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如何从“坚定反共分子”到“头号赤色分子”

包 威

(淮阴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223300)

美国第37 任总统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在其政治生涯的早期是个地地道道的反共分子——甚至可以说，尼克松政治生涯的发迹就是源于其初入政坛时树立的“坚定反共分子”的形象。但是，在其政治生涯晚期的1972年2月和5月，尼克松却以美国总统的身份相继访问了世界上两个共产主义大国中国和苏联。后来，尼克松曾经对老牌外交官戴维·布鲁斯说:“我大概是美国的头号赤色分子。你很清楚我这个名声是怎么来的……这是毫无疑问的。”［1］

一、“铁幕演说”烙下反共之印

1946年3月，曾两次出任英国首相的著名反共人士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在美国密苏里州(Missouri)的富尔顿发表了著名的“铁幕”演说。在演讲中，丘吉尔说:

从波罗的海的什切青(Szczecin)到亚得里亚海边的里雅斯特(Trieste)，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落了下来。中欧和东欧古国的都城全都在这条界线的那一边。华沙(Warsaw)、柏林(Berlin)、布拉格(Prague)、维也纳(Wien)、布达佩斯(Budapest)、贝尔格莱德(Beograd)、布加勒斯特(Bucharest)和索菲亚(Sophia)——所有这些名城及其居民无一不处在我只能称之为苏联势力范围的地区内，而且它们全都在这种或那种形式下，不仅受到苏联的影响，而且受到莫斯科的高压，以及在许多情况下正不断增强的控制。［2］50－51

正是这篇演说深刻地影响了尼克松对世界共产主义总的看法，在《尼克松回忆录》中，他说:

我对(丘吉尔的)这些言辞感到震惊，最初，我怀疑他是否说得太过火了。但是由于共产党对东欧的专横统治变得越来越明显——1947年接管匈牙利，1948年接管捷克斯洛伐克——我认识到，打垮了希特勒和日本，并没有取得持久和平。现在，自由受到了一个新的而且更危险的敌人的威胁。［2］51

由此可见，丘吉尔的“铁幕演说”，在初入政坛的尼克松心里打下了坚定反共的烙印。

二、初入政坛的“坚定反共分子”

政治生涯初期的尼克松之所以被称为“坚定反共分子”，完全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得以证实:

(一)参加众议院的“非美活动委员会”

1946年，以海军上校身份退役归来的尼克松应美洲银行惠蒂尔(Whittier)分行经理赫尔曼·佩里之邀，代表共和党在加利福尼亚第十二国会选区以65586 票对49994 票击败了连任五届的民主党众议员杰里·沃利斯，当选为美国众议院共和党议员。进入众议院后，尼克松被根据第二志愿①尼克松的第一志愿是进司法委员会工作，只是未能如愿。分配到教育与劳工委员会，这里的工作占去了1946年尼克松在众议院的大部分时间。

1947年2月18日，尼克松在众议院初次发表演说，内容就与共产党有关。在演说中，尼克松讲的是已被认定为共产党派驻美国的最高级间谍格哈特·艾斯勒藐视国会传讯的问题。艾斯勒最后由于护照欺诈行为被起诉，但是在受审前，趁保释的机会逃往东德，在那里最后当了共产党政权宣传机构的负责人。

作为刚加入众议院的新议员，大多数人只参加一个委员会。尼克松在加入教育与劳工委员会后，又在共和党新议长乔·马丁建议下加入了于1938年成立的“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HUAC)”。②“非美活动委员会”，又名“众议院非美活动委员会”，1969年改名为“众议院国家安全委员会”，是一个主要负责调查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以及其他被认为是“从事非美活动”的组织。乔·马丁说，“我们需要一位年轻的律师到那个委员会去打打气”，因为这个委员会在前任主席民主党人马丁·戴斯的领导下，已经被弄得名声不佳。而此时，共和党已经控制了国会，要对非美活动委员会里一些不负责任的行为予以纠正——该委员会在1947年至1948年曾在美国国内制造反共舆论。

(二)提出“蒙特—尼克松议案”

1947年底，尼克松被派往“非美活动委员会”的特别立法小组工作。经过一系列听证会，尼克松拟订了一个报告，扼要地提出了一个处理复杂的国内共产党颠覆问题的新办法。南达科他州的卡尔蒙特和尼克松亲密合作，于1948年春天提出一项议案——人所共知的蒙特—尼克松议案，也是众议院非美活动委员会十年来提出的第一项立法。该法案规定:所有的共产党员必须履行登记手续;将那些“以援助或建立世界共产主义为最终目标”的活动定为犯罪;经查明为共产党外围组织所散发的一切印刷品和广播文稿，必须说明材料来源。1948年5月19日，众议院以319 票对58 票通过了蒙特—尼克松议案。

