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凡,杜 珊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堪称一部伟大的作品,小说主要进述的是南方没落地主康普生一家的家族悲剧。关于此部小说,前人多从意识流的角度,福克纳多视角手法运用的角度、女性主义角度以及比较文学的角度来解读,本文则旨在从神话原型的角度来解读。神话原型批评是20世纪西方文论史上出现的一种文学批评模式。这派批评家着重分析文学作品所体现的神话、宗教仪式和原型的意义。[1]1922年荣格在《论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一文中提出了集体无意识这一心理学用语。荣格把无意识分为 “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两部分。个人无意识主要是由各种情结构成的,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则主要是原型。[2]诺斯洛普·弗莱是神话原型批评理论的集大成者,他认为原型把诗人和传统联系起来,他在《批评的解剖》一书中指出,原型就是“典型的即反复出现的”意象。在弗莱看来,文学总的说来是“移位”的神话,文学不过是神话的赓续,神话移位为文学,神也变成了文学中的各类人物。[3]他真正把原型理论运用到了文学研究领域。福克纳从小便熟读圣经,从他的每一部作品中几乎都能看到圣经原型的影子。在一次访谈中,谈到神话原型的使用时,福克纳说道:“这只不过是件工具,适于用来建造我的鸡圈的一个拐角,所以我就用了。”[4]正是这一个个拐角的建造,才构成了约克纳帕塔法神话王国的伟大框架。下面将从结构、人物刻画以及一些具体意象等方面来分析福克纳的代表作《喧哗与骚动》中的神话原型。
《喧哗与骚动》共有四章,每一章都是以时间作标题,但是这四章并不是按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的。小说第三章、第一章和第四章的标题分别是1928年4月6、7、8三天,而这三天恰好是基督受难日、复活节前夕和复活节。第二章的标题是1910年6月2日,这一天恰好又是基督圣体节的第八天,即再庆祝复活周的洗足沐耀日最愉快的一天。从结构上可以看出,《喧哗与骚动》整部小说的结构很符合圣经原型。这四个章节的顺序虽然是错乱的,但是衔接的颇为紧密。
第一章描写白痴班吉一天的所见所想,通过班吉杂乱无章的思维活动,有意地渲染了康普生家中的颓败的气氛。耶稣受难时是33岁,而这一章班吉也正好是33岁,我们可以认为,班吉是现实中的基督,因为他感觉灵敏,迪尔西说他能感觉到人们见不到的事情,但是班吉却不能挽救别人,当凯蒂失贞后,他只能大哭大叫,挽救不了凯蒂。这说明了班吉只能是一个无法获救、无能的现代基督,同时也说明了这个家庭的堕落是阻止不了的。
第二章的这一天是圣体节第八天,根据基督教传统,在这一天,人们会回到教堂,温习基督的新命令:“叫你们彼此相爱”。而在小说里的这一天,昆丁温习了父亲说过的话,并且最后以自杀而告终,这充满了反讽意味。
第三章标题是基督受难日,而杰生在这一部分虐待小昆丁,私吞小昆丁的赡养费,甚至阉割了班吉,总之,他恨凯蒂,恨迪尔西,恨周围的一切,他迫害他周围的基督,正是他的卑鄙无耻,导致整个康普生家族没有过上安生的日子,预示了这个家族的受难日子的来临。
第四章标题是复活节。这一章描写了小昆丁的出走、杰生的狂怒与追寻以及黑人教堂里的宗教活动。在描写小昆丁出走时,小说里这样写道:“地板上扔着一件穿脏的内衣,是便宜的丝织品,粉红颜色显得俗里俗气;一只长筒袜子从衣柜半开的抽屉里挂下来。”[5]这一描述映射了基督复活时的情景,据《圣经·路加福音》记载,耶稣复活那天,在耶稣坟墓里,“只见细麻布在那里”,耶稣的遗体已经不见了。耶稣已经复活了。而小昆丁出走时这一情景虽然与耶稣复活时的情景很相似,但是结果却不同,小昆丁并没有像耶稣那样获得新生,而是进入了更黑暗的人生。在这里,福克纳是运用了逆转式的象征手法,带给我们更深刻的反思。
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塑造了很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身为白痴但又单纯的班吉,善良但是堕落了的凯蒂,矛盾最后走向极端的昆丁,卑鄙无耻的杰生,离家出走的小昆丁以及正直温存的黑奴迪尔西等,在塑造这些人物形象时,福克纳运用了神话原型的手法,通过这一系列人物的塑造,表达出了作者自己对现代人性以及整个人类命运的沉思。
