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特卡乔夫致弗·恩格斯的公开信

2014-03-29 11:29张静译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 2014年3期
关键词:俄国恩格斯工人

张静译

阁下:

您在《人民国家报》第117和第118号发表了关于俄国流亡者文献的、确切地说是关于流亡者杂志《前进!》和我出版的小册子《俄国革命宣传的任务》的社论①即《流亡者文献(三)》,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366-376页——译者注。。当然,俄国流亡者文献并不只这些。在您写的这些文章中主要是称赞德国革命工人党清楚俄国革命者的意图,以及给他们一些建议和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实践指示。这是多么美好的目标!但是对于达到这些目标而言,不幸的是,一个良好的意愿是不够的——还需要具备一些知识。而您缺少这些知识,因此您的有益教训将在我们俄国人中产生这样的感觉,也许您已经感受到了,就像一个偶尔学习德语但从未去过德国也从不关注德国文学的中国人或者日本人,如果突然在他头脑中出现一个奇特的想法,带着中国人或者日本人的傲视教导德国革命者应该怎么做,那么他会被拒绝。中国人的想法只是非常可笑但完全无害;而我们面临的完全是另一种情况。他们不仅是最可笑的,而且还产生很大的害处,因为您以最不利于我们的色调对德国工人描述俄国革命政党的国外代表、我们的意向和我们的著作,由于德国工人不够了解我们,他们必然相信以过于自信的权威口气说话的人,尤其是,他们认为这个人非常伟大 您用这样的方式描述我们 违反了国际工人协会纲领的基本原则 但是这种情况并不能阻止您。为了避免可能带来的害处,请允许我们与您沟通。

您应该非常清楚,我们俄国人最先向西欧工人的伟大协会伸出友爱之手,我们积极地加入它,甚至比争取我们的利益更加积极。不幸的是,您没有明白,我们完全拥护欧洲工人政党的社会主义基本原则,但不赞同它的策略,也从不赞同而且也不应该赞同只通过实践和革命斗争实现这些原则的方式(至少是以马克思和恩格斯先生为首的派别所采取的方式)。我们国家的情况非常特殊,它与西欧任何一个国家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西欧国家采取的斗争手段对于我们至少是不适用的。我们需要特殊的革命纲领,它在一定程度上与德国不同,因为德国的社会政治条件与俄国不同。从德国人的角度看(也就是从德国的社会条件看),我们的纲领是如此荒谬,正如从俄国人的角度看德国纲领。而您不懂得这一点,也没能理解俄国的观点,然而却胆敢对我们做出评判并向我们提出这样那样的建议!

假如这种勇敢和无知不是以损害俄国革命流亡者的声誉为目的,或者德国读者能够审视您的资料,那么我就不用我的信吸引您的注意了。遗憾的是,没有这些假如,因此我认为,帮助您消除自己的无知,以便您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无礼,是我的责任。

也许您知道,像你们在西方,尤其在德国所具备的那些为革命服务的斗争手段,我们在俄国一样都不具备。我们没有城市无产者,没有出版自由,没有代表会议,总之——没有给予我们任何权利把胆小无知的劳动人民大众(在现代经济状况下)联合成一个组织良好和纪律严明的工人联盟,而且这些工人已经完全认识到自身的状况以及改善自身状况的方式。在我们这里,为工人出版书报是不可思议的,即使能出版,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的人民多数是文盲。个人对人民的影响未必有任何重要的长远意义,即使它能带来真正的益处——它对于我们也是完全不可能的。根据不久前颁布的政府指令,受过教育的阶级与“愚昧”农民的任何接近都被视为犯罪。“到民间去”只有在穿上别人的大衣和使用虚假的身份才是可能的。阁下,您一定同意,在这样的条件下把国际工人协会移植到俄国土地上来,这是幼稚的梦想。但是这种状况不应该使您觉得,社会革命在俄国的胜利比在西方的胜利更加值得怀疑和更没有希望。绝对不然!固然我们没有你们那里的这些有利情况,可是我们也可以指出你们所没有的一些情况。

我们这里没有城市无产者,这的确是事实;然而我们这里也没有资产阶级。在我们这里,在受苦受难的人民和压迫他们的专制国家之间没有任何中间阶级;我们的工人只需要同政治权力作斗争,因为资本的权力在我们这里还处于萌芽状态。