(三)参加赫脱委员会

1947年7月底，尼克松加入赫脱委员会——一个即将前往欧洲诸国访问的特别委员会，以马萨诸塞州众议员克里斯琴·赫脱(Christian Herter)为首，共19 人，准备起草一份国务卿乔治·马歇尔(George Marshall)将军6月在哈佛大学毕业典礼发言中已经透露的外援计划报告。

8月底，赫脱委员会成员乘“玛丽皇后号”从纽约起航前往欧洲。委员会的成员们访问了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希腊及联合国托管地里亚斯特等地。在回到华盛顿几个星期后，赫脱委员会根据带回来的大量笔记和文件，发表了一系列报告，所有报告有一个共同特点，力主对欧洲进行经济援助。尼克松也立即为当地报纸撰写了一系列专栏文章，并且只要有时间便去整个选区积极发表巡回演说，叙述旅途见闻，向大家说明:要是美国准备把欧洲从饥饿和共产主义这两个幽灵中拯救出来，美国就必须给予经济援助。尼克松说:

我们所访问的每一个国家情况都相同:如果没有美国援助，在严冬度过之前，将有数百万人挨饿或死于因营养不良而引起的各种疾病。政治情况同样也很清楚:没有我们的粮食和援助，欧洲将陷于无政府状态，陷于革命，最后陷于共产主义。［2］55

赫脱委员会的系列调查报告，促成了马歇尔计划的尽早实施。1947年12月15日，国会以313 票对82 票通过了马歇尔计划。马歇尔计划可以说在各个方面都是成功的，“它使欧洲免于饥馑，它保证了欧洲的经济复兴，并使欧洲没有落入共产党之手”。客观上说，马歇尔计划对于欧洲诸国走出二战后的困境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但是主观上看，这其实是美国在与共产主义大国苏联争夺欧洲势力范围的一种手段，是美国在全球范围内抵制共产主义的战略举措。当然，从赫脱委员会的欧洲之行中，尼克松学到了许多东西，也明白了共产党在欧洲成功的原因。

(四)对希斯案件穷追不舍

希斯案件(Hiss Case)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国内的一个反共政治案件，也给尼克松的政坛发迹提供了大好时机。1948年8月，《时代》周刊的编辑惠特克·钱伯斯指控阿尔杰·希斯是20世纪30年代“共产党间谍集团”的成员，曾于1938年向苏联透露国务院秘密文件。

阿尔杰·希斯是一位在纽约和华盛顿非常受人尊敬的知名人士，曾任国务院经济与政治事务顾问、旧金山联合国筹备会议秘书长和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主席，并且曾作为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一名顾问参加了1945年2月在苏联举行的同斯大林、丘吉尔会谈的雅尔塔会议。

当时，尼克松作为国会非美活动特别委员会委员，负责调查该指控。阿尔杰·希斯是个名人，与时任美国第33 任总统的哈里·杜鲁门同属民主党。杜鲁门担心“希斯案件”会影响他的大选，便对案件的调查进行各种抵制。“由于杜鲁门的行政命令，我们无法得到埃德加·胡佛①埃德加·胡佛(Edgar Hoover，1895－1972)，美国联邦调查局第一任局长，任职长达48年。作为一个美国历史上叱咤风云近半个世纪的传奇人物，埃德加·胡佛的名气远远超过电影明星，毫不夸张地说，其权势甚至让某些总统也望尘莫及。或联邦调查局的任何直接帮助。”［2］67最后，特别委员会对“希斯案件”的调查也渐渐地要不了了之。但是，尼克松凭其敏锐的嗅觉判断，希斯对于钱伯斯指控的辩解是在撒谎，便决定对该案件继续进行调查。后来，“南瓜文件”的出现立即引起公众的极大注意，也使得案件最终得以真相大白。由于诉讼时效条例的限制，已不能以间谍罪对希斯起诉，大陪审团便一致投票赞成对希斯的两条伪证罪②两条伪证罪，即希斯作证时撒谎说，他未曾非法拍摄国务院的秘密文件并将它交给钱伯斯，且从1937年1月1日以后他一直没有见到过钱伯斯。提出控告。1950年1月21日第二次审判时，陪审团一致认为希斯有罪，希斯被判处5年徒刑。裁决宣布后不久，尼克松收到了曾任美国第31 任总统的赫伯特·胡佛的一份电报。电文中，前总统对尼克松说:“阿尔杰·希斯的定罪，全部应归功于你的耐心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我国政府中存在的叛国逆流终于以人人信服的方式被揭露出来。”［2］82

尼克松后来写道:“希斯案件第一次向全体美国人强有力地证实了，国内的共产主义是国家安全的真正和现存的巨大威胁。”［3］623当然，对于尼克松来说，查明希斯案件的重大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初入政坛的尼克松凭借其实际行动进一步树立了“坚定反共分子”形象，在整个美国名声大噪，为他以后仕途的顺利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政治生涯晚期的“头号赤色分子”

