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山缘密禅师生平思想研究

耿静波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北京 100732）

德山缘密禅师生平思想研究

耿静波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北京 100732）

德山缘密禅师为云门下一世，禅法精湛，门徒众多。缘密“三句”及抽“顾”对于云门宗风之形成与发展起到了巨大促进作用。通过对禅宗早期史料中关于缘密的资料进行分析、对比及推理，对包括其生卒、参谒文偃时间、经历朝代等生平作详细考证；对其禅法思想之于云门宗风的定型与发展，云门宗在宋初的兴盛所起之重大作用作相关阐释，为了解、研究缘密以及宋初云门宗发展状况提供必要参考。

德山缘密；生平；云门文偃；三句颂；抽顾

德山缘密为云门宗创始者文偃（864－949）嗣法弟子，其三传为曾著《辅教编》、《传法正宗记》而被天下所重的一代名僧契嵩。缘密门徒众多，门风峻烈，对包括云门三句、一字关等为主要特征的云门宗风之定型与发展，以及宋代云门宗的兴盛与发展作出很大贡献。然而，早期史料皆无关于缘密生卒、受具时间、获赐封号时间、参谒文偃时间等主要生平事迹的记载。鉴于此，笔者试结合禅宗早期相关资料，对其生平及嗣法弟子等作相关考证，并对其之于云门宗风形成，以及云门宗在宋代的发展兴盛所起的重大作用作相关阐释。

有关缘密的记载，主要有《云门匡真禅师广录》、《景德传灯录》、《人天眼目》、《古尊宿语录》、《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五灯会元》、《五灯全书》；另外，《正法眼藏》、《联灯会要》、《佛祖纲目》、《宗鉴法林》也略有提及。其中，在《云门匡真禅师广录》中有两次提到缘密：其一为卷上“偈颂”之“抽顾颂”［1］，其二为卷下末尾署为“门人住德山圆明大师缘密述”的“颂云门三句”并“颂八首”［2］；《五灯会元》与《五灯全书》载其上堂语录；《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对其“三句”作了相关溯源及诠释。如上史料，除《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之外，皆提到缘密抽“顾”之事。

一、

关于缘密参谒文偃的时间，现存资料无明确记载。我们可据文偃生平作相关分析与推测。“（文偃）遂依空王寺志澄律师，出家为弟子，以其敏质生知慧辩天纵，凡诵诸典无烦再阅，澄深器美之。及长落［髟／采］禀具于毘陵坛，后还澄左右，侍讲数年，赜穷四分旨，既毘尼严净，悟器渊发，乃辞澄，谒睦州道踪禅师，踪黄檗之裔也，知道不偶世，引己自处，潜居古伽蓝，虽揖世高蹈，而为世所慕，凡应接来者，机辩峭捷，无容伫思。师初往参，三扣其户，踪纔启关。师拟入，踪托之云：‘秦时［车＊度］轹钻’，因是释然朗悟。”［3］据上，文偃依空王寺志澄出家，后去参谒道踪禅师，因道踪“秦时［车＊度］轹钻”而得悟；又据《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下》之《游方遗录》及雷岳于南汉乾和七年（949）所撰《云门山光泰禅院匡真大师行录》，文偃接受道踪建议，至福州参谒雪峰义存（822－908），后又先后参问浙中蕴和尚等禅师，并最终投到韶州灵树寺如敏（号知圣大师）禅师门下任首座。［4］

“知圣住灵树凡数十年，堂虚首席，众屡请命上座，知圣不许。尝曰：‘首座纔游方矣’。及师至，始命首众焉。洎知圣将示灭，欲师踵其席，乃潜书秘函中，谓门弟子曰：‘吾灭后，上或幸此，请以遗’。上果会驾幸山，知圣预测上至，乃升堂加趺而终。及帝至已灭矣，帝询师遗示，门人出函奉之。上启函得书，云：‘人天眼目，堂中上座’。帝乃勅刺史何希范，具礼命师，以袭法会。”［5］

可见，知圣对其极为重视，并遗命其为灵树寺住持，只是《广录》未载知圣入灭及文偃前来参谒时间，而雷岳在大宝元年（958）所撰之《匡真大师塔铭》中对相关时间却有所交代。

