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寒夜”中的亮光
——试论《寒夜》中曾树生的女性意识觉醒

2014-03-31 03:19:23陈运琼甘秋霞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4年11期
关键词:寒夜人格意识

陈运琼,甘秋霞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0)

《寒夜》是巴金先生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作者最具思想艺术价值的一部现代文学经典之作。巴金先生常说《寒夜》是一本悲观而又绝望的小说,因为《寒夜》里有许多“忧郁感伤的调子”;[1]但在日文译本中有人指出这是一本充满希望的书。[1]是的,希望是阴冷“寒夜”中的亮光,曾树生就是这希望中的那一丝若隐若现的亮光。因为“曾树生是小说中刻画得最有深度的人物。”[2]她始终追求着自由和独立,向往着理想和光明。她要迈出家门走入社会,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毅力;要做到那样执着与坚定,又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来支撑她的信念,这强大的精神力量便是她觉醒的女性意识。

一 女性意识的觉醒

“女性意识”“女性解放”等,这些话题一直都是中外文学关注的焦点。所谓女性意识,指的是女性对自身作为人,尤其是女人的价值体验和醒悟。中国在“五四”时期,接受西方先进思想的洗礼,勇敢摆脱封建思想文化的束缚,喊出“民主”与“科学”的响亮口号。

“五四”先驱们也对妇女问题进行了全方位的文化反思,讨论中几乎涉及了女性解放的方方面面,比如妇女人格、经济独立、参政、教育,比如避孕、生子、废娼,比如缠足、“女子无才便是德”、贞操,比如男女社交,等等。[3]有论者以为“女子不幸的原因”,在于“女子人格不完全——或是没有人格”。[4]那么女人为什么没有人格呢?新文化运动领导者陈独秀认为这“完全是经济问题”:“妇女问题虽多,总而言之不过是经济不独立,遂生出人格的不独立,因而生出无数痛苦的事情。”[5]

易卜生名剧《娜拉》唤醒了中国女性的解放意识,她离家出走的行为和“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人”的独立宣言,深深影响了“五四”时期及其以后的女性。一些具有理想和追求的时代新女性走出家庭,步入社会,寻求女性自身解放与独立,并为她们的梦想奔走呼告。她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开始意识到女人全然不是男人的附庸,开始意识到女人该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和思想。她们走进学堂接受高等教育,努力寻求自身进步;她们走出家庭,步入社会去工作,找寻经济独立;她们探讨人生,要求解放个性,婚姻自主;做到了这些,精神就独立了,女性的人格魅力也能得以展现。

娜拉形象已经成为20世纪中国文学中追求独立解放的新女性形象的代表。继娜拉之后,鲁迅《伤逝》中的子君,也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个范例。子君在《伤逝》中高喊:“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声呐喊,是她女性意识觉醒的宣告。子君敢于走出家庭,勇敢地与涓生自由恋爱甚至同居,这是她追求自己独立人格的一面,同时也表现出她敢于冲出家庭的牢笼,冲破封建礼教桎梏的一面。

娜拉和子君都有女性意识的萌动,敢于与封建思想文化抗争;她们渴望得到独立,于是毅然决然地迈出家门,寻求独立。但她们只是有了独立意识,还没有做好完全独立的准备,还不具备完全独立的能力。可见,女性意识这根幼苗只是刚开始发芽而已,还没有茁壮成长。那么,中国文学作家会继续唤醒沉睡着的中国女性意识吗?

