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
——德国反思文学的承前启后之作

2014-04-03 13:12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6期
关键词:朗读者汉娜纳粹

南 楠

(江苏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 江苏 镇江 212003)

《朗读者》
——德国反思文学的承前启后之作

南 楠

(江苏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 江苏 镇江 212003)

分析了小说《朗读者》对揭露二战时期法西斯罪行,以及对历史和罪责反思的价值意义,认为其传承了德国反思文学的总体特点,小说对女主人公汉娜的形象塑造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德国反思文学的禁忌,是德国反思文学的一部承前启后之作。

德国小说; 《朗读者》; 本哈德·施林克; 德国反思文学

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Bernhard Schlink)的小说《朗读者》(DerVorleser,又译《生死朗读》)出版于1995年,出版后短短四年便被译成25种语言,迄今不到20年时间里已经被译成39种文字,风靡全球。目前国内外学者从叙事学、阐释学、心理学、伦理学、跨文化理论等角度对小说《朗读者》进行了解读。本文从《朗读者》引发的争论入手,分析小说在表现题材、表现主题方面与德国反思文学的一脉相承之处,以论证该小说是德国反思文学的一部力作;小说中德国人被作为受害者来表现,突破了德国反思文学的禁忌。

一、 批评家眼中的《朗读者》

小说《朗读者》一出版即引起轰动,包揽了众多文学奖项,先后获得了德国《慕尼黑晚报》年度文学之星(Stern des Jahres der Münchner Abendzeitung,1995)、德国汉斯·法拉达奖(Hans-Fallada-Preis,1997)、意大利文学奖(Grinzane-Cavour-Preis,1997)、法国翻译著作大奖(Prix Laure Bataillon,1997)、德国“世界报”文学奖(WELT-Literaturpreis der Zeitschrift Die Welt,1999)、德国基督教图书奖(Evangelischer Buchpreis,2000)、芬兰文学奖(Eeva-Joenpelto-Preis,2001)。《朗读者》曾荣登美国《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畅销书榜首,被德国《明镜周刊》称作战后德国第二代作家表现历史题材的代表作[1],被德国“文学教皇”拉尼茨基(Ranicki)收进德国当代文学作品经典集[2],2000年被海涅研究会列为向贵宾赠送的礼物。作者本哈德·施林克2004年被授予德意志联邦一级十字勋章(Bundesverdienstkreuz I. Klasse),2010年入选德国海德堡大学年度“诗学讲座”作家。《朗读者》于20、21世纪之交走进亚洲,名列日本2000年畅销书榜第二位,获得日本“每日新闻”报文化特别奖(Sonderkulturpreis der japanischen Tageszeitung Mainichi Shimbun,2000)*资料译自德文版维基百科http:∥de.wikipedia.org/wiki/Bernhard_Schlink(2013年1月7日读取)。,同年小说中文译本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发行*大陆版译者姚仲珍,译名为《生死朗读》;台湾版译者张宁恩,译名为《我愿意为你朗读》。2006年译林出版社再版此书,译者钱定平,定名为《朗读者》。被几十家著名报纸重点推荐[3],获评中华网2000年最佳小说奖。据此书改编的同名电影《朗读者》获得2009年电影金球奖,并获奥斯卡五项核心大奖提名。电影的巨大影响力再一次掀起阅读原著的热潮。小说《朗读者》是德国反思文学中一部极具影响力的作品。

虽然小说《朗读者》获好评无数,却于2002年遭遇发难,被指责是“美化过去”“淡化沉重历史”[4]的作品,“对施害者和受害者身份进行了模糊化处理”[5],试图为纳粹分子开脱罪责。负面评论主要来自英国作家罗伦斯·诺富克(Lawrence Norfolk)、英国伦敦日耳曼学者杰里米·阿德勒(Jeremy Adler)。此外,文学评论家威利·温科勒(Willi Winkler)认为施林克对代表纳粹时期的施暴者汉娜形象进行了美化,对纳粹时期的恐怖暴行进行了无害化处理[6]。随后,德国著名作家马丁·瓦尔泽、德国《明镜周刊》等刊发了为施林克辩护的文章,从文学与政治、历史、思想意识等角度批驳了发难者的观点[7]。《朗读者》的轰动效应在德国现代小说中实属罕见。