“辛未，礼于曹溪，旋谒灵树故知圣大师，以心机相露，繆漆契情。岁在丁丑，知圣大师一日招师及学徒曰：‘吾若灭后必遇无上人为吾荼毘。’至戊寅，高祖天皇大帝巡狩韶石，幸于灵树。知圣迁化，果契前约，赦为执之，获舍利，塑形于方丈。于时招师入见，特恩赐紫，次赦师于本州厅开堂。”［6］

据此，文偃于南汉辛未年（911）左右初参知圣，知圣于丁丑年（917）入灭，文偃因知圣“人天眼目，堂中首座”之帖而被高祖定为住持的时间为戊寅（918），故此年为文偃担任住持的最早时间，缘密前来参谒的时间不会早于此年；又据《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下》及《匡真大师实性碑并序》：

“癸未领学，志开云门山，五载功成，四周云合，殿宇之詹楹翼翥，房廊之高下鳞差。邃壑幽泉，挫暑月而寒生户牖；乔松修竹，冒香风而韵集宫商。近于三十来秋，不减半千之众。”［7］

“恭惟我当今大圣文武玄德大明至道大光孝皇帝，岁在单阏，运圣谟而手平内难，夺神武而力建中兴。恩极八肱，道弘三教。乃诏师入内，经月供养。”［8］

“师自衡踞祖域，凡二纪有半，风流四表，大弘法化，禅徒凑集，登门入室者，莫可胜纪。”［9］

从中得知，文偃于南汉乾亨七年（923）率弟子于云门山另建新寺，大有元年（928）建成，并于南汉中宗即位元年（943）入宫。鉴于此三十余年文偃“大弘法化，禅徒湊集”，则缘密很有可能于此期间前来参谒，即乾亨二年（918）至乾和元年（943）。另外，文偃于大有元年（928）在云门山建成新寺后的知名度及影响力远高于其住灵树寺之时，故缘密参谒文偃更有可能在大有元年（928）至乾和元年（943）之间。

由《天圣广灯录》、《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宗鉴法林》等史料，缘密多被称为鼎州德山圆明大师，可知缘密曾被赐号“圆明”；然又据《联灯会要》：“韶州云门文偃禅师法嗣一十九人：韶州白云祥禅师、岳州巴陵颢鉴禅师、隋州智门师宽禅师、襄州洞山守初禅师、韶州双峰敬钦禅师、蕲州北禅寂禅师、朗州德山圆明禅师……深明二上座、饶州荐福古禅师。”［10］“朗州德山圆明密禅师示众云：‘灵山会上，付嘱相传，十方诸佛，出现于世，唤作建立道场。转大法轮，如斯之法，只在如今，若于祖宗门下，天地悬殊，上上之流，何不启问。’”［11］缘密又被称为“朗州德山圆明”大师。据《文献通考》中“鼎州”之地名嬗变来看，“（朗州）大中祥符五年，改为鼎州。”［12］可知在“朗州”未改称“鼎州”之前，即大中祥符五年（1012）前，缘密可能就已被赐号“圆明”；而其被封号时间，一般当在其师文偃被赐“匡真”封号之后。据《大汉韶州云门山光泰禅院匡真大师实性碑并序》：

“至戊戌岁，高祖天皇大帝招师入阙。帝问：‘如何是禅？’师曰：‘圣人有问，臣僧有对。’帝曰：‘作么生对？’师云：‘请陛下鉴臣前语。’帝悦云：‘知师孤戒，朕早钦敬。’……‘放师归山可乎？’师欣然，山呼万岁。翌日，赐内帑香药施利盬货等回山，并加号曰‘匡真’。”［13］

文偃曾于南汉大有十一年（938）至京城讲法，深得高祖赏识，遂被赐“匡真”封号，故缘密得“圆明”封号当在大有十一年（938）之后；另外，上文已述，诸多史料又多以“鼎州德山圆明大师”称之，又据《传法正宗记》，其门下有鼎州文殊应真，鼎州德山绍晏，鼎州宽禅师者，鼎州道禅师等，大概因在鼎州从学缘密而得名。综此两点，可知其大中祥符五年（1012）仍在世，仍据《文献通考》：

“隋平陈，改为朗州。炀帝初州废，置武陵郡。唐为朗州，或为武陵郡。属江南道。领县二。后唐为武正军节度，又改武平军。周为大都督。宋析武陵置桃源县，又置沅江县。大中祥符五年，改为鼎州。”［14］

