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进
在古中国先哲的哲学和医学思想中,人体和天体的运动是同一或统一的,而且都被一种相似和基本的力量支配着。或许是出于古中国科学家从来就未看到过这种力量的无奈,也或许一开始他们就认识到了这种力量原本就是无形的,古中国哲学和传统中医药学具象地用气这一就如云气蒸腾上升那样的象形字去表述这种神奇的力量,正如《素问·至真要大论》所述“本乎天者,天之气也,本乎地者,地之气也”,也正如明代医学家张景岳所说,盈天地间原本皆一气,而“气在天地之外则包罗天地,气在天地之内则运行天地,日月星辰得之以明,雷雨风云得之以施,四时万物得之以生长收藏”。由此,古中国哲学和传统中医药学建立了系统的和基于气交感相应的“天人合一”和“天人相应”学说,有关气的概念就也如同气本身一样,虽无形,然却深深地植根于中国人的骨子里,弥漫在自古以来的中国哲学、科学、文学艺术甚至是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对于自然环境中的风雨雷电和温度变化以及四季七十二候的物候交替,自古以来的天文地理学者将其称为气之候或气之象,并认为是天之二十四节气运行的结果。在他们看来,只因“天有六气”,才生出“风寒暑湿燥火”,也正因“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天地交合”,方可“六节分而万物化生”,甚至在宇宙太初之始,亦是由于天体之气生化所致。唐代吴筠在《高士咏·混元皇帝》中载“玄元九仙主,道冠三气初”,前蜀杜光庭在《忠州谒禹庙醮词》中述“三气肇胎,九元裁质”,而《广雅·释天》则说“太初,气之始也,生于酉仲,清浊未分也。太始,形之始也,生于戌仲,清者为精,浊者为形也。太素,质之始也,生于亥仲,已有素朴而未散也。三气相接,至于子仲,剖判分离,轻清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中和为万物”,这些论述都非常精辟和唯象地阐释了气乃宇宙本原以及宇宙万物气、形、质相互转变间的那种“一刻而敌百年的造化之妙”。
天地如此,人合之、应之,故人亦如此,就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说,“天地合气,命之曰人”。据文献记载,把古中国哲学和天文学中的气概念引入古医学中的学者是秦代名医医和,之后,在隐喻思维模式的指引下,古代中国的哲学家和医学家基于天地间的气、形、质相互转变化生之理,形成了完备的关于人体之气及其气化学说,并由此逐步建立了唯象的传统中医药学理论和临床实践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传统中医药学的全部理论和临床实践“大厦”是建立在人体之气与天体之气相通、相应和相合而化的根基之上的,气及其气化理论简直可以作为全部传统中医药学的一个被简化了的模型。因此,我们说,除了在临床能有效地为人理伤疗疾之外,传统中医药学的另一个不朽贡献就是发现、解析并且圆满地实现了从天文学的“气之天体”到生物医学的“气之人体”的转变,阐明了它们之间的相似和相应机制,并且在这一机制中将天体与人体完美地浑然相融。照此,人体俨然就如生在宇间的一个“气化为形,形以气充”,并与天体之气随时相应运行和生生化化的气化之器。在传统中医药学看来,人体不仅生在于此,且病亦在于此,对病的预防或治疗还在于此。对于疾病的发生,传统中医药学建立了“百病皆生于气”的病机学说,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具象辨识气及其气化状态的辨证方法,而对于疾病的防治,传统中医药学则认为,无论是用养生之法预防疾病或用芳草金石之药治疗疾病的要义均在调气,对此,清代名医徐大椿有一段寓意精深的论述,“凡药之用,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所生之时,或取其所生之地,各以其所偏胜,而即资之疗疾,故能补偏救弊,调和脏腑”,这段论述虽然距今已时过境迁,但细细读来,其中精义却仍然可快乐自得,带给人许多新的感悟和启迪。