阁下,您应该知道,同前者作斗争要比同后者作斗争容易得多。

我国人民是无知的——这是事实。但是他们绝大多数(特别在俄国的北部、中部、东北和东南部)都充满着公有制原则的精神;他们——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是本能的、传统的共产主义者。集体所有制的思想同俄国人民的整个世界观我们马上就会看到 俄国农民的世界观能达到多远的境地 深深地生长在一起以致现在当政府开始领悟到这个思想同一个“有良好秩序的”社会的各种原则不能相容,并且为了这些原则想把个人所有制思想灌入人民意识和人民生活中去的时候,就只好依靠刺刀和皮鞭。

由此看来,我国人民尽管愚昧无知,但是比西欧各国人民更接近于社会主义,虽然后者更有教养。

我们的人民习惯奴役和顺从——这也毋庸争辩。但是您不应当由此得出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满意的结论。他们在抗议,而且是不断地在抗议这种处境。不管这些抗议是以何种形式出现,无论是以宗派分裂的形式,还是以抗税的形式,是以抢劫和纵火的形式,还是以起义和公开抵抗政府的形式,无论怎样,他是在抗议,而且有时还很激烈。当然,您不能什么都知道;这些从来没有在欧洲宣扬,而俄国甚至禁止公开。

固然这些抗议是微不足道的和分散的。但它们还是充分说明,人民对他们的处境已经无法忍受,他们利用每一个机会发泄积压许久的愤懑和对压迫者的仇恨。因此俄国人民可以说是本能的革命者,尽管他们看起来愚笨,尽管他们对自己的权利没有明确认识。

我们知识分子的革命党,人数不多——这也的确是事实。但是他们除了社会主义理想以外,不追求任何其他理想,而他们的敌人几乎比他们还更无力,敌人的无力对他们是有利的。我们的上层等级(贵族和商人)没有任何力量——经济(他们太贫穷)和政治的(他们太愚蠢和过于习惯在一切事情上信赖警察的聪明)力量。我们的牧师完全没有意义——不论在人民之中和在人民之外。我们的国家只有从远处看才是力量。实际上它的力量只是表面的,想象的。它在人民的经济生活中没有任何根基,它自身并不体现任何阶层的利益。它压制所有的社会阶级,所有人都憎恨它。他们容忍国家,他们完全冷漠地忍受它的野蛮专制。但是这种容忍,这种冷漠不应该使您产生错觉。它们只是欺骗的产物:社会创造了俄国的虚假实力,并且受到这种虚假的迷惑。

从一方面看,政府当然努力维持它。但是越来越困难。十五年前,在克里米亚战争之后,俄国政府坚信,任何时候国家也不会破裂。

两三次的战争失败,几个省的农民同时起义,和平时期在首都的公开起义——这一错觉的影响就会立即消散,政府就会发觉自己孤立和被所有人抛弃。

这样,您将看到,我们在这方面比你们有更多的机会获得革命的胜利。在你们那里,国家不是虚构的力量。它站在资本上;它本身体现着一定的经济利益。巩固它的不像我们这里只是军队和警察,资产阶级关系的整个制度都在巩固它。在您没有消灭这个制度之前,战胜国家是难以想象的。在我们这里,则恰恰相反——我们的社会形式的存在有赖于国家,这个国家可以说是悬在空中的,它和现存的社会制度毫不相干,它的根基是过去,而不是现在。

通过以上阐述 您将承认 我们相信社会革命在俄国最近实现的可能性 我们不是空洞的幻想家,不是“幼稚的中学生”(这是您赐予我们的称呼),我们站在坚定的土壤中,我们的信仰不是没有牢固的根基,它们多半是个人从我们熟知的俄国人民的生活条件中得出的结论。

