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舟曲泥石流灾害中的宗教救助

2014-04-07 10:22
关键词:苯教舟曲藏传佛教

马 宁

(西藏民族学院 民族研究院,陕西 咸阳 712082)

论舟曲泥石流灾害中的宗教救助

马 宁

(西藏民族学院 民族研究院,陕西 咸阳 712082)

在舟曲泥石流救灾过程中,各个宗教信众展开自救,表现出了团结互助的良好风尚,宗教职业者发挥各自特长,积极开展各种超度仪式,满足了幸存者和死难者在精神层面的诉求,为抚平民众的心灵创伤,寻求心理安慰做了大量工作,发挥了安定人心、恢复正常社会秩序的作用,所表现出的人本主义情怀应该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

舟曲泥石流;多元宗教;救助;信众

灾害的人类学研究在西方源于二战之后,在20世纪50~70 年代期间,很多人类学家开始了从对战争后遗症反思到对自然和技术灾害的研究,特别是对地震、干旱、火山、飓风等灾害的人类学考察[1]。我国的灾害人类学在汶川大地震之后迅速兴起,围绕汶川大地震这一主题,产生了一大批具有实践意义的文章和调查报告。理论方面的代表性研究成果主要有李永祥的《灾害的人类学研究述评》[2]、《什么是灾害?——灾害的人类学研究核心概念辨析》[3]、《中国灾害人类学研究述评》[1]等,力图从理论层面解决灾害人类学的核心问题。舟曲“8·8”泥石流灾害后,我国学术界也涌现出一大批以舟曲泥石流为研究主题的文章和调查报告,数量在200篇以上,主要涵盖地质学、医学、农学、林学、水文学、气象学、新闻学、生态学、行政管理等学科和专业,掀起了继汶川大地震研究之后的又一个高潮,但这些研究成果中唯独缺少人类学方面的研究成果。鉴于此,本文希望展现舟曲泥石流发生后地方宗教在灾后重建过程中所发挥的独特作用,弥补灾害人类学对舟曲泥石流研究的不足。

众所周知,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在2010年8月8日泥石流灾害中遭受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在党和国家的大力支持下,经过三年多的灾后重建,现在舟曲民众的日常生活已经得到恢复,舟曲老城区的重建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峰迭新区、秦王川转移安置区的各项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我们经过在舟曲灾区三年的田野调查,发现舟曲的各个宗教在救灾和灾后重建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经历了特大自然灾难的舟曲人在历史悠久的地方宗教中寻求振奋精神的动力,逐步摆脱了悲痛的困扰,重新建立起内在的稳定人格,因为人重拾了活力,舟曲也开始恢复生机,这些地方宗教为舟曲民众的心灵提供了更深层次的文化食粮。

一、舟曲县的多元宗教景观

舟曲县是连接陇南市与甘南藏族自治州的重要通道,属于陇西走廊中的藏汉结合部地区,主要有藏、汉等民族,泥石流灾害发生前的总人口为13.5万人,藏族人口4.67万人,历史上两族民众往来密切,多混合居住,通婚普遍,民族关系和睦。舟曲地方多种宗教共存,主要有苯教、藏传佛教、基督教和民间信仰,其中藏传佛教与民间信仰势力最为强大,苯教和基督教次之。从2007年开始,汉传佛教民间居士在县城设立了念佛堂,也开始小规模的传播,它们共同构筑起舟曲地方的多元宗教格局,舟曲各民族多为信仰多种宗教的复合型宗教信徒。

(一)苯教

历史上,舟曲地方是苯教的传统势力范围,根据《安多政教史》记载:据说迩时,这个地区(今舟曲山后地区)除了苯教而外,佛教出家人的名字也从来未曾听见过。加喀尔塘(今舟曲拱坝乡坎坎坝村)的藏传佛教寺院噶丹达吉林寺主沃赛古之子本吉是精通苯教仪轨的咒师,本吉之子跋丹贡布仍然是持咒师,跋丹贡布刚生下时,数术家说:“雍仲寺院未坏破,黄金金刚峙太空,白银之铃叮叮响,权势福寿盛而康。”[4]这说明当时苯教与佛教并存的情况。当地苯教寺院众多,主要分布在舟曲地方的上河片和山后片,具体寺名已不可考,这些寺院大多在历史上被毁。