结合“朗州”于各朝代的不同辖制，缘密传法时间跨度当历经后唐、后周、北宋等朝代，属较为少见的一代高僧；至于其行年，据前文所推其参谒文偃时间，其最晚于乾和元年（943）文偃入京之前参谒，依此，其俗寿至少近九十岁。

《云门匡真禅师广录》曾两次提及缘密，分别为卷上《偈颂》中之“抽顾颂：鉴咦”［15］与卷下最后之“颂云门三句话”。结合云门宗后来发展历程看，缘密的抽“顾”与“颂三句”对云门宗主要宗风“一字关”、“云门三要”的形成与发展均有重要影响。缘密抽“顾”与作颂的具体时间，现无记载，然根据现有资料加以分析，可知其约分别发生于文偃入灭前与入灭十五年之后。据《佛祖纲目》与《云门匡真禅师广录》：

“偃每顾见僧，即曰：‘鉴’。僧欲酬之，即曰：‘咦’。门弟子录曰，‘顾鉴咦’。德山缘密删去顾字，但以鉴咦二字为颂，谓之抽顾颂。汉乾祐二年四月十日，端坐示寂，谥大慈云匡真弘明大师。”［16］

“举不顾即差互，拟思量何劫悟，咄咄咄力口希，禅子讶中眉垂，抽顾颂：鉴咦。”［17］

《佛祖纲目》明显认为抽“顾”事发生于文偃入灭之前，而明识大师集《云门匡真禅师广录》，亦将涉及抽“顾”的偈颂置于诸事之前，可见缘密之抽“顾”确发生于文偃入灭之前；而对于缘密“三句颂”，《古尊宿语录》将其置于《遗表》、《遗诫》、《行录》等内容前［18］，《广录》却将其置于最后，今按《广录》。依此，《广录》成书于五代，其将缘密“三句颂”放于《遗表》等内容之后，而其中之《行录》为雷岳于南汉乾和七年（949）所作，《请疏》又提到迎文偃遗体灵龛入宫供养之事，据《大汉韶州云门山大觉禅寺大慈云匡圣宏明大师碑铭并序》，“至大宝六年岁次癸亥八月，有雄武军节度推官阮绍庄，忽于梦中见大师在佛殿之上，天色明朗，以拂子招庄报云：‘吾在塔多时，汝可言于李特达，托他奏闻，为吾开塔’……‘如无所坏，则奏闻迎请入京’。”［19］“迎请”一事发生于大宝六年（963），故缘密“颂三句”当作于大宝六年（963）之后，此时距文偃人灭已逾十五载。

二、

关于缘密的禅法思想，《五灯会元》、《佛祖纲目》、《宗鉴法林》中载有其上堂语录，《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及《古尊宿语录》等有其对于“云门三句”、“抽顾”的偈颂。通过这些记载作适当总结，“上堂，及尽去也，‘直得三世诸佛口挂壁上。犹有一人呵呵大笑。若识此人。参学事毕’。”［20］可知，缘密主张佛法存于日用常行之中，斥责禅僧四处行脚及盲目搜求公案等不良风气，同时，由此上堂语录，我们也可看到缘密对于自己禅法的高度自信：

“僧问：‘如何是透法身句’。师曰：‘三尺杖子搅黄河’。问：‘百花未发时如何？’师曰：‘黄河浑底流’。曰：‘发后如何？’师曰：‘幡竿头指天’。……问：‘佛未出世时如何？’师曰：‘河里尽是木头船’。曰：‘出世后如何？’师曰：‘这头蹋着那头掀’。”［21］

“黄河浑底”，“幡竿指天”，悟前悟后，天壤之差。“尽是木头船”与“这头蹋着那头掀”亦是在说明修行与消除烦恼的过程。参透法身，祛除妄想。

“上堂：‘但参活句，莫参死句，活句下荐得，永劫无滞。一尘一佛国，一叶一释迦，是死句。扬眉瞬目，举指竖拂，是死句。山河大地，更无誵讹，是死句。时有僧问：’如何是活句？‘师曰：‘波斯仰面看’。曰：‘恁么则不谬去也’。师便打。”［22］

缘密极力倡导以“活句”启发与暗示学人，且遵循一贯“不说破”之宗旨。对于“如何是活句”之问，亦是以“波斯仰面看”答之，同时，因弟子根器不同，“斥打”亦是缘密启示门下之常用方式，峻烈门风跃然纸上：