可能,您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的革命道路与你们的道路不一致了吧。首先,在俄国,任何反对现存秩序的公开斗争都是不可思议的。我们的法律,我们的政治设施没有给我们提供在合法的土壤中进行宣传的任何可能性。现在我们有了一种可能性:这是幸运的,但只可能又是不幸的。但是您剥夺了这种可能性。您那时做了什么?您成立秘密协会,您组织地下活动。可是您为什么指责我们的秘密活动?如果放弃秘密的、隐蔽的地下活动,我们也就势必要放弃所有一切革命活动。可是,您责骂我们还因为在我们这里——根据您的意见,即在西欧可以没有秘密活动——我们也不愿意放弃我们进行秘密活动的习惯,而这就妨碍了(您的表述)伟大的国际工人运动,甚至阻碍了它。您忘记了,在西方大多数“良好秩序的”国家,没有我们的参与也出现了有力地促进秘密活动发展的情况。在西班牙、意大利、法国没有进行社会革命宣传的丝毫可能性,意大利革命者在布鲁塞尔大会①1874年9月召开了第一国际布鲁塞尔大会。加入协会的意大利社会革命委员会派代表参加大会,声明:“在意大利第一国际不再公开存在,从公开的群众组织转为广泛的密谋”。上正式宣布,他们必须使自己的活动具有秘密的地下形式。可能,德国很快就会感受到这种状况。难道您没有发现,警察现在已经把合法性这个盾牌击成碎片,您用它尽力保护德国工人是徒劳的吗?不用成为先知,也可以预言,很快这些碎片将从您的手中被夺走。那时您将怎么做呢?两种方式:或者什么也不做,或者采取秘密活动。您将找不到其它出路,准确地说,正如我们也不能找到其他出路。

但是在我们这里不仅任何公开宣传是不可思议的(哪怕是它在德国进行的形式),而且在一个或几个社会革命社团的秘密工人组织也是不可思议的(像西班牙或意大利)。这是因为:(1)大多数工人是土地占有者,他们不是无产者(像英国那样),而是所有者;他们被分成小的完全相互孤立的公社;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共同利益,他们习惯从狭窄的地区角度解决他们感兴趣的问题;(2)因为在我们劳动者阶级的历史中从来没有建立类似协会的先例。当然,您知道,工人协会在西方不是逻辑必然性的产物,而是历史必然性的产物。不是您和您的朋友建立了国际协会,而是历史建立了它;它的最初萌芽根源于中世纪;它是所有职业、合作社、罢工和信贷等协会和联合会的必然结果,欧洲无产者在其中早就联合起来(当然,主要是在城市)。您想在俄国找到他们的足迹是徒劳的。我们针对这种情况建立的互助组与以上协会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至于不久前在俄国人为地培植起来的德国式的合作社和信用社,我国大多数工人都是以完全漠然的态度对待它们,并且它们几乎到处都遭到了彻底破产。最后,(3)向这两个未必可以克服的障碍再增加一点,即在我们的政治生活和我们民族的精神不成熟中寻找对它们的解释 阁下 您将相信,通过类似西欧的工人协会(秘密的或公开的)进行任何革命斗争,在俄国都是不可能的。在我们俄国什么是可能?我们社会革命党从两个部分回答这个问题。

第一部分是《前进》杂志提出的思想——最温和的和最少实践的部分——在俄国现在没有充分有力的革命因素;这些因素应该被创造——通过提高人民认识自身权利和要求的方式,通过向人民阐明他的理想以及实现它们的方式;然后,这一派认为,当人民认识到时,当人民明白时,他们会斗争,他们自身将在革命协会中联合起来(类似西欧工人协会),这些协会建立全能的革命力量,击碎社会欺骗和不公正的腐朽的旧世界。

我们革命者的另一个派别包括所有在我们革命知识分子当中年轻的、勇敢的、聪明的和刚毅的人,他们赞成另一个纲领。这个派别坚信,温和的革命者提出的目标,根据以上阐述的原因,是无法实践的和不能完成的,当我们追求无法实现的目标时,我们的敌人集中力量,我们正在成长的资产阶级逐渐充分巩固,将成为政府坚定不移的支撑。

这一派别坚信,目前是实现社会革命最有利的历史时期,而且不存在任何障碍;需要的只是在俄罗斯某几个地方同时唤起人民胸中蓄积已久、已经沸腾的痛苦和不满。每天的经验都向我们证明,这种痛苦和不满在适宜的条件下是如何容易地宣泄出来。而一旦这种情绪在几个地方同时爆发,那么革命力量的联盟就会建立起来,政府和起义的人民之间的斗争就应该以有利于人民事业的结局而告终。实践的需要、自我保护的本能将会实现我们那些走虚幻路线的温和革命者从来没能实现也永远不会实现的目标。然而,各抗议团体之间牢不可破的联盟在我国不可能由人民的觉悟来建立,而只能由同时爆发的革命抗议活动来建立。从这一点出发,革命性政党(完全可以称其为行动党)认为,一方面有责任号召人民发动反对现政权的起义,另一方面认为应在几个省同时组织起义时保证一系列组织性和纪律性,这是起义取得成功的保障。

