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与大学

2014-03-31 06:07路易斯·加姆尼则
东方艺术·大家 2014年2期
关键词:策展美术馆秩序

路易斯·加姆尼则

50年代我在拉丁美洲接受教育,因此我受制于两个有着明显矛盾的前提。一方面,艺术被认为是社会改良的武器。另一方面,艺术则被看成是个人自由的领地。回眸过去50年来,我这一代人的主要任务似乎大概就是将这两个前提集合在一个连续的统一体里。这样做的一种方法是遵循1918年始于阿根廷科尔多瓦大学改革中体制批判的过程。另一种方法即根据权力的分配以及秩序的所有权来思考。尤其是这第二个观点很有可能会让我们把艺术看成是人们探索秩序的替代系统以及批判质疑现状的地方,由此我们瞥见了这个抢手的连续统一体。2009年1月在争论是否要关闭布兰迪斯大学玫瑰美术馆(Brandeis Universitys Rose Art Museum)时,惊讶的是我对这一切非常清楚。

我立刻想到了一些问题:一所大学博物馆起到了什么样的教育作用?假如这样一所博物馆关闭了,那么对于学生而言损失是什么?它的喻意又是什么?然后就是对这些问题潜在的不情愿的认可,譬如假设的确是预算原因致使我必须在医学计划和艺术计划之间选择一个来削减预算的话,那么我会选择后者。问题是,我不愿将艺术的预算削减得比医学的低,因为我相信艺术是较不重要。我会削减它是因为考虑到艺术是被放置在教育系统里的,而摆在面前的选择是一个有关技艺而非物质的选择。作为物质,艺术思维要比医学思维重要的多,因为艺术可以形成、促成后者,而反过来则不太可能。然而,随着技艺的走向来看,对于社会而言,外科医生要远比画家来的重要。因此,关于是否要废除一所大学美术馆的真正回答是我们应该根据我们谈论的何种博物馆,其实也是何种大学来限定问题。

大学美术馆有一个非常捉摸不定的角色因为它们要比大学更接近独立的美术馆。事实上,它们倾向于将现实生活视为博物馆环境,因此从教育上来讲,它们是与现实生活相应的实验室。大学美术馆很少用于加强大学里其他学科所教的东西。美术馆(不管是否隶属于大学)的大多数教育计划被设想为展览的附属物并在学术以及街区房地产跌涨牟利的稀缺领域上组织建立,其主要意图是为了协助后者。公共场所的入口要明显优先于它们的出口。奇怪的是,独立美术馆的这个老调重弹的问题却搬进了大学美术馆里。规定教育成分的是馆长的成长途径以及公众的艺术鉴赏力,而不是对教育可能目的的一个更复杂的分析。

大学美术馆的功能至多可被解释为打造更佳的售货员以及更明智的客户,它最关心的是其自身收藏的维护和发展,为他人收藏增加人员配置。譬如,我们可以思考一所大学美术馆在其网站上发布的使命宣言:

布兰迪斯大学玫瑰美术馆是一所教育文化机构,致力于收藏、保护以及展示最杰出的现当代艺术。玫瑰美术馆的计划是遵循布兰迪斯大学的整体使命,包括学术专长、社会正义以及言论自由的价值。

更重要的是在教育水平上,尽管没有给出任何的详述,宣言的结语:“它推进了对不断发展的含意、观念以及有关当代社会的视觉艺术形式的学习和认知。”

首先,一所大学为什么不能与其他博物馆共同追求目标而非将余钱花掉的原因尚未清楚。其次,假如博物馆的计划是重要的,那么关闭博物馆将等同于关闭任何其他通过售卖收藏品而得到资助的部门。因此,玫瑰美术馆选择出售馆藏艺术品需要一个比金融危机更好的理由。实际上,大学美术馆似乎在公共关系上发挥的作用要比教育上的大,并且用以此目的的资金分配可以与维持足球、篮球队的资金分配相匹敌。毕竟,这两项著名的体育运动以及大学美术馆获得的捐赠似乎要多于其他学术成就。

