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害社会中的政治动员:运作与成效

2014-04-06 01:08
湖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政治动员国家认同

王 玲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 南充 637009)

灾害社会中的政治动员:运作与成效

王 玲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 南充 637009)

[摘 要]在当代中国的救灾实践中,政治动员是国家应对灾害危机的有效手段。在灾害治理中,国家将各种政治与社会力量组织起来,促进资源整合并激发社会潜能,形成抗灾救灾的举国体制,使其顺利度过灾害危机。更重要的是,国家借助一系列象征性仪式,凸显和强化了国家的政治认同。但特殊状态下的政治动员模式具有较强的时效性,常态社会的治理必然要摒弃这种运动式的治理模式,从而实现国家治理的现代化。

[关键词]政治动员 灾害社会 仪式建构 国家认同

一、国家政治动员的历史演变

政治动员作为分析政党与国家行为的重要概念,是特定政治领导者或领导群为了实现特定政治决策规定的目标和任务,以某种系统的价值观或信仰,说服、诱导或强制本政治团体成员或其他社会成员,获得他们的认同和支持,引导他们自愿服从和主动配合的行为过程。[1](P740)政治动员是现代政党与国家的重要功能之一,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特征。

革命党的政治动员模式依托于高度集中统一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和党的一元化的领导体制,[2]在实践中通过行政命令和政治斗争的方式,并诉诸群众运动达致政党的政治目标。它对群众式的“大民主”具有天然的偏好,对人的理性抱持过多的信心,强调通过思想政治工作与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作用,实现“战天斗地”的政治效果。在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中,党对政治动员的依赖使其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推动社会政治发展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手段。当政党试图贯彻国家的决策与意志时,动辄组织动员群众发动大规模的政治运动,以达到社会秩序的重构与再造目的。它使人们的精神进入高亢、激愤与癫狂状态,破坏了常态的社会关系与生产结构,使制度权威与日常运作陷入瘫痪。政治动员强调个人保持高昂的斗志,却忽视了人们正当的物质利益,必然失去强有力的经济支撑而逐步衰竭。正是由于政治动员存在难以克服的弊端,导致它在社会转型期的实效性必然下降。

改革开放后,国家与社会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党的执政方式从过去依靠运动和政策进行治国的方式逐步向依法治国转变。[3]在动员方式上,国家逐步摒弃以往的群众动员方式,高度重视国家制度与法治建设,并通过利益诱惑、“试点”而非政治权力的强制性、发展民主政治、动员民间组织等方式来进行。[4]随着现代社会自然灾害的频繁发生,一些学者认为,危机管理的动员模式应由“对社会动员”走向“由社会动员”,即由以政治动员为主走向以社会自主动员为主。[5]另有学者在对反应速度、参与程度、参与效率、价值观念和思想观念的变化四个动员有效性评价的参数进行逐一分析后,认为当前政治动员仍然应该是公共危机动员的主导模式,理想的公共危机动员模式应该是建构以政治动员为主导、政治动员和社会动员良性互动的混合动员模式。[6]

在当前我国的救灾实践中,政治动员仍占据主导地位并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成功的政治动员是国家处理各种危机和突发事件的有效手段。它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巨大的社会合力,促进资源整合并激发社会潜能,形成抗灾救灾的举国体制。在现实体制上,它以执政党的强势领导为政治支撑,以对国家机构和重要物资的政治控制为物质基础[7],通过权力的运作,实现对社会的高效整合。

