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仁官
(武汉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2)
辩证理解马克思对宗教神学的批判
朱仁官
(武汉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2)
[摘 要]宗教的产生有其深刻的认识、心理和人本的根源,费尔巴哈的杰出贡献就在于从理论上揭示了宗教的本质和秘密,从而将高高在上的上帝重新拉回到粗糙的尘世。马克思继承了费尔巴哈宗教观的基本思想,但对其作了根本性的超越;我们应该辩证理解马克思的宗教观,为人们合理选择和确立自己的信仰打开通途。
[关键词]马克思 信仰 宗教神学
马克思作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对宗教神学始终持批判的态度。但是,马克思对宗教并没有采取简单化的态度,在宗教的批判上,他不仅继承并超越了费尔巴哈。如果说费尔巴哈深刻地阐明了宗教产生的人性论根源的话,马克思则进一步揭示了人的本质异化背后的现实基础。然而,马克思并没有否定费尔巴哈宗教批判的积极成果,也没有否定宗教在一定历史阶段存在的合理性,那种把马克思宗教观本身宗教化和绝对化的观点应予澄清。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指出:“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了人。就是说,宗教是那些还没有获得自己或是再度丧失了自己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 “宗教把人的本质变成了幻想的现实性,因为人的本质没有真实的现实性。”[1](P452-453)在这里马克思揭示了宗教神学赖以产生的真实根源,指明了其不过是人的本质异化在思想上的虚幻反映。宗教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创造的。人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神,因而神的本质就是人的本质,崇拜神实际上就是崇拜自己,信仰神实际上就是信仰自己。
显然,马克思这一思想源于费尔巴哈。在宗教问题上,费尔巴哈具体地论证了人如何根据自己的本质创造了上帝。他指出,整个宇宙世界除了自然界和人之外并没有其他存在物,上帝乃是人自己创造的产物。他说:“属神的本质之一切规定,都是属人的本质之规定。”例如,“你相信爱是上帝的属性,因为你自己也在爱;你相信上帝是一个智慧的、仁慈的存在者,因为就你自身来说再也不知道有什么比仁慈和智慧更好的了;你相信上帝实存着,相信他是主体或本质,……因为你自己生存着,你自己是本质”[2](P39-44)。因此,“并非神按照他的形象造人,……而是人按照他的形象造神”[2](691)。
人为什么要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一个超越于自身的至高无上的神呢?费尔巴哈从认识论和心理学的角度对此作了深刻的揭示。在他看来,宗教中的上帝无非是人们把一般的“类”的概念加以独立化和对象化的结果。在原始社会和古代,人们还没有形成“一切人都共同一致的人类”概念,因而只能产生不同种族、部族和民族的神。当人们能够认识到“一切人都是共同一致的”的“类”的概念的时候,像基督教这样的一神教中的“神”就应运而生了。基督教中的“上帝”,就是从个体的人之中抽象出来的“类”的概念。因此,上帝不过是人的“类本质”的异化或对象化。在《基督教的本质》中,他指出:“上帝的人格化是手段,人借以使他自己的本质之规定及表象成为另一个存在者、一个外在于他的存在者之规定及表象。上帝的人格性,本身不外乎就是人之被异化了的、被对象化了的人格性。”[2](P267)由于这种被异化和被对象化的是“类”而不是个体,因而它就“突破了个体 、现实的、属肉体人的局限,被对象化为一个另外的、不同于它的、独自的本质,并作为这样的本质而受到仰望和敬拜”[2](P39)。
人之所要将其“类本质”异化或对象化,乃在于人的心理具有“依赖感”,“人的依赖感是宗教的基础”[2](P436)。费尔巴哈所谓的“依赖感”,是指对所依赖对象具有的恐惧、热爱、感激、尊敬等心理感受。“这个为人所依赖、并且人也感觉到自己依赖的东西,本来无非就是自然。自然是宗教最初的、原始的对象,这一点是一切宗教、一切民族的历史充分证明了的。”[2](P436-437)
人之有依赖感说明人有所缺乏,感到自己渺小和有限,因而希望在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或上帝那里找到依靠。“上帝起源于缺乏感;人缺乏——不管这是特定的、因而有意识的缺乏还是无意识的缺乏——什么,上帝就是什么。”例如,“生活愈是空虚,上帝就愈是充实,愈是具体。现实世界之淘空与神性之充实,乃是一回事。只有贫穷的人才有一位富有的上帝”[2](P103)。对于原始人来说,他首先感到缺乏的是生活的安全感和食物的稀缺,自然界这个神秘莫测的存在物自然成为其所依赖的对象。随着人类认识和实践水平的提高,作为人之整体并具有无限发展趋向的认知和实践能力于是上升为人之所崇拜所向往的对象,这种绝对的无限的至上的能力就是所谓人类的“类本质”、“类特性”。人的“类本质”、“类特性”和“类生活”对于有限的个体来说,却是其最为缺乏的,因而成为人所企求所依赖但又始终不可能完全占有的对象。一般来说,人类对于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对象是容易产生敬仰的心理并使之神圣化和神秘化的,一神教中的至上神就是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将其“类本质”、“类特性”对象化或异化的结果。这就是费尔巴哈对于宗教神学的本质根源所作的人本的和心理的分析。
应该肯定,费尔巴哈的宗教批判大大超越了十八世纪法国的无神论唯物主义者。狄德罗、霍尔巴赫、孟德斯鸠等简单地把宗教神学看作是欺骗和无知的产物,认为只要提高人们的认识能力和理性水平,就能识破宗教的阴谋,从而彻底消除一切形式的宗教。费尔巴哈对宗教神学的批判没有停留在这种单纯的谴责上,而是力图从认识论、心理学特别是人性论上揭示宗教这种文化现象得以产生的深层根源,这就把高高在上的上帝重新拉回到了粗糙的尘世,将其归结为人的理性精神、“类本质”的生活和依赖性的心理,这正是费尔巴哈超越前人的深刻和伟大之处。
