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可洛·帕格尼尼：小提琴超魔侠

孙静

帕格尼尼颠覆了人们对音乐的传统认识。他惊人的技巧带给观众狂潮般的兴奋早已成为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不敢相信竟然可以演奏出这样的声音！”德国伟大的诗人海因里希·莱尔斯塔伯（Heinrich Rellstab）1829年听了帕格尼尼在柏林的首演之后感叹道，“他诉说，他流泪，他歌唱！帕格尼尼是欲望、高傲、癫狂和痛楚的化身”。柏辽兹把这位意大利奇才的冲击力比作燃烧的彗星，而歌德则在听过一场帕格尼尼的音乐会之后被彻底“击倒”，感叹这位奇才“像流星一样令人惊讶，在你还没来得及了解其奥秘之时，他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帕格尼尼超凡脱俗的创新源自其双手非凡的灵活性，而这种常人非比的灵活性是由于一种叫做Ehlers-Danlos的综合症使然。这种病症长期困扰着帕格尼尼，使他可以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操控手中的小提琴，而不需要频繁地变换把位。这同样意味着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实现大跨度和弦的转位。他广泛地使用泛音，其左手的拨奏技术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他可以同时用处于低位的手指按弦，处于高位的手指拨弦。

帕格尼尼还发明了各种如魔似妖的超高难度和弦及双音，无论是高圆润度的连奏还是一系列跳跃感极强的跳弓，他都可以只用一个单独的下弓或上弓就无可挑剔地完成，这些无不挑战着观众的想象力。难怪门德尔松屏息凝神地看完帕格尼尼的演出后，由衷地感叹道：“帕格尼尼毫无瑕疵的演奏实在超乎想象，令人难以置信。他的风格绝无仅有……”

不止如此。帕格尼尼虽然从未公开演出过吉他，但是私下听过他演奏的人无不被他毫不亚于小提琴的惊人琴技所折服。帕格尼尼留下了一百首为吉他而作的独奏曲，这位不为人知的吉他大师至今还有很多作品尚未发表，其中也包括一些他创作的吉他和小提琴二重奏。

帕格尼尼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准技巧引发了一场革命性的技术变革，主导了这之后一个多世纪的音乐创作和表演。从此，华丽炫技的乐段在魔术师般的技巧下变成如弹指一挥般的轻巧，而缓慢的乐段则苦闷挣扎，每个音符都滴下了情感的最后一滴眼泪。

技巧达人成为剧院里越来越受追捧的人物，万人追捧的奇观印证和提升了音乐技巧的含金量。帕格尼尼精心维护着他一贯的公众形象：面色苍白、形容枯槁，蓬乱的黑发，一件双排扣大衣。所有这些，加上他些微扭曲的面部特征（那是拙劣的下巴手术后的结果），活像一个毫无血色的鬼魂。一位来自利物浦的评论家1832年看过帕格尼尼的演出后，感叹道：“他离开后，你还惊魂未定，问自己是不是刚刚做了一场梦。”

但凡敏感的人只要看帕格尼尼一眼，就会有被雷到的感觉，确信他是魔鬼的信使。而其他人则相信他拥有超越自然的能力，仿佛向他的观众施了催眠咒。为了增加神秘感，帕格尼尼让协奏曲的乐队声部隐藏起来，只允许他们在彩排和音乐会时才出现，以免他们暴露他的秘密。诗人为他谱写诗歌，新的食谱以他为噱头，街道以他的名字命名，无以计数的贵妇小姐为他折服和倾倒。

然而在纷扰喧闹的娱乐八卦之外，作为严肃音乐家和作曲家的帕格尼尼却真真切切地存在。他的音乐表面上给人一种过度弦乐化的罗西尼印象，但是他却拥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天赋和荡气回肠、悠长悱恻的如歌旋律（以他的协奏曲慢板乐章为证），而且他从来不畏惧探究人类灵魂深处的黑暗面。“他的旋律宽广，具有意大利气质，” 柏辽兹认为，“而如此的热情只在意大利作曲家最好的作品中才能找到。”舒曼认为帕格尼尼的音乐包含了“很多纯粹和精确的品质”，而这些则表现为“炫技的转折点”。

显然，帕格尼尼重新定义了器乐炫技，并为浪漫主义时代提供了一个基于平凡的热那亚背景的阐释性范例。帕格尼尼的父亲安东尼奥是个小商人，在帕格尼尼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音乐天赋，开始引导他学习曼陀林，不久就转为学习小提琴。刚刚六岁的帕格尼尼每天要进行十二个小时的高强度练习。很快，他的技艺就超过了他的老师，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视奏高难度的段落。从此，他开始自己创作超高难度技巧的曲目，他的此类创作在他的二十四首随想曲中达到巅峰——那是一套堪称小提琴技术极限的集大成之作。