二、运作:灾害社会中的政治动员实践

当前,我国救灾体制的整体设计仍然遵循“冲击——回应”模式。通过组织动员聚集起强大的政治能量,形成救灾的集体合力,是危机时期国家的主要行动。这种动员模式与我国在常态社会的运动式治理相关,它可以使国家的集体行动和全部力量汇聚于“抗灾救灾”这一关键点上,将国家目标和任务简单化、明晰化,从而确保国家的整体利益能在灾害状态下得到维护。这就需要国家的政治动员体制必须在灾害发生后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军队作为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捍卫者,在自然灾害和重大险情面前,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面,以实践“人民军队”的政治诺言,因而首先被动员起来进行救灾。军队介入到救灾过程中,对于勘察灾情、抢救伤者、抢修道路、紧急救援与恢复秩序等发挥了巨大作用。在救灾中,政治动员所采用的话语是决定动员效果的重要因素。为了动员军队像打仗一样进行救灾,国家与各级政府都将救灾直接比喻为一场战争,“坚决打好抗震救灾这场硬仗”是近几年震灾中最普遍的话语表达。这种战争式的隐喻不仅体现在国家领导人的讲话中,还贯穿于各媒体的报道中,从而使社会心理进入到一种斗志昂扬的精神状态,起到鼓舞士气和激发斗志的作用,强化人们对战斗的无所畏惧和对人民解放军的崇敬热爱心理。这种话语表达继承了传统的政治动员话语形式。在现代,随着阶级斗争概念的日趋淡化,国家政治动员也失去了一个可以与之斗争的目标,自然灾害的爆发则使国家重新发现了这个目标。于是,国家适时将灾害建构为给人民带来巨大灾难而必须予以战胜的“敌人”,从而激发人们团结起来应对灾害事件。通过战争隐喻,自然灾害在实践中被置于社会关注的中心地带,不仅凝聚起团结一致的政治力量,更有利于强化国家的政治认同。

与此同时,政治系统内部的其他力量也被紧急动员起来,灾区的各级党组织和政府均成立了抗灾救灾指挥部和领导小组,并利用其管控下的群众组织进行广泛的动员活动,在最短时间内凝聚最有效的救灾力量,同时汇聚一定数量的救灾资源,以对灾区进行紧急救助。在危机状态下,救灾的“举国体制”发挥了重要作用。它将“救灾”作为国家在特殊时期的最重要任务,并将这一目标作为压倒一切的优先项目,动员和调配全国的各项资源,汇聚精神和凝聚意志,来达成国家的救灾目的。在实践中,一般是政党与政府利用其在地方的各级组织,通过制定体现国家整体意志的政策,通过层层动员与决策传递,逐级分解和细化任务。在政治系统运作中,它利用大量训练有素的干部来传达与贯彻国家的统一目标,并动用和组织群众参与和实现这些目标。这种“层级式运作模式”[6]有效保证了救灾任务的贯彻完成。

新闻媒体作为国家进行舆论宣传的重要工具,是开展政治动员的重要平台,也是强化国家政治目标的有效载体。在救灾中,国家善于利用媒体展开宣传和报道,将准确而全面的灾害事实曝露在全国观众面前,引发他们对同胞的同情心理和援助意识,从而激发他们自发捐款捐物和现场救援的热情。更重要的是,国家利用对媒体的引导和控制,把握舆论宣传的方向和策略,以塑造国家救灾的正面形象,如突出报道党和国家领导人救灾的决策部署与实际行动、灾区救灾的先进事迹与英雄人物、各地各部门支援灾区的善行义举等,凸显出国家以灾害为契机重塑国家政治合法性的意图。

此外,随着通讯和信息技术的日趋发达,手机、电话、传真、网络等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国家的政治动员能力,其他力量如武警、公安、消防官兵、医护人员、社会组织与志愿者等的共同协作,也为灾后社会秩序的恢复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成效:仪式建构与国家认同

救灾过程不仅是通过凝聚合力、恢复和重建秩序的过程,更是执政者通过一系列仪式来建构合法性认同的过程。在救灾中,中国政府始终贯彻“以人为本”的思想,这不仅体现在灾害发生后,国家动员一切力量尽可能地抢救生命上,而且体现在国家对个体生命的尊重上。如在汶川地震中,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遇难同胞的深切哀悼,国务院将2008年5月19日至21日定为全国哀悼日。在此期间,全国和各驻外机构下半旗志哀,停止公共娱乐活动,外交部和我国驻外领事馆设立吊唁簿。5月19日14时28分起,全国人民默哀3分钟,汽车、火车、舰船鸣笛,防空警报鸣响。联合国安理会5月20日在举行高级别辩论会前专门举行默哀仪式。之后,全国各地以及海外华人华侨陆续举行了祈福活动。地震中的遇难者多是普通人,从中央政府为平民举行国殇这一举措中,我们看到国家对个体生命和死者尊严的尊重。这些仪式和活动以“爱”为纽带,促使更大范围的人们参与了同一个事件,共享了同样的感情。通过对事件的关注并将其持久化,在公共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迹。