但是,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费尔巴哈宗教观的一个根本缺陷是,对于宗教神学所产生的社会现实根源未能作出具体的分析。作为其宗教批判基础的人本论始终停留在抽象的人的议论之上,至于这个人所生活的现实世界却是费尔巴哈所不感兴趣的。因此,费尔巴哈没有也不可能提出把宗教批判转变为政治批判的任务。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费尔巴哈是从宗教上的自我异化,从世界被二重化为宗教的、想象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这一事实出发的。他做的工作是把宗教世界归结于它的世俗基础。他没有注意到,在做完这一工作之后,主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因为,世俗基础使自己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并在云霄中固定为一个独立王国,这一事实,只能用这个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来说明。因此,对于这个世俗基础本身首先应当从它的矛盾中去理解,然后用排除矛盾的方法在实践中使之革命化。”[3](P59)在马克思看来,对宗教的批判不能仅仅停留在抽象的理论领域,而应落脚在现实政治批判之中,并最终转化为对现实的革命改造。
在宗教批判上,马克思首先指明其宗教的异化是由人自身的异化所造成的,而人自身的异化又是由社会生活的异化所引起的。诚然,宗教是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但是这种异化并不单纯是思想的“诡计”,而是人作为异化的存在物在思想上的反映。因此,马克思才强调“宗教是那些还没有获得自己或是再度丧失了自己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才会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具体地剖析人的“类本质”异化的状况。而人的“类本质”异化又根源于社会生活的异化。在费尔巴哈那里,所谓人的“类本质”、“类生活”,只是一种抽象的思维活动和心理现象,所谓“类本质的异化”、“类生活的对象化”,只是一种单纯的宗教文化现象。而马克思却透过这种文化现象和思维活动,进一步揭示了社会现实生活中实际发生的异化包括“类本质”的异化。“人的类本质——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的精神的、类的能力——变成人的异己的本质,变成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以及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4](P97)这就是说,人的类本质的异化是指人在现实社会中丧失了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沦落为一种为维持个人生存的手段,人自身的目的性、自主性已隐于不见。至于费尔巴哈所说的发生在精神领域的异化,不过是现实生活中人的本质异化在思想观念上的反映而已。“宗教的苦难既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状态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1](P453)因此,宗教批判的根本任务就是改变现存的世界,而不是解释现实的世界。仅仅从理性上把人从宗教的神圣化和神秘化中解放出来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在实践中把人从其自身的异化以及社会生活的异化中解放出来。要破除宗教的异化,首先就要克服人自身的异化;而克服人自身的异化又有赖于根除滋生异化的社会土壤。尽管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历史过程,但是决不能因此而放弃对于现存世界的不断变革和改造。这正是马克思不满意于费尔巴哈的宗教批判而力主将其转变为社会政治批判的根本原因。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费尔巴哈对于宗教所作的认识论和人本论的揭露和批判就不重要,似乎只有马克思对于宗教所作的社会现实的批判和改造才是唯一的绝对的真言,才最终宣告了对于宗教批判的完成。这是一种十分简单化的观点。实际上,宗教产生的根源是复杂多样的,既有社会现实的根源,也有认识论和人性论的根源;既有客观的根源,也有主观的根源,宗教的产生和存在是诸多方面的原因交互作用的结果。而且,从根本上讲,撇开一切历史的阶段性和具体的现实性,对宗教的根源作抽象的认识论和人性论的分析,才具有更为深刻的意义。
在马克思关于宗教批判的所有论述中,他从来也没有否定过宗教存在的认识论和人性论根源。在《论犹太人问题》中,他对于资产阶级通过政治解放使人们获得了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是予以充分肯定的。尽管马克思主张人们要通过理性的道路来确立科学的世界观和信仰观,但决不反对人们的信仰自由。从当今世界的状况来看,在看得见的时日内,宗教存在的社会历史条件还不会消失,其认识论和人性论的根源将长期存在。因此,辩证理解马克思关于宗教批判的观点,从现阶段的实际情况出发,客观和理性地看待宗教这一通向信仰的重要路径,是坚持奉行党的宗教政策的具体体现。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2]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中图分类号]B921
A
1671-2803(2014)03-0071-03
①[收稿日期]2014-05-12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逻辑建构研究”(12AKS002)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朱仁官(1962—),男,武汉大学哲学学院2011级博士研究生。
肖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