现在舟曲的苯教主要分布在舟曲上河片的黑峪、曲瓦、峰迭、立节、坪定九原等地,其中,黑峪是舟曲苯教的核心区域,有苯教寺院2座,分别是兵马贡巴寺和黑峪贡巴寺,有苯教巫师——“贡巴”(skun pa)12人。立节乡的占单村有本教寺院1座,但是没有贡巴。峰迭鼓荡有苯教巫师1人,坪定九原有苯教巫师1人,好地坪有苯教巫师1人,舟曲全县共有苯教巫师14人。他们手里还保留着大量苯教经文,其中有明确成书时间和地点的经书是元末明初由峰迭城无名僧人所誊写的。

舟曲苯教寺院供奉的主神为莲花生,护法神为马头明王,这与甘南藏区其他县市的苯教寺院供奉苯教祖师辛饶米沃且的情况不同。根据笔者对舟曲地方苯教贡巴的访谈,舟曲苯教寺院的贡巴普遍认为,他们的宗教是苯教与藏传佛教宁玛派的融合,两者皆有,最基本的教义是苯教,宁玛派是苯教教义和仪轨的延伸,持此观点的以舟曲地方最著名的贡巴李扎西为首。苯教巫师擅长黑法术,可以扎山,挡风遮雨,阻挡冰雹,捉鬼驱邪,保佑地方平安,做法时要宰杀一定数量的牲畜作为供养。

(二)藏传佛教

《安多政教史》对当时舟曲地方的著名藏传佛教寺院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主要有白格寺、黑峪寺、宝斗寺、八楞寺、交多静修院、桑勒寺、武坪寺、嘎哈寺、噶如寺、占西隆布寺、噶丹达吉林等寺院。《舟曲县志》记载:“据舟曲县拱坝乡坎坎坝遗址地层(上层)遗存大面积残砖瓦析得:唐时藏传佛教已在舟曲县内传播。”[5]自拉卜楞寺院第一世嘉木样开始至第六世嘉木样罗桑文美·图旦却吉尼玛坐床300余年(1648-1951年)间,舟曲县藏传佛教兴盛,寺院和僧人甚多,可见藏传佛教在舟曲县的传播由来已久。全县现有批准开放的寺院有21座,分别为:扎西培林寺(白格寺)、扎西桑周林寺(杰迪寺)、赛布央·扎西伦布寺(黑峪寺)、嘎麦诺寺(好地坪寺)、丹曲达吉林寺(宝斗寺)、扎西曲嘎寺(阳山寺)、扎西寺(勒地寺)、贡亦贡巴寺(果耶寺)、南吾德贡巴寺(吾德寺)、噶丹措丕林寺(八楞寺)、扎西德庆寺(斜坡寺)、扎西达吉林寺(吾别寺)、桑丹协珠林寺(亚下寺)、扎西格林寺(那下寺)、扎西却林寺(嘎儿寺)、恰瓦寺(插岗寺)、贡美格培寺(拱玫寺)、噶丹庆科浪寺(阿木族寺)、孟义贡巴寺(木耳寺)、阿吾寺(下候子寺)、扎西曲当浪寺(尖地寺)。还未开放或暂缓登记的藏传佛教寺院有10座,分别为:八楞乡的冷水泉寺院、林家山寺院、花园沟寺院,果耶乡的真庄寺院,插岗乡的草坡寺院,武坪乡的沙滩寺院,拱坝乡的片片沟寺院、阳庄寺院,曲告纳乡的力族寺院,峰迭乡的武都关寺院。这些寺院主要分布在白龙江、拱坝河、博峪河两岸的高山或峡谷之中,涉及13个乡镇,41个行政村,共有教职人员472人,其中活佛5名(已转世3名),省佛学院毕业生12人,寺院管理人员21人(寺管会主任)。全县僧人中,州人大代表1名,州政协委员3名,县政协委员16名,州佛协会代表8名;60岁以上年迈僧人92人;信仰民众7.5万人。主要以藏族民众为主,信教民众约占全县总人口的44%。21座开放寺院总建筑面积为45737.78平方米,经堂3344平方米,囊欠298平方米,茶房1032平方米,禅林625989平方米,活动场地36958平方米*资料由甘肃省舟曲县宗教局提供。。舟曲现有的著名藏传佛教寺院有白格寺、黑峪寺、武坪寺、八楞寺、占单寺,地处高山密林之中。

