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见玲
(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1300)
文明的辩证法
——弗洛伊德性本能理论探析
乐见玲
(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1300)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质是一种无意识原始冲动和本能欲望,它只追求快乐和满足,其中最重要的是性欲望和攻击欲望,而文明的产生和发展正是源于对这种本能冲动的压抑和克制。然而,生命的本能冲动是涌动不息和放荡不羁的,暂时的压制只会加强它的攻击性,为了应对这种攻击,就必须加强爱欲,而这恰恰是文明所无法做到的。因此,文明进步的代价就是幸福的丧失,这样的文明终将导致自我毁灭。
性欲冲动;压抑;文明
弗洛伊德理论的核心是性本能(Libido,力比多)与自我(自我保存)本能之间的对抗。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质实际是一种神秘的生命冲动,即一种生物的遗传本能的冲动,其核心是性欲的冲动。他把这种性欲冲动称之为力比多,也就是“本我”——一种原始的、本能的永恒冲动,它遵循的是“快乐的原则”,强烈地寻求发泄和满足。“本我不受任何构成有意识的社会个体的形式和原则的束缚。它既不受时间的影响,也不为矛盾所困扰。它不知道‘任何价值、任何善恶、任何道德’。它并不想自我保存,因为它所追求的只是按照快乐原则使其本能需求得到满足。 ”[3](P21-22)因此,力比多是人的全部行为和心理活动的“内驱力”,即人的全部活动的源泉和动力。
在外部环境的影响下,一部分具有接受和避免刺激的器官的本我逐渐地发展成了 “自我”。自我即意识或者自我意识,它充当了本我和外部世界的“中间人”角色,是一切感觉、知觉和理性思维的主体,是自觉活动的激发者,可以有目的地限制本我的盲目满足。所以自我的主要功能是协调、改变、组织和控制本我的本能冲动,从而使其与现实的冲突最大限度地降低,也就是压抑那些与现实冲突的冲动,同时通过改变本能活动的目标、延缓和转移其满足、改变其满足方式、促使其与其他冲动相结合等方式,来使别的冲动与现实相“一致”。“这样自我‘废黜了无可辩驳地支配着本我过程的快乐原则,取而代之的是可能提供较强的安全感和较高效率的现实原则。 ”[3](P22)
在自我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另一个心理“实体”即“超我”。超我的产生首先来自于婴儿对父母的长期依赖;父母的影响是超我的核心。换句话说,它是受后天的道德、宗教等社会意识形态影响(一开始由父母、接着由其他社会机构强加于个体的“外在约束”被心力内投于自我)所构成的下意识,它是一种盲目的是非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良心”。于是,负罪感,即对由违背这些约束或想违背这些约束的愿望所产生的惩罚需要(特别是在俄狄浦斯情结中)便充斥于心理生活。可见,超我处于本我与自我之间,对本我的欲望冲动起抵制和压抑的作用,它阻挠本我的欲望冲动任意闯入自我的领域。
弗洛伊德强调,作为生命本质的无意识的性欲冲动本质上是放荡不羁和永动不息的,它是人的先天的本质,是人的心理的根本要素。人的整个精神生活的根本是无意识,而意识只是附加的东西。当受到意识和下意识的暂时抑制时,它仍在本我这个力比多的大锅中继续沸腾,强烈地寻找出路。现实中无法获得满足,它就求助于幻想、做梦,甚至是性反常行为等方式。因此,只有三个“我”和睦相处,保持平衡,人才会健康发展,否则就会因为欲望和道德的冲突而痛苦不堪,或者因为自己心中的某个恶念而惶恐,最后导致精神疾病的产生。
