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寻根文学的文化反思

2014-03-31 07:12耿庆伟
关键词:寻根作家文学

耿庆伟

(泰州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

【艺文寻珠】

关于寻根文学的文化反思

耿庆伟

(泰州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

作为80年代最重要的文学创作潮流,寻根文学引入了文化的概念,成功地将文学由政治反思转入文化反思,并在现代意识的观照下审视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让文化趣味成为文学的最重要品质,但对于根的理解的歧义也让寻根文学矛盾重重。

寻根文学;文化反思;传统文化

寻根文学是80年代最重要的文学创作潮流,无论理论还是创作都在评论界引发广泛的争议。不容否认的是,寻根思潮的出现促进了文学不断挣脱意识形态的功能负累,加速了文学本体化的回归,从而使寻根文学成为中国当代文学最重要的转折点。寻根文学因 “文化”概念的引入制造了文学与文化间的盛宴,文学因文化而多了几分厚重的文化积淀,文化亦因文学而引发了浓厚的文化热,并悄然引导中国文学偏离追踪意识形态热点的传统写作,让文化趣味成为寻根文学作品最重要的美学品质。这场应时而兴的文学运作,借复活传统文化的名号而增加了寻根文学的美誉度,催生了一批文学作品,捧红了一批寻根文学作家。但寻根文学兴起和发展的时代亦是中国社会迅速转型和文学逐渐市场化、商品化和现代性的时代,这导致寻根文学因外在的经济冲击和自身文化态度的首鼠两端而迅速走向沉寂,同时也因报负宏大而建树不足给人留下无穷的遗憾。时至今日,寻根文学虽然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但我们对这一文学思潮的思考仍在继续,对其重新梳理分析,对今后文学的发展,以及文学创作中如何处理历史与现实、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文化与文学的关系大有裨益。

新时期文学因思想解放而起,因对“文革”的多角度反思而贯通中国现代文学的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并因对社会问题的主动关注和积极探讨迎合了政治对文学的期待,不断引发新时期文学的轰动性效应。综而观之,新时期文学似乎在形式上经历了伤痕、反思、改革和寻根文学的创作演变,但其创作主旨一直未变。对文革伤痕的书写、对历史文化的反思、对民族国家命运的关注、对人类文明之根的寻觅一直都是新时期中国文学的重要表现内容和书写题材,强烈的政治关注和对文学社会责任的自觉承担也成为中国作家无法释然的情结。“伤痕文学”冲破极左文艺路线的各种禁区后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社会问题,并创造了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第一批社会主义时期的悲剧,但多数伤痕文学作品却将叙述核心停留在对“社会与人生伤痕的表层描写上”;反思文学超越“表层控诉”,转向“更深广的历史内容”和“对历史经验的总结”上,写出了具有一定历史深度和思想深度的优秀作品。应该说这一时期的文学完成了政治思想启蒙的诉求,并为新时期文学注入了人性、人道主义和个性解放等现代性内涵,但真正理性的历史反思并未出现,因而文学呼唤着对历史的反思向纵深推进。与反思文学相比,寻根文学作品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追踪时代热点,而是深入到偏远的乡村、山林、高原、荒漠寻找“理想化的过去”,将其嵌入到“现时”的时间框架内思考民族文化、民族精神传统对今天生活的沉重羁绊和启示意义。与20世纪80年代初作家急于对历史和现实进行政治和道德裁决相比,寻根作家已不愿承担“时代书记员”的责任,不再对社会历史问题进行道德审判和政治臧否。文学的寻根更多地表现为对精神归宿的探寻,致力于中国文学思维的整体转向和意义转换,从对社会政治的快速反应转向对文化问题的深入反思,偏重于文学审美意识形态的建构。寻根某种意义上就是通过文化反思传导政治激情。寻根作家业已摆脱单纯的时代政治视域的阈限,在现代文化的观照下深入到传统文化的深层结构中探讨“文革”悲剧产生的原因,将反思文学由社会政治反思转向文化反思,探寻“文革”历史和社会迷失与民族传统文化心理积淀之间的逻辑联系及结构关联,从而完成了对文学过于意识形态化的超越。如郑万隆就认为:“寻根”是“力求揭示整个民族在历史生活积淀的深层结构上的心理素质,以寻找推动历史前进和文化更新的内在力量”。[1]寻根思潮开始,文学有意识地从伤痕、反思等文坛热点上撤退,改变文学只从“社会学的内容”上进行分析的创作倾向,对民族文化精神内涵、价值观念及其行为模式进行全方位的审视和痛苦反省。因此,孟繁华认为:“新时期文学可以整体地看作是一个‘启蒙的故事’,‘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是政治启蒙;现代主义、人道主义思潮是‘人’的启蒙;而1985年兴起的‘寻根文学’则是一场文化启蒙。”[2]

