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化之后的韩国劳工政治研究述评

2014-03-29 11:29程多闻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 2014年3期
关键词:民主化劳工工会组织

程多闻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之后,东亚地区的政治经济结构经历了明显的变动,而在这一系列变动之中,劳工这一社会群体深受影响。一方面,新一轮全球化的扩展加深了各国围绕劳动成本的竞争,在应对竞争的过程中,各经济体相继采取了增加劳动市场弹性的举措。另一方面,在以民主化为特征的政体变动中,对劳工的政治赋权构成了其中重要的一环,劳工群体也逐渐获得了参与政治进程的机会。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对劳工的政治赋权和市场对效率的要求产生了深刻的冲突。

在相关的研究中,韩国的案例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因为民主化之后韩国劳工政治的曲折演变凸显了民主化和全球化的同步发生对劳工群体产生的影响。然而国内学界对这一问题关注不多。有鉴于此,本文分析了近年来国内外学界关于民主化之后韩国劳工政治研究的相关观点和争论①受本人外文语种所限,本文关注的国外研究仅限于英语和日语的作品。,以期对于今后关于韩国劳工问题的研究有所启示。

一、民主化之后的韩国劳工政治:期待与现实的落差

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在关于东亚新兴经济体的高速增长原因的研究中,东亚劳工的特征被认为是形成东亚经济高速增长的重要因素之一。对于相关研究的观点,裴宜理曾做过以下的总结:一方面,东亚劳工的顺从和对生产的积极投入降低了生产成本,从而增加了东亚经济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另一方面,东亚劳工在政治上的不积极使得国家能够维持生产和政治秩序,并确保了国内社会和政治的整体稳定①Elizabeth J.Perry ed.,Putting Class in its Place:Worker Identities in East Asia,Berkeley,Calif.: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1996,p.2.。

而在关于东亚劳工的研究中,韩国的案例受到了特别的关注。在1987年韩国民主化之前,韩国劳资之间的激烈冲突就曾周期性爆发,而且韩国政府对有组织劳工的警惕和控制也异常强烈。学界认为,韩国战斗性的劳工运动和人们抱有的东亚劳工“顺从”、“在政治上不积极”的一般形象存在着较大的偏离。一些研究将这一时期韩国国家和劳工关系的特征概括为“去政治动员”(基于暴力的对工人的强力控制)和“经济动员”(确保工人对生产的投入)这两方面②Choi Chang-jip,Labor and the Authoritarian State:Labor Unions in South Korean Manufacturing Industries,1961-1980,Seoul,Korea:Korea University Press,1989,p.19.。另一些学者则强调了韩国国家和劳工之间形成的特殊关系导致了韩国劳工战斗性的增强。戴约(Frederic Deyo)认为,韩国的国家在处理与工人的关系时倾向于采用强制性的政策措施,而缺乏从工厂延伸到城市社区的“先发制人的阶级合作主义举措”(preemptive policy measures),而正是国家的这种镇压导致了地方上形成抵抗网络。

伴随着韩国1987年民主化而爆发的“劳工大斗争”象征着之前的国家-劳工关系发生重大的变化。就短期的斗争而言,“工人不仅对发泄他们的悲愤感兴趣,而且对获得提高工资感兴趣”,而从长远来看,工人对“获得组织上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长期利益也同样感兴趣”③[韩]具海根:《韩国工人——阶级形成的文化与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201页。。因此,1987年的劳工大斗争象征着“去政治动员”和“经济动员”这两根支撑以往韩国劳工政策的支柱开始动摇。政治空间的开放和工会组织化的推进让人看到了韩国工人成为一个“自为阶级”的希望。

然而,民主化之后韩国劳资关系和劳工政治的发展并没有产生人们预期的结果。研究者将1987年之后韩国劳资关系和劳工政治的演变过程概括为“1987年体制”和“1997年体制”这两个时期④横田伸子:『韓国の都市下層と労働者-労働の非正規化を中心に』,ミネルヴァ書房,2012年,第115页。(1987年的民主化和1997年的金融危机是两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事件)。在“1987年体制”下,民主化的发展为韩国劳工的组织和行动打开了空间,但是劳工的集体权利仍受到很大限制,而企业对于工人的物质补偿也仍然没有消除劳资之间的对立。在“1997年体制”下,金融危机的冲击虽然使得政治体制和企业体制的改革朝着有利于劳工的方向有了一定的前进,但对劳动市场弹性的强调以及劳工内部的分化和组织不力却抵消了这些前进的成果。