(三)民间信仰

舟曲地方神灵系统最为庞大的是以婆婆神为核心的地方神系统。以女性神为核心,男性神为外层共同构成,该信仰是道教与汉传佛教的集合。

道教正一道,俗称“玄门”,在舟曲地方的传播由来已久,唐末大臣避乱世云游到此,在鳌山修炼成仙,法号“鳌山得道普救真人”。明朝境内建有驼岭山玄天观、洪福寺、传瓦寺等。明成化年间,罗家峪杨泰德赴武当山学道,归来后设坛讲法,促进了道教在舟曲地方的发展,其六世孙杨凤翔道号玄静者在清雍正年间赴阶州应试,被官府制订为召集、传讯、收税事务者,封为“阴阳官”,遗留下来的经书有清朝抄本《玉皇经》、《清净经》、《象古通书》等。汉传佛教,俗称“释门”,从弓子石房家遗存明天顺七年(1463年)经书《诸天宝忏》(石印)及海螺号、佛珠等物可以看出,在明朝时,汉传佛教已经在舟曲地方传播。现在,玄门与释门已经完全世俗化,融入民间社会,成为婆婆神信仰的神职人员。因此,应该说舟曲地方的道教与汉传佛教是民间道教与民间佛教,这与作为制度性宗教的道教与汉传佛教迥然不同。

在舟曲地方,婆婆神的地位非常崇高,当地人称其为“佛神”,认为她与佛教的佛祖处于同一等级,主要称号有“九天圣母”、“太乙元君”等,是当地当之无愧的大神。婆婆神有自己的寺院,各有名称,或一位独处一寺,或几位共处一寺,有自己固定的势力范围和信众,主要神职功能是管姻缘、生育、赐福降祥,一切美好的、善良的、圆满的事物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每一位婆婆神都有自己的神像,分为坐像和行像两种,坐像为泥塑,外表彩绘而成,高2米左右,固定在寺院大殿之中;行像为木头雕刻,外表彩绘而成,高1米左右,端坐在木刻而成的轿子里,供于坐像之前,每逢迎神时人们就抬着行像出游;行像和轿子都选用上好的铁岭子和柏木制成,制作一尊神像与一顶轿子大概要耗时3~6个月,做工非常考究。婆婆神轿子是一座缩小了的宫殿。金顶飞檐,雕梁画栋,轿正面有木刻匾额、对联,轿子两侧的立柱回廊上有手持金瓜、斧钺的木刻孩童、龙凤、花鸟、禽兽等物,后面的回廊上则是木刻的八仙,可以说是一件非常精美的艺术品。婆婆神的发祥地是舟曲县城,其信仰中心在舟曲县城,以翠峰山婆婆神为首,共有16位之多,她们在地位上是不平等的,有大小之分,经过各位婆婆神信众在历史上的反复争夺,在近代形成了固定的永世不变的排列顺序,笔者以其寺址名号列举如下:天寿寺、隆兴寺、太阳寺、净胜院、驼岭山、龙山寺、清凉寺、西胜寺、洪福寺、楼台阁、宝峰阁、望江楼、百子楼。

除了婆婆神之外,在舟曲地方还有数目众多的男性神,舟曲人称他们为“龙神”,俗称“老爷”,他们是作为女性神的部属的身份出现的,发挥了替女性神保驾护航的作用。他们互不隶属,统辖的地方也不同,具有共同的神职功能,那就是主管雨水、杀伐、防止邪神恶鬼进入村寨、保护地方平安等,主要有鳌山真人、黑池盖国、朱砂相渊、白马镇殿、吴岳显济、珍珠海润、萧儿龙王、山川父王、泰山爷、东山八爷等神灵。

