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凌,王立刚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
20世纪90年代以来,沉寂已久的 “国学”渐渐开始兴盛起来。1993年3月16日,人民日报以整版的篇幅报道了北京大学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的状况,这篇报道名为 《国学,在燕园又悄然兴起》。两天后,人民日报又在头版刊发了 《久违了,国学》一文。这两篇报道被视为国学再次走向大众视野的标志。自此以来,国学和国学教育活动开始在中国内地逐渐兴起,发展到20年后的今天,已然成为自五四运动以来,由民间力量自发形成的一股最重要的教育或者文化活动。刚刚发布不久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议在提及教育问题时,提到 “完善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并且将这句话放在教育体制改革的最开头。不过,在这里可以发现概念使用上的多样化。人们有时使用 “国学”或者 “国学教育”的说法,有时候使用 “读经”或者 “读经教育”的说法,有时候则使用 “传统文化教育”、 “经典教育”等说法,许多人并不清楚这些概念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所以有必要对上述几个概念的渊源作出梳理和辨别,以便为理性的讨论提供基础,也可以为教育的健康、持久的发展提供基础。
在我国内地,读经与读经教育这两个词汇是随着台湾学者王财贵读经活动的推广而逐渐广为人知的。在王财贵的读经教育观念来到我国内地之前,也是在人民日报刊发国学报道之前,我国内地已经出现了国学复兴的气息。在当时,最出名的事情是南怀瑾的 《论语别裁》风靡各地。南怀瑾的 《论语别裁》原文早在20世纪70年代便在台湾的杂志上连载,1990年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在我国内地正式出版,发行量超过一百万册,这在当时被誉为 “出版界的神话”。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国内地国学教育的复兴与台湾的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是同气连枝的。
作为台湾中华文化复兴运动的一部分,王财贵于1981年在台湾的亲友之间发起了 “儿童读经实验班”活动。自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与南怀瑾不同的是,王财贵的读经实验主要面向儿童群体。1994年,王财贵编写的 《儿童读经教育宣传手册》受到企业赞助,被印刷10万份。同时王财贵开始到台湾各地进行演讲,以推广他的读经教育理念。1997年,王财贵第一次到我国内地举行演讲。由此,“读经”二字开始被我国内地的普通百姓知晓。2001年7月4日,王财贵在北京师范大学的一场演讲 (这场演讲没有正式的名字,至今仍被称为 “一场演讲 百年震撼”)引起轰动,演讲的视频称复制之后成为各地教师培训的必备内容,演讲的光碟售卖超过100万张。王财贵的 “读经”理念变得家喻户晓。以至于出现了很多人知道了读经这件事,并且开始自觉的读经,却不知道王财贵这个人的现象。
虽然当前的 “读经”和 “读经教育”是经王财贵的不断提倡才逐渐开始流行、成为重要概念的,且 “读经”和 “读经教育”也是王财贵教育思想中最重要、最引人瞩目的一个词,不过从源头上讲,“读经”这一词语并不是王财贵发明的,而是中国古代一直存在的词语。追溯一番的话,在汉代便有“读经”一词。比如 《汉书·翟方进传》中提到:“方进读经博士,受 《春秋》。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论衡·正说篇》:“传曰:‘男子不读经,则有博戏之心。’” 《三国志·公孙瓒传》提到:“公孙瓒字伯珪,诣涿郡卢植读经。”汉代之后,“读经”也是佛教和道教中都存在的常用词语,比如道教 《云笈七签》将 “吐纳,服药,佩符,读经,斋戒”并称为重要的修行活动。