在这样的背景下,众多研究都关注1987年后韩国劳资关系和劳工政治的演变特征,力图解释在民主化之后逐渐开放的政治环境中,为何韩国劳工的社会和政治地位的提升仍然有限。考虑到民主化对劳工的“赋权”和全球化对劳动市场弹性的强调这两者在韩国劳工政治这一个案中存在着紧张关系,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也有助于从理论上理解民主化和全球化影响劳工政治的机制。具体而言,韩国的民主化进程改变了劳工和国家的关系,其影响不止于政治权利的扩展和政治程序的变化,也带来了再分配方面的实质转变①Mo Jongryn,“Democratization,Labor Policy,and Economic Performance”,in Mo Jongryn and Moon Chung-in eds.,Democracy and the Korean Economy,Stanford,CA: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8,p.125.。但在影响不断扩大的全球化的竞争力逻辑面前,这种再分配的要求也遇到了来自国家和社会其他群体的压力。另一方面,全球化的冲击以及金融危机爆发后国家对经济竞争力的强调使得生产过程和劳动市场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而且市场压力的不断增强对劳工的组织方式和行为选择产生了重要影响,并进一步影响围绕劳工问题的政治权力运作。

考虑到韩国劳工政治的现实变化以及关于劳工问题的理论争论,本研究希望从工会组织的发展以及劳工和国家及其他行为者的政治互动这两方入手,回顾相关研究的观点和争论,进而理解1987年后韩国劳工政治演变的逻辑,并对劳工政治的理论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思考。

二、有关韩国工会组织发展动力和问题的研究

上文虽然提到全球化带来的竞争造成了东亚各国面临着提升劳动市场弹性的压力,但仅仅考察经济变迁的影响会忽视工人自身的主体性及其可能采取的行动,正如研究劳工政治的社会经济路径所强调的—“不同的经济发展战略会以不同的方式组织工人的生活和工作状况。而这些大范围的经济和社会结构形成了不同的工人群体,他们产生集体认同和采取集体行动的倾向和机遇各不相同”②Christopher Alexander,“The Architecture of Militancy:Workers and the State in Algeria,1970-1990”,Comparative Politics,1998,No.3,p.316.。因此,下一部分将分析与韩国劳工的组织和集体行动相关的研究,以期发现韩国工人在应对1987年之后变动的政治经济环境时做出的组织努力及其面临的问题。

1.韩国工会组织发展的动力

1987年的韩国劳工大斗争推动了韩国劳工自主组织和行动的发展,但对这一时期韩国劳工的组织和行动的研究离不开对军人政权时期遗产的关注。李云昆(Lee Yoonkyung)的研究表明,军人政权时期禁止企业和全国层面建立多元工会的政策以及对工会参与政治活动的限制阻碍了民主化之后工会的发展,也使得维护劳工组织工会权利的斗争成为斗争的焦点之一;而军人政权时期基于企业工会的原子化控制也使得韩国工人在民主化之后努力追求组织上的团结①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6.。具海根认为,1987年之后的劳工斗争模式反映了之前韩国专制的劳动关系和独裁主义劳动控制的遗留,此外他还强调,不能将1987年后充分发展的韩国劳工运动看成只是在1987年的劳工战斗性自发爆发之后才开始形成的,军人政权时期劳工形成的秘密活动家网络是不能忽视的因素②[韩]具海根:《韩国工人——阶级形成的文化与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234页。。