(四)汉传佛教

历史上,舟曲地方的汉传佛教并没有寺院,只能在释门阴阳先生身上得到体现,主要分布在县城以外的地区,很多宗教经典都有抄袭道教经典的嫌疑。现在汉传佛教在县城内二郎山建有一座念佛堂,正堂供奉三佛:中为释迦牟尼佛、左为观世音菩萨、右为大势至菩萨,两侧墙壁上为阿弥陀佛像,墙壁上镶嵌牌位分为长生牌与往生牌两种,一个月收取一元钱的费用。修建念佛堂的发起人杨某,因为家务事妻子喝农药自杀,感到罪孽深重,就建了这座念佛堂超度妻子亡灵,寄托自己的哀思。从2007年农历三月开始发起建寺,最初只有杨某等5人,他们给舟曲县宗教局递交了申请书,因为甘南藏族自治州的主要宗教是藏传佛教的原因,宗教局很快批复,就在居士捐的田地上建成念佛堂,2007年9月20日又从陇南市两水镇龙华寺请来和尚刘海军(法号释过海)暂时管事,舟曲地方仅有此一名驻寺和尚,功课主要是转佛,时间为早上五点半到七点半,晚上七点半到九点。现在有固定信徒50余人,以中老年女性为多。

(五)基督教

基督教从20世纪20年代传入舟曲,距今已有近90年的历史,现在舟曲县共有基督教徒近3000人,集中分布在城关镇、立节乡华严城、峰迭乡弓嘎村等地,其他地方还有零星分布,基督教徒相互之间联系密切。

自从基督教传入舟曲后,其一神教的特点与舟曲地方各宗教大相径庭,基督教徒在与其他宗教信徒对话的过程中采取了置换模式,要用基督教取代当地的其他宗教,引发激烈冲突,尤其表现在为了基督教信仰的纯洁性而破坏其他宗教的神像等方面。20世纪80年代中期,基督教在舟曲迅速发展起来,由于势头猛、影响大,而且为邪教发展提供了空间,因此受到当地政府的打压。同时,基督教徒的所作所为不利于宗教平衡格局的维护与发展,也招致婆婆神信仰、苯教和藏传佛教信徒的一致反对,成为他们眼中共同的“异端”。

在以上宗教中,藏传佛教与婆婆神信仰作为舟曲的主体宗教各占半壁江山,分别为当地藏族与汉族信仰,苯教依附藏传佛教存在,基督教在两者的夹缝里生存,形成了舟曲相互制衡的宗教景观。

二、舟曲地方宗教在泥石流救灾中的表现

根据我们的调查,舟曲发生“8·8”泥石流灾害后,舟曲的各个地方宗教团体迅速行动起来,充分发挥了自救和互助作用,特别在超度死者亡灵、安慰幸存者方面发挥巨大作用,使舟曲民众的心灵得到慰藉,度过了灾害发生早期的心理危险期。

(一)宗教场所给民众提供了紧急避难场地

舟曲县的地方宗教场所大都修建在山顶和半山腰,修建在平坝上的如月圆村的龙山寺、三眼峪村的隆兴寺、罗家峪村的洪福寺等也是依山而建,因此在“8·8”泥石流灾害中没有一所宗教场所被冲毁,这些宗教场所在泥石流灾害发生时就充当了紧急避难所,为受灾群众挡风遮雨,提供必要的遮蔽。舟曲县城被皇庙山、二郎山等大山切割成三块,平坝很少,山上建有天寿寺、隆兴寺、驼岭寺、龙山寺、西胜寺、鳌爷庙、玉皇观、念佛堂等大小寺院,这些寺院地势较高,空间较大,泥石流发生的当天,幸存者都爬到了这两座山上避难,震后第一天,烈日炎炎,民众纷纷涌入寺院和附属房屋内纳凉。例如隆兴寺庙官、三眼峪村人孙立军平时就在寺院中备有被褥、水缸、香油和粮食,泥石流发生当天,他第一时间打开庙门,招呼乡亲们进入寺院,大家在寺院里可以歇息。龙山寺庙官何寿礼因为8月7日晚上回家居住而不幸遇难,但龙山寺却让受灾群众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直到救援部队到来。