可见,如果说自我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我”,那么,本我就是潜藏在心底的无意识或者潜意识,而超我则代表人的良心、社会准则和自我理想,当本我“蠢蠢欲动”时,它要求自我按社会可接受的方式去满足自我。在这个意义上,人的社会化也就是从本我到自我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有由始至终参与其中的自我保存本能以外,更多的则是作为良心和社会准则的约束。弗洛伊德通过大量的研究指出,作为生命本质的性欲冲动是与生命个体与生俱来的。这种冲动首先表现为婴儿期的性爱——自恋,他把这一现象为 “那喀索斯主义”(Narcissisms)。这一时期主要分为口唇期和肛门期,在前一个时期,也即婴儿出生后,口腔、嘴唇作为性感带的第一个器官,婴儿通过吸吮二者来追求和满足性的需要;而后,儿童开始从排泄和攻击性行为中寻求性的满足。在第二个时期则表现为他恋或对象恋,那就是性爱自己的母亲(女婴则性爱父亲),他称此为“恋母情结”(Oedipus Complex,也称俄狄浦斯情结),这标志着儿童开始从性器官上获取快感并对异性家长产生倾向性的情感。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由于屈从于父亲或母亲的权威而接受父母所给予的道德、宗教等社会意识的教导和灌输,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认识:玩弄性器官并不受到肯定,从而放弃这类行为,同时,他们也压抑自己对异性家长的情感倾向,注意力也被集中到游戏、学习、运动上来。在这一过程中超我开始约束本我,儿童开始有意地抑制自己的性欲,恋母情结结束,开始进入相对安定的可教育的性爱潜伏期,直至成年。这就是马尔库塞所谓的人的个体发生史。
在《精神分析纲要》的最后,弗洛伊德明确指出,“文化产物的某些部分无疑在本我中会留下它们的沉淀物。超我所起到的大部分作用是在本我中唤起回响,许多儿童的新经验将得到加强,因为它们是某些早期种系发生的经验的重演。”这表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同发生认识论一样把个体与类的精神发生的一致性作为自己的方法论原则之一,也就是说个体发生史同时也就是类的发生史。[5]弗洛伊德指出,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就是以持久地征服人的本能为基础的历史过程。“人类文明,我的意思是指人类生命将自己提升到其动物形态之上的有别于野兽生命的所有那些方面——我不屑于在文化和文明之间作出区分——如我们所知,向观察者展示了两个方面。一方面,它包括人类为了控制自然力量并攫取其财富以满足人类需要而获得的全部知识和能力;另一方面,它还包括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尤其是调节可用财富的分配所必需的规章制度。 ”[1](P2)“文明一词是指所有使我们的生活区别于我们动物祖先的生活的成就和规则的综合,它有两个目标,即保护人类抵御自然和调节人际关系。 ”[1](P88)因此,“文明只不过是意指人类对自然之防卫及人际关系之调整所累积而造成的结果、制度等的总和。 ”[2](P11)“所谓文化,就是有条不紊地牺牲力比多,并把它强行转移到对社会有用的活动和表现上去。”[3](P1)由此可见,弗洛伊德的文明或文化概念是广义的,它包括以下四个方面:第一,一切有助于人类利用和控制自然力量的活动、资源和事物,尤其是工具和科技;第二,美、清洁和秩序;第三,人类较高级的精神活动,如智力的、科学的、艺术的成就,尤其是哲学、宗教和人类理想等;第四,调节人际关系及人与社会关系的方式。[4]
弗洛伊德认为,物质文明的产生,是由于物质资料的匮乏和生存竞争,导致人类把性本能转移到对社会有用的劳动上进行物质资料生产的结果;制度文明产生于负罪感,而负罪感有两个根源:其一是源于对权威的恐惧,其二则源于对超我的恐惧,即“由于惧怕外部权威的进攻而产生了对本能的克制,然后是内部权威确立和由于对它的恐惧,即对良心的恐惧而产生的对本能的克制。”[4]由于原始部落里的父亲独占女人并统治其他成员,使得儿子们在恋母情结的作用下,产生嫉妒心理并采取弑父行为,随后产生负罪感。这种负罪感使其自觉地服从压抑性本能的社会组织以及道德、法律等社会规范,这样就产生了制度文明。精神文明的产生,是由于人们将性本能从性对象转移到为社会认可的活动和目标上,从事科学、艺术创造活动的结果。
总起来说,文明产生于性本能的压抑,或者说,性本能的压抑、转移和升华创造了文明。[4]弗洛伊德把人的性本能分为两类,即生本能如爱欲和死本能如攻击性本能,并认为现代文明即是生本能与死本能、爱欲和攻击性本能之间的斗争。他认为,人类文明的最大障碍就是人类相互攻击如战争、集中营、大屠杀和原子弹等等,所以文明必须首先采取措施压制人的攻击性本能,从而形成集体秩序。另一方面,文明的产生和发展总是伴随着牺牲自由的性爱,并建立一个监视本我与自我的超我,从而形成道德。“人的首要目标是各种需要的完全满足,而文明则是以彻底抛弃这个目标为出发点的”。[3](P7)也就是说,人类文明的产生、发展总是与个体追求快乐的本能相对立,人的本能需要的自由满足与文明社会总是相抵触的,人类文明史就是一部性本能的压抑史。