伤痕、反思文学停留在“过去”的追忆和“伤口”的抚摸,忽视了对正在发生着的现实生活的思索和对未来生活的眺望,改革文学以“回到当下”的写作姿态提醒人们不能永远生活在对“过去”痛苦的回忆和反思之中,而应更加注重当下生存境遇的改善,特别是1980年代“四个现代化”的提出、“改革开放”的逐步推进都为国人承诺了一幅美好的生活图景,文学理应敏锐把握时代气息的脉动,一味揪住“过去”显然不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和社会发展“向前看”的要求,改革过程中新旧体制转换出现的社会矛盾也亟需通过改革加以解决。“改革文学”应运而生,并以其与社会现实的强烈关联成为新时期以来“功利话语与审美话语结合得较为完美、表现得较有力度”的小说思潮,即便如此,改革文学依然未能超越现象层面进入本质探寻,更无法跳出政治视野的束缚。但是“改革文学”的春风开始逐步终结对伤痕的反思时却引起了一些人文知识分子的担忧:“8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已经初见成效,至少西方的东西(物质的和精神文化的)已大量涌进中国,国人大多数立足于‘现代化’的立场,对中国的民族传统持批判态度,由此酿就了一代青年反传统的社会情绪,民族的或传统的文化确实成为一个‘问题’进入人们的视野。”[3]与此同时,文学领域的异动也引发寻根作家的隐忧和不安,当浓烈的政治意识形态话语逐渐褪去光彩的时候,借鉴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却往往游离于中国社会特殊的文化传统之外,背离中国传统审美习惯,自然无法与之水乳交融。以《百年孤独》为代表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异军突起并蔚为壮观给中国作家提供了灵感的启示和创作的借鉴:扎根于民族传统文化的文学不仅可以具有现代性而且可以在艺术成就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并驾齐驱。“寻根”可以“从西方现代主义的高度撤退下来,回到熟悉的民族本位,甚至再回到以现实主义的手法书写乡村生活,而并不一定会失去现代主义的艺术性质和水准,这是中国作家豁然开朗领悟到的一个境界”。[4]面对西方现代话语的强势冲击和社会体制巨变而导致的观念裂变,寻根文学的兴起使得文学最终跨越狭隘的政治意识形态的羁绊,不愿沉溺于对历史的反思性话语中而踟蹰不前,不再盲目跟随政治意识形态的牵引,从而自觉地进入到文化的层次,致力于传统文化、民族文化心理的开掘,通过对传统文化之根的寻觅和确认去修复和充实自身的文化母体,从而融入世界性的文学潮流。

“80年代的寻根文学思潮,应该说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要求回归简朴、原初的生活状态的意向,表现了希望精神得到稳定的愿望。”[5]但如果就此断定寻根作家拒斥变革、坚守传统也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况且追求“现代化”一直是中国作家自“五四”以来最重要的现实追求,寻根文学作家不可能更不会在上下求索而终于曙光乍现的改革中望而却步,寻根更像是对传统的一次深情凝望和理性反思,含有文化重建的悲壮和勇气。其实作家的创作表现出来的只是一种情感指向和精神活动,并非对现实状况的忠实记录。真正有责任感的作家更不可能在剧烈的社会变动和严峻的社会问题面前抽身而去,由寻根转向“复古”。主张寻根的大部分作家都是一些无法忘怀现实,关注中国前途命运的人,因而寻根文学的倡导正是对改革文学的一种有意识的调整,是当代作家面对各种历史的、现实的压力而寻求精神家园和文学重建的一种努力,在文化反思中寻找更加适应“改革开放”和民族精神重塑的文化意识和价值观念。寻根作家并未远离当时的意识形态热情和时代精神,他们关注祖国和民族,对现实社会怀有深深的忧虑,在熟悉的民族文化中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进行着文学的书写,极力引入“文化”的概念,将对“文革”悲剧的反思、对社会人生的探索从狭窄的社会政治视域扩展到文化领域和对民族性格的审视,从历史和传统中挖掘对现实有用的因素,积极关注民族文化之根的新变及未来,在克服痼疾的同时完成“民族文化的重构”。正如寻根作家韩少功所言:“这里正在出现轰轰烈烈的改革和建设,在向西方‘拿来’一切我们可用的科学和技术等,正在走向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但阴阳相生,得失相成,新旧相因。万端变化中,中国还是中国,尤其在文学艺术方面,在民族的深层精神和文化物质方面,我们有民族的自我。我们的责任是释放现代热能,来重铸和镀亮这种自我。”[6]