关于1987年之后韩国工会组织发展的研究揭示了工人通过发展组织争取权益的具体途径。孔泰岩(Kong Tat Yan)对韩国大企业中劳资关系的研究表明,在诸如LG电子这样劳资关系较和谐的企业中,1987年之后工会从无到有的发展以及其在劳动争议中所显示出的力量迫使资方认识到和工会进行合作的必要性③Kong Tat Yan,“Pathways to Cooperation:The Transformation of Labour Relations Among Leading South Korean Firms”,Economy&Society,2011,No.1,p.78.。朴昌明也认为1987年之后大企业工会的快速成长和其集体交涉能力的强化使得工人实现了就业安定、工资大幅上涨、劳动条件改善等目标④朴昌明:『企業社会と労使関係:労使関係におけるデュアリズムの深化』、ミネルヴァ書房、,2010年,第67页。。研究还强调,大斗争的经验使工人意识到了建立企业间的地区性协商组织和新的全国性工会组织的重要性。卡拉威(Caraway)的研究认为,韩国全国性工会组织的发展是新兴民主工会成功侵蚀旧体制遗留下来的全国工会的代表案例,虽然韩国劳总在民主化之后仍然保存大部分的财产并仍然获得来自国家的一定补助,但其所继承的为数不多的优势不足以抵抗“民主劳总”这样处在成长中的对手⑤Teri L.Caraway,“Pathways of Dominance and Displacement:The Varying Fates of Legacy Unions in New Democracies”,World Politics,2012,No.2,p.292.。另一些学者则强调,新的民主工会的建立强化了全国性工会组织之间的竞争效应,这有利于原本被视为御用工会的“韩国劳总”进行改革,“韩国劳总”不但着手改革领导层,补充改革派的成员,还力图摆脱亲政府的姿态和一直坚持的“反共主义”,并提出了“为了实现民主福利社会的工会主义”的新理念⑥朴昌明:『企業社会と労使関係:労使関係におけるデュアリズムの深化』、ミネルヴァ書房,2010年,第59页。。

2.韩国工会组织发展中的问题

虽然1987年之后韩国企业工会的自主性和工会组织的全国性网络都得到了发展,但是在变动的政治经济环境中韩国工会组织的发展也面临着诸多问题。相关的研究指出了韩国工会组织发展的四大问题:工会组织成为特殊利益的代表;工会组织内部的派系斗争及其政治化;工会组织之间的冲突;上级工会组织和成员工会之间的冲突①Lee Yeonho and Chung Sukkyu,“Labor and Politics in East Asia:The Case of Failure of the Encompassing Labor Organization in Korea”,Asian Perspective,2008,No.3,p.136.。

就“工会组织成为特殊利益的代表”而言,研究认为,在民主化的过程中韩国大企业工会的功能经历了从“发出声音”向“垄断利益”的逐渐转变②Lee Changwon,“Labor and Management Relations in Large Enterprises in Korea:Exploring the Puzzle of Confrontational Enterprise-Based Industrial Relations”,in Lee Changwon and Sarosh Kuruvilla eds.,The transformation of Industrial Relations in Large-size Enterprises in Korea:Appraisals of Korean Enterprise Unionism,Seoul:Korea Labor Institute,2006,p.21.。而这种转变和韩国企业工会的特点以及经济变迁的路径紧密相连。研究发现,韩国中小企业的工会组织率较低,而且不断增加的非正规就业者的工会入会率也处于较低的水平。但是由于韩国工会的形态为企业工会,所以大企业工会的目标主要偏向于改善大企业正规就业者的工资和劳动条件,而不太考虑那些难以组织起来的工人的利益③Lee Yeonho and Chung Sukkyu,“Labor and Politics in East Asia:The Case of Failure of the Encompassing Labor Organization in Korea”,Asian Perspective,2008,No.3,p.125.,例如韩国未被企业工会组织覆盖的工人就无法从集体协商中获益④Yang Jae-jin,“Corporate Unionism and Labor Market Flexibility in South Korea”,Journal of East Asian Studies,2006,No.2,p.205.。李巨熙(Lee Joohee)认为,虽然韩国工会的领导也认识到了韩国企业工会的这种“自利主义”的负面影响,并在2000年以后加快推进产业工会的建设,但这种集中化的努力却只是一种“无组织的集中化”。例如韩国的大企业为了应对全球化的竞争压力,通常采取将集体协商的机构分散化的做法,这使得个别的企业在协商工资和工作条件时获得更大的弹性,从而更好地满足自己的需求⑤Lee Joohee,“Between Fragmentation and Centralization:South Korean Industrial Relations in Transition”,British Journal of Industrial Relations,2011,No.4,p.787.。