二、 《朗读者》——德国反思文学一脉相承之作

德国人民对纳粹历史的反思促进了反思文学的诞生和发展。德国作家对二战历史的发问和反思一直没有停止,战后老一辈德国作家多把揭露和反思法西斯罪行作为文学创作的责任。德国反思文学通常以战争为题材,反省法西斯发动的战争给世界人民带来的苦难,揭露、批判法西斯罪行,反对战争,反思历史。

《朗读者》与传统的德国反思文学有一脉相承之处,小说以汉娜、米夏等“小人物”为主人公,内容涉及二战、犹太人受难、逃生等题材,借此揭露法西斯罪行、批判残酷的战争,引发人们对历史和罪责的反思。《朗读者》讲述的是男主人公米夏·伯格与女主人公汉娜·施密茨的爱情故事。初识汉娜时,还在读中学的米夏只有15岁,此时的汉娜36岁,米夏被成熟的汉娜所吸引,两人热恋,每次约会时肉体交融之前和之后汉娜都要求米夏为她朗读文学作品。然而不久后,汉娜的突然离去给米夏以沉重的打击,他到处寻找汉娜的踪迹却一无所获。若干年后,米夏与汉娜在法庭上重逢。米夏作为法律系大学生旁听了对纳粹分子的审判,才知晓汉娜曾经做过纳粹集中营女看守并被控有罪。小说通过米夏对汉娜身世的探寻将人们带回到第三帝国时期,读者从中看到时代的病症、战争的残酷,以及民众的麻木不仁、冷眼旁观,不禁感叹德国普通民众在法西斯统治庞大机器中的螺丝钉作用,从而实现对历史的反思。

第三帝国时期,纳粹法西斯对犹太人实行迫害、驱逐和灭绝行动,犹太人遭到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例如,文中交代纳粹分子“每天都得面对屠杀和死亡……煤气毒死、炉子烧死也都成了家常便饭。……煤气室和焚烧炉乃是日常风景”[8]92这些文字将纳粹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集中营解散后,全体囚犯被勒令向西行军,当时正值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许多犹太人在途中毙命。某日傍晚途径的一座教堂成为犹太女囚的临时居住地,然而炸弹袭击使教堂燃起大火,从顶部一直烧到内部坍塌,被关押的三百名犹太女囚因为大门紧锁无法逃生,最终全部丧生。炸弹袭击是导致教堂失火的原因,无辜的犹太妇女遇难。纳粹法西斯发起的反动战争给世界人民带来灾难,德国也因此遭到毁灭性打击。战争双方两败俱伤,反战的主题显而易见。小说中看守们为了维持秩序,任凭里面的人怎样哭喊都没有打开大门,最终导致惨剧。法西斯对犹太人生命的蔑视令人愤慨,人们不禁质问纳粹时期执行灭绝政策的侩子手人性何在?文中卡车司机的回答颇具代表性:“刽子手没有遵循任何命令行事。他是在完成工作,刽子手处死的也并不是他所憎恨的人,他更不是向那些人报仇雪恨。杀死他们,对刽子手来说根本无所谓。无所谓到什么程度?杀不杀他们都一个样!”[8]133刽子手的冷漠麻木令人费解和愤慨,然而却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期人们真实的普遍状态。但“个人不能脱离自己民族的命运。他们既然未能阻止暴行的发生,就必须为此承担后果”[9]德国人应永远铭记第三帝国的历史,反思纳粹法西斯给犹太人民造成的伤害,反思个人的冷漠麻木和愚昧盲从为纳粹上台和势力扩张所应担负的责任。施林克表示,他最初写小说的目的只是让更多人分享、审视这段历史,无论是他儿子还是孙女这样年纪的人都应该知道,自由生活并不是凭空而来。这是一段所有德国人无法回避的当代史[10]。由此可见,施林克在创作《朗读者》时,未曾想回避、掩盖纳粹历史,而是要更多人去审视、反思那段历史。