寻根与文化的结盟无疑具有把脉历史和应变未来的双重价值取向,体现出对民族传统文化认同和现代性批判的双向立场,历陈传统文化的生机和弊端,试图利用文学进行文化重建,从而论证传统民族文化进行现代化转化的合法性和可能性。寻根作家(大部分皆是知青作家)充分利用自己“上山下乡”期间对民族民间文化传统的肉身体验和对文化的辩证理解,在民族文化空间的重返中为纷乱的文学界呈现出一片蔚蓝的远空:韩少功的楚地湘水、阿城的山地草原、郑义的太行山脉、张承志的草原戈壁、莫言的高密乡、李杭育的葛川江、扎西达娃的西藏……各异的地理版图承载着作家对传统文化的不同理解,寻觅出一片片注有鲜明地域标签而又生机勃勃的文化乡土,注解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富复杂而又源远流长。纵览寻根小说,寻根作家所寻“文化之根”虽然并不是很明确,对于寻根的态度甚至矛盾重重,但依然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精神意向,一类是以文化启蒙的姿态,致力于民族文化传统的追思考查和民族文化心理的挖掘和剖析,对当代社会生活中所存在的丑陋的文化因素进行继续批判,揭开传统文化的保守、弊害及溃败,从而接续了鲁迅开创的批判传统,主要包括韩少功、王安忆、李锐等作家。

韩少功的《爸爸爸》明显继承了“五四”以来的“国民性”批判主题,作者将目光投向了古老的湘西山寨,端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怪力乱神和愚味闭塞的畸形生存状态,这些外化之民对原始祖训奉若神明,对新思想、新观念、新事物本能地抵御和反抗,对革新者“离经叛道”拼命地排斥并加以扼杀,而集肮脏、愚昧、粗鄙等历史积垢于一身的丙崽更像是个民族劣根象征体,两句话的思维居然成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绝世法宝。作者通过丙崽形象表现了民族文化心理的愚昧、落后、混沌和无理性,通过一个山寨的衰微审视民族的劣根性及其苍老遗传,在现代意识观照下以强烈的忧患意识发掘出传统文化构成的巨大缺陷及对时代发展进步的迟滞作用。和韩少功笔下的鸡头寨处于浓厚的封建宗法制相类似,王安忆改变了韩少功式的单一批判视角,着眼于小鲍庄的宗族制度和作为民族文化核心的道德传统关系的思考。小鲍庄人自古信奉的“仁义”传统虽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调谐人际关系的效能,却明显有悖于人的自然天性,当坚守“仁义”成为小鲍庄人立身行事的不二依据时自然造成了人性扭曲和精神困顿,迫于仁义,文化子与小翠饱受爱情的折磨;出于仁义,鲍彦荣与疯子老婆强拉在一起却又不得不忍受精神的痛苦;“仁义之子”捞渣的死亡让他成为小英雄,小鲍庄人从捞渣的死获得了好处并成全了鲍仁文的写作之梦。缺乏对生命意义的尊重而又毫无原则的仁义已经异化为一种压迫性力量,王安忆以解构笔法揭开了小鲍庄“仁义”神话遮掩下的苦涩内涵:过度仁义导致了在“仁义”幌子下进行着各种非仁义的行为。事实上,不仅《小鲍庄》和《爸爸爸》书写着对传统悠远而又苍老的感喟,李锐的“厚土”,郑义的“远村”、“老井”,郑万隆的“老棒子酒馆”……这些文化意象都抖露了传统文化之根的干枯衰朽,集中展示了传统文化心理的愚昧、麻木和呆滞,表达着作家对国民性批判的艺术思考。