这种仪式也是激发民族意识、凝聚民族认同的重要过程。在民族国家形成过程中,公共记忆的表象物,如纪念碑和纪念物被最大限度地利用来作为统合国民的工具。此外还包括公共纪念仪式、演剧活动等。[8]仪式是在特定的时间和场合中举行的“受规则支配的象征性活动,它使参加者注意他们认为有特殊意义的思想和感情对象”[9](P49)。民族国家作为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10](P6),通过公共仪式的重演,不断形塑和巩固集体记忆,凝聚国家的精神纽带,从而凸显和强化民族国家的政治认同,使国家安然渡过灾害危机而得以延续。

人们对国家救灾责任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在传统时期,中国社会的组织结构是以家庭和家族为中心的,它们在济困救难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人们救助别人时会首先考虑次序,并根据亲疏远近关系的不同进行处理。与此相对,他们将朝廷和官府的救济视为“恩典”,这种施舍性的慈善因其较强的爱民、怜民色彩容易使受助者产生负债和愧疚心理。民国时期,初步确立了“人民有难、国家有责”的价值理念,人们将社会救济视为政府应尽的责任,是社会发展赋予每一个人的基本尊严。[11]但由于政治等因素的影响,这一趋势并未深入和持续下去。新中国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国家政治动员更多强调尽量减少国家和集体财产的损失,甚至提倡不惜牺牲个人生命以保护国家财产。在近几年发生的重大自然灾害中,国家将“以人为本”作为动员口号,并在救灾实践中尽最大努力确保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和保障受灾民众的基本生活。它取代了传统的带有人身强制性、分离倾向的政治动员[12],体现出中国共产党执政方式的转变及对个体生命的尊重,是现代国家走向文明的重要标志。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人们的个性日益凸显和张扬。在名利的驱动和蛊惑下,社会核心的文化认同逐步离析。经过几次重大自然灾害的洗礼,存在于乡村结构的社会关联被打破,对村社和地方的认同因国家的进入而发生改变。尤其是国家领导人在第一时间到灾害现场指挥救灾和看望受灾群众,给了灾区民众和全体救灾者以战胜困难的勇气和信心。领导人给予的安慰和体现的决心,消除了灾民因震灾而形成的无助感,成为救灾的巨大精神支柱。正是十几亿人的集体认同,当民族处于危难的时刻,民众才会团结一致,发出同一个声音,喷涌出巨大的力量;才会出现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壮阔的历史场面,产生不畏艰险、百折不挠的巨大精神力量,激发震后气势恢宏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爱心捐赠行动与成果。

四、结论

在现代社会,国家作为一个具有延续性的政治组织,已经具有高度的自主性和理性。它不仅善于汲取救灾的经验教训,而且在灾害危机面前主动“出击”,并以灾害为契机重塑国家的政治认同。然而,国家救灾的“举国体制”依然是以中央行政集权式的治理体制为基础的。在这种体制下,“各级政府机关之间存在严密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强调中央的集中统一领导,并且上级政府通过具体的人事任免权、财政资源分配权以及重大项目审批权控制下级政府”[13]。这种治理体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救灾的成效,但随着分权改革与政治民主化的发展,特殊状态下的政治动员模式必然具有较强的时效性。基于社会动员的高昂成本、持续的长期动员中群众可能存在的消极反应,以及它在应对复合型、复杂型危机方面的效果存在质疑,社会动员在日常管理中不应频繁地使用。[14]从内容上看,这里的社会动员实际上就是政治动员。正是对过度政治动员带来的严重影响的担忧,一些学者曾发出“告别动员”[15]的呼声。运动式的治理模式不具有可持续性,灾害危机后,国家的治理必然恢复到常态社会的治理模式。为此,实现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是现代国家发展中的一个重要任务。在灾害背景下,国家治理现代化必须强化对不同社会力量的控制与整合,增强国家应对危机挑战并不断进行制度革新的能力,从而增进政治合法性并提升国家的整体实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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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曹红蓓.告别动员时代[J].新闻周刊,2004,(16).

[中图分类号]D251

A

1671-2803(2014)03-0056-04

①[收稿日期]2014-05-06

[基金项目]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灾害治理中基层政府的合法性重构研究”(13SB0025)、西华师范大学科研启动项目“国家文本与地方规则:救灾政策在乡村社会的演绎”(12B014)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王玲(1980—),女,四川广元人,西华师范大学管理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

杨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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