总的来说,这确实是我们最活跃和最有知识的革命者的纲领。我的小册子《俄国革命宣传的任务》中清楚说明了后者的主要思想,它遭到您如此尖锐地批评。您首先断言,我不成熟,尽管如此,我仍然要表述这样的信念:要引起社会革命是很容易的……。您会指出,既然可以这样容易地引起革命,为什么不这样干,而只是喋喋不休地谈论它呢?——在您看起来是可笑的、幼稚的行为。根据您的建议,应该相信,您的所有同胞赞成这个意见。但您却对他们造谣中伤!德国人过分喜欢文献,不了解使用文献的真正目的和任务,把后者与直接的实践活动相混淆。您知道,文献只是从理论上解决某些问题,只是说明某些活动的实践可能性和条件。但文献的应用并不是事业本身。如果解决问题是简单的,如果在运用它的道路上没有任何困难,那么就没有什么文字讨论这些问题。您错了。我和我的志同道合者深信,在俄国实现社会革命没有任何困难,任何时候都可以唤起俄国人民实行总的革命反抗 诚然 这个信念使我们有责任进行一定的实践活动 但是这个信念同进行文字宣传的益处和必要性丝毫也不矛盾。只是我们深信这一点,那是不够的;我们希望,别人也赞同我们的这种信念。我们的志同道合者越多,我们就越会感到自己有力量,我们就越容易实际完成这个任务。我们这些“野蛮人”应该向您这个西方文明人解释清楚基本的真理,这是不是激怒了您!我宁愿相信,您的真正意图是无论如何要在德国读者面前把我们描述得滑稽可笑。您不羞于假装,您不明白文字宣传的必要性和各种形式的问题的意义,这些问题一直吸引着所有对现存社会秩序不满的人和试图实现社会变革的人。您向我们俄国人表示了您的最深的蔑视,因为在您看来,我们是如此“愚蠢”和“不成熟”,我们对以下问题感兴趣:何时以及在什么条件下在俄国实现社会革命,我们民族是否准备充分,我们是否可以等待和拖延革命,直到我们的民族成熟并且正确理解自己的权利等问题,正如我们完全坚信,这些问题是行动的政党和温和革命者的政党都同意的要点。而为了羞辱我们,您竟那样傲慢地责备自己的同胞,正如您坚信,他们早就解决了这些问题,永远不会再说这样的空话。您为了自己的论战目的诋毁德国人,他们似乎对社会变革的条件和方式的问题不感兴趣。由此产生这个永恒的争论:政治家是否应该弃权,是否利用国家或者完全拒绝它的支持,革命力量是否需要集中在唯一的集体领导下,唤起地方革命起义是否有利,在什么样的组织下革命预计可以最快胜利,什么状况对它有利和不利等。难道没有这些吸引我们的问题吗?我们按另一种方式提出和表述这些问题,因此我们的革命党的活动条件是完全不同的。在任何情况下,如果您讨论我们革命者都赞同的这两个革命纲领的普遍意义,那么您将明白,我们的问题与我们的纲领密切相关,正如您的问题与您的纲领一样。

如果您确实读了《前进》杂志和我的小册子,那么您应该清楚,我思考的正是您所知道的。正如我已经指出,您认为在我们的读者面前损害我们的声誉是必要的。您忘记了,我们进行反对俄国政府的斗争,不仅是为了我们祖国的利益,而且是为了整个欧洲的利益,为了全部工人的利益,因此,这个共同的事业使我们成为您的同盟者。您忘记了,您嘲笑我们,就是为我们共同的敌人即俄罗斯国家很好地效劳。您忘记了这一切,只看到我们俄国人在这场使国际工人协会分裂的伟大争论中竟然如此大胆地不和您站在同一个旗帜下。您尖锐地指责《前进!》,由于它在向俄国读者介绍这场争论的文章中把您反对“同盟”①即巴枯宁在1868年9月成立的“国际社会主义民主同盟”——译者注。的不妥当的小册子②这里是指1873年恩格斯和拉法格在马克思参与下写的小册子《社会主义民主同盟和国际工人协会》,旨在反对巴枯宁及其追随者。称为抨击性的文章。它不想沉浸在论战的泥潭中,您和您的朋友在论战中力图玷辱我们所处的这个革命时代的最伟大和最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代表之一。