在一系列一票难求的音乐会之后，帕格尼尼于1801年来到意大利西北部城市卢卡参加当地的音乐节，产生了非比寻常的重要影响，于是他获邀留在当地担任宫廷乐长。在卢卡的八年间，他成为整个意大利红极一时的名人，聚集了大笔财富，但是嗜赌的恶习很快使他欠债累累。最后，他不得不时而典当他的小提琴。

一次在意大利西部港口城市里窝纳，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琴可以用来演出了。基于他的赫赫声名，这个窘境很快被一位富有的乐迷得知，这位乐迷自愿充当临时代理人，借了一把瓜内利名琴给这位奇才使用。当晚听了帕格尼尼令人销魂的演奏后，这个乐迷当机立断，决定把这把价值连城的名琴买下来送给这位超级偶像，用他的话说“在帕格尼尼演奏之后，我不想再亵渎这把名琴”。然后，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帕格尼尼竟然在不久之后的一次赌博时把这把无价宝琴弄丢了，也因此事，他痛下决心戒掉了赌博。从此，他开始收集世界名琴，把二十四把顶级名琴揽入囊中，其中包括十一把斯特拉迪瓦里、三把瓜内利和两把阿玛蒂。

帕格尼尼1813年米兰的首演获得了空前的轰动。在此之前，坊间已经有帕格尼尼引人入胜的能量来自与魔鬼契约的传言。为了煽动公众愤怒的火焰，帕格尼尼创作了一首超级魔鬼难度的变奏曲，并起了一个颇具挑衅意味的名称，叫《女巫》。这首作品展示了他最著名的一种技巧：起初用普通的四根弦演奏，接下来（借着一把剪刀的帮助）三根，再接下来两根，最后是一根弦。他的演奏令现场观众瞠目结舌，一篇来自莱比锡的报道称：“帕格尼尼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杰出和最伟大的小提琴演奏家，他的演奏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演奏的一些连奏、跳弓以及双音是你从任何其他小提琴家那里都无法听到和看到的。”

如果没有曲目的扩展，这位意大利小提琴怪杰可能还要再等上十五年才被意大利之外的人知道。这些曲目包括两首小提琴协奏曲，第一首他让乐队采用温暖的降E大调，而为他自己而作的小提琴声部则采用了舒适和明亮的D大调。为了提升声音的明亮度和与乐队的调音保持一致，帕格尼尼竟然在琴上安装棘轮以提升半个音高。

另外一个精彩绝伦的创举是以罗西尼《埃及的摩西》主题而创作的引子和变奏，帕格尼尼别出心裁地幽默了一把，他把原作中低音鼓每小节的强拍变为弱拍，这种做法颇得柏辽兹的赞赏。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他的独奏变奏曲“上帝挽救了国王”中，小提琴家一面用左手拨弦演奏著名的旋律，一面同时用右手抛弓，这对常人来说，绝对是不可实现的超难技巧。

不久，帕格尼尼又在欧洲掀起一阵狂潮。1828年3月29日，已经四十五岁的帕格尼尼在维也得到当地民众的狂热追捧，他不仅获得了圣萨瓦特最高金质勋章，还得到皇帝亲自授予的皇家大师荣誉头衔。捷克首都布拉格给予了这位小提琴怪杰同样的头衔和荣誉。更为爱才如命的是德国，这个国家不仅对这位意大利怪杰迷得一塌糊涂，而且干脆邀请帕格尼尼在那里居住生活了两年。

1831年，帕格尼尼在巴黎迎来了他音乐生涯的制高点，他在这里创作出他一生中伟大的作品——《第四小提琴协奏曲》。当地最有影响的杂志《Journal des Debats》的最著名乐评人Castil-Blaze热情洋溢地写道：“独奏小提琴在最高音区回应长号，然后它又代替小号完成了和声，整个过程表现得天衣无缝。”

帕格尼尼的魔力与日俱增，有些观众由于兴奋过头而晕厥。钢琴炫技大师和作曲家李斯特则对这个小提琴怪杰充满欣赏：“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这是一把多么神奇的小提琴！一位那么匪夷所思的艺术家！天哪，这四根弦受到了怎样的摧残和虐待！”

帕格尼尼在法国的成功整整持续了四年。在此期间，他走访了欧洲（包括英国），在所到之处受到流行巨星一样的追捧。一种传说是有人看到魔鬼站在帕格尼尼的肘部，坊间还流传他谋杀了一位曾经的情妇。柏辽兹为帕格尼尼创作了《哈罗尔德在意大利》（1834年），而且特意把中提琴的独奏部分创作得没有那么多炫技的成分。

正当帕格尼尼要征服全世界的时候，他的健康情况却每况愈下，疾病开始影响他的演奏。他左手独一无二的灵活性开始下降，这就是为什么此期间创作的最著名作品——如旋风般疾速的《无穷动》需要更多的耐力和协作，而非纯碎的技术。帕格尼尼喉部的癌变正在加剧，逐渐影响到他的说话。此时，一次不合时宜的赌博几乎让帕格尼尼倾家荡产。帕格尼尼一边设计一种新的小提琴演奏法，一边担任宫廷乐队指挥的职务，直到1840年5月27日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