工会组织内部的派系斗争及其政治化在1987年后韩国劳工运动的发展过程中也是一个突出的问题,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企业工会的层面,也存在于全国工会的层面,而韩国工会组织的行动路线和策略也直接受此影响。企业工会层面的派系争斗不仅和全国工会中的派系斗争密不可分(下文将论述),也和企业内部的权力争夺密切相关:在韩国企业内部,工会的执行者和代表在处理劳资关系中具有很大的权力,为了参与政治活动,那些在企业内活动中涌现出的工人运动领导人必须去争夺工会的职位,这导致各方围绕工会主席和代表职位展开十分激烈和极具竞争性的竞选。而在当选之后,工会领导获得会员支持的关键是从资方获得尽可能高的加薪。因此工会内部的竞争不仅导致了工人内部关系的恶化也导致了和资方的协商成为了一种政治交易⑥Lee Changwon,“Labor and Management Relations in Large Enterprises in Korea:Exploring the Puzzle of Confrontational Enterprise-Based Industrial Relations”,in Lee Changwon and Sarosh Kuruvilla eds.,The transformation of Industrial Relations in Large-size Enterprises in Korea:Appraisals of Korean Enterprise Unionism,Seoul:Korea Labor Institute,2006,p.19.。

而在全国工会的层面,研究认为民主运动内部的政治路线之争影响了“民主劳总”的发展及其内部派系的演变。格雷(Gray)的研究表明,韩国民主运动的各个集团只是在引入自由选举上存在共识,但在民主化之后运动内部则逐渐形成了“民族解放派”和“政治民主派”的分歧,前者强调为了民族独立、民众和民主化而推翻军事政权,后者则认为韩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国内垄断资本的统治。在两派之中“民族解放派”支持“民主劳总”的发展。而在“民主劳总”内部则存在着“国民派”、“中间派”和“实践派”,其中后两者较为偏向左翼。在发展过程中,“民主劳总”内部的“国民派”和民主运动的“民族解放派”形成合作关系,主张温和的改革,并在“民主劳总”内部占据主流①Kevin Gray,Korean Workers and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London:Routledge,2008,p.120.。李云昆的研究也表明,虽然其他的少数派别仍在发挥作用,但多数派和少数派在是否参与“三方协商”机制上存在的派系争论使得各方的对话和妥协很难达成②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123.。

而发生在“韩国劳总”和“民主劳总”之间的冲突也对韩国工会组织的发展产生了不利的影响。李云昆的研究解释了两者冲突的根源:“韩国劳总”的加盟工会多来自公共部门、政府部门和中小企业,而“民主劳总”的加盟工会则多来自制造业,两者构成的不同导致了其路线的差异,“韩国劳总”更加乐于接受政府的政策并更加温和,而“民主劳总”则更加倾向于发展强硬的战斗性工会运动③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123.。两者之间的这种分歧在具体的事件上演变成了激烈的冲突。宋继永(Song Jiyeoun)关于劳工争取发展多元工会权利的研究表明,“民主劳总”和“韩国劳总”的构成差异引起的立场差异给韩国运动带来了不利影响。在1996年底关于发展多元工会的争论中,以中小企业工会为主要构成的“韩国劳总”强调应允许所有层面多元工会的存在,其意图是借此机会在大企业中发展工会,并以此遏制“民主劳总”(因为后者的加盟工会多为大财阀企业中组织强大的工会)。相反,虽然“民主劳总”旗下的工会已经在财阀企业中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但其却苦于无法在国家政治层面发出自己的声音,故而“民主劳总”强调应该先允许在全国层面发展多元工会。双方的这种分歧最终形成了有利于资方的规定,而关于多元工会的法律最终到2000年之后才得以完善④Song Jiyeoun,Global Forces,Local Adjustments:The Politics of lLabor Market Deregulation in Contemporary Japan and Korea,PhD.Dissertation,Harvard University,2008,p.210.。