二 曾树生女性意识觉醒的表现

随着时代的进步,女性意识的觉醒也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彻底。巴金笔下《寒夜》的主人公曾树生便是女性意识觉醒的成熟的代表。曾树生作为40年代的新女性,她在女性意识觉醒方面已经彻底认清了,而且,她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注解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首先,曾树生接受高等文化教育,这是她女性意识觉醒的先决条件。“国民之一,国家所有,非家族之私有,非男子之私有,是完全人格也。”[6]胡适认为,要培养女性独立精神,教育乃最佳途径。中国女性在“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主内,男主外”等几千年封建礼教愚昧思想的影响下,已完全接受了男尊女卑这一社会现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与男性是平等的。而曾树生作为一名新女性,她并没有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传统思想,她要冲破禁锢,实现自我。曾树生接受过高等教育,有自己的美好理想,想同汪文宣办一所“乡村化、家庭化的学堂”。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对教育事业的发展充满了信心。作为女人的她,想的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作为新女性的她,想的是如何搞教育,如何让国民素质得以提高。而她的理想,是当时多少男子都不曾有过的。曾树生作为女性的代表,获得了教育上的成功,获得了理想上的追求,不管这理想最终能否实现,至少她有属于自己的理想,她已经获得了女性意识的初步觉醒。

其次,曾树生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藩篱,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选择与汪文宣自由结合。曾树生与汪文宣的自由结合,冲破了礼教,自然不被具有封建思想的汪母所认同乃至接受。汪母从来也不承认曾树生是她的儿媳妇,她说曾树生只是儿子的“姘头”,因为曾树生并不是汪文宣明媒正娶过来的。曾树生面对汪母的种种指责与刁难,有过心理反抗:“你管不着,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老实告诉你:现在是民国二十二年,不是光绪、宣统的时代。”“跟着你吃苦,我并不怕,是我自己要跟你结婚的。可是要我天天挨你母亲的骂,那不行!”[1]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曾树生对于自己所应享有的独立社会地位以及作为“有尊严的人”的定位的鲜明表达。汪母和曾树生其实代表着新旧两代人,代表着相互对立的两种道德观念和文化取向。汪母代表的是极端传统的父系社会法则;而曾树生则是“五四”新文化之后成长起来的新时代知识女性,反封建意识很坚决,她始终坚信生命是自己的,她有权力去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有爱的自由。即使在曾树生与婆婆的相互争斗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她仍保留着“五四”新文化运动延续下来的难能可贵的女性人格魅力,保持着不肯屈从就范的斗争精神。

再次,曾树生走出家庭,找寻经济的独立,这是她女性意识觉醒最为彻底和成功的一面!曾树生寻求爱情与婚姻的自由,但她并没有因此而陷入生活绝境,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寻求经济独立,这样才能获得人格独立,在家才有话语权。女子要获得解放,只有从物质上获得自由后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放。曾树生正是在经济上获得了独立,才使得她在家有自己的地位。她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女性,她的意识不会因别人的意志而改变。在外面,她在名义上是大川银行的职员,但实际上她只是一只摆设在商业橱窗中供人观赏的“花瓶”。对这有辱人格的职业,她心存忧苦,也曾向汪文宣表白:“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说实话,我真不想在大川做下去。可是,不做这个又做什么呢?我一个学教育的人到银行里去做个小职员,让人家欺负,也够可怜了!”可见,曾树生对于自己的职业也有不满,但她做教育的梦想已经不能实现,为了生存,她必须得忍受、承受现在的职业。然而,走出家庭去工作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得承担这一切,这对于一个女性来说,需要极大的毅力。曾树生做到了,她不甘心在家闲着,宁愿自己出去工作,实现自己的价值。

最后,曾树生在“挣扎”中救出自己,实现了新女性在家庭婚姻方面的突破。战乱时期,为逃避战争与灾祸,人人选择逃离重庆到西北去。但在曾树生决定离开之前,她做了艰苦的思想斗争。“‘等我想想看’她沉吟地答道;但是接着她又摇一下头,‘我看我还是现在回答你罢:我不去了。’她含笑说。” “等我想想看”,她想的无非就是去留问题,选择离开,是种解脱,那是极好的;选择留下,陪同她“丢不下的”多病的丈夫一起度过这艰苦的日子,是种没希望的等待。但这次曾树生含笑地说“我不去了”,可见她心中放不下她的丈夫。可是,《寒夜》的最后,曾树生还是选择了离开汪文宣,而汪文宣死于抗战胜利之际。当初坚决不离开丈夫的她,为何又选择离开了呢?因为在阴冷的家里,她并没有感受到爱与被爱的幸福,她一直在歧途中彷徨,想找寻到一条出路。“她把她的青春牺牲在这间阴暗、寒冷的屋子里,却换来仇视和敷衍。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快达到限度了。”“她突然站起来。她又一次下了决心。她用不着再迟疑了。她的手提包里还放着调职通知书。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呢?”曾树生这次决定要走,她不能让她青春最后的时刻这样白白地耗尽在那永远没有亮光的寒冷屋子里。