“问：‘达磨未来时如何？’师曰：‘千年松倒挂’。曰：‘来后如何？’师曰：‘金刚努起拳’。问：‘师未出世时如何？’师曰：‘佛殿正南开’。……问：‘如何是应用之机？’师喝。僧曰：‘祇这个。为复别有？’师便打。”［23］

佛性本有，只借缘力；一即一切，万缘归一。缘密认为，无论“达摩西来”，抑或“和尚宗风”之事，皆“无语可道”，乃自然而然之过程。此处值得注意的是，缘密所倡导之此种“自然而然”的修习途径与“棒喝”等接引学人方式颇似临济宗风；“问：‘佛未出世时如何？’师曰：‘猢狲系露柱’。曰：‘出世后如何？’师曰：‘猢狲入布袋’。问：‘文殊与维摩对谈何事？’师曰：‘并汝三人，无绳自缚’。……问：‘羺羊未挂角时如何？’师曰：‘猎屎狗’。曰：‘挂后如何？’师曰：‘猎屎狗’。”［24］缘密此处是在破除问者对“佛”、“祖”的崇拜与执着，祛除妄想；并认为对“凡事”亦不应迷执，其以“猢狲”、“荒榛”、“羺羊”为例，借以辛辣，甚至略显粗俗的语言启示学人，引导其自修自悟。

缘密禅学思想中还有另外值得注意的两点，即附于《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后的“云门三句颂”及抽“顾”思想。作为最能概括介绍云门宗接引学人的禅语及方式，“云门三句”与“一字关”被称为本宗的“门庭施设”，然据《祖庭事苑》、《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及《人天眼目》等史料：

“一、截断众流，二、函盖乾坤，三、随波逐浪。立此三句，自德山圆明大师始也，今皆谓云门三句者，盖参寻之不审也。然德山即云门之嗣。有此三句尔。”［25］

“师云：‘鼎州德山第九世圆明大师，讳缘密，云门嗣中唯师传嗣最广，师创三句，‘函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浪’，今传为云门三句者，检讨不审也。”［26］

“师示众云：函盖乾坤，目机铢两，不涉万缘，作么生承当？众无对。自代云：‘一镞破三关’。后来德山圆明密禅师，遂离其语为三句，曰：‘函盖乾坤句，截断众流句，随波逐浪句。”［27］

此“云门三句”与云门始祖文偃之“三句”是有区别的，或者说，作为云门“门庭施设”之“三句”，乃缘密于文偃“三句”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可以说，缘密对于“云门三句”的最终定型与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由上述，各史料皆承认今之“云门三句”乃由缘密据文偃“函盖乾坤，目机铢两，不涉春缘”离析而来；此外，《云门匡真禅师广录》末尾附有缘密对于“三句”的偈颂，“函盖乾坤：乾坤并万象，地狱及天堂，物物皆真现，头头总不伤；截断众流：堆山积岳来。一一尽尘埃，更拟论玄妙，氷消瓦解摧；随波逐浪：辩口利舌问，高低总不亏，还如应病药，诊候在临时。”（《人天眼目》称此为“普安道颂三句”，不知所据）为缘密分别用晦涩而形象的语言对真如佛性和禅师应机接人应遵循的原则而作的阐释。对于此“三句”，万松行秀曾对其有所评论：

“师云：‘三句之作，始于百丈大智，宗于金刚般若’。丈云：‘夫教语皆三句相连，初中后善，初直须教渠发善心，中破善心，后始名好善，则菩萨即非菩萨，是名菩萨，法非法非非法，总恁么也。若只说一句，令众生入地狱，若三句一时说，渠自入地狱，不干教主事。’”［29］

“（云门三句）与大阳三句，三玄三要，大同小异。”［30］

行秀认为，“云门三句”的理论渊源，可上溯至百丈之“初发善心”、“中破善心”、“后好善心”，并认为此三句与临济义玄之“三玄三要”、大阳警玄之“三句”有相同之处。笔者赞同此观点，并认为行秀是在对义玄“三玄三要”强调说法既要有神妙内容，又需句句突出重点，并且随机设化的角度而与“云门三句”所作的比较；对于警玄之“通一路，无宾主，兼带去”三句，笔者认为，行秀之所以如此言之，是其认为缘密与警玄均是在从整体把握要点的前提下，引导学人中断借助文字语言进行思辨过程，内悟实相，从而最终依据学人根器以“应病施药”。而据笔者看来，缘密之“三句”除与义玄“三玄三要”，警玄“三句”有相关联系之外，与义玄“三句”则有更为密切的渊源，甚至一一对应的关系。