不过王财贵使用的读经一词与教育是直接相关的,这始于清代末年。1902年8月15日,由当时的馆学大臣张百熙主持制定的 《钦定学堂章程》规定初等小学和高等小学都需要开设 “读经”科。[1]299-302之后张之洞主持修订并正式颁布全国的 《奏定学堂章程》除了中小学阶段设有 “读经”科之外,在大学阶段也设有专门的 “经学科”。[1]314-315不过, “读经”在民国之后被正式废止,1912年壬子学制中不再有读经科和经学科。而王财贵的读经教育思想正是源自对民国废止这一思想行为的不满。《读经教育宣导手册》正文第一句话便是:“‘读经’本来没问题,但从民国开国起就有了问题。1912年1月19日,第一任教育总长蔡元培下令:‘小学堂读经科一律废止’……这80多年来,老、中、青三代的中国人,已经是不敢也真不会读经了!但中国人是不是因此而理性了?是不是因为充分西化更受外国人敬重了?中国社会的文化教养是不是因此而提高了?”[2]1这正是王财贵提倡读经的社会背景,大而言之,应该说是对五四以来反传统思潮的再反思。
读经与读经教育不完全相同,王财贵在大多数情况下只使用 “读经”一词,有时候也会使用 “读经教育”一词。读经本身是一种活动,在有些情况下,王财贵将读经定位为一种文化活动,比如上文王财贵提到读经与 “中国社会的文化教养”直接相关,而国内也有研究者将王财贵等人的思想称为“文化民族主义”或者 “文化保守主义”。
但实际上,读经本身更是一种教育活动,具有教育的意味。在王财贵以及广大普通参与读经的人看来也是如此。王财贵将读经称之为一种 “文化教育”,比如王财贵提到:“我则认为当务之急是教育的革新,尤其是 ‘文化教育’的落实。”在王财贵看来,与 “文化教育”相对应的是 “科学知识教育”,科学知识教育需要儿童在理解的基础上进行学习, “文化教育”则不需要,就像学习音乐一样。[3]6在王财贵看来,任何一个年龄阶段的人都可以在不懂任何音乐知识的前提下,直接听贝多芬的音乐,并且将此种行为作为接受音乐教育的重要途径。所以,总的来说,读经是王财贵教育思想的核心,在王财贵的演讲或者著作中,有时候,读经是一种具有教育意味的活动,有时候,读经本身就是一种教育活动。
而读经教育一词在更多的时候是王财贵之外的人对王财贵读经理念的总结。比如分布于各地的推广王财贵思想的机构便自称为 “王财贵读经教育推广中心”,而不是 “王财贵读经推广中心”。在字眼使用的区别背后,意味着人们认为王财贵的读经是一种教育活动,所以应该是读经教育活动,而不是读经活动。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读经应该为读经教育,这是指将读经活动作为教育活动的一部分,或者将中国儒家经书作为教育内容的一部分。这是王财贵一贯的思想,比如王财贵在面对读经会增加学生负担的时候经常会提到 “级任老师若能每天利用二三十分钟时间,把读经当作国语的 ‘补充教材’,则大概在施行半个学期之后,全班小朋友的注意力会较集中,记忆力也会增强,整体学习能力大为进步,不仅国语进步,连社会科也进步,甚至对数学自然科的理解力也会提升。”[4]16
在有些情况下,读经教育意味着一种以读经为主要内容,同时包含了其他教育内容的教育体系,甚至可以替代当代学校教育的教育模式。当然这样的思想大都来自王财贵之外提倡读经教育的人的总结,而不是王财贵本人。
不管怎样,读经和读经教育这两个词在当代中国社会是随着王财贵推广读经的活动才开始广为人知的。读经教育属于王财贵的思想,尽管因为读经教育逐渐广为人知,而读经教育的内涵也正在扩展、变化,正在由不同的人进行新的解释,这是一种思想逐渐发展的正常现象,但是追本溯源,读经和读经教育始终都不应该忽略王财贵的贡献。在有些情况下,读经教育也被王财贵称为 “经典教育”。比如王财贵提到:“究实而言,让一个儿童接受经典教育,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是要他长远地默默地变化其气质,使他的生命陶溶出某种深度。”[5]19在这里,“经典教育”等同于 “读经教育”,只是说法有所不同。在国内,也有经典教育。比如北京师范大学成立的 “国学经典教育研究中心”,便是一个兼有了国学和经典的含义的名字。
有心的读者可以发现,尽管读经和读经教育已经风靡全国各地,但是在各级政府正式的文件中却极少出现读经和读经教育的字眼,而是使用 “传统文化教育”这一词语,除了上文提到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之外,比如2013年10月21日北京市教育考试院公布的中高考改革方案中,也出现 “注重对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考查”等字眼。