最后,就韩国上级工会组织和基层工会之间的冲突而言,相关研究认为这和韩国以企业工会为主的工会结构密不可分,其结果是上级工会对下级工会缺乏足够的权威。而且由于工会组织的脆弱性和分散化,全国工会的政策力量较弱,因此全国工会和基层工会之间在具体的政策上经常产生冲突①朴昌明:『企業社会と労使関係:労使関係におけるデュアリズムの深化』,ミネルヴァ書房,2010年,第66页。。宋继永关于劳工争取发展多元工会权利的研究指出,全国工会对这一议题的关注较多,而基层工会则对此关注不多,他们更感兴趣的议题是员工的就业问题②Song Jiyeoun,Global Forces,Local Adjustments:The Politics of Labor Market Deregulation in Contemporary Japan and Korea,PhD.Dissertation,Harvard University,2008,p.210.。格雷的研究则描述了金融危机爆发后“民主劳总”的全国组织和基层工会在是否参加“三方协议”议题上的冲突,在这一过程中上层工会经常未和基层工会充分讨论就作出决定③Kevin Gray,Korean Workers and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London:Routledge,2008,p.101.。李岩昊(音译,Lee Yeonho)等人的研究也表明,“民主劳总”的上层领导经常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政治目的而不顾基层工会的利益,这导致了“民主劳总”的领导人无法得到来自基层工会的有力支持,双方的冲突时有体现④Lee Yeonho and Chung Sukkyu,“Labor and Politics in East Asia:The Case of Failure of the Encompassing Labor Organization in Korea”,Asian Perspective,2008,No.3,p.134.。

3.小结

以上回顾了研究关于韩国工会组织发展和其集体行动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的相关观点,这些研究启发我们重新思考工会组织对于劳工地位的意义。考虑到韩国以企业工会为主的工会结构特征,众多研究都采用奥尔森关于利益集团规模和其功能之间存在关联的观点,认为确保韩国劳工地位的关键在于提升劳工的组织率以及发展更加具有包容性的全国性工会组织。但是对“奥尔森假设”的简单援用存在着一些问题。李岩昊认为,包容性工会组织的发展本身并不能解释劳工地位的变迁,更值得关注的是工会组织所处的环境。他在研究中强调,由于韩国政府、劳工、资本三方制度性合作的缺位,包容性工会组织的发展反而不利于劳资关系的发展⑤Lee Yeonho and Chung Sukkyu,“Labor and Politics in East Asia:The Case of Failure of the Encompassing Labor Organization in Korea”,Asian Perspective,2008,No.3,p.136.。有鉴于此,下一部分将回顾学者有关1987年后韩国劳工政策和劳资政三方关系变化的研究,从而更好地从劳工和国家以及其他行为者互动的角度思考1987年后韩国劳工政治变迁的特征。

三、有关1987年后韩国劳工与其他行为者政治互动的研究

从上一部分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虽然民主化推动了韩国工会的发展,但工会组织内部存在的诸多问题导致其无法有力地维护劳工群体的利益。然而,仅仅关注劳工的组织发展无法充分解释阶级间的合作和冲突,而且对于国家主导经济发展的韩国而言,对国家因素的关注也是理解劳工政治必不可少的部分,但这也并不意味着采取“国家中心主义”的视角。九十年代以来,伴随着市场的冲击和政体变动,原先在韩国发展过程中扮演重要作用的“发展型国家”也遇到了挑战,因此有必要考察在这一过程中国家和各社会集团围绕劳工问题进行的互动。

1.韩国国家能力、国家自主性和劳动政策的变化

研究1987年后国家在韩国劳资关系变动中所起的作用,需要首先明确国家在韩国发展中角色的变化。学术研究一般将1987年前的韩国视为“发展型国家”的代表,认为其不仅具有较强的国家能力也具有相对于社会行为体的较强自主性。1987年后韩国民主化的展开和经济全球化战略的影响改变了“发展型国家”存在的社会经济环境,但学术界在评价这种改变的方向上存在着争论。

