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娟
2014年11月在北京举行的亚太经济合作组织(以下简称APEC)峰会,使得亚太发展语境下的中美商务外交再度受到关注。亚太贸易机制的构建,意在推动亚太贸易和投资自由化,最终实现区域经济一体化。但实际上,这一机制的实现,除了多边谈判与协商,最关键的结果还取决于中美之间双边外交的合作程度。中美商务外交与亚太贸易机制成为近年来中美关系中最重要的经济和战略议题之一。中美两国对双边经济的相互依存和在国际事务中保持合作的必要性存在共识。美国承认,世界局势正在变得更加复杂,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单独应对世界上的各种挑战,单边主义下由一国主导全球治理的模式行不通。同时,对于中国的崛起,美国也有一种复杂的心态。尤其是对GDP总量即将超过美国之后,中国对亚洲乃至世界可能带来怎样的影响,美国尤为关注。
中美之间的外交关系采用国际商务的一个新词描述就是:竞合(Co-petition),即既有竞争也有合作。由于历史、政治和文化等方面的原因,中美两国在诸多领域存在误解、误读和认知上的差异,这是“战略互疑”所导致①参见王缉思、李侃如《中美战略互疑:解析与应对》,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双方在相互认知上的分歧与共识可以大致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
2005年3月,美国政府对其对华贸易政策进行全面审议。2006年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向国会递交了题为《美中贸易关系:进入更大责任和执法新阶段》的评估报告,报告称,中国的崛起给亚太地区带来了机遇和挑战。中国已经成为亚洲发展中国家最大的出口市场以及最大的进口来源国,促进了广泛的地区发展,并已成为美国的强有力竞争者。通过这一纲领性文件,美国重新审视了中国在世界贸易,尤其是在亚太区域贸易中的竞争地位。
关于中国的经济崛起是否对美国构成威胁,美国国内一直存在争论。过去十年,“中国威胁论”逐渐降温,如何务实地审视中国发展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是美国主流学者、智库和政治家关注的议题。这主要归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中国崛起及其影响力提升已顺理成章,可谓大势所趋;二是中国领导人并没有在全球范围内与美国对立,相反,把工作重心放在国内发展②The Rise of China and the Interests of the US,The Ripon Forum,Vol.41,No.2,April/May 2007.http://www.cfr.org/china/rise-china-interests-us/p13455.,且希望与美国保持良好的双边关系。况且,从中国的实际情况看,尽管中国经济发展创造了奇迹,但中国并非新兴超级大国③Lyman Miller,“China an Emerging Superpower?”,Stanford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2005.。
2008年,在美国金融危机之时,中国经济虽受到影响但增长持续,经济实力稳步提升。奥巴马政府开始重新定位中国,把中国作为新兴全球大国,并进而认为,中国应承担与其增强的经济实力相称的责任。2009年,在伦敦的G20会议上,中美两国首脑开始讨论如何在恢复全球经济中加强合作的问题。2009年11月奥巴马访华时,中美达成了三点共识:国际金融机制改革;应对气候变化;防止核扩散。同时,中美间也在如何处理分歧上达成共识,期望增加了解,不至于因在某个问题上的分歧影响中美关系的大局。
在美国金融危机之后,随着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加深,美国认为,把中国作为一个主要大国看待,让其参与并直接贡献于国际秩序的设计,将有利于密切双边关系④Kenneth Lieberthal,Jonathan Pollack,“Establishing Credibility and Trust,The Next President Must Manage America’s Most Important Relationship”,Brookings Institution Campaign Papers,2012.。但随后经济复苏的压力,以及双边经贸关系议题在美国国会的政治化,为中美商务外交的稳步推进,增加了诸多不确定性。由于就业问题在美国经济复苏中十分敏感,奥巴马就贸易诉求中有关劳工组织利益的部分基本上采取了支持的立场。以2009年美国对中国产汽车轮胎征收特别关税为例,尽管此案中涉及的轮胎与美国本土企业生产的轮胎属于完全不同层次的市场,不存在直接市场竞争,且类似的诉求在小布什总统时期曾多次遭到否定,但奥巴马一上任就采取了支持的立场,对来自中国的汽车轮胎征收25%—35%不等的特别附加关税。2012年则对来自中国的太阳能光伏产品实施了反倾销和反补贴。
随着国内贸易政治的盛行,奥巴马政府渐渐偏离了密切中美经贸关系方面的最初构想,开始采取对华政策和亚洲策略的双轨制:只要有可能,就继续推进与中国的双边关系和高层接触;同时,毫不掩饰地推进与那些对中国实力增强存有顾虑的亚洲国家间在政治、经济和安全问题上的外交关系①Kenneth Lieberthal,Jonathan Pollack,“Establishing Credibility and Trust,The Next President Must Manage America’s Most Important Relationship”,Brookings Institution Campaign Papers,2012.。最显著的就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谈判没有将中国包括在内,并且在这个区域贸易协定谈判的内容上,设立了较高的标准,超越了中国目前经济和贸易现状所能够接受的程度。