政府文件中不出现 “读经”的字眼并非是政府忽略或者对于民间力量推行的 “读经教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我国政府一直以来并不完全认可读经教育的理念。在2005年,教育部迫于压力,甚至不得不专门发文澄清对读经教育的立场。
教育部发文回应读经教育的背景是,2005年3月4日,方天立向时任教育部部长周济写了一封《关于所谓 “儿童读经”问题致教育部部长周济的信》,这封信是针对我国内地学者蒋庆主编的 《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于2004年正式出版发行而写的。方天立认为蒋庆等人的思想存在着以儒教替代马列主义的倾向,会 “改变中国社会的性质、改变中国发展道路”,于是在信中提出 “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停止试用和推行蒋庆在全错误的思想指导下编的儿童读经课本,组织精通古代经典文本、坚持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学术立场的专家学者,重编能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精华、适合于青少年成才需要的基础经典教育读本。”
方天立的信中提到,蒋庆针对 《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的出版,在 “读经与中华文化的复兴”一文中提到了 “教育部决定2004年在高中开《中国文化经典课》课程,必修课,36学时,算学分,要考试,本人已应约编定教材交教育部。”方天立的信提交之后三个多月,教育部于2005年6月20日以基础教育司 “中小学语文课程标准研制工作组”的名义,公开发布了 《关于 “中小学设置儒学基础课程”流言的声明》。这份 《声明》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教育部不支持 “儿童读经”的做法,但是明确表示反对蒋庆的理论,并且以官方的形式将传统文化教育与读经教育进行了划分。 《声明》在提到蒋庆 《读经与中华文化的复兴》一文中的话时,认为蒋庆 “试图造成教育部也认同 ‘少儿读经’的主张,支持他们设置儒学基础教程的印象。这些做法混淆视听,蓄意误导社会舆论,把基础教育应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的要求与 ‘少儿读经’混为一谈,必须予以澄清。”[5]171-173这份《声明》实际上在表示,教育部是反对 “儿童读经”的,但是教育部一直支持在基础教育阶段开展 “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教育”。2001年发布的 《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中也有关于 “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和革命传统”的话。2003年公布的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 (实验)》中也有 “弘扬和培育民族精神,使学生受到优秀文化的熏陶,塑造热爱祖国和中华文明、献身人类进步事业的精神品格”的话。
从上述教育部的文件中可以知道,我国政府支持的 “优秀传统”、“传统文化”、“民族精神”、“爱国主义”等内容的教育即是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所讲的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这与读经教育是完全不同的。相比之下,传统文化教育所涉及的内容与读经教育有着很大的不同。按照王财贵的观点,“读经可以理解为 ‘读最有价值的书”——范围是举凡经、史、子、集皆可,且可由个人的认定去选取。只要任何人认为哪本书值得一读再读,便可自己选为 ‘读经’之教材。不过,被众所公认值得一再玩味反复诵读的典籍,通常也都是经过历史洪流的淘洗,超越时空依然历久弥新的经典之作。”[2]2相比之下,传统文化教育所涉及的范围要比读经教育广泛的多,即使经、史、子、集都可以作为读经的内容,但是人们口耳流传、并且与每个人的生活都紧密联系的生活习俗、道德取向,以及需要代代传承的各类传统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内容也是传统文化的内容,但是这些内容显然不在王财贵读经教育的范围内。