“上堂，僧问：‘如何是第一句？’师云：‘三要印开朱点侧，未容拟议主宾分’。问：‘如何是第二句？’师云：‘妙解岂容无着问，沤和争负截流机。’问：‘如何是第三句？’师云：‘看取棚头弄傀儡，抽牵都来里有人’。”［31］

《临济慧照玄公大宗师语录》中分别提到“不议主宾”、“沤和”与“抽牵都来里有人”，而《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则分别以“乾坤并万象”、“截断众流”、“随波逐浪”来对应，皆为由对真如佛性的阐释，进而讲应机接人方式及此过程中应遵循的原则。另外，结合前文所分析之缘密主要禅法思想与临济宗风的类似，使人更加确信“云门三句”与“临济三句”的渊源关系。

关于缘密抽“顾”，《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古尊宿语录》、《禅林僧宝传》、《人天眼目》、《佛祖纲目》等史料皆载，“师每见僧，以目顾之，即曰鉴，或曰咦，而录者曰顾鉴咦。后来德山圆明密禅师，删去顾字，但曰鉴咦，故丛林目之曰抽顾，因作偈通之，又谓之抬荐商量。偈曰：‘相见不扬眉，君东我亦西。红霞穿碧落，白日绕须弥。’”［32］“云门每见僧，必顾视曰；‘鉴’，僧拟议，乃曰：‘咦’。后德山圆明大师，删去顾字，谓之抽顾，丛林目云门顾鉴咦。”［33］缘密继承云门宗风，倡导简洁明了，其抽“顾”，意在启示学人摆脱言语羁绊，自修自悟。智门光祚、真净克文、五祖师戒、圆悟克勤等禅门高僧皆对其抽“顾”之事作过偈颂与评述：

“云门抽顾笑嘻嘻，拟议遭他顾鉴咦。任是张良多计策，到头于此也难施。（北塔祚）。云门抽顾，自有来由。一点不到，休休休休。（真净文）。韶阳一鉴，生铁馂馅。直下咬破，莫怪相赚。（鼓山珪）。云门抽顾颂，衲僧眼皮重。眼皮重七八量，雷车打不动。打不动抽顾颂，时念弥陀三两声。追荐东村李，胡子生西天。山里孟八郎强健，福田院里贫儿呌唤。乞与我一文大光钱。（五祖戒）。”［34］

诸僧皆认为缘密此举既可打断学人原本思修、参悟的过程，又能启示他们另辟蹊径，得出解答，正所谓“函盖乾坤”，“随根施设”。在笔者看来，缘密此举正是对自云门始祖文偃以来所倡导的以“三句”及“一字关”为主要特征的云门宗风之继承与发展。

“云门宗风，出语高古。迥异寻常，北斗藏身。金风露体，三句可辨。一镞辽空，超脱意言。不留情见，以无伴为宗。或一字，或多语，随机拈示明之。”［35］

“僧问师（文偃）：‘如何是云门剑？’，师云：‘祖’。‘如何是玄中的’。师云：‘［祝／土］’。‘如何是吹毛剑？’师云：‘骼！（又云胔）’。‘如何是正法眼’。师云：‘普’。……‘凿壁偷光时如何？’师云：‘恰承古有言了。’‘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未审二祖是了是未了？’师云：‘确’。”［36］

由此看出，文偃在回答参禅者提问时常用一字作答，以致令其参悟过程如同过关。在文偃看来，作为天地万有本源和智慧之本的真如实相无关文字，此境界与外缘无涉，惟有首先摆脱物我界限，主客分别，进而细究参悟，方能抵达心性与法身一体的法身佛至高境界。而文偃所创的这一宗风经缘密抽“顾”得到更进一步推广与发展，尤其在参公案、话头的宋代，缘密此举影响非常大，以致抽“顾”后来广为云门宗乃至整个禅宗所提及与运用。