近年来,中国对美国投资的迅速增加,是美国有关中国问题的另一个主要顾虑。美国国会政治家对来自中国的投资格外审慎。2008年,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否决华为收购美国网络技术公司3Com;2011年再次否决华为收购美国服务器技术公司3Leaf;随后又阻止中国私营公司对俄勒冈州风力发电的投资,等等。不能否认,“随着时间推移,奥巴马政府越来越将重点放在如何对冲中国的力量,尽管他继续倡导中国更全面地介入地区政治、经济和安全秩序”②Kenneth Lieberthal,Jonathan Pollack,“Establishing Credibility and Trust,The Next President Must Manage America’s Most Important Relationship”,Brookings Institution Campaign Papers,2012.。
总体而言,尽管美国政府曾尝试放弃动辄对中国实施贸易制裁的传统外交模式,将中国定位于美国的“利益攸关者”,期望中国与美国和其他国家一道维持、适应和提升和平的国际体系以确保其成功③Robert Zoellick,“Statement on Conclusion of the Second US-China Senior Dialogue”,US Department of State Press Release Dec.8,2005.。但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和综合国力的迅速提高,使得美国部分政治家担忧中国的崛起会对美国霸权构成挑战,并有可能进一步威胁到美国全球战略的实施。这种政治性使美国的对华商务外交始终处于美国外交政策的高度敏感区,在“全面接触”和“战略伙伴”之间徘徊。
中美两国对双边关系定位的描述存在不同的认知。早在2012年,中国就提出了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构想。2013年6月两国领导人在美国加州的会晤,进一步就建设新型大国关系达成共识。按照中方的说法,发展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就是“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互利共赢”;按照美方的说法,就是要打破“崛起国与守成国必然冲突”的历史魔咒,建立基于“务实合作和建设性处理分歧”的大国关系新模式④王缉思,仵胜奇:《中美对新型大国关系的认知差异及中国对美政策》,载《当代世界》2014年第10期。。
应该承认,两国都有促进双边关系友好发展的愿望,也建立了相应的共识,但认知的不同仍然广泛存在。美国国务院承认,即使在其国内,也同样存在认知上的差异。正如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指出的,“众所周知,担忧和误解仍然在太平洋两岸徘徊不去。我们国内的一些人把中国的进步视为对美国的威胁;而在中国的一些人担心美国会试图遏制中国的发展。我们反对上述两种观点。事实是,一个欣欣向荣的美国对中国有利;一个欣欣向荣的中国也对美国有利。通过合作而不是对抗,我们两国均能显著获益”。但她同时指出,“不能仅靠愿望来建设两国关系。它需要我们双方更加始终如一地把积极的言词转化成有效的合作,而且更关键的是,我们必须履行各自的全球责任与义务。今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能发挥潜能正是取决于这些因素。我们也必须坦诚对待我们之间的分歧”①Hillary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Foreign Policy,Nov.2011,pp.56—63.。
美国有学者认为,美方最初之所以不愿意接受新型大国关系的提法,有多层原因,一是不解其意,或者在核心含义理解上有分歧;二是因为这一提法来自中方,如果简单接受似有外交被中方牵制之意。“中美同意致力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但对于谁应该采取主动、谁是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主要障碍,理解不同。中方学者认为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主要障碍在美方,而美方学者则认为中方应承担更大责任”②王缉思,仵胜奇:《中美对新型大国关系的认知差异及中国对美政策》,载《当代世界》2014年第10期。。
2013年11月,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苏珊·赖斯称,“在中国问题上,我们寻求实施一种新型大国关系。这意味着驾驭必然会有的竞争,同时在我们的利益重合的领域深化合作——无论在亚洲还是亚洲以外”③Susan Rice,America’s Future in Asia,Georgetown University,Washington,DC.Nov.20,2013.。