此外,从方法上来讲,传统文化教育可以融进现行中小学各门学科中,而读经教育则需要单独进行;传统文化教育需要按照教育学理论,将传统文化编为课程,在课堂上按部就班的开展,而读经教育的方式则以读为主,方法相对容易,且相对单调。
所以,总的来看,传统文化教育虽然也有自身的核心内容,但是所涉及的范围很广泛,而读经教育所涉及的范围相对较小,而且按照王财贵的看法,不同的经典之间存在着一种由低到高的级别或者等级秩序,越高级别的经典越值得作为读经教育的内容,在王财贵看来,“与其读诵学校的白话文教科书,不如读诵 《三字经》;与其读诵 《三字经》,不如读诵 《千家诗》;与其读诵 《千家诗》,不如读诵唐诗宋词;与其读诵唐诗宋词,不如读诵文选,如 《古文观止》;与其读诵文选,不如读诵百家诸子;与其读诵百家诸子,不如读诵 ‘十三经’。要读诵 ‘十三经’,则当从 ‘四书’起,‘四书’又以 《论语》为先。”[2]12这也是传统文化教育所没有的。
严格来说,“国学教育”并不是一个很流行的概念。自近代以来,十分流行的是 “国学”这一概念,而不是 “国学教育”。需要知道,“国学教育”与 “国学”并不是一回事,前者关注的是教育,是教育方法、教育评价等内容,即如何更好的 “教”的问题,而后者关注的是国学作为学术一部分,涉及学术研究的内容、学术方法等,关注的是如何“做研究”的问题。所以,并不是所有的 “国学”都适合拿来作为教育的内容,至少并不是所有的“国学”都适合作为任意一个阶段的儿童学习的内容,这是无烦再举例说明的。
当然,“国学”一词出现的很早,自先秦至唐宋时期一直表示一种教育机构。近代以后,“国学”一词则表示与外国学术相对而言的中国学术。在民国初年,蔡元培主持制定章程,取消了中小学的读经科、大学的经学之后,却于1921年在北京大学组织成立了北大研究所的国学门。之后成立的清华研究院也设有国学门。 “几所综合性的国立大学,均或者设立独立的国学研究机构,或者在文学院国文系、史学系中设立国学、中国文化性质的研究机构。”[6]这些研究机构主要从事国学研究领域的研究活动,出版了一大批国学性质的学术刊物和学术成果,但是很少就中小学国学教育的进行讨论,或者国学教育的理论进行讨论。
“国学”虽然一直没有成为一门正式的学科,但是至少一直是一个重要的学术研究领域,或者至少是一个重要的学术概念。近年来,我国不少大学成了国学研究院、国学研究中心之类的机构,这更促使不少学者开始讨论国学能否成为一门学科的问题。所以即使在学术界,“国学”也一直作为一个重要的问题而存在。但是学术界很少使用关心面向中小学阶段的 “国学教育”的概念。近20年来,面向中小学阶段国学教育的正规的学术研究实际上并不多。在进入2000年之后,正规的学术文章中才开始正式出现面向中小学阶段的国学教育的研究。
实际上,当代的 “国学教育”也是随着王财贵在我国各地推广读经而开始流行起来的,只是因为“国学”一词一直存在,并且一直都十分重要,才出现 “国学教育”的说法。
不过需要注意到的是,尽管国学教育是与王财贵的读经教育思想最接近的一个概念,但是国学教育不同于王财贵的读经教育,王财贵也从来不使用国学教育这一概念,王财贵本人在绝大多数场合都是使用读经或者读经教育的说法,很少使用 “国学教育”一词。
在台湾,作为高中阶段的必修教材的是 《中华文化基本教材》,这套教材前不久中华书局推出,改名为 《中华文化基础教材》。海峡两岸都使用了“中华文化”的提法,而没有使用 “国学”。这背后自然有政治的原因,当然也有教育内容的原因,就中小学教育而言,教育内容的选择除了学术的规范之外,还需要社会和家长的认同,考虑儿童的心理,需要内容能够为普通人喜闻乐见。所以作为学术概念的国学,并不完全适合作为中小学的教育内容。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国学教育在将来不会发展得更好。目前国内也有北京师范大学徐梓教授主编的面向小学阶段的 《国学》教材。在目前的媒体上或者社会上,“国学教育”是一个十分流行的词语,所以不严格意义上的国学教育在当下也是十分流行的。
所以,尽管王财贵本人并不使用 “国学教育”一词,但是很多受到王财贵影响的人却在使用 “国学教育”一词,这部分人一方面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国学教育与读经教育的区别,至少没有将国学教育与读经教育进行严格的区别。更多的人则可能是出于对读经教育的理论的 “改良”。