“头号赤色分子”是尼克松对自己政治生涯晚期转而与共产主义国家建立紧密联系的一个自嘲性界定。

1945年春天，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去世后，美国右翼集团地位迅速上升，反共反苏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基调。1947年，杜鲁门总统在国情咨文中表明的杜鲁门主义，被认为是美国冷战政策的纲领。随着马歇尔计划的实施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建立，遏制政策初步定型，美国与以苏联为代表的共产主义的冷战全面展开。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美苏冷战才彻底结束。但是，在冷战期间，尼克松却相继访问过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共产主义国家中国和苏联。

20世纪70年代初，尼克松总统在外交政策方面突然来了一个大转变，放弃了长期以来对中国的敌视态度，转而支持中国于1971年10月加入联合国。因为，当时尼克松正在为结束越南战争做准备——他想抓住中苏分裂的机会，使中国切断对北越的支持。当国务卿基辛格宣布与中国的友善关系时，这个消息震惊了世界各国及其领导人。1972年2月，尼克松开始了震惊全世界的大胆举动——自称“和平之旅”的北京之行。在北京，他与夫人在长城上漫步，在一个盛大的国宴上向毛泽东祝酒;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都热情地接见了他;会谈之后，中美两国政府发表了联合声明，同意扩大科学、文化和贸易方面的往来。众所周知，中国与美国是在1979年才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所以，尼克松还是第一位访华的在任美国总统③不少资料上都说，尼克松是第一位访华的美国总统。但严格地说，曾于1869－1877 任美国第18 任总统的内战英雄尤里西斯·辛普森·格兰特(Ulysses Simpson Grant，1822－1885)才是第一位访问中国的总统。1879年，卸任总统后在外游历的格兰特，还在天津与时任满清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会晤。，也是第一位访问一个没有与美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国家的总统。1972年5月，尼克松访问了另一个共产主义大国苏联。

不管是出于当时的地缘政治利益——“尼克松所要的是，想知道中国是否可能与美国合作，对付苏联在地缘政治上的攻势”［4］742，还是因为这一访问所处的时机契合了美国国内情况——1972年是美国的选举年，客观上来说，尼克松的这一突然大胆之举，给世人留下一种“头号帝国主义国家的总统突然间亲近起共产主义”的形象。

四、结 语

身为坚定反共分子的理查德·尼克松在20世纪40—50年代，成为右翼保守派心目中的英雄。尼克松批评过迪安·艾奇逊④迪安·艾奇逊(Dean Acheson，1893－1971)，于1949－1953 任杜鲁门总统的国务卿，在制定杜鲁门主义、马歇尔计划和建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说他对待国际共产主义的政策使美国失去了中国和东欧的大部分，并促使共产党人发动了朝鲜战争;尼克松还指责1952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阿德莱·史蒂文森，说他是艾奇逊“怯懦的遏制共产主义大学”的毕业生。尼克松追查出希斯案件的真相，完全改变了美国公众对国内共产主义的看法，也让尼克松在全国一举成名。“坚定反共分子”形象的确立，使尼克松获得了巨大的政治资本，并且使得他政治生涯的前景更加光明:先当选参议员，后来被艾森豪威尔选中作为自己的搭档并且一举赢得1948年的总统大选——尼克松做了艾森豪威尔政府八年副总统。从1969年1月20日至1974年8月9日，尼克松又做了大约五年半的美国总统。

但是，在他政治生涯的晚期，却突然之间给世人来了一次震惊之举，以老牌头号帝国主义国家总统身份接连访问中国和苏联，成了美国的“头号赤色分子”。难怪有人这样评论他说:“尼克松的政治生涯，是从谴责自由党人将中国‘输给’共产主义者开始的。如今，他回到了原地。”［5］417此后，“尼克松去北京”被用以指称那些强烈地反对一种政策，却能突然转脸又与之拥抱的精明政治策略。

但是，还要看到，就尼克松本人所代表的集团利益与政治立场而言，政治前期与后期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即使在特定阶段做出一些战略性的举动，也不能完全代表他是一个“真正的赤色分子”。

［1］克里斯托弗·戈法尔，帕洛马·埃斯基韦尔.我大概是美国的头号赤色分子——解密录音带展现尼克松的另一面［DB/OL］.参考消息，2013－08－23(12)，http://www.ckhqb.com/readbk－74307－12.html.

［2］理查德·尼克松.尼克松回忆录［M］.伍任，裘克安，马兖生，等，译，北京:世纪知识出版社，2000.

［3］威廉·A.德格雷戈里奥.美国总统全书［M］.周凯、王红，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4］亨利·基辛格.大外交［M］.顾淑馨，林添贵，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12.

［5］威廉·J.本内特.美国通史:下［M］.刘军，译.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