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方舟

2019-10-08 03:49王瀛鸿黄磊
大观 2019年7期
关键词:负罪感救赎

王瀛鸿 黄磊

摘 要:美国当代作家威廉·斯泰隆的长篇小说《苏菲的选择》讲述了奥斯维辛幸存者波兰籍女子苏菲的悲剧命运。她熬过了奥斯维辛的炼狱,却在刚刚开始的新生活中选择死亡。和她命运交缠的两位男主角内森和斯丁格都深爱苏菲,但他们却无法带苏菲走向新生。苏菲的悲剧让我们看到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命运以及绝对的邪恶带给人类的极端创痛和对人信仰的摧毁,从而反思人类的精神出路。

关键词:《苏菲的选择》;救赎;负罪感

《苏菲的选择》是“美国文学界公认的福克纳的继承人”威廉·斯泰隆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作品聚焦于二战后大屠杀的幸存者苏菲身上,讲述了大屠杀对犹太人、对亲历者、对人类造成的巨大痛苦。苏菲是一个波兰籍的非犹太人,战争期间,为了给患病的母亲增加营养,从黑市上买了一个火腿,被纳粹发现,将她和两个孩子投入奥斯维辛集中营。她熬过了炼狱之苦,战后被救援辗转来到了美国,在大屠杀所带来的创痛中苦苦挣扎,想要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在图书馆中她邂逅了美国犹太人内森,他们相爱了,但他们的爱是那样纠缠痛苦。随后他们又遇到了美国南方文学青年斯丁格,斯丁格被苏菲所吸引爱上了苏菲。内森和斯丁格都深爱苏菲,但他们都无法将苏菲送上走向新生的方舟。苏菲最终选择和内森相拥自杀。苏菲熬过了奥斯维辛,却在自由的美国之地走向死亡,这救赎之痛值得我们对人性、对历史深深思考。

一、苏菲与内森

内森是一位美国籍犹太人,当苏菲在图书馆遭受馆员的责难而昏倒的时候救了她。他照顾她,爱护她,治好了她的坏血病、伤寒,帮她装上假牙,把她从一副“残骸”慢慢变成“一朵玫瑰,一朵美丽的玫瑰”。他们一起听音乐、野餐、出游,完美地做爱,苏菲又活了过来。内森是苏菲黯淡生命中的一束光,让她紧紧相随。

但作为一个犹太人,内森为自己的同胞在二战中的悲惨遭遇感到不公,他想要为自己的同胞呐喊。于是他关心一切关于犹太人和二战纳粹的信息与资料,他几乎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但了解越深,内森越有一种负疚感。因为当他的同胞被送进毒气室的时候,他却因为地域优势身在美国而逃过一劫。内森的存在,就像是一座纪念碑,标志着犹太人在大屠杀中所遭受的痛苦和磨难。他对纳粹及其共犯的憎恨,对同胞遭遇的同情、负疚感让他时时提起奥斯维辛集中营并下意识地责难集中营的幸存者苏菲。在这样的爱人面前,苏菲无法回避她极力想忘却的一切:灰蒙蒙的暗无天日的华沙;被暗杀的地下反抗者的尸体,集中营里被挂在钩子上的犹太反抗组织的成员;没有帮助犹太组织偷取收音机的内疚;帮助纳粹翻译文件是个间接帮凶的负罪感;等等。这些她时刻想要逃避的黑暗的过去却时时地出现在她面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内森无法救赎苏菲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本身是一个精神分裂者。正常情绪下,他是一个幽默,热爱音乐,充满才情,大度的爱人和朋友,带给苏菲和斯丁格信心、勇气。而在他暴躁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犹太拉比创造出来的“弗兰肯斯坦”,“绝不可能受控制”,“是个难以驾驭的恶魔”,用语言、暴力伤害苏菲。他怀疑苏菲是怎样在奥斯维辛中幸存下来的,她一定是依靠背叛、欺骗、共谋、陪德国人上床才获得生存。“你脑袋里有什么诡计和战略,使你活下来呼吸清新的波兰空气,而奥斯维辛的其他人却被送到瓦斯室去等死?”他的指责让苏菲痛不欲生,她发出的呻吟“即使是骷髅地里的玛丽也不可能发出如此痛苦的声音”。那个爱她保护她的甜蜜爱人在精神失常时拿着刀将她凌迟。苏菲在集中营中因为坏血病牙齿全部掉光,内森帮助她装上了假牙。当苏菲戴上假牙时,会显得荣光焕发。当她摘掉假牙时,她就像一个老巫婆“下半部的脸整个皱缩,露出扭曲的嘴巴和老朽的表情。那是一个枯萎的面具”。这是内森和苏菲关系的生动写照。内森给苏菲的生活带来变化带来活力,他拯救了苏菲的肉体,让她美丽绽放。当苏菲在黑暗生活中挣扎时,内森的小船来到她的身边,搭救已精疲力竭的她。但这艘小船没有桅帆,载着他们在茫茫大海中漂泊不知驶向何方,无法靠岸。即使这样,苏菲也像飞蛾扑火一样,明知道那是末日,却无法拒绝那火带来的温暖而毅然投入,选择和内森一起走向死亡。