曾树生的女性意识的觉醒,相对娜拉、子君而言是成熟的,她实现了女性多方面的意识觉醒,并且能坚持走下去,这是中国女性解放的一大进步。

三 曾树生女性意识觉醒的意义

《寒夜》中曾树生说“我并不是一个坏女人,我的错只有一个:我追求自由与幸福。”这是她离开家庭去兰州后给汪文宣信中所说的心里话,字里行间透露出她在追求独立自由时的冷静与执着,理性与无奈。但她作为新女性代表无疑是成功的,她实现了新时代女性意识的觉醒,她在反叛中实现了自我生命的选择。西蒙·德·波伏娃在《第二性》里提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形成的”。[7]曾树生作为一个女人,她在每个阶段都在形成自己,形成自己独立、完美的人格精神,完成自己女性意识的觉醒与抗争。

所以《寒夜》并不全是一本悲观的书,它也是一本蕴含希望的作品,黑暗消不散正是为了迎接黎明!曾树生是一个充满活力与希望的人物,鼓舞她战斗的热情是希望,而不是绝望。在那战乱的年代,在旧社会、旧制度、旧势力的压迫下,许多人都不曾反抗,不敢反抗,做了牺牲品,其中包括汪文宣和他的母亲;但有的人并不甘心屈服,他们在另找出路,比如曾树生。女性意识的觉醒,唤醒的不仅仅是女性思想上的觉悟,更重要的是为女性自身的发展提供了前行的方向和动力。

继巴金笔下曾树生形象之后,一大批文学作家基于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对现实生活自我独立价值的追求,把探索的目光转向女性在现实生活的境遇中走向自由解放的艰难历程,比如张洁的《方舟》。《方舟》中三位女主人公都是六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她们为自己的前程奔波,为她们各自的爱情、事业付出了代价,却得不到相应的社会认可。所以越来越多的女性领悟到:只有通过自己的奋斗才能取得一席之地,才能实现自身做人的价值。张洁把眼光聚焦在女性独立的支撑上,“妇女的解放不仅意味着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解放,还应该包括妇女本人以及社会对她们存在的和价值的认识”。[8]张洁笔下的女性形象,展现的是八十年代女性文学作品中女性意识的基本特征,并把实现女性自身存在的价值作为女性解放的新内涵和新目标。

时至今日,曾树生这个人物形象仍具有典型意义,现实启发性极强。在商品经济冲击下的当今社会,女性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极为重要。生活中,或许我们也会碰到像曾树生这种“到底是选择留下还是选择离开”的情况,那么曾树生的选择对于生活在当今社会的我们来说仍然具有借鉴和警醒作用。它促使着我们适时作出正确的选择,同时也警醒着我们,在做任何决定时首先应遵循社会道德,树立正确的人生价值观。总之,巴金笔下的时代新女性曾树生冲破了封建文化的藩篱,具有自己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这是研究女性文学的重要资源,也影响了女性意识觉醒、女性自我寻找自我审视等关于女性文学的研究;同时也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1]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38、239、107.

[2]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39.

[3]寿静心.女性文学的革命——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17.

[4]叶绍钧,陈独秀,等.五四时期妇女问题文选[M].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妇女运动历史研究室:三联书店,1981:125.

[5] 陈独秀.妇女问题与社会主义——五四时期妇女问题文选[M].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妇女运动历史研究室:三联书店,1981:81.

[6]耿云志.胡适年谱[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130.

[7] 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M]. 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147.

[8] 罗婷.女性主义文学与欧美文学研究[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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