总体上看,在双边积极推动对话的基础上,两国对新型大国关系存在共识,美国基本上支持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但在具体如何实施方面,双方还处于探索阶段。具体到亚太贸易机制建设问题上,美国接受中国在亚洲经济贸易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同时也强调,作为太平洋大国和强国,美国在亚太贸易机制中也应发挥主导作用。
关于美国亚洲战略的目标是否是制衡或者遏制中国,两国各执一词。但双方学者也有基本共识,即:美国的亚太战略即使不单是为了遏制中国,至少可以说是因为中国的崛起才导致了美国亚洲再平衡战略的出台,而中国确实也是美国亚洲战略的关键组成部分。
在美国,奥巴马的亚洲再平衡提出之后,国内争论也很激烈。从文字上,奥巴马政府最初采用“转向”(Pivot)这个术语来描述其亚洲战略,由于在国内外反响强烈,很快又改为“再平衡”战略。亚洲再平衡战略的核心背景既有安全利益目标,也有亚洲区域一体化主导地位的考量。但对美国,这些问题都不是新问题,“再平衡”也并非有什么新战略。甚至有美国学者认为,历届总统都希望给自己的政策打上一个标签,奥巴马只不过是给自己的外交政策打上了一个亚洲新战略的标签。美国智库有学者认为,从严格意义上看,“再平衡”只是一个提法,还算不上一个精心勾画的国家战略,因为一项国家战略需要有具体的实施计划和步骤安排,但“亚洲再平衡”并非如此。事实上,奥巴马本人也极少使用“转向”这个词,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仅正式使用过三次①有关评论及观点可参阅Strategic Rebalancing and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Assessing US Security and Trade Policy toward Asia under Obama,Woodrow Wilson Center,Oct.30,2014.。李侃如认为,“重振”更能恰当地反映美国亚洲战略的意图。因为美国从未离开过亚洲,始终在亚洲有诸多利益,过去若干年,即使美国无意忽视亚洲,但过于关注中东等其它地区,现在是将注意力转向亚洲,重振亚洲战略的时候了②Fred Dews,Pivot,Rebalance,or Reinvigorate?Words Matter in US Strategy toward Asia,Brookings,April 2014.。
当然,美国也有不少学者认为,“再平衡”战略的核心并非限制或对抗中国,恰恰相反,美国希望中国稳定发展,因为中国的经济增长有利于美国,也有利于世界。不论从经济利益还是全球利益上看,中美间经济、贸易和投资的相互依赖,既是不能否认的事实,也是一种必然的趋势。
2014年11月4日,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就美中关系发表的专题演讲中称,“我们(美国)再平衡战略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就是加强中美关系。因为加强我们两国的关系不仅有利于美国和中国,不仅关系到亚太地区,而且关系到全世界”。克里认同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的表述,“中美关系是最重要、最敏感、最全面、最复杂、最有希望、最具挑战的双边关系”。同时他强调,“中美关系是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双边关系,这一点毋庸质疑”③John Kerry,Remarks on US-China Relations,Johns Hopkins School of Advanced International Studies,Washington DC.Nov.4,2014.。
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也承认,“今天,与中国的关系是美国有史以来必须管理的最具挑战性和影响最大的双边关系之一,需要进行审慎、稳定和动态的管理。我们对中国的方针是立足现实,注重成效,忠实于我们的原则和利益”。她强调,“说到底,美中关系的发展没有现成的指导手册可循。但利益攸关,不容失败。我们在前进过程中,将继续把同中国的关系置于一个更广泛的地区性的安全同盟、经济网络和社会纽带的框架内”④Hillary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Foreign Policy,Nov.2011,pp.56—63.。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维护离不开中国,美国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好中美外交关系,使其在亚太的利益受益于中国作为亚洲经济大国带来的机遇。
如果说在美国的亚太战略中,安全和地缘战略是传统议题,那么,贸易和投资以及亚太经济一体化下的美国策略则是一个富有挑战性的新议题。美国亚洲再平衡新战略力图取得三个“再平衡”:再平衡国防与经济,再平衡美国的全球存在,再平衡美国的国际负担。总之,新战略是在全球进行收缩,但在重点地区,即亚太地区进行扩张的战略①陶文钊:《如何看待美国的战略调整?》,载《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除了安全和军事,更重要的是,美国试图通过“再平衡”,扩大美国在整个亚太地区的经济和外交参与,强化与该地区新兴国家的联盟和外交关系,并深化同该地区多边机构的接触。在中国崛起的语境下,美国推出“再平衡”,还有意“安抚它在该地区的朋友和盟国,向它们保证美国将继续参与亚太事务”②韩磊:《不要误读美国亚洲战略》,FT中文网,2013年1月24日。。