一些研究认为,民主化的推进使得韩国政府失去了以往影响经济发展的一些政策工具,而全球化的发展和金融危机的爆发更加剧了这一倾向①Lee Sook-Jong and Han Taejoon,“The Demise of‘Korea,Inc.’:Paradigm Shift in Korea's Developmental State”,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2006,No.3,p.321.。另一些研究则强调,民主化时期政治家对选举的短期考量使得韩国国家的自主性受到影响②Mo Jongryn,“Democratization,Labor Policy,and Economic Performance”,in Mo Jongryn and Moon Chung-in eds.,Democracy and the Korean Economy,Stanford,CA: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8,p.118.。也有学者认为,韩国金融危机后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带来了韩国“国家的回归”,因为改革使得韩国政府内的政治和经济精英能够提升自己相对于其他社会行为者的地位(尤其是财阀),而韩国政府推行的“部分民粹主义,部分自由主义”的政策使得其运行逻辑和经济发展初期时大为不同③David Hundt,“A Legitimate Paradox:Neo-Liberal Reform and the Return of the State in Korea”,The 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2005,No.2,p.257.。

在有关1987年后韩国国家在劳资关系变动中所起作用的研究中,以上的相关争论也有所体现。一些研究将1987年之后韩国劳工地位的变化归结为韩国国家在处理劳工问题上自主性的变化。韩崇熙(Han Chonghee)研究了韩国1987年到1998年间劳资关系的变化,他认为韩国劳工在这一时期仍然处于被排斥的地位,其原因就在于财阀相对于国家的独立性和经济权力不断上升,国家和大财阀企业一起追求劳动成本的最小化,并希望以此提升韩国经济的竞争力④Han Chonghee,From“Korea Inc.”to“Chaebol Inc.”:the Development of Industrial Relations in South Korea,1987-1998,PhD.Dissertation,Claremont University,2000,p.16.。张达欧(Chang Dae-oup)的研究发现,2000年之后国家对待工人抵抗的手段越来越具有攻击性,他认为对市场的强调并没有减轻国家对劳工的控制,在消除那些阻碍“市场化劳工控制”的因素时,国家将自己的再生产角色最大化,从而确保“不受规制的劳动市场”能够顺利运作⑤Chang Dae-oup and Chae Jun-Ho,“The Transformation of Korean Labour Relations since 1997”,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2004,No.4,p.439.。

另一些研究则强调,研究国家在劳动政策领域的自主性离不开对国家执行能力的分析。宋继永认为,韩国1987年至1998年间的劳动政策决策更多体现了“集中型决策”的特征,这导致了各方的冲突。虽然在1998年之后,尤其是在卢武铉政府时期,国家开始在劳动政策决策的过程中推进“共识型决策机制”的发展,但由于财阀致力于提升劳动市场的弹性以及工会的反对,政府无法有效管理各方对政策形成的介入和影响,各方的冲突反而在这种“共识性决策机制”下加剧①Song Jiyeoun,Global Forces,Local Adjustments:The Politics of Labor Market Deregulation in Contemporary Japan and Korea,PhD.Dissertation,Harvard University,2008,p.243.。于继万(Yun Ji-Whan)认为,在金融危机后韩国劳动市场改革的过程中,韩国的政府决策模式开始向“更新的国家主义”(renewed statism)的转变。他的研究表明,韩国政府原本意图建立起劳资政三方协商的“新合作主义”模式,但这种努力却最终失败(下文将具体论述),在此之后国家主要不是通过社会行为者之间的协商和调整,而是通过创设制度来应对劳动市场改革②Yun Ji-Whan,Reforming the Dualities:the Politics of Labor Market Reform in Contemporary East Asia,PhD.Dissertation,California University,Berkley,2008,p.8.。不过于继万也强调,关键性的问题在于韩国国家虽有改革的热情,但其政策协调能力的缺乏以及获得信息的渠道和政策沟通手段的缺乏却经常导致改革难以获得成功③Yun Ji-Whan,“Labor Market Polarization in South Korea:the Role of Policy Failures in Growing Inequality”,Asian Survey,2009,No.2,p.279.。

以上的讨论表明,从国家自主性和从国家能力的视角理解韩国1987年后劳动政策的变动需要同时关注连接国家和劳工的制度性渠道的发展,因为这些渠道不仅使得政府在制定和执行劳动政策时能够获得来自劳工的支持,也能让劳工通过这些渠道在政策的制定和执行中发出自身的声音。然而,连接国家和劳工的这种制度性渠道在韩国发展的并不顺畅。莫正仁(Mo Jongryn)将劳资关系发展过程中各方达成程序性共识的手段归结为三类:达成协议(主要是三方协商)、选举(劳工和政党关系)和非直接协商(如罢工)。他认为,由于缺乏各方之间的协议和工人选举力量的弱小,韩国的国家和劳工更容易产生冲突④Mo Jongryn,“Political Learning and Democratic Consolidation Korean Industrial Relations,1987-1992”,Comparative Political Studies,No.3,1996,p.290.。