您用尽一切骂人的话来攻击我,因为您在我的小册子里找到了到目前为止我所不知的“巴枯宁式的句子”,您从中发现,我们的同情,正如大部分我们齐心协力的革命党人的同情 不是站在您这边 而是站在敢于举起起义的旗帜反对您和您的朋友的人那边,站在那个从现在起成为您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和您的启示录的梦魇那边。

因此俄国流亡者文献使您坚信,我们的革命者,包括“温和的”和“激进的”在许多方面与您有区别,在许多问题中敢于说出自己的意见。如果我们有错,我们一定注意我们的错误和论证它们根据不足,然而,您不是赞同我们的独立性,而是生气和咒骂我们,并且没有给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当高高在上的官员遇到抵抗时,他们经常有这样的行为。官员的本性是遇到不同意他们的、与上层有不同观点的人就愤怒。您在反对我们时所表现出来的激愤,说明您自身属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您指责我们俄国人,似乎我们有独裁倾向?难道巴枯宁先生无权回答您所有的恶语中伤:“医生,治好自己吧!”

彼·特卡乔夫

1874年

译者附记:1874—1875年,恩格斯在《人民国家报》上陆续发表五篇文章,评述波兰、法国和俄国流亡者对本国革命的看法,后被称为《流亡者文献》①参阅《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7-402页。。除第一篇是关于波兰流亡者和第二篇是关于法国布朗基流亡者团体的以外,其余三篇都是关于俄国流亡者和俄国革命的。1894年,恩格斯把其中的第一、二和第五篇收入《〈人民国家报〉国际问题论文集(1871-1875)》,并专门写了一篇跋,即《〈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②参阅《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51—467页。。因此,恩格斯一共有四篇论述俄国革命的文章。在这四篇文章中,有三篇与特卡乔夫的《致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先生的公开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彼·尼·特卡乔夫(П.Н.Ткачёв)是19世纪70年代俄国革命民粹派的代表之一,他的特卡乔夫主义与巴枯宁主义、拉甫罗夫主义一起构成了俄国革命民粹主义的三大派别。特卡乔夫的革命生涯是从1861年17岁时考入彼得堡大学开始的。他曾因参加彼得堡大学反对沙皇专制的学生运动而被捕。从1862年到1869年,特卡乔夫主要参加了奥利舍夫斯基小组、卡拉科佐夫小组和涅恰耶夫小组的秘密活动。特卡乔夫在奥利舍夫斯基小组中主要参与创作了传单《致俄国人民(库兹米奇大叔的故事)》。1862年6月奥利舍夫斯基被捕,11月特卡乔夫也被捕,不久被释放。之后他积极参加卡拉科佐夫小组的活动,在卡拉科佐夫因刺杀沙皇被枪毙后,特卡乔夫也被捕。出狱后他先后成为《俄罗斯言论》和《事业》杂志的撰稿人。1868年,特卡乔夫与涅恰耶夫在彼得堡学潮中相识,共同组织了彼得堡大学生地下小组,制定了《革命行动纲领》。1869年3月该小组被警方破坏,涅恰耶夫逃往国外 特卡乔夫继续领导小组 后因创作传单 告社会书 被捕 被判处一年零四个月的监禁并流放西伯利亚。1873年12月,特卡乔夫流亡瑞士,开始他革命生涯的新阶段。

1873年,拉甫罗夫出版《前进!》杂志,流亡苏黎世的特卡乔夫加入了《前进!》杂志。但他与拉甫罗夫的分歧很快显现。1874年4月,特卡乔夫出版了小册子《俄国革命宣传的任务》(致《前进!》编辑部的一封信)。5月,拉甫罗夫出版了回应特卡乔夫的小册子《致俄国社会革命青年》,并寄给马克思一份,所以恩格斯在写《流亡者文献(三)》时已经知道了二人之间的辩论。但是,拉甫罗夫无意与特卡乔夫继续辩论下去,因为在他看来,私人之争只会使敌人称快。