第二类是从传统文化中寻找一种内在的延续性,热情颂扬传统文化的优良传统,从审美层面上正面建构中国传统文化的作品。此类作品继承了沈从文式文艺思路的衣钵。传统文化作为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柱,并非全部体现为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也并未因社会历史的变迁而完全耗尽真气。中国的文化艺术中有那么多迷人的诗词、精美的文章和悠远的神话传说,中华大地上孕育着那么多璀璨夺目炳彪史册的文化名人和可歌可泣的英雄豪杰,中华民族拥有独特的审美观念和价值理想,这一切都足以引起寻根作家对“往昔”的留恋,对“记忆”的探寻,让他们重返民族文化的审美空间,对文化之“根”开掘:“大作家不只属于一个时代,他的情感和智慧应能超越时代,不仅有感于今人,也能与古人和后人沟通。他眼前过往着现世景象,耳边常有‘时代的呼唤’,而冥冥之中他又必定感受到另一个更深沉、更浑厚也更迷人的呼唤——他的民族文化的呼唤。”[7]寻根作家以高度的理性自觉致力于激活传统鲜活的文化血脉,借助现代审美视野开掘中国文学的潜能和深厚的传统文化之根,致力于扭转改造鲁迅关于传统中国的镜像,重新镀亮传统文明之光并使之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一是展示自然、自由的生命本真状态,讲求田园牧歌式的冲淡恬静:汪曾祺率先将“自然”引入了小说,巧妙地绕开社会性话语的立场,原汁原味地展现故乡高邮清新明丽的自然风光和古朴醇厚的风俗人情,歌咏自然的生命状态和美好的人情人性,歌颂这个民族的伟大处和动人处,用全新的审美意识形态拆解了政治意识形态的强制直露。《受戒》中明海和小英子的自由散漫、清新动人的爱情让人击节赞叹,也迷倒了阿城诸人。在《棋王》中王一生痴迷下棋,知足常乐,在神州大地一片混乱之时却能在访棋友悟棋道中怡然自得,借象棋躲避外世纷扰,对抗喧嚣尘世,纾解人生苦闷,以求得内心安宁,也将人生艺术化:“不做俗人,哪儿会有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却是幸,即是福。”(《棋王》)孔捷生的《大莽林》、邓刚的《迷人的海》等小说,极力张扬中国传统文化中顺应自然、任其自然、自然无为的“天人和一”的境界。二是赞美人的顽强意志和蓬勃的生命活力,充满着荒蛮苍凉的野性气息:郑义在中原地带偏僻山村勾勒民风民俗,重塑民族文化人格;贾平凹在蛮荒之地的商州展现农民乐天知命、淳朴善良但却蛮猛彪悍的性格;莫言在高粱地里肆意挥洒着生命的狂放不羁,张扬充满野性的生命之爱。在阿城的《遍地风流》、郑万隆的《异乡异闻》、莫言的《红高粱》等小说中充盈着一种英雄主义的气息,一种刚直不阿的精神,一种真挚纯朴的爱,一种蛮野的生命活力的骚动,一种撼人心魄的道德人格。可以说寻根作家通过“记忆”重构一个已经远去但却具有现实审美意义的文化空间,唤起人们对民族文化和精神传统的重新认知。

崛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寻根文学思潮,高举起文化的旗帜,将审美视野投向具有悠久历史的中国传统文化,探寻民族文化的源流与精髓,试图寻找本民族文化之根,并以具有当代意识的艺术眼光观照文化现象,以取得与世界文学平等对话的权利。可是有过现代或西方思想浸染又历经重重苦难的中国当代作家们,真的就能构建出一片纯美的乌托邦吗?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遗产构成了寻根作家难以割舍的文化情怀,尤其是在激烈的社会变革和痛苦的文化转型期,传统文明更是成为抵御外来文明入侵和承传民族自我的精神堡垒,民族传统文化的固守真的可以保证传统文化的永远健硕而又活力无穷吗?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充满了变革的渴望,维新亦成为一个时代的主导性情绪,建立一个“现代化中国”的梦想更是国人的一种理性选择,时代心理必然支配着作家的思想和创作。情感是怀旧的,理性是现实的,这就使寻根作家们表现出非常复杂的矛盾,一方面对传统文化进行激烈的批判,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迷恋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在理论上倡言民族文化之根的灿烂辉煌,但却在创作上不断展示文明之根的衰朽溃败,从而不断陷入理想与现实、感情与理性、对传统文化的迷恋与对现代文明的追求的情感之网中。