总体上看,美国的亚洲战略中有浓重的“中国因素”存在,尽管双边对中美关系的重要性有共识,但在如何具体定位和实施亚洲策略方面尚存在分歧。在美国国内,如何确定处理中美关系的最优战略,在国会内部和府会之间仍存在分歧。由于政治制度的原因,美国政府对华政策的最大制约在美国国内。因此,美国对华外交的成功取决于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把国内(政治)的秩序搞好”③Kenneth Lieberthal,Jonathan Pollack,Establishing Credibility and Trust,The Next President Must Manage America’s Most Important Relationship,Brookings Institution Campaign Papers,2012.。
美国亚太战略中包含了广泛的贸易和投资议题。在美国国债的外国持有者中,中国居首位,日本次之。据美国财政部数据,截至2014年9月,美国国债总额60664亿美元,其中,中国持有12663亿美元,日本持有12218亿美元,中日持有额占总量的41.01%。2013年,美国对华货物贸易总额占其全年贸易总额的14.6%,前15大贸易伙伴中,亚洲占五席,占全年贸易额的26%。亚洲市场和亚太贸易关乎美国经济可持续发展和贸易可持续增长的未来④数据来源:United States Census Bureau.http://www.census.gov/foreign-trade。
中国在亚太贸易中的地位继续提升,成为推动美国关注亚太贸易机制的重要因素。自2009年以来,中国在亚洲市场上的货物出口增长接近90%。2013年,中国向东盟的货物出口总量为美国的3倍,增速也显著高于美国。如果仅从贸易和投资的视角,中国在亚洲的影响力已经超过美国。事实上,作为全球最具增长优势的区域市场,亚洲对美国经济的贡献将越来越大。因此,确保从亚洲的经济增长中受益,是奥巴马提出亚洲战略的主要出发点之一。
尽管奥巴马上任伊始就把亚洲作为其外交政策的重点,遗憾的是,贸易自由化并未列入奥巴马第一任期的主要政策日程,因此成效并不明显。奥巴马没有像小布什那样,积极推动双边和区域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甚至也没有向国会要求获取有关贸易谈判的关键授权:贸易促进权,又称“快车道授权”⑤“快车道授权”是指国会授予总统与其他贸易伙伴国谈判并签署新贸易协定的权力。根据有关贸易促进权的规定,国会对政府谈判达成的贸易协定只能批准或否决,不得修改。,因而也缺乏推进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和签署的立法支持。
多哈回合谈判以来,全球贸易机制和结构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区域贸易协定的作用逐渐加大,并在诸多领域已经超越了世界贸易组织。亚洲正在成为世界经济和贸易增长最富活力的区域市场。这些变化为美国带来了机遇,更带来了挑战和压力。由于新兴经济体主要集中在亚洲,且正逐步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新动力,它们对美国经济发展的影响也越来越大。美国在冷战之后首次有了经济霸权地位上的危机感。
2011年10月,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外交政策》杂志发表了题为《美国的太平洋世纪》的文章,论述了21世纪亚太地区对美国的重要性及美国对该地区的参与。希拉里强调,“(地缘)政治的未来将取决于亚洲,而不是阿富汗或伊拉克”。因此,“今后十年美国外交方略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将是把大幅增加的投入——在外交、经济、战略和其他方面——锁定于亚太地区”;“利用亚洲的增长和活力,是美国的经济和战略利益核心,也是奥巴马总统确定的一项首要任务”①Hillary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Foreign Policy,Nov.2011,pp.56—63.。
2011年11月,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檀香山召开之前,希拉里在夏威夷大学发表演讲,重申了美国对亚太战略的重视。她说,“美国的外交重点正在发生变化。随着亚太地区逐渐成为21世纪全球战略与经济重心,这里也将成为美国外交战略的重心,美国外交在未来十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亚太地区增大投入”。
希拉里·克林顿是任期内旅行最多的美国国务卿,任期四年总共去过112个国家,每年平均访问28国,上任伊始的首次出访即选择了亚洲,任期的前三年曾36次出访亚太地区,7次访华。她主张,“转向亚洲应当超越关系修复,是一个强化我们共享经济福利的机遇”。她的外交努力旨在重建美国在亚洲地区的信用,重新确立美国在亚洲的领导力②Gary Locke,“Clinton’s Triumphs in Asia”,USA Today,June 13,2014.。
不能忽略的是,欧盟也在积极推动亚太经济战略。欧盟是美国在亚太贸易的平等竞争伙伴。欧盟的重返亚洲经济战略同美国一样,基于它对亚洲地位的认识——现在的亚洲对全球繁荣和西方强国经济前景至关重要。2011年以来,欧盟已经同韩国、新加坡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目前它正在同日本、越南、马来西亚、泰国进行自由贸易协定的协商;而且已经开启同整个东盟的贸易和投资谈判③Nicola Casarini,“Western Competition for Asian Markets is Heating Up”,The National Interest.Nov.20,2014.。