三、 《朗读者》——德国反思文学突禁之作

在传承德国反思文学总体特点的同时,小说《朗读者》又成为德国反思文学突破禁忌之作。一方面,相比传统的德国反思文学,《朗读者》中缠绵悱恻的爱情似乎淡化了小说的严肃性,然而正是扣人心弦的爱情故事激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使他们能够读完整部小说后思索表层故事背后隐藏的深层内涵。小说以轻松的爱情故事为主线贯穿故事始终,符合现代读者的阅读趣味。《朗读者》男主人公米夏和女主人公汉娜跨越了21岁的年龄差距,谱写出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米夏对汉娜的爱刻骨铭心。初识汉娜时,米夏只有15岁,那时的他胆小懦弱,汉娜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生活。汉娜给了他性的启蒙,教他克服难为情,教他拥有一种理直气壮、天生占有的气概。米夏心中珍藏着汉娜的许多写照。从汉娜入狱第八年开始,米夏一直为其朗读,直至汉娜死亡。当米夏见到汉娜冰冷的尸体时,他的感觉如同一位丈夫面对与他共度一生的妻子:“我望着这张脸,天长地久一般,那长逝永诀了的脸,忽然复活了,变做了汉娜年轻时候的模样儿。”而“此情此景,一般在老年夫妻之间才会发生。……对于男方来讲,老妻永葆着少女的娇美妩媚。”[8]183汉娜对米夏的爱伴其一生。热恋中的汉娜称米夏为“小家伙”,她喜欢听米夏为其朗读文学作品,感受着其中的喜怒哀乐,沉醉于米夏带给她的甜蜜爱情。后来汉娜因做过集中营女看守并对火灾事件负有主要责任被判终身监禁。狱中的她听着米夏的朗读录音磁带,从监狱图书馆借来相应的书籍逐字逐句比对,终于摆脱了文盲的重负。汉娜在入狱18年后被赦免,却在出狱前选择自尽。在汉娜的遗物中,米夏发现了从一张报纸上剪裁下来的自己中学毕业典礼的照片。这张照片伴随汉娜度过18年铁窗生涯,见证她努力脱盲,陪伴她走向死亡。汉娜一生都没有将“爱”说出口,但她对米夏的爱一直潜藏在心灵的最深处。

小说带给读者的不仅仅是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有更深层的顿悟。作者本哈德·施林克在谈及小说《朗读者》时表示:“《朗读者》不是关于纳粹或者屠犹的。它是一本关于战后一代和战争一代之间关系的书,关于罪责。”[11]小说中关于罪责的反思可分两方面探讨:一方面是以汉娜为代表的父辈的罪责,即“平庸的恶”;另一方面是以米夏为代表的后代的罪责,他们别无选择地成为道德良心的负罪者。小说的女主人公汉娜比男主人公米夏大了21岁,作者对年龄差距的设置有着深刻的寓意。汉娜代表着父辈一代,米夏代表着战后一代。父辈们是第三帝国时期的亲历者,他们在生活中担任着好父母、好医生、好教师的角色,却没能阻止暴行的发生,或参与了战争、或对身边的罪行麻木不仁袖手旁观,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作恶。米夏作为罪恶历史传承者的战后一代,别无选择地继承了道义上的罪责。“如果说背叛一名罪犯不会让我罪孽深重,爱上一名罪犯却使我罪责难逃。”[8]118米夏为自己与汉娜的关系感到羞愧自责,他对汉娜有着割舍不断的爱,但因为与曾经的纳粹分子扯上关系倍感愧疚懊恼。汉娜的身份特殊,她不仅是米夏的情人,还是曾经的纳粹看守。米夏对她的经历无法释怀,他想摆脱汉娜的影响,却无法控制对汉娜的爱和思念。这种复杂的情感一直折磨着米夏,使他感到愧疚自责。米夏的罪责感令他承受着良心与道德的谴责。