(二)各宗教教徒间互助合作,积极自救

与地处农林区山大沟深平地很少的自然环境相适应,舟曲各宗教结构松散,寺院间有隐匿的隶属关系,平时联系较少,只在重大节庆时有来往,但其实际动员能力非常强。泥石流灾害发生后,城郊和乡下的宗教徒大量涌入城中,各自寻找关系密切的教友,在救援黄金24小时内救出很多幸存者。其中尤以基督教教徒表现得最为突出,近年来,舟曲县基督教在总长老姚羊信的领导下发展迅速,信徒间来往密切,内聚力很强。泥石流灾害发生后,城关镇半山村、巴藏乡巴藏村、曲瓦乡城马村、峰迭乡弓嘎村等地的基督教徒纷纷在各点长老的带领下赶到县城,城关镇半山村杨恩福长老先赶到位于县城寺门嘴的基督教聚会点,只见乱石不见房屋,于是又赶到教友集中的南门施救,救出了部分受灾教友,接着又在总长老姚羊信的带领下尽可能地挖掘出罹难教友的尸体,对死难者进行安葬,对受灾教友进行救助,当政府开始对废墟进行清理时,教友们又为无处栖身的民众提供食宿,使教友们感受到了彼此间的关爱,增进了感情。

(三)宗教界人士配合政府工作,自发举行法会,超度亡灵,稳定人心

泥石流灾害发生后,全国各地的宗教界人士纷纷发起了各种宗教祭祀活动,超度死者,宽慰生者,对舟曲社会稳定和人心安定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中国道教协会于2010年8月11日向全国道教界发出倡议,号召各地道教组织、宫观发扬道教慈善济世、服务社会的优良传统,积极为舟曲灾区捐款,并举行祈福度亡法会,以道教特有的方式表达对灾区的支援。8月12日上午,中国道教协会在北京白云观为舟曲灾区举行祈福度亡法会。甘肃基督教两会也组织特别聚会,悼念遇难同胞并为灾区人民祈祷。当然,最先行动起来的还是舟曲本地的宗教界人士,按照舟曲地方习俗,人去世必须要经过藏传佛教僧人、苯教贡巴和民间信仰阴阳先生的安顿后才能下葬,否则不能超生。灾害发生前后,舟曲天气极度炎热,为防止发生瘟疫,政府决定在郊区对死者进行集体深埋,但汉族聚居的月圆村、三眼峪村的死难者家属因为未能举行超度法事就处理死者,心有不甘。当得知这一消息后,县城的玄门世家杨门第13代传人杨文泰与杨文广兄弟、陈门的第6代传人陈润林父子、春场段文锦和段永明父子、北门张马安等阴阳先生不顾炎热的天气和令人窒息的尸臭,自发赶到死难者集体掩埋点,身着道教法衣,布下道场,举行超度法会,念诵《十王宝忏度亡经》,消除了死难者家属的顾虑,使得防疫工作顺利进行。

此后,舟曲宗教界人士更是前赴后继,持续举行各种宗教祭祀法会,极大地缓解了舟曲民众的急躁和恐惧心情,为其开辟一片宁静的心灵港湾。泥石流灾害发生后的第三天,舟曲黑峪寺、武坪寺等藏传佛教寺院的僧人、苯教巫师“贡巴”各自在寺院里举行了超度亡灵法会,用不同的宗教仪轨表达相同的追思意愿。第七天,也就是给亡人烧“头七”纸的时点上,在具有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宗主寺之称的夏河拉卜楞寺修行学习的舟曲籍僧人三十余人自发包车赶回舟曲,在泥石流堆积而成的乱石中开辟出一块平地,举行法会,接连诵经三天三夜,对死难者进行超度,然后又自行离开。“二七”时,舟曲武坪寺的喇嘛加央如班和其他喇嘛一起手持法器从瓦厂村溯源而上,一直走到发生泥石流灾害的大峪和小峪,在那里举行了超度法会。“七七”时,舟曲的佛道两教宗教界人士齐聚驼岭山玉皇观,兰州、天水、武都、两水等地的佛教、道教等宗教界人士也先后赶到,百余名宗教界人士共同举行了超度亡灵的大型水陆法会。合作、临潭、武都、岷县等地的基督教徒也赶来与舟曲的基督教徒一同举行聚会,使失去亲人的乡亲们的心理得到莫大的宽慰,发挥了稳定人心、凝聚人心的作用。