综合上述国内外因素,由于世界经济增长的亮点在亚太,亚太贸易的未来引发了美国的亚洲战略提升,传统的安全战略和新型的经济战略成为美国的务实选择。在亚太贸易机制构建中,美国一方面希望确保其在区域一体化和国际事务中的领导权;另一方面则围绕国内经济的需要,重新平衡美国的亚洲贸易战略,力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奥巴马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是渐进的,但必要时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而基于他所面临的国内和全球形势,实用主义占据了主导地位”①Indyk,Martin S.,et al.,“Scoring Obama’s Foreign Policy:A Progressive Pragmatist Tries to Bend History”,Foreign Affairs,May/June 2012,p44.。
亚太是区域经济和贸易一体化最复杂的地区,也是贸易框架机制交错最多的区域。中国和美国分别与若干亚太国家签署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有的正在谈判中。
中国与亚太国家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包括:(1)2002年11月,中国与东盟签署了《中国—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协议》,2004年双方签署了《货物贸易协议》,2007年签署了《服务贸易协议》,2009年签署了《投资协议》。2010年1月1日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如期全面建成。(2)中国—新西兰自由贸易协定,2008年10月生效。(3)中国—新加坡自由贸易协定,2009年1月生效。(4)中国—巴林自由贸易协定,2009年10月生效。目前,中国正在谈判的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包括:中国—澳大利亚和中国—韩国自由贸易协定,上述两协定的实质性谈判已经完成。
美国与亚太国家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包括:(1)美国—新加坡自由贸易协定,2004年1月生效。(2)美国—澳大利亚自由贸易协定,2005年1月生效。(3)美国—韩国自由贸易协定,2012年3月生效。(4)2002年10月,美国提出了“东盟企业发展动议”。2006年8月,美国与东盟签署了《贸易与投资框架协定》,将东盟十国均包括在内。
已有的亚洲区域贸易协定中,东盟自由贸易区和东盟与中日韩自由贸易协定影响最大。由于中美间尚缺乏一个共同参与的区域贸易协定,而东盟乃至亚太是中国和美国贸易增长的重点区域,自然也就成为中美商务外交竞争与合作的核心区域。
中国是东盟的第一大贸易伙伴。由于中国在解决亚洲金融危机中的关键作用,亚洲各国对与中国保持良好的商务外交关系高度认可。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涵盖了20亿人口和8万亿美元的产出,其影响不亚于北美自由贸易区。
东盟是美国第四大出口市场和第五大贸易伙伴。2012年11月,“美国—东盟扩大经济合作”行动计划实施,旨在扩大美国与东盟的贸易投资关系。美国国际开发署与美国—东盟工商理事会之间建立了创新型政府—民间伙伴关系。通过实施美国与东盟《贸易与投资框架协定》,支持区域经济一体化,促进美国与东盟的贸易和投资。
在亚太,正在谈判的两个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备受关注:一是东盟主导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另一个就是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
2011年,东盟领导人峰会提出了建立“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的构想,并在2012年东亚峰会后正式启动协议谈判。该协议涵盖16个亚太国家,包括10个东盟国家和中国、印度、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计划2015年完成谈判。该协议承诺对已有的区域贸易构架带来最小的变动,将促进而不是取代已有的东盟“10+1”自由贸易协定,并将更多惠及亚洲的不发达国家。2014年11月,在缅甸召开的东盟10+3峰会上各国就2015年底前结束该谈判达成共识。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是美国主导的与亚太地区贸易自由化有关且具有显著战略定位的贸易协定。面对亚太经济与战略地位的迅速提升,2008年,美国与创始四国(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开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扩容谈判,随后澳大利亚、秘鲁、越南加入谈判。美国2009年11月宣布加入谈判,并期望将其打造成为旨在推动亚太地区经济贸易一体化、巩固美国在亚太领导力并具有21世纪特征的区域贸易协定。目前参与该谈判的12个成员国均为APEC成员国,其中有4个东盟成员国。美国与谈判国中的6个(澳大利亚、加拿大、墨西哥、智利、秘鲁和新加坡)已经有双边或区域自由贸易协定。