凯蒂是《喧哗与骚动》中的一个中心人物,虽然小说中没有一章是以凯蒂的视角进行描写的,但是凯蒂这一人物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因为书中一切人物的所作所为都与她息息相关。[5]凯蒂的原型是夏娃。凯蒂是善良、热情的。在冷漠的康普生家中只有凯蒂是关心白痴班吉的。但是由于她母亲的自私冷酷以及她父亲的无能与软弱,她决定要反抗这个虚伪的世界,她想从南方淑女的规约下解放出来,但是她采取了错误的方式,导致了她最后的堕落。在班吉这一部分中,班吉回忆凯蒂爬上树去偷看奶奶的葬礼的描写,与圣经中夏娃偷吃树上的禁果的情景暗暗吻合。夏娃是整个人类的罪恶的祸首,而凯蒂的失贞也是康普生家族灾难的根源。从此以后,班吉失去了唯一的关爱,昆丁选择了自杀,导致了康普生家族最后的不幸。
迪尔西是整部小说中唯一的正面人物,福克纳曾说过迪尔西是他自己最喜爱的人物之一。迪尔西的原型是福克纳自家的老黑女佣卡罗琳,[7]而迪尔西的神话原型则是《圣经》中的约伯,可以说她是女版约伯。《圣经》中,约伯是上帝的忠实仆人,以虔诚和忍耐著称。而在《喧哗与骚动》中,迪尔西是康普生家中忠实的仆人,她照顾白痴班吉,关心凯蒂,勇敢地保护小昆丁。在整个冰冷的家中,只有她能给人带来温暖,连她的厨房都是温暖的。她的忠心、忍耐、毅力与仁爱与班吉、昆丁、杰生的病态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把以迪尔西为主的这一章安排在复活节,让人想到作者也许是暗示基督的复活,但是,迪尔西所体现的并非基督肉身的复活,而是体现了基督教本意的人性的复活。[8]这说明作者还是想尽力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带给人类一丝希望。
《圣经》中,水有三种含义:生命之源,再生,罪与罚。具有再生含义的水,可以洗去人们身上的罪。基督徒的洗礼核心就是悔改。在《喧哗与骚动》中,福克纳多次运用了水的再生意象。当14岁的凯蒂使用香水时,班吉开始大哭大闹,当凯蒂用水洗去香水的味道时,班吉又从凯蒂身上闻到自己喜欢的树香了;16岁的凯蒂同查理拥抱亲吻后,班吉又开始哭闹不停,只有当凯蒂拿着香皂到水池边使劲搓洗她的嘴,班吉方才安静下来;而当凯蒂失贞后,班吉一边哭一边使劲把她推向洗澡间,可是这一次,班吉再也没能闻到树香,班吉是想让水来洗掉凯蒂身上的罪,但是他最后还是没能阻止凯蒂的堕落。所以,这几次班吉让凯蒂洗澡都含有基督教的洗礼性质,他想用洗礼的方式拯救凯蒂。
火,既是光明,温暖,神圣的象征,又是上帝惩罚人类的重要手段。小说中多次出现了炉火这个意象,在整个冷冰冰的宅子里,只有迪尔西的炉火能给整个房子带来温暖,而烧的旺旺的炉火也能让哭闹的班吉安静下来,这是因为在班吉心中,火是神圣的。所以在这部小说中,火成了温暖与神圣的象征。
在《喧哗与骚动》中昆丁的这一部分,反复出现了钟表这个意象。耶稣基督象征着共时和永恒,而钟表则象征着历时与历史,所以说钟表是一个与耶稣相对的象征。昆丁讨厌钟表的滴答声,他把手表砸坏,表明了他想逃避历史,但是钟表的声音反复出现,正说明了历史的不可抗性,耶稣是神,是永恒的,但是人是永远也不能超越历史的。这同时也暗含了作者觉察到了美国南方昔日的辉煌一去不回,南方世家必然走向衰败的趋势,并且这种趋势是无法挽回的。
作为美国南方旧庄园子孙的福克纳,对美国南方怀有爱恨交织的复杂心情,一方面,他不希望看到南方走向破败,可是另一方面,福克纳又清楚地认识到南方种族制度和奴隶制度的弊端和罪恶,所以他处在一个极其矛盾的状态之下。他在《喧哗与骚动》中大量运用神话原型,把圣经作为小说的一个参照物,使小说上升到了神话的高度,使其充满了对现代社会中人性的种种反思,表达出了拯救现代精神危机的强烈意识,从而也使该小说具有了更高的价值,带给人们更深刻的领悟。
[1]赖干坚. 西方文学批评方法评介[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86:162.
[2]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北京:三联书店,1987:94.
[3]赵利民.当代西方文学批评方法与实践[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 2013:122.
[4]宋兆霖.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访谈[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 2005:40.
[5]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7:272,1.
[6]潘小松.福克纳—美国南方文学巨匠[M].长春:长春出版社,1995:53.
[7]李文俊.福克纳传[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