河、大清河二河流经。济南府城即位于山河之间。城内及城郭附近多泉,天下第一泉——趵突泉位于城郭西南,与其他诸多泉水汇为泺水,向北自泺口注入大清河。

大清河作为明清时流经济南最重要的河流,其“西北起自齐河县界,东北至济阳县界,经县境凡七十五里”[4](卷八·山水考三)。大清河“深入地下四五尺,阔将二三十丈”[4](卷九·山水考四),河岸陡深,雨季河水暴涨时会漫过河岸,但因为害不深,并未修筑堤防。济南南部山区及城厢泉水汇集而成的诸多河流,顺地势北流汇入大清河。

关于大清河,《历乘》有如下介绍:“大清河即济水故道,自兖州东北流经本府长清、齐河、历城、济阳、齐东、武定、青城、滨州、蒲台、利津入海,此盐贾通舟之处。”[5](卷三·舆地考)而刘敕介绍明代历下十六景时,也对大清河风光予以描述:“郭之北二十里,大清(河)环转如带,盐贾持牙筹都其间,盖楼橹交通之渠也。河自兖西而来,白光闪闪宛若玉龙。暴雨骤注,汹涛怒击若万斛雪从天掷下,声如辊雷。”[5](卷十五·景物纪)由以上材料可知,大清河在明代已是山东境内盐运水路,至清代,大清河仍发挥着重要的盐运作用。“山东盐河有东、北二大支,其北一支属泺口、蒲台二批验所,为大清河。”[4](卷八·山水考三)大清河“因自海运盐至泺口,俗遂名之曰盐河”[6](卷九·山水考五)。济南城北之泺口是大清河盐运的重要中转站,“泺口上流,自东平坎河口、东阿、平阴、长清而东,入泺口;下流,经蒲台、滨州、沾化、利津入海,以通宁海、永阜、丰国、永利、利国、丰民、王家冈等场。运盐出入盐(八场),过蒲台、泺口二关,可达运河”[4](卷八·山水考三)。

大清河为济南城市的发展所起到积极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为盐运之利,二为泄洪之便。大清河上可达运河,下可至山东沿海盐场,使得济南城虽非产盐之地也可获盐运之利。同时,济南夏季多暴雨,南部山区河流汛期汹涌而下,如无城北大清河宣泄洪水,则地势较为低洼的济南城北将受到洪涝的威胁。济南城因大清河的存在而受益匪浅,然而1855年黄河铜瓦厢决口,却使得这一切发生了巨大变化。

二、由临“清”到临“黄”——济南面临的挑战

咸丰五年六月十九日(1855年8月1日),黄河在河南兰阳(今兰考)北岸铜瓦厢决口,向东北穿张秋镇一带运河后,夺占大清河河道,奔涌入海。七月初三日,山东巡抚崇恩奏报朝廷:“水势异常汹涌,运河两岸堤堰间断漫塌,大清河之水有高过崖岸丈余者……凡系运河及大清河所经之地,均被波及。”[7](P302-P303)铜瓦厢决口后,决口处达“一百七八十丈之宽”[8](P39),堵口需费人力物力极多,而1855年清廷正受到太平天国政权的步步紧逼,只得暂时放任不管。此后,黄河南行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自光绪二年菏泽贾庄大功告成,而全河均入大清河,北流归海之势始定”[6](卷九·山水考五)。1855年以后,济南由临靠大清河这条“盐河”陡然变为临靠黄河,至今未变。

最初,黄河除夺道时带来洪水外,对济南没有明显的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多重影响日渐明显,最为突出的便是黄河洪水之害。“光绪初年河南境内修筑河堤后,大量泥沙输入大清河内,河床迅速抬高……所以光绪年间决口多发生在原大清河新道上。”[9]

历城县境内黄河第一次大决口发生在光绪八年(1882),“历城桃园决口,水由济阳入徒骇河”[6](卷九·山水考五)。虽然这次决口宽达“九十余丈”,但由于决口发生于北岸,济南城及周边尚未受严重影响。而不到一年,“(光绪)九年六月,河决小鲁家庄,水至城西北三空桥”[6](卷一·总纪),直接威胁到省城的安全。黄河这次在南岸决口,使得济南城北多有灾民,不得不“截留京饷、江北漕粮。并拨银四万两赈被水灾民”[6](卷一·总纪)。又“(光绪)十二年六月,南岸河套圈民堰决口,水向东流,将郭家寨大堤漫冲七十余丈,入小清河”[6](卷九·山水考五)。黄河每次决口,都导致决口以下河道泥沙大量沉积,河床被迅速垫高。多次决口则会导致下游河床超过两岸,成为地上河,进一步加剧了决口的风险。由此形成了“决口——河床垫高——堵口——再决口”的恶性循环。至光绪二十二年(1896),山东巡抚李秉衡在奏报中表达了其忧虑之处:“然河底逐年淤垫,日积日高,迨光绪八年桃园决口,以后无岁不决,无岁不数决。虽加修两岸堤埝,仍难抵御。今距桃园决口又十五年矣,昔之水行地中者,今已水行地上。现在河底高于平地,俯视堤外,则形如釜底,一有漫决,则势若建瓴。”[6](卷九·山水考五)

黄河成为地上河,另一个不利影响便凸显出来。济南南部山区及城中泉涌形成的诸多河流,原向北流入地势较低的大清河。城市以北地区虽然地势较城内及南部山区低洼,但仍可向北排水入大清河。“至咸丰五年,黄河北徙,由大清河入海,河身淤垫,向入大清河之水,为黄堤所阻,无所宣泄。”[6](卷九·山水考五)黄河携带大量泥沙,在几十年内迅速演变成地上河,城北迅速成为历城县域内地势最低洼之处,“不但泉水不能下注,且有黄水倒灌之虞,以致东北数十村庄悉成泽国,现在一片汪洋,难期涸复”[6](卷九·山水考五)。济南延续百余年的排水水系因黄河之故被打乱,引发了严重内涝问题。除此之外,黄河改道后出现了土地盐碱化与蝗灾泛滥等问题。