寻根作家在文化的外衣下真正服膺的是民主、科学的理性思维,西方现代派的文学艺术和马克思“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美学观念。寻根的真正动力和缘起也在于“现代意识”压力下的主动调适和积极应战。寻根作家大多热衷的是用现代派的艺术思维和创作方法,站在现代文明的制高点上审视中华民族的整体生存状况和传统文化的优劣,从而开拓出一条既立足于本土实际,又经过现代意识烛照的文化寻根之路。于是我们看到寻根文学自身的矛盾重重和理论与创作上的龃龉:“无论是它的发生,它的宣言,还是它的创作实践,都与此前或此后出现的文学现象有很大的不同,在看似鲜明的寻根旗帜下集合起来的却是一支自行其是的联合部队。”[8]在寻根理论上,作家们对“根”的定义并不统一,寻根主张更是莫衷一是,寻根文学的几位代表性作家分别在不同的刊物上发表了见解各异的理论文章:韩少功的《文学的根》(《作家》1985年第4期)、郑万隆的《我的根》(《上海文学》1985年第5期)、李杭育的《理一理我们的“根”》(《作家》1985年第6期)、阿城的《文化制约着人类》(《文艺报》1985年7月6日)。对传统文化的模糊态度也决定他们对根的理解存在偏差,郑万隆在《我的“根”》中提出“我的根是东方。东方有东方的文化”,李杭育说:“我以为我们民族文化之精华,更多地保留在中原规范之外。规范的、传统的‘根’,大都枯死了。”[7]阿城则热衷庄禅文化,莫言对原始生命力颇感兴趣,郑义则留恋着中国传统的家庭伦理道德。

在创作实践中理论与创作实际脱节的毛病异常明显,结果建构变成了解构:韩少功曾不止一次用“绚烂”来形容楚文化,在《爸爸爸》里希望重现湘楚文化的流风遗韵,但在巫风盛行的鸡头寨里充斥的却是“楚文化”后人的闭塞、愚昧、迷恋巫术和暴力械斗;《棋王》表面上是在构造一种老庄式理想人格,但不管是阿城本人的声称(见阿城《中篇小说选刊》1985年第6期上的《一些话》)还是从王一生在《棋王》中的表现来看作品远没有那么多的崇高的精神指向和复杂的意义归趋,过度的文本解读增值了小说的思想内涵,作者真正表达的却是一个“有饭吃、有棋下”的朴素唯物论生存观念和人本主义的价值思想;同样的还有汪曾祺、冯骥才、邓友梅、郑万隆等,他们想挖掘出传统文化中的美好,可受过启蒙教育的他们清楚地明白工业文明的侵蚀无处不在,悠远封闭的乡村固然令人钟爱,民主与科学教育却不可能让寻根者陷于对传统农业文明的孤芳自赏,让他们不得不忧虑、反思乡村的贫困、愚昧、丑陋和落后。他们深深地着迷于古老的东方文明,但却存在着严重的认同障碍,本来是想批判“传统”,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滑向了对传统的缅怀。

寻根文学作为20世纪80年代中期一个重要的文学思潮,虽然对其质疑之声至今仍未停歇,但是它的确收获了巨大成功,它率先示范了文学与文化的结盟,在开掘本土传统文化资源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吸收转化西方现代思想和文学艺术的先河,将中国当代文学从意识形态的羁绊和对西方的生硬模仿中拯救了出来,促进了文学的良性发展。但寻根作家对“根”界定的模糊直接导致了寻根理论的模糊和文本实践的悖论,可见正确的理论方向的迷失使得寻根作家很难继续走下去,注定了寻根写作只会是漫无边际的书写。

[1]郑万隆.我的根[J].上海文学,l985,12(5):44-46.

[2]孟繁华.启蒙角色再定位——重读“寻根文学”[J].天津社会科学,1996,(1):58-64.

[3]陈晓明.论棋王[J].文艺争鸣,2007,24(4):128-142.

[4]陈晓明.中国当代文学主潮[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323.

[5]洪子诚.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66.

[6]韩少功.文学的“根”[J].作家,1985.12(4):2-3.

[7]李抗育.理一理我们的“根”[J].作家,1985,12(6):77-78.

[8]房福贤.寻找“寻根文学”的“根”[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6(3):50.

Cultural Reflection on Root-searching Literature

GENG Qing-wei
(Faulty of Liberal Arts,Taizhou College,Taizhou 225300,China)

The root-seeking literature as one of mainstream literature researches in the 1980s borrows the concept of culture and successfully studies the literature through cultural reflection instead of political reflection.It also reviews China’s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national spirits in the modern view,and ismainly characterized by the interest in literature.However,the misunderstanding of the root in the root-seeking literature frustrates the research of literature.

root-searching literature;culture reflection;traditional culture

I206.7

:A

:1672-3910(2014)01-0055-05

2013-07-13

耿庆伟(1973-),男,江苏徐州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猜你喜欢
寻根作家文学
作家的画
错解归因 寻根溯源
作家谈写作
作家现在时·智啊威
我们需要文学
我的镇江寻根之旅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农耕溯源 寻根羊头山
寻根稽古德祚绵长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