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永远是被牺牲被忽略的角色。苏菲无法从父亲和丈夫那里得到尊重和爱,不仅如此,她还得顺从地服务于他们,帮父亲翻译资料,帮丈夫生儿育女。在这种男权思想的影响下,在她选择将哪个孩子送进毒气室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她的女儿爱娃。夏娃因为引诱亚当吃禁果而被驱逐出伊甸园。女性从被创造时便是男性的附属,并因为自己的错误而遭到惩罚。在邪恶面前,女性总是最先被牺牲的角色。苏菲不甘于命运,想通过自己微薄的力量为自己的生活现状带来一些改变,她渴望父亲的爱与认同。内森对她的爱,这是她对父爱的另一种方式的获得。但在现实的痛苦中,她又不能像内森那样,在自身痛苦达到一个极限时吸毒,疯狂用非理性发泄自己的痛苦。她想得到解脱,于是她选择了死亡,死亡让她和父亲相遇,让她向犹太人赎罪,让她解脱。就像苏菲喜爱的诗人艾米丽·狄金森的诗那样“我无法为死亡停留,他好意地为我停留了;马车上只载着我们,还有不朽”。死亡对内森和苏菲来说,是无法摆脱的命运,是勇敢,也是平静和不朽。

二、苏菲与斯丁格

斯丁格在遇到苏菲之前只是一个青涩的对死亡一无所知的来自南方的文学青年。他厌恶枯燥、平淡无奇、毫无成就感的编辑工作,来到北方后在寓所邂逅苏菲并爱上了她,目睹她和内森的爱恨纠缠,并担当倾听者的角色,听她讲述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黑暗日子,听她内心深处最压抑的痛苦、最深的负罪感。苏菲走向死亡的过程,恰是斯丁格走向成熟,了解人性的过程。斯丁格对女性有着深深的同情和负疚感。他目睹自己的母亲身患癌症,在他面前缓慢死去,“她无限痛苦的眼睛”一直烙在他的心上。当他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初恋女友从高楼跃下死亡后,他为女性遭受的不公和痛苦而不平,但他却没有能力拯救他的母亲和初恋女友,所以当他遇到苏菲并一见钟情时,他迫切地想要拯救苏菲,他要和她结婚,带她到南方去,买个小农场,生几个孩子过平凡安静的生活。但他这艘小舟同样无法将苏菲带到新生的彼岸。因为他青涩的生命历程,无法抗衡大屠杀带给苏菲的心理创伤,注定他只能是个倾听者,而无法担当拯救者的角色。苏菲的命运在他们相见的第一面时已注定,因为苏菲和斯丁格自杀的初恋女友玛丽太像了。“她脸上也呈现出玛丽曾经有过的那种绝望的神情。这种悲戚的阴影预示着她即将轻率扑向死神的命运。”“从各种重要的意义上来说,玛丽·亨特就已经是苏菲了。”他无法解救苏菲。“在奥斯维辛之后,只有对往事故意的抑制才使苏菲坚持着活下去。”因为她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罪恶感。当内森威胁要杀掉苏菲时,他带着苏菲逃离了纽约准备回南方。在这个逃亡过程中,他知道了苏菲最隐秘的痛苦,在集中营时她面临的残酷选择:选择送一个孩子进毒气室。作为一个母亲,她选择将女儿送进了毒气室。从那一刻起,苏菲就已经死了。她没有勇气面对事实,因为事实太残酷,不能被重新面对,“太无情,没法从任何人那里得到赦罪,无论是上帝还是人类”。在苏菲看来,她不应该得到赦免。当斯丁格倾听着苏菲的故事,一步步走进苏菲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时,也是苏菲一步步放弃生命的过程。斯丁格无法抹去苏菲那段黑暗的回忆;相反,苏菲是斯丁格的导师,引导斯丁格走向一个新的人生时期,让他对生命有了一种新的理解。在和苏菲坐在火车上驶进费城车站时,斯汀格看到了自己的镜像。“我在车窗玻璃上瞥见了自己因长期室内工作而变得苍白的脸。而在那张脸后面,有一瞬间仿佛出现了一个更年轻的复制品——大约十余年前我孩子时的影子。”生活以一种沉重而痛苦的方式向他涌来,结束了他的青春与纯涩,他不会再回到童年了,他长大了。

在得知苏菲和内森死亡的消息之后,斯丁格来到海边沉沉睡去,身上压着孩子们扬在他身上的沙子,当他清晨醒来时,他脑海里浮现的诗句是“在冰冷的沙土下我梦见死亡,但黎明醒来时,我看见明亮的晨星”。这时,斯丁格真正涅槃重生,对生活、对生死有了新的认识。

三、结语

苏菲的一生,一直处于副位置上。童年时,她得不到父爱,像她的母亲一样在家庭中是个隐形人,付出劳动、精力、智力,却得不到应有的赞扬和回报。在书中,她担任了三个男性的秘书:她的父亲、集中营里的纳粹头子赫斯和到美国后的犹太医生。她一直处于被支配被压迫的地位,在这种思想下长大的苏菲没有勇气突破这种束缚,她只能接收命运的安排。她选择和内森服毒自尽时,那是对宿命的接受,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对社会、对摧毁人类生命和精神信仰的大屠杀的反抗。在绝对的邪恶面前,人类在颤抖。上帝背弃了苏菲,背弃了人类。“在这人间地狱里,还有谁会相信上帝呢?”苏菲的悲剧让我们思考人类的生存之路。征服邪恶的途径就是“将爱普及到所有的生物中”。那么,人類历史上才不会再出现奥斯维辛这样的人间地狱。

参考文献:

[1]范革新.《索菲的选择》与威廉·斯泰伦的选择[J].沈阳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1996(3):55.

[2]斯泰隆.苏菲的选择[M].谢瑶玲,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3]Durham C A.William Styrons Sophie's Choice:The Structure of Oppression[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1984(4):448.

[4]Carstens L.Sexual Politics and Confessional Testimony in Sophie's Choice [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2001(3):293.

作者简介:

王瀛鸿,东北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黄磊,东北大学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跨文化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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