1875年,特卡乔夫与图勒斯基(К.Турский)和格利戈列夫(П.В.Григорьев)①图勒斯基(Турский(Turski)КаспарМихаил,1847-1926):俄国和波兰革命运动的活动家,政论家。1875-1881年与特卡乔夫等布朗基主义者出版杂志《警钟》,《人民解放协会》的组织者之一。等领导的俄国-波兰流亡者小组在日内瓦创办《警钟》杂志,9月出版创刊号,标志着特卡乔夫的革命生涯进入最辉煌的时期,也标志着革命民粹主义第三个派别——特卡乔夫派的正式形成。特卡乔夫从《警钟》创刊到1879年秋离开,共负责出版了九期杂志。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阐述自己的革命观。1879年秋特卡乔夫离开日内瓦到巴黎,与法国布朗基主义者联系密切,加入他们的领导委员会。1880年,人民解放协会与“民意党”代表谈判,提出了人民解放协会和“民意党”联合的方案,但是被“民意党”执行委员会拒绝。1880年末,特卡乔夫在已经成为周报的《警钟》上发表了最后几篇文章,很快《警钟》停刊,特卡乔夫也因病情(大脑麻痹)加重逐渐停止了文学创作和革命活动,1886年1月4日病逝。

1874年3月,俄国流亡者拉甫罗夫在自己主编的俄文杂志《前进!》第2期上刊载文章,指责国际工人协会内部开展的反对巴枯宁的斗争,呼吁革命政党内部的团结。恩格斯反对拉甫罗夫的折衷主义,1874年10月在《人民国家报》上发表了回应的文章《流亡者文献(三)》。马克思和巴枯宁的斗争是拉甫罗夫和恩格斯写作这两篇文章的直接缘由。

马克思与巴枯宁早在1844年就已相识。1849年巴枯宁因参加德累斯顿起义先后在德国、奥地利和俄国坐牢。1862年初,巴枯宁从流放地辗转到伦敦。1864年11月,马克思在伦敦与巴枯宁会面,巴枯宁表示愿意加入刚成立的国际工人协会。在马克思的授意下,1864年11月至1867年8月,巴枯宁在意大利的民族之父马志尼身边工作。意大利特殊的资本主义模式和没有无产阶级的经济现状使巴枯宁开始逐渐偏离马克思的理论,试图构建自己的理论体系,因此他离开意大利前往瑞士。

1868年9月,巴枯宁宣布成立“国际社会主义民主同盟”,向马克思申请将同盟 作为支部加入国际工人协会 但是 同盟 将保持自身的相对独立性并保留在日内瓦的“中央局”。马克思在与恩格斯交换意见后起草了拒绝承认“同盟”的通告信,即《社会主义民主同盟和国际工人协会》。1869年2月底,巴枯宁的“同盟”做出让步,表示同盟不再作为一个独立的组织,而是作为国际工人协会的支部。虽然这次裂痕以和解收场,但是为他们以后的斗争埋下了伏笔。

1869年7月,巴枯宁领导的日内瓦支部向国际工人协会的总委员会寄来关于废除继承权的提议,马克思反对巴枯宁的提议,起草了《总委员会关于继承权的报告》。1869年9月,国际工人协会第四次代表大会在瑞士巴塞尔召开,马克思和巴枯宁关于继承权的争论成为大会焦点。大会没有通过巴枯宁的提案,马克思的《总委员会反对继承权的报告》也被否决。这次较量使马克思与巴枯宁的分歧公开化,也标志着国际工人协会反对巴枯宁主义者的斗争正式开始。

1872年9月,国际工人协会在海牙召开代表大会。马克思恩格斯在会上谴责了巴枯宁在国际工人协会内部进行的分裂活动,大会通过了开除巴枯宁及其支持者的决议。巴枯宁是俄国革命者的重要代表,在俄国有很大影响,巴枯宁被开除引起了包括彼·拉甫罗夫和彼·特卡乔夫在内的诸多俄国革命流亡者的不满,因此拉甫罗夫在《前进!》杂志上发表文章为巴枯宁辩护。