如上文所述,教育部并不完全认可 “少儿读经”的内容,但是单单从 “文化”的角度讲 “传统文化”、“民族精神”、“爱国主义”,内容太过宽泛,特色不够明显,无法形成可信度较高的教育内容体系,所以使用 “国学教育”这一概念。因为作为学术概念的 “国学”本身是拥有相对严肃的体系的,而且国学教育的思想取向较为折中,不似 “读经”一般容易让人感觉太过偏激。所以尽管 “国学教育”的理论在目前尚未如王财贵的 “读经教育”一样在内容体系和方法体系上明晰,但是在将来则极有可能成为由我国政府提倡并推动的 “传统文化教育”这一说法的进一步完善,并且最终明确化、系统化的最终落脚点。
与上述几个概念接近的是古典教育这一概念。古典教育是教育理论中一直存在的一个重要的概念。严格来说,现代教育产生之前,中国和西方的教育都属于古典教育的范畴。古典教育与现代教育在教育目的、教育内容、教育方法等方面都存在着较大的不同。比如从教育的目的来说,古典教育认为 “礼闻来学,不闻往教”,不以 “义务教育”、“强迫教育”、“全民教育”为目的;从教育内容上来说,不论中国还是西方都以古典著作为主要内容,中国则注重四书五经,西方则注重古希腊文和拉丁文著作;从教育方法上来说,不少地区的古典教育保持着个别教育的模式,而不是班级授课制。此外,古典教育的教学组织松散,没有明显的按年龄分班制度和严格的学级制度。
直到19世纪,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主要国家中小学教育仍旧是古典教育的世界。在英国的“中等教育上,文法学校和公学的课程以古典学科为主,拉丁文和希腊文是课程的主要内容,旨在使学生在古典知识方面打下扎实的基础。古典学科,主要指古代希腊和罗马的语言、文学以及历史和地理等。”[7]91-96
但是随着工业革命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功利主义教育思想的影响,古典教育逐渐开始受到强烈批评,古典内容被认为没有用处。比如英国教育学者艾吉渥兹 (R.L.Edge worth)于1809年10月在 《爱丁堡评论》的第29期上发表 《专业教育论》(Essays on Professional Education)一文,指出 “在人们中间,很自然地形成为了某种虚荣心,并成为了一种共同的追求。古典著作中的一些段落成了那些学者的格言,通过它们,那些学者得以与其他不识字的人或未受教育的人区分开来。希腊文和拉丁文几乎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个有教养的人的唯一标准。”[7]91-96
随后,学者史密斯 (S.Smith)也在 《爱丁堡评论》上发表的文章中指出:“我们现今学校系统存在的主要问题在于把太多的时间用于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人们迫切希望在古典文学领域有一定的造诣,这也是事实。但古典文学不应该,也没有必要成为孩子们八九年的时间内学习的唯一学科。”[8]51-67
自19世纪中期开始,反对古典教育的思潮开始占到上风,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而产生的物理、化学、地理等自然科学,以及各门社会科学开始成为中小学校最重要的教育内容,并且这一思潮从英国流向全世界。并与19世纪末、20世纪初进入中国,中国的古典教育传统就在此时开始退出历史舞台。
尽管王财贵很少提到 “古典教育”这个词语,在 《读经说明手册》的序言中王财贵使用的标题是“参酌古典教育再造文化人才”。王财贵很少使用“古典教育”这一概念,这可能是唯一一处正式使用 “古典教育”这一概念的地方。但是古典教育这一概念对于研究王财贵的读经教育思想,对于从教育理论上解开王财贵读经教育思想的理论背景具有重要意义。