黄河夺占大清河道后,也使得济南境内水运航道发生了变化。因黄河水运条件不及过去的大清河,所以泺口以下,航运船只全部转入航运条件更好的小清河。小清河在晚清民国时期成为济南境内重要河流,与黄河改道有着密切的关系。

三、黄河改道的应对措施——以疏浚小清河为例

面对黄河改道对济南的挑战,官民采取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以期使得其危害减至最小。除大规模修建临黄堤坝防洪外,疏浚小清河成为当时一项重要举措。

小清河最初是伪齐刘豫所修,历史上曾多次淤塞。《历乘》记载:“小清河水出大明湖,环城而东,合黑虎诸泉之水,东北遶华不注山,经章丘、邹平、新城诸县入海,此刘豫之运河。今迷其故道,当事者屡屡议浚未果。”[5](卷三·舆地考)此后,虽然多有官民提出疏浚小清河的建议,但往往不能付诸实施。之所以疏浚小清河之请并未获得官方积极回应,究其原因有二:一是工程较为浩大,“施工尤艰,估工需银二十一万而赢”[6](卷九·山水考五)。二是因有大清河泄洪,疏浚效益并不明显,“(诸水)今皆既入大清,不为东方之害,则自此(章丘淯河)以上小清故道开之无益,所以不必开也”[4](卷九·山水考四)。

然而,黄河改道特别是淤垫为地上河后,疏浚小清河为泄洪水道变得刻不容缓。时人总结其兴利之处有六,其中与济南有直接关系的就有四条:“使济、青两属八九县永除山水横溢之患……使沿河一带被淹洼地,可涸出良田千百顷,复如往昔……使民间粮食、商贾货物,由海口至省垣一水可达……若非天时久晴久雨,以及黄河南岸溃决成灾,其余山水随来随泄,不致年年告灾,可省蠲赈之费。”[6](卷九·山水考五)既然疏浚小清河有诸多益处,自然获得了山东地方官民大力支持。

因小清河的全流域疏浚工作所需甚巨,故而先从下游金家桥起修至入海口。光绪十七年(1891)“以放赈之款作为挖河之需,即用灾区民夫以工代赈”[6](卷九·山水考五)。这次疏浚起到了良好效果,博兴、乐安、寿光等县秋粮均获丰收,这激发了上游地区大规模疏浚小清河的积极性。历城境内的小清河自光绪十年(1884)起已有小规模整修,而当时小清河下游尚未疏浚,所以实际效果并不明显。待下游河段疏浚完毕,山东巡抚张曜命盛宣怀与严作霖等,“估计工款,仍行劝捐,接续挑办,一律深通,由寿光县之羊角沟海口直达历城县之黄台桥”[6](卷九·山水考五),光绪三十一年(1905)修浚。光绪三十三年(1907),重修小清河并建闸。“于是,小清河之患以息。”[6](卷九·山水考五)由于小清河疏浚,自省城济南可直达渤海之滨,加之黄河自济南以下不利于水运,导致小清河担负起水运之责,晚清民国时期一度成为济南最为繁忙的水运航道。胶济铁路与津浦铁路开通后,小清河的航运价值仍然十分明显,1925年济南市开挖工商河以便于小清河水运与铁路联运,“从而使小清河的船能够行驶到成丰桥和金牛山下”[10](P161)。

小清河在晚清疏浚后,成为济南最为重要的泄洪水道,至今仍发挥着这一作用。而水运功能,随着铁路、公路等快速发展,已然不显。不可否认的是,1855年黄河改道后,小清河实际担负着原大清河的航运与泄洪功能。若无黄河侵夺大清河之事,小清河在近代济南城市史的地位必不明显。

结语

大禹治水精妙之处在于因势利导,疏通河流入海之道,使得洪水不能为害。而明清两代在治黄过程中,为图以黄济运之利,往往不能因势利导,导致黄河屡屡决口,终至1855年突然改道造成巨大损失。面对突如其来的黄河,山东地方官民在修筑堤防之外,也往往以其他措施相辅助。济南及其下游沿黄诸地疏浚小清河,在当时条件下是地方官民较为恰当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内涝灾害,收到了航运之利。但是,在直接面对黄河这条大河时,往往只有巩固加高堤防一法,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时至今日,黄河这条地上悬河仍然时刻威胁着济南城市的安全,而黄河及两侧大堤也成为城市向北扩展不易逾越的天堑,对城市形态造成了影响。1855年黄河改道对济南的影响可谓深远。

[1]张海防.1855年黄河改道与山东经济社会发展关系探讨[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7,(6).

[2]王良.《历城县志正续合编》序[G].张华松点校.历城县志正续合编(第一册).济南:济南出版社,2007.序言1.

[3]《济南出版志》编纂委员会.济南出版志[M].济南:济南出版社,1989.

[4](清)胡德琳.乾隆历城县志[G].姜小青.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5](明)刘敕.历乘[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毛承霖.民国续修历城县志[G].姜小青.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7]杜省吾.黄河历史述实[M].郑州:黄河水利出版社,2008.

[8]朱铭,王宗廉.山东重要历史事件·晚清时期[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4.

[9]邹逸麟.黄河下游河道变迁及其影响概述[G].谭其骧主编.黄河史论丛.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231.

[10]党明德,林吉玲.济南百年城市发展史:开埠以来的济南[M].济南:齐鲁书社,2004.

安丰梅 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系 硕士研究生

刘晓海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编 张佳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