继2009年1月26日布兰迪斯大学校长杰胡达·莱茵哈兹(Jehuda Reinharz)宣布将关闭玫瑰美术馆后,学生、教师职工以及艺术社区组织了抗议活动。这些活动大多数关心的是社区协商的不足以及清除高品质收藏品的含意。一些人抱怨美术馆的关闭同样会影响到像艺术史这类的专门学科。然而,几天后,在2月5日撤回给布兰迪斯社区的信中(他坦言“我搞砸了”),莱茵哈兹给出了一个有趣的潜在性观点:“该美术馆将继续开放,但是依照董事会的表决,它将更充分地融入到该大学的核心教育使命。”

他虽然没有解释这种整合方式,而且很可能不会加以阐释,但是该陈述似乎违背了博物馆致力于收藏以及大学致力于学科专门化的形象。知识潜在的分类法准则似乎是解释(但不是证明)再细分的一种过时的方法,这种再细分是用在本质上是难以归类的文化潮流上。它能更好的反映权力而非知识的组织和分配,问题的由来可能包含在制度化的历史过程以及引导这些再细分的意图中。

回到公元前306年,迪米特里厄斯·法列累乌斯(Demetrius Phalereus)接近托勒密一世并建议应建立两大建筑:图书馆以及颂扬缪斯的机构。图书馆成为了举世闻名的亚历山大图书馆,收藏着当时所有的知识手稿。颂扬缪斯的机构即缪斯神庙基本上是所大学,其功能是取代埃及文化并为希腊文化腾出空间。毕竟,托勒密是亚历山大大帝的杰出的将领之一并乐意承担巩固希腊帝国主义的责任:这两大机构意味着在权力和事物的一个特定的秩序里收集、组织以及散布可用的信息。就其本身而论,这两个机构的意图是设置并稳固这种秩序以及排除或者减少任何替代性秩序出现的可能性。

然而,拥有秩序的命运是,在某种程度上,秩序的所有权以及管理秩序的标准否认其他既定的或者鼓舞人心的秩序。结果是这两个机构多次被毁坏。其中一个例子是,700年后,该区的大主教控告亚历山大图书馆的联合馆长海帕希亚(Hypatia)使用巫术。不久后,她被五马分尸,随后他们在公共场所焚烧她的尸体来肯定上帝而非希腊人的正义。

秩序所有权的差异导致了战争期间类似机构的爆炸以及纵火事件,或者政治动荡时期极权主义对文物的毁坏,或者最近的简单的预算削减。然而,一般而言,图书馆和博物馆的境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有所改善。同样,大学的功能已从博物馆功能中分离并另辟蹊径。尽管如此,亚历山大图书馆和博物馆最初意图的一些特征在今天依然存在;即收藏和展示。这些特征也出现在拜物教及个人摆阔的私人领域里。endprint

博物馆仍被定义为作品的储藏室,根据收藏品质博物馆拥有者获得文化地位。那些没有自己收藏品的博物馆开始变得嫉妒,这也就解释了基于19世纪博物馆的独立性,拉丁美洲的前殖民地为什么要迅速建立起他们自己的博物馆。自从大国有了博物馆后,每个前殖民地都意识到为了成为一个有尊严的国家,他们必须也要有博物馆。有趣的是,由于经济约束,这些首批博物馆是跨学科的而非专门化。同样的展厅可以展示国家象徽、动植物标本、带有地质或考古价值的石头以及博爱且富有的旅客从国外带来的当地艺术的样本。从教育的角度来看,这些博物馆比我们现在的博物馆要有效的多。它们激励并滋养了求知欲和想象力。它们不是竞争力机构,但它们肯定了自己的重要性:“我们有蒙娜丽莎而你们没有。”然而,它们的职责却是生产文化的看门人以及维护秩序的标准。这比缩小与大都市中心距离的不可能的任务更重要。这不是巧合,今天为了看杰作,人们仍需要旅行到文化中心。甚至当这些作品要巡回展出时,博物馆首先要考虑的是数百万保险的支付以及哪里有气候适宜且有安全监控的空间。这些条件往往不断出现在其他的文化中心。