文明的起源和发展就在于对性本能的压抑和升华,这是弗洛伊德的根本信念。在弗洛伊德看来,文明的发展以持久地征服人的本能为基础,人的本能需要的自由满足与文明社会是相互抵触的,因为进步的先决条件是克制和延迟这种满足。弗洛伊德认为,负罪感在文明的发展中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而且,他认为文明的进步和负罪感的增强有关。他说他的意图是“要把负罪感作为文化发展中最重要的问题,并要表明,文明进步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由负罪感的增强而导致的幸福的丧失”。[3](P59)一方面,负罪感“发轫于‘俄狄浦斯情结’,是在兄弟们联合弑父时产生的。兄弟们满足了自己的攻击本能,但他们对父亲的爱又使他们懊悔不已,并通过自居作用创造了超我,从而也建立了“某些约束,以防止此类行为的重演”。[3](P59)于是人们就不再犯此类行为了;但那种针对父亲及其继承者的攻击还是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因而也必然一代一代地受到重新抑制:“每一次克制都成了良心的一种动态源泉,而满足的每一次新的被抛弃都使良心变得更加严厉和偏执……我们未被满足的每一个攻击冲动都被超我接受下来,从而进一步增强了它(对自我)的攻击性”。[3](P60)因此,必须加强对攻击的防御;但为了对这种日益扩大的攻击进行卓有成效的防御,就必须加强性本能,因为惟有强大的爱欲才能有效地约束破坏本能。但这恰恰是发达文明所无法做到的。因为文明的存在正是依赖于对爱欲的广泛的、强化的管制和控制。它不可能突破对本能目标的抑制和转移。
另一方面,当代文明在发展过程中表露出来的严重弊端和不满情绪又证实了这种理论分析。比如说一系列的战争、反犹太主义、种族灭绝、偏执狂以及随着财富和知识的增长而加剧的“幻觉”、苦役、疾病和痛苦等等,不断地增强的只是人类的不幸福感。由于文明的进步与人的本性之间存在着这种根本对立的关系,弗洛伊德最终得出一个悲观结论,那就是“文明的辩证法”:爱欲之被压抑具有其生物学上的必然性,“克制产生了文明,克制的加强又发展了文明。这样的文明势将导致自我毁灭”。[3](P64)也许在弗洛伊德看来,文明的脚步是不会停下的,但是人满足自己的本能需要的渴求不仅是与生俱来的而且是不可遏制的,在两者的终极较量中,弗洛伊德显然更加青睐“人性”以及它本身所具有的冲破一切的破坏性力量。在这里,生物性的“人”显然比社会性的“人”更具有生物学意义上的天然优势,看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对人的本质的理解。后来的马尔库塞对弗洛伊德的 “性欲”概念改造并升华为 “爱欲”,实质上也是认为人的先天本质在于无意识,并没有走出弗洛伊德性本能理论的樊篱。相反地,马克思则认为人的本质在于其社会性,因而人之为人首先是有意识的、理性的和自觉的,而不是纯粹的本能驱动的。这样理解的人类文明显然不会走向自我毁灭,因为自人的诞生那一刻就意味着人已经很好地平衡了个体的生物本能冲动和社会整体利益之间的冲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人类文明只会走的更远。
[1]弗洛伊德.论文明[M].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
[2]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M].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
[3]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4]王凤才.马尔库塞非压抑性文明论研究[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3).
[5]刘晓东.个体与类精神发生的一致性:历史线索与理论分析——兼论儿童的成长是对种系发生浓缩的扬弃的重演[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