美国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谈判有其亚洲战略动因。它所承载的美国利益目标远远超过了一个自由贸易协定,更被看作是美国力图主导亚太经济和贸易一体化架构的重要象征,也是美国亚洲再平衡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2010年3月至2014年5月,有关国家已经举行了19轮谈判,得到了奥巴马政府的积极推动。美国希望在2015年完成谈判,实现在亚太地区主要新兴市场上贸易与投资的突破和增长。
就地缘政治而言,“跨太平洋伙伴关系”比“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包含了更多的地缘政治目标。就贸易自由化的标准而言,后者的标准对亚洲国家更为现实,也更容易实现,因此,对亚太各国有相当的吸引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由于标准较高、谈判方之间仍存在分歧,甚至在美国国内,关于该谈判的前景预测也是喜忧参半。主要分歧首先是美日在农产品贸易自由化问题上坚持不同的立场;其次是在知识产权保护、政府采购、环境标准和劳工标准等贸易新议题方面,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仍有分歧;第三是在有关国有企业问题上,美国和越南、马来西亚也存在较大分歧;最后,即使谈判如期完成,奥巴马尚未获得国会“贸易促进权”的授权,恐也难有所为。对奥巴马政府而言,关于“贸易促进权”这一议题本身与国会间的谈判,从某种程度上说,其难度并不亚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谈判。
亚太地区的对话机制有两个重要论坛:一是APEC,成立于1989年,是亚太地区层次最高、领域最广、影响力最大的经济合作机制。二是东盟区域论坛,成立于1994年,是目前亚太地区最主要的官方多边安全对话与合作渠道,自成立以来,已经举行了21届外长会议。中国和美国均是两个机制的创始成员国。
1993年以来,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每年举行一次,在促进区域贸易和投资自由化、推动全球和地区经济增长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2010年,APEC领导人就努力促进亚太自由贸易区的实现达成共识。2014年11月APEC北京峰会,将亚太地区贸易自由化作为核心议题,决定启动亚太自由贸易区进程。该贸易区包括APEC的21个经济体,一旦实现区域贸易自由化,将最终实现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并成为首个将中美两大经济体包含在内的区域贸易协定,必将对世界经济和全球贸易体系产生重要影响。
目前亚太区域贸易有三个框架机制并存:“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和“亚太自由贸易区”。三个区域协定均同时处于谈判和构建的不同阶段。理想化的选择是,它们能够相互融合,但事实上,由于各协定标准不一,定位不同,经济和战略目标也不一致,这一理想局面很难形成。较为现实的选择可能是,各协定继续朝着既定的目标谈判,最终实现各自框架内的理想谈判结果,首先在相关谈判国间实现贸易自由化。最终,部分有条件的国家,可以选择通过个别谈判的方式,加入已经形成的其他贸易协定。实现统一的亚太自由贸易区可能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不管过程如何,有关实现亚太贸易机制的结果,将不可避免地取决于中美之间商务外交的合作程度。
中国没有参加“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谈判,但在亚太贸易中举足轻重,主张完成《亚太经合组织推动实现亚太自贸区路线图》的制定,积极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和“亚太自由贸易区”,在推动亚太经济一体化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谈判设立了较高标准,将中国这一重要贸易伙伴排除在外。由此,亚太贸易机制在事实上形成了中美商务外交关乎亚洲贸易机制的局面。中美间的“竞合”(竞争与合作)程度,对亚太区域贸易自由化的进程至关重要。中美商务外交的重点是如何在三个框架机制之间协调贸易自由化的进度和方向,共同促进亚太区域贸易协定间的良性互动,实现亚太贸易机制向着有利于各方的方向发展,最终实现亚太区域贸易的自由化。
单就中美两国而言,双边商务外交的近期目标应是完成正在谈判中的双边投资协定;远期目标则应当考虑通过谈判达成一个综合的中美贸易与投资协定,历史性地将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和一系列地缘竞争国联系起来,建立一种对地区和全球稳定均至关重要的总体关系①Fred C.Bergsten,et al.,Bridging the Pacific:Toward Free Trade and Investment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4.。随着中美经济、贸易和投资的相互依存加深,中美合作日益成为世界经济稳定增长的必要条件。中美两国没有根本利益冲突,恰恰相反,双方在经济贸易上的相互依存日益加深。因此,思考如何促进未来的中美经贸关系,寻求合作共赢,不论对全球经济还是亚太经济都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