根据我们的调查,因为死难者以汉族人居多,根据民间风俗,必须要请阴阳先生对死者进行安顿,家属才能心安。这三年来,舟曲的阴阳先生非常忙碌,可以说是疲于奔命。在一周年、二周年和三周年的祭祀法会上,我们都看到阴阳先生张马安,他面容憔悴,比2009年时黑瘦了不少。当问及原因时,他说:“这三年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乡亲们排队在等着去给自家的亡人诵经超度,作为艺人,我们自己再累都要满足乡亲们的要求。”充分体现了宗教从业者舍己为人、普度众生的忘我之心。

(四)宗教界人士对新建房屋进行祈福,解除人们心头的困扰

地方宗教在舟曲民众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遍及方方面面。随着灾后重建项目的逐步完工,舟曲的宗教界人士又开始了另一项大规模的祈福工作。按照舟曲藏汉民众的习俗,新建房屋都要经过各自所信奉宗教界人士安顿后才能入住,现在,舟曲的部分灾后重建房屋已经完工,移交给了受灾民众,在藏汉民众的延请下,舟曲的藏传佛教僧人、苯教巫师、阴阳先生等宗教界人士都在不遗余力地工作着,根据房主人的要求举行不同的祈福仪式,驱除邪神恶鬼,迎来祥瑞之气,确保受灾民众能够安心入住。只有在每年的8月8日,官方举行周年公祭时,全县民众都会云集在月圆村遗址上修建的追思园附近寄托哀思,这时,舟曲的宗教人士才得以休息几天。

三、结语

在三年多的灾后重建过程中,在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中的伤者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孤儿被领养,很多幸存者组成了新的家庭,随着追思园的建成、受灾户的平安入住和新家庭婴儿的出生,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正在逐步散去。在救灾和灾后重建过程中,舟曲的各宗教抛弃门户之见,共同谱写了宗教和谐之歌,使舟曲人受伤的心灵从泥石流灾害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因为他们相信经过宗教界人士的齐心协力,联合超度,亡灵们已经升入天堂,幸存者可以释怀,开始重新生活了。现在,我们欣喜地看到,舟曲新城已经拔地而起,政府为受灾民众提供了舒适的安身立命之所,宗教界人士则提供了舟曲民众世世代代相沿成习的宗教产品来慰藉人们受伤的心灵,使舟曲的多元宗教景观之树绽放出新的和谐之花。

[1] 李永祥,彭文斌.中国灾害人类学研究述评[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3(8).

[2] 李永祥.灾害的人类学研究述评[J].民族研究,2010(3).

[3] 李永祥.什么是灾害?——灾害的人类学研究核心概念辨析[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1(11).

[4] 智观巴·贡却乎丹巴绕吉.安多政教史[M].吴均,毛继祖,马世林,译.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89:703.

[5] 舟曲县志编纂委员会.舟曲县志[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

责任编辑:毛正天

2013-12-12

2012年教育部课题“舟曲泥石流灾害原因与生态文化重建研究”(课题编号:12YJC850014)和国家社科基金重大特别委托项目“西藏项目”“舟曲藏汉民族经济文化交融情况调查”(项目编号:XZ1118)。

马宁(1978- ) ,男,羌族,甘肃陇南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学、藏学和非物质文化遗产。

B922

A

1004-941(2014)03-00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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