正因为中国人心目中对气有如此独特的认知,所以,除了在哲学和科学中建立了气及其气化的理论及其应用体系之外,自古以来,中国人还把气的概念加以泛化,并广泛地用于社会、文学艺术乃至人的日常生活中:社会风气指人群体的社会行为模式或习惯;将所服药食之味为称药食的气之味;把人在特定条件下练就的某些特殊的功能称为气之功;将人的某些情绪变化叫做生气或发脾气;用气概、气节、气魄、勇气和志气等描写人呈现出来的那些具有多态性的精神和行为特征;王羲之在《记白云先生书诀》中关于“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的叙述,把凝结在笔意墨香中的气韵之美舒展开来,令人能审视到深蕴于古代中国书法中的情致意境。
既然气及其作用有如此的遍历性和重要性,那么,它究竟是一种隐喻的物理或生物实在还只是一个主观的臆想呢?如果是一种物理或生物实在,那我们能用现代自认科学的方法重新发现和定义它吗?这样的发现和定义有意义吗?多少年来,我常常这样问自己,也常常这样在心里上下求索。记得读大学的时候,第一次上《中医学基础》就接触和了解了气的概念,后来读了《内经》,又学习了《生物化学》等现代生物医学课程,基于比较性思维,那时就把气和生物能联系了起来,之后至今,关于气与生物能的思考一直是萦绕在我心中的一个难以释怀的话题。
在物理学中,能量是和物质的运动相联系的,不同的物质运动有不同的能量形式及其测量和计算方法。纵观物理学的发展,从牛顿的经典力学,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力学,再到“寻找薛定谔的猫”和多出一个普朗克常数的量子力学,科学家们对能量以及物质运动的质能关系的研究愈益深化,这些研究不断地并越发令物理学家们相信,宇宙万物之间的相互作用归根结底是能量间的相互作用,不同物质运动之间存在特定的能量界面,物质间的相互作用就发生在在这一特定的能量界面上。物理学家们还认为,能量是与物质运动的信息和有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令物理学家感到着迷的更在于,尽管在不同条件下伴随着物质运动的能量变化有不同的形式,但终究存在一种统一的能量把那些不同形式的能量统一起来,于是,基于量子力学,在物质运动的量子世界里寻找自然界统一的力或能量成为物理学的前沿课题,成了一个“幽灵”飘荡在物理学和物理学家的思想中。
与物理体系一样,生物体系内同样也存在不同的能量形式,就如以高能磷酸键储存的生物化学能、自由能、热能、生物电能、肌肉运动的生物机械能、细胞膜作为一个生物电偶极子形成的生物电磁振荡可能产生的生物辐射能、蛋白质分子中的激发态等,生物能量的产生、转移和转换是生命运动的核心。同样就像在物理学中发生的事件那样,生物物理学和生物量子力学的发展也使许多生物学家相信,生命运动特有的耗散结构一定会将这些不同的生物能量形式整合成一种统一的形式,并且这是生命运动之所以能维持高度的整体有序的基础,而这一统一的能量同样是深深地潜藏于生命运动的量子世界中的,是需要借助于生物量子力学的理论和方法在生物能量的量子态中潜心寻找的。
每当读到物理学能量和生物学能量的相关课程,总能体会出它们各自但却是相通的发展轨迹,而也正是在这一轨迹的量子点上,让我有机会“邂逅”,然又似乎是重新遇见到古中国哲学和传统中医药学的气和气化理论,它们在此呈现出来的那种多少都让人觉得有些传奇的相似性,使我豁然觉得气就是物理学和生物学家们致力寻找的,存在于宇宙万物间量子世界中的那种统一的能量形式。不过,就像量子力学目前还不能完成薛定谔著名的思想实验,不能确定薛定谔的猫在匣子里究竟是死去还是活着一样,至今或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气仍然会是古中国哲学和传统中医药学留给我们的一个千古“悬念”,把气与量子关联起来也将会是一个能诱发人丰富想象力的梦想。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愿意相信,由此做出的解梦努力,最终会让科学家们在物质运动和生命运动的量子水平看到一个正如古中国哲学和传统中医药学所阐述的“天人合一和相应”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