马克思恩格斯当然无法容忍拉甫罗夫的立场,必须有所回应,这就是恩格斯的《流亡者文献(三)》。值得注意的是,恩格斯在文章中并没有严厉批判拉甫罗夫,只是在文章开头表明反对他的折衷主义立场,然后恩格斯就转到了拉甫罗夫和特卡乔夫的论战,明确表示在他们的论战中支持拉甫罗夫。恩格斯意在说服拉甫罗夫理解和支持马克思反对巴枯宁的斗争。拉甫罗夫在回应特卡乔夫辩论的小册子《致俄国社会革命青年》中表达了反对私人之争却又不得已与特卡乔夫争论的无奈,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恩格斯也希望拉甫罗夫明白,马克思与巴枯宁的斗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才是恩格斯在《流亡者文献(三)》中的真正用意。因此,恩格斯的《流亡者文献(三)》并不是主要针对特卡乔夫。

《流亡者文献(三)》表明,在恩格斯眼里,特卡乔夫只是“一个幼稚的、极不成熟的中学生”,但是特卡乔夫却不能接受这种蔑视。此时的特卡乔夫虽然只有30岁,但已有13年的革命经历,是俄国革命青年的代表。于是,特卡乔夫1874年在苏黎世《哨兵报》发表了《致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先生的公开信》。在信中,特卡乔夫首先批评恩格斯不了解俄国,接着详细阐述了俄国的社会政治条件与西欧相比的特殊性:俄国人民大多是文盲,但却是“本能的共产主义者”;俄国人民长期被奴役,但却是本能的革命者;俄国知识分子的革命政党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具有坚定的社会主义理想。因此,他相信社会革命在俄国即将爆发的可能性,并且阐述了俄国特殊的革命道路,也就是秘密的地下革命活动。在信的最后,特卡乔夫明确指出反对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巴枯宁的批判,赞同拉甫罗夫对巴枯宁的辩护。这也显示了俄国革命流亡者在外国革命者面前的团结 虽然他们内部之间争论不断

针对特卡乔夫的公开信,在马克思和李卜克内西的建议下,恩格斯在1875年3月撰写了《流亡者文献(四)》。在该文中,恩格斯不承认特卡乔夫是俄国革命青年的代表,指责特卡乔夫是巴枯宁主义者,批评特卡乔夫的革命观。总的说,文章主要是批驳特卡乔夫在公开信中涉及的个人部分,而没有回答俄国革命的问题。

1875年3月底至4月初恩格斯在深入研究俄国1861年改革以后农村公社发展的基础上撰写了《流亡者文献(五)》,也就是《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这篇文章是恩格斯论述俄国社会发展和革命前景问题的重要文献。在该文中恩格斯批驳了特卡乔夫关于俄国可能比西欧更容易实现社会革命的观点,详细论述了社会主义革命的三个必要条件,即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和充分发展的生产力。劳动组合和土地公社所有制在俄国占有优势,并不能说明俄国可以通过它们直接进入社会主义,而只能说明俄国还处于落后的农村社会状态中。

1894年,恩格斯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一文中再次论述俄国革命问题。文章开头,恩格斯首先更正在《流亡者文献(四)》中的观点,“彼·特卡乔夫先生不是巴枯宁主义者……而是自己冒充的‘布朗基主义者’”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51页。,使这篇《跋》又与特卡乔夫有了间接的关系。在该文中,恩格斯再次反对特卡乔夫关于农村公社的观点。此时,特卡乔夫已经逝世八年了,自然无法做出回应。但是这篇《跋》实际上是对他在二十年前所写的《公开信》的间接回应。

特卡乔夫的公开信最初发表在1874年苏黎世的《哨兵报》上。十月革命后,苏联历史学家科兹明(Б.Козьмин)开始收集整理特卡乔夫的文章和著作,1932-1937年编辑出版了六卷本《特卡乔夫社会政治文集》,现收藏在俄罗斯国家图书馆,文集收录了这封公开信。苏联解体后,1992年俄罗斯历史学家卢德尼茨卡娅(Е.Л.Рудницкая)出版研究特卡乔夫的专著《俄国布朗基主义:特卡乔夫》。1997年卢德尼茨卡娅出版的文献汇编《19世纪俄国革命激进主义》收录了这封公开信,使更多的学者,尤其是国外学者能读到这封信。今年是特卡乔夫诞辰170周年,为使我国学界能够进一步了解恩格斯与特卡乔夫的论战,特将这封公开信译成中文。本文译自卢德尼茨卡娅编辑的《19世纪俄国革命激进主义》,莫斯科,古文献中心1997年版。译文中的注释除注明者外,均为原文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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