缘密以“函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浪”取代文偃“函盖乾坤，目机铢两，不涉春缘”三句，以更加简明而层次清晰的语言对宗师风格进行总结概括，并最终取而代之，定型成为云门宗之纲宗而闻名佛教界；抽“顾”则为对文偃“一字关”宗风的继承与发展，并将宗风进一步推广，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成为“一字关”思想的代名词与思想典范。可见，缘密正是在继承与倡导云门宗之孤危峻险，明快简洁，于只言片语间接引学人，以一字或多语拈示学人的独特宗风基础上，将其进一步发展。概言之，缘密“三句”及抽“顾”对云门宗风的形成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从而极大推动了云门宗在宋代的壮大与兴盛。

三、

据《五灯严统》，缘密法嗣十一人，而《五灯全书》及《禅灯世谱》则载其门人十六人，且二录完全吻合。“德山密禅师法嗣：文殊应真禅师、南台勤禅师……鼎州宽禅师、岳州乾普禅师。”［37］《天圣广灯录》卷二十一，《联灯会要》卷二十七，《五灯会元》卷十五等载有其弟子文殊应真、德山柔、德山绍晏、文殊宽等少量机缘语句。缘密弟子中，最出名的当属文殊应真，文殊应真传筠州洞山晓聪，晓聪传因著《辅教编》、《传法正宗记》而为天下所重的一代名僧契嵩。《辅教编》倡导佛教之教人为善，有益于国家治理和社会秩序安定，并主张儒佛会通；《传法正宗记》则对订正禅宗祖统，扩大禅宗影响，缓和诸宗批评等起到巨大作用。经契嵩之大力宣扬，云门宗在皇室士大夫之间，以及民间层面均得到空前的发展壮大。

综上，由缘密语录中透露的禅法思想，“德山三句”取代“文偃三句”，抽“顾”对“一字关”的继承发展，以及其法脉传承来看，缘密对于云门宗风的定型与发展，及对本宗在宋初的兴盛与发展都作出了巨大贡献。鉴于缘密在云门宗史上极其特殊的地位，故对其生平及禅法思想的相关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1］［15］［17］《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上》，《大正藏》第47册，553c，553c，553c．

［2］［3］［4］［5］［9］［28］《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下》，《大正藏》第47册，576b，575c，573b，575c，576a，576b．

［6］［7］［8］［13］［19］孙映逵等点校．《大汉韶州云门山光泰禅院匡真大师实性碑并序》，《全唐文拾遗》卷四八［M］．山西：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6502，6502，6502，6502，5492．

［10］［11］《联灯会要》，《续藏经》第79册，1a，227b．

［12］［14］（宋）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2011：8709，8709．

［16］《佛祖纲目》，《续藏经》第85册，687a．

［18］《古尊宿语录》，《续藏经》第68册，119a．

［20］《宗门拈古彚集卷第三十八》，《续藏经》第66册，220a．

［21］［22］［23］［24］《五灯会元卷第十五》，《续藏经》第80册，308a，308a，308a，308a．

［25］《祖庭事苑序》，《续藏经》第64册，314b．

［26］［29］［30］《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三》，《大正藏》第48册，256b，256b，256b．

［27］［32］［36］《人天眼目》，《大正藏》第48册，312a，312b，312b．

［31］《临济慧照玄公大宗师语录》，《大正藏》第47册，497a．

［33］［34］《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第三十二》，《续藏经》第65册，678b，678b．

［35］《三山来禅师五家宗旨纂要卷下》，《续藏经》第65册，279b．

［37］《五灯全书目录卷第六》，《续藏经》第80册，358c．

Research on Deshan Yuanmi＇s Biography and Thinking

GENG Jing－bo
（Institute of World Religions，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Deshan Yuanmi was one of the most representatives of Yunmen Sect．His“three－sentence”and“Gu”deleting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Yunmen Sect＇s style．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earlier literature of Buddhism，this paper tries to give some proper supplement about Yuanmi＇s birth and death，the time he visited Wenyan and the dynasties he experienced，to gain an objective understanding of his contributions to Yunmen Sect＇s flourishing in Song Dynasty，and to give necessary reference for the research on Yuanmi and Yunmen Sect＇s development in Song Dynasty．

Deshan Yuanmi；biography；Yunmen Wenyan；Sutras Ji of“three－sentence”；“Gu”deleting

B946．5

A

1008－3634（2014）01－0089－06

2013－08－20

耿静波（1983－），男，山东邹平人，博士后。

（责任编辑 刘 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