因此,博物馆收藏不自觉地将公众分成可以进入和不能进入的两种人—事实是有时会恶化成盲目的爱过主义。几年前,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的馆长菲力普·德·蒙特贝罗(Philippe de Montebello)抱怨一些国家要求拿回他们认为被盗窃的文物,并直言它们属于本国收藏。在盖蒂博物馆(Getty Museum)被意大利指控非法购买意大利文物时,蒙特贝罗告诉《纽约时报》:“我对美国贸然接受外国法律的热情而感到困惑,这些法律最终可能剥夺了本国公民利用重要文物进行教育的权利以及由此带来的快乐。

虽然,人们不能完全谴责博物馆的收藏动因。但是,人们可以批评它们是如何通过指出拥有和展示之间的差异来收藏的。当博物馆以捐赠来维持生计时,这种差异变得尤为明显。古根海姆博物馆在1987年当它以循环展来庆祝其生日时提供了一个经典的例子。拉丁美洲单元展出了37件作品,观后,人们会认为阿根廷是拉丁美洲最重要的艺术国家(27位参展艺术家中有11位来自阿根廷),随后是智利和委内瑞拉(各3位),哥伦比亚和墨西哥(2位),剩下的国家各1位。居后的是古巴,由林飞龙(Wifredo Lam)代表,乌拉圭由托雷斯·加西亚(Torres García)代表。更有人发现拉丁美洲艺术的关键时期是60年代中期(16件作品的创作时间在1963至1967年之间)。根据这些收藏,最重要的拉丁美洲艺术家(唯一一个展示三件作品的艺术家)是委内瑞拉画家雅各布·博尔赫斯(Jacobo Borges)。37件作品中24件是捐赠的,13件来自拉丁美洲基金会。

展览(一般被说成为策展活动)即有秩序地摆放收藏品。收藏并不意味着秩序—它仅指获得物及储藏。有时不同类别的东西相互排斥,但收藏是有关财产而非秩序。一旦有人将这些东西按秩序摆放,那么谁拥有它们的问题则变得次要。甚至署名权也可能变得无关紧要。关键是秩序背后清晰的观念,因为强调一些东西也意味着要隐藏另外一些东西。假如我展览美国艺术,那么我会将非美国艺术排除在外,这样就不会质疑美国艺术的本质。策展人将收藏品放置在一个话语的语境中。

在话语的构建和运用中,策展人和艺术家的区别变得模糊不清。策展人的话语或者论题可能与艺术家的话语相矛盾,因为在某种程度上,策展人对艺术品诠释的推断没有必要根据艺术家的初衷来决定。因此,展览成为一个超越创造的东西,它利用艺术家特定的艺术品来满足策展人的目的。

不管艺术家赞同与否,由于展览秩序毫无疑问是为公共场所创建,因此一系列的职责开始发挥作用。其中一项是展览秩序要能吸引公众。几年前,马德里蕾娜·索菲亚博物馆(Reina Sofia)策划了一个以颜色分组作品的展览。一间展厅只展示白色作品,另一间则展示红色作品,甚至还有金色展厅。我不得不猜测这些目标公众是室内装潢师。我只是碰巧看到了这个展览,因为我光顾该博物馆是为了看其他东西,但是那次无意义的撞击强大到足以令我忘记那天去蕾娜·索菲亚博物馆的动因。该展览上的许多作品能激起我以自己的目的去重新策划的想法,并且这个个人的重组使我想起了三个普遍的问题:

1.展览秩序必须要吸引它特定的公众。如果未能达成,公众也许会认为它愚蠢或者平庸,以我的亲身经历来看。为了公平起见,策展人(获有某种国际身份的人)很有可能在展览图录上写一篇论文来注明此次的展览布置。但是假如这样一来,那就意味着公众被分成了买图录的人和不买图录的人。

2.展览秩序必须既要满足其特定的公众又要满足日常访问该空间的一般公众的期望。我相信蕾娜·索菲亚博物馆主要吸引了艺术爱好者,所以来这里的人很少会对室内设计感兴趣。这也是我认为该展览平庸的原因。然而,我可以判定该展览如果是在家具商业博览会上,那么它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3.策展秩序必须要揭露在秩序被提出之前尚未明朗的东西。换言之,展览必须是教育性的,并且策展人必须是位教育家。