从上文的叙述中可以看到,当代中国读经教育的推动者王财贵的读经教育思想有着明显的古典教育的痕迹。比如上文提到,王财贵将民国初年废止读经作为过激行为,民国初年废止的读经科目实际上正是清末教育改革中保留的古典教育内容的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方面能显示王财贵教育思想的古典教育属性。比如其读经教育思想对 “读”的重视,对现代教学方法的轻视也是如此。古代教育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教学方法体系。在20世纪90年代,南怀瑾与王财贵见面后,听完王财贵的介绍,南怀瑾说:“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读的,只是没想到现在还可以这样读”。[8]这说明,在南怀瑾看来,王财贵提倡的教学方法是一种 “过去”曾经存在的教学方法,是古典教育的方法,只是被王财贵拿到了当代,并加以改善而已。王财贵本身也认为:“人很容易患的一种文化病态,就是 ‘偏狭’两字……譬如喊着要 ‘现代’,就认为必须打倒‘传统’;喊着要 ‘西化’,就认为必须打倒 ‘中国’;喊着要 ‘科学’,就认为必须打倒 ‘玄学’。这些都和喊着要 ‘白话’,就认为必须打倒 ‘文言’,同样一个心态下的不正常心理。”[9](《说明手册》)这段话意味着王财贵希望在当代社会给曾经长时间存在过的 “传统”教育找出出路,至少找到可以与现代教育并存的逻辑。
所以,严格说来,不论王财贵的读经教育,还是国内目前正在流行的国学教育、传统文化教育等教育思潮,其背后都带有了一种恢复古典教育传统,或者至少让古典教育与现代教育融合的理想。
自19世纪以来,全世界各国的教育,从教育内容到整个教育体系都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动,在这一变动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会有存在有一些用过激的方式对待曾经流传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古典教育传统的行为,这样的情景在世界各国都有不同程度的存在,在教育传统悠久的国家尤其如此,在有着两千多年古典教育传统一脉相承的中国尤其如此。19世纪以来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百有余年以来,现代教育虽然为人类带来了不少福音,但是还远远不是最理想的教育,远远不是没有任何问题、能让人绝对满意的教育,所以现代教育在19世纪战胜古典教育是现代教育的胜利,却未必一定是教育本身的胜利。人类历史原本就一直在不断的反思与左右摇摆中蹒跚前行。再一次对古典教育展开反刍,思考古典传统与现代教育的融合之麓,对建立中国特色的教育体系必然有莫大的意义。
[1] 李国钧,王炳照.中国教育制度史 (第六卷)[M].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2] 王财贵.读经教育宣导手册 [Z].自印本.
[3] 宋晓梦.但使弦歌无绝响-访台湾汉学教育协会理事长王财贵博士 [N].光明日报,2003-02-27.
[4] 王财贵.读经说明手册 [Z].自印本.
[5] 方克立.关于当前文化问题的三封信 [C].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咨询委员会集刊,第2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6] 熊贤君.民国时期的国学教育及价值解读 [J].民国档案,2006,(01):99-104.
[7] 单中惠.试析十九世纪英国科学教育与古典教育的论战 [J].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00,(2):91-96.
[8] A.I.Tillyard,A History of University Reform from 1800to the Present Time,With Suggestions towards a Complete Scheme for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M].Cambridge: W.Heffer and SonsLtd,1913.24//周保利.19世纪英国科学教育与古典教育的论争及其影响 [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 (教育科学版),2009,(05):57-61.
[9] 何书彬,王财贵:读经东南来 [J].时代教育,2009,11:2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