另一方面,小说中汉娜坎坷的一生表现了第三帝国时期一位普通德国民众的伤痛,而这种伤痛言说往往是德国反思文学所避讳的,《朗读者》突破了传统德国反思文学的禁忌。汉娜拥有多重身份,作为女人的汉娜简单平凡,生活中的汉娜做事情一丝不苟,就连内衣、袜子都会熨烫平整。她热心帮助素不相识的患病少年、干净麻利地冲净马路上的呕吐物并送他回家,她随朗读情节的发展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会为教堂里孩子们的歌声所动容,她渴望爱情,外表虽冷淡内心却激情澎湃;作为德国人的汉娜认真严谨,无论是在西门子公司做工人还是后来在电车上做售票员,都恪守工作职责,并因此受到提升;作为文盲的汉娜充满对文化的渴望,具有高度的自尊,她沉醉于米夏为她朗读文学作品,为保守文盲的秘密两次放弃升职机会做了纳粹女看守,成为法西斯统治的工具,并承认写了认罪书而被判终身监禁;作为纳粹分子的汉娜麻木盲从,她受命挑选赴奥斯维辛受死的犹太女囚,却没有怀疑过这个命令的合理性;作为文明人的汉娜在狱中学会读写后阅读了大量有关纳粹集中营的书籍,意识到自己当年的罪行,在出狱的那天清晨自缢身亡,以死谢罪。汉娜被作为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受害者来表现,没有因为曾经的纳粹看守身份成为公众眼中不可饶恕的罪人,反而博得了众多读者的同情。从某种程度上说,汉娜是时代的牺牲品,汉娜的悲剧是纳粹体制酿成的。

随着时代的推移,德国民众对纳粹历史的反思经历了近七十载。小说《朗读者》植根于德国民族反思的大环境,传承了德国反思文学的总体特点,是德国反思文学的一部力作。同时,小说通过对汉娜形象的塑造表现了普通平凡的德国人在纳粹体制下所受的创伤,不再对德国人的伤痛保持沉默,改变了德国反思文学一味忏悔罪责、无法言说伤痛的固有模式,突破了德国反思文学的禁忌。作者本哈德·施林克深谙年轻一代的非政治素材,比如无处不在的情感缺憾和茫然迷乱,故而将多重反思融于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不仅成功地将前辈对第三帝国的反思引向深入,而且以年轻人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去书写历史,使年轻一代对第三帝国的反思得以延续。从这个意义上讲,《朗读者》开启了德国反思文学的新篇章。德国对第三帝国历史和罪责的反思不会停止,德国反思文学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 1 ] 冯亚琳.《生死朗读》的叙事策略探析[J]. 外国文学评论, 2002(1):108-113.

[ 2 ] Reich-Ranicki M, Reinsch A. Der Kanon, die Essay und ihre Autoren[M]. Frankfurt am Main: Insel-Verlag, 2006.

[ 3 ] 袁楠. 价值的发现与意义的延伸:重做《朗读者》的个案分析[C]∥优秀出版物价值论: 中国编辑学会第十三届年会优秀论文集. 北京:中国期刊编辑学会, 2008.

[ 4 ] Hanns-Peter R. Lektürehilfen. Bernhard Schlink Der Vorleser[M]. Stuttgart: Klet Lernen und Wissen GmbH, 2008:111.

[ 5 ] Adler J. Die Kunst, Mitleid mit den Mördern zu erzwingen: Einspruch gegen ein Erfolgsbuch[N]. Süddeutsche Zeitung, 2002-04-20.

[ 6 ] Hage V. Autoren unter Generalverdacht[N]. Der Spiegel, 1995-11-20.

[ 7 ] 印芝虹. 十字架下的德国反思文学:从今年的德语文坛大事谈起[J]. 外国文学动态, 2002(6):4-7.

[ 8 ] 本哈德·施林克. 《朗读者》[M]. 钱定平,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 2009.

[ 9 ] 张沛. 凤凰涅槃:德国西占区民主化改造研究[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

[10] 吴筠. 写作最初只为无法回避:访《生死朗读》《回归》的作者、德国作家贝哈德·施林克[N]. 文汇报, 2009-01-17.

[11] 石剑峰. 文学:奥斯卡的发动机:小说《朗读者》作者施林克谈同名电影改编[N]. 东方早报, 2009-02-26.

【责任编辑:王立坤】

GernmanReflectiveNovelTheReader——AWell-ReceivedandControversialWork

NanN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jiang 212003, China)

The expose of the fascist crimes during World War Ⅱ and the reflections on the history and guilt in the novel,TheReader, are analyzed. It inherit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German reflective literature. The image-building of the heroine of the novel, Hanna, breaks the long-standing taboo in the German reflective literature. The novel is considered as a link between past and future.

German novel;TheReader; Bernhard Schlink; German reflective literature

2014-03-26

2014年度江苏省社科应用研究精品工程外语类课题(14jsyw-46); 江苏省2012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2SJB750020)。

南 楠(1982-),女,陕西西安人,江苏科技大学讲师。

2095-5464(2014)06-0835-04

I 106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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