秩序或许是私有的或公共的。我的一位朋友收藏了大量古典音乐。他一间大屋的四面墙,甚至从天花板到地板全是CD。有趣的是这些CD是根据作曲家出生日期的先后顺序来编排的。该秩序是古怪的,因为秩序的拥有者和接受者仅是他一个人,这令他的妻子很绝望。

然后我们还有可称之为公共秩序的东西。在这里,拥有者和接受者之间存在着距离。“秩序”这词具备行为组织以及指令的双重意义。在这种双重解释下,秩序的拥有者是权力结构。秩序是根据法律、法令及协议进行编撰整理,或通过权力的滥用对秩序进行简单的陈述。

此处,艺术成为了一项基础操作因为它在创建替代秩序时是最重要的工具之一。艺术家利用个人秩序来挑战既定的公共秩序。一个好的艺术家的系统是意料之外的、暴露的。他们颠覆、扩展了现有的知识,至少可以瞬间穿越在创造和捐赠的同化之间。endprint

博物馆策展人多少受到艺术家个人秩序和公共秩序的困扰。一方面,策展人代表一个机构,并且机构是决定公共秩序结构的一部分,或者至少设法接近权力。因此,策展人展示替代秩序的自由是有限的。作为艺术家,他可以创作令人讨厌的色情艺术。作为策展人,更重要的是为作品策划展览。尽管如此,策展的其中一个趋向是寻找一种替代的秩序使优于机构赞美的个人认可成为可能。这就导致了著名女性策展人(diva-curators)的激增。

策展人的选择是:(1)代表他或她的机构的声望和荣誉,(2)代表他或她自己的声望和荣誉,(3)代表参展艺术家,担任他们的代言人。这三种选择的可能性不相互排斥;它们通常纠缠在一起,虽然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在第一个选择中,策展人通常是官僚主义者,在第二个选择里,艺术家是董事会玩游戏的一枚棋子。此处,策展和艺术创作是交叉的。

由于策展人是“游戏”(或论文)的作者,这是种非常有趣的贡献,因为这可以被看成是文化捐赠而不是对艺术家的剥削。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况(人们可以把他们称之为艺术家的复仇),譬如20世纪80年代,当物料组(Group Material)策划主题展览时,他们把同事的作品展示成了巨型艺术品。

从文化上来看,第三种选择即策展人作为代言人和中介人很可能是最重要的。优秀的代言人集合了另外两种角色,但是坚决站在艺术家提供的平台上而非策展人的立场,并且帮助公众进入到这个平台。机构的关系被保持了,但是作为中介人要保护艺术家和公众的利益。策展人的创造精神被保留了,但是是用于表达和发扬艺术家的作品的。不幸的是,艺术家经常不清楚他们所作的事情而策展人或许会帮助他们理清思路。艺术家往往倾向独立工作,而策展人知道其他艺术家以类似语言来创作作品的一般语境。因此,策展人会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形象并起着扩音器的作用。说教角色需要顾忌艺术家,需要与艺术家协商。

在图书馆日益增长的收藏和索引以及博物馆的收藏和展示这类专门化的工作中,亚历山大博物馆(Alexandria Mouseion)最初的综合理念消失了。该博物馆的主要任务是对新的殖民地的本土文化进行文化改选和取代。一旦这种任务不再需要,教育机构的主要工作变得濡化(enculturation)。基于这种效果,图书馆和博物馆都开始储藏参考物。大学成为了学习,使用参考物的地方,并且从实用性和声望来看,它们往往会收藏那些相同的参考物。从这点而言,关闭一所大学博物馆可能有点令人惋惜,但是这不是教育问题的结果,因为问题要比这更深。

许多年前,在我赶往博波哥大一所大学演讲艺术教育的途中,我在墙上涂鸦上看到了“教化”(educastration)这个词。它捕获了事态的灵魂并给予我此次演讲的灵感。25年后,同样的大学邀请我再次演讲同样的话题。在第二次的途中,我瞧见了喷在墙上的另一个词即“创造教育”(educreation)。这再次刺激了我的演讲,不过这次并不乐观,但我受到了极其准确的复杂观念的综合启发。假如“创造教育”是指导方针并且涵盖了艺术的创造,那么艺术计划预算的缩减显然是抵挡不住的,但至少不会放弃豪华的勋章。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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