因此,以下将首先分析既有研究关于1987年韩国社会协议的发展(主要是三方协商)以及劳工和政党关系的观点,从而进一步理解连接国家和劳工的制度性渠道在韩国的发展情况及其对韩国劳工政治的影响。

2.韩国三方协商的发展

研究表明,在卢泰愚政权和金泳三政权时期韩国劳资之间就已经围绕着工资问题展开全国性协商,但是这些努力并不成功⑤Kim Soon-yang,“Reluctant Compromise on the Cliff-edge:The Struggle to Consolidate Social Pacts”,(《政策分析评价学会报》),2006,No.4,p.358.。1996年围绕修改劳动法而设立的“总统劳资关系改革委员会”经常被视为国家层面社会协约(social pact)的雏形,然而劳资之间的争议使得这一阶段的协商无果而终,而且政府也没有参与委员会。其后政府对劳动法规的单方面修正导致1996年底大罢工的爆发,而政府在这一过程中对新自由主义劳动市场改革法案的追求也使得社会协约的努力付诸东流。

不过杨杰进(Yang Jae-Jin)认为,1996年底围绕着大罢工展开的斗争迫使政府和劳工重新考虑社会协约的必要性,因为对于政府而言,在一个完全民主化的环境下单方面行动不再可行;而对于劳工而言,即使是通过成功的大罢工也无法阻挡新自由主义的劳动市场改革①Yang Jae-Jin,“Korean Social Concertation at the Crossroads:Consolidation or Deterioration?”,Asian Survey,2010,No.3,p.456.。而就金融危机后韩国三方协商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原因而言,研究认为克服经济危机的迫切性推动了各方达成协议——由于缺乏以往的政策工具(产业政策和金融政策等),政府希望通过社会协作来实现政策协调;工会在面临全球化压力的情况下希望以此弥补自己的组织劣势②Yang Jae-Jin,“Korean Social Concertation at the Crossroads:Consolidation or Deterioration?”,Asian Survey,2010,No.3,p.463.。因此韩国三方协议的本质也被认为是政府通过赋予工人产业公民权来交换其对采纳弹性劳动市场的同意。

虽然韩国政府开始重视三方协议,并用法律保障三方协议委员会的发展,但学者普遍认为韩国基于三方协议达成社会协约的努力并不成功。朴胜浩(Park Sung Ho)认为韩国三方协议经历了先成功后失败的过程③Park Sung Ho,“The Role of Government in Social Pact Building:The Cases of Italy and South Korea in the 1990s”,Kore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2013,No.6,p.151.。金苏阳(Kim Soon-yang)则认为三方协议委员会在1998年危机之后还是具有一定的作用,但在1999年经济开始复苏之后,三方委员会就仅具象征意义,而且劳资双方都不受三方协议的制约,建立社会协约的努力也变得无效④Kim Soon-yang,“Reluctant Compromise on the Cliff-edge:The Struggle to Consolidate Social Pacts”,(《政策分析评价学会报》),2006,No.4,p.374.。杨杰进也认为以三方委员会为中心的社会协和(social concertation)仅仅在很小的范围内运作,其越发“仪式化”而缺乏实际的影响,因而也无法确立起合作的劳资关系⑤Yang Jae-Jin,“Korean Social Concertation at the Crossroads:Consolidation or Deterioration?”,Asian Survey,2010,No.3,p.450.。

研究将韩国三方协商和社会协约(social pact)在金融危机后发展困难的原因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研究认为韩国三方协商的实质是其无法持续的根本原因。金苏阳的研究表明,提升劳工权利和劳动竞争力的要求同时出现在三方协议的内容中,但是两者之间的平衡在开放的全球经济中很难实现⑥Kim Soon-yang,“Reluctant Compromise on the Cliff-edge:The Struggle to Consolidate Social Pacts”,(《政策分析评价学会报》),2006,No.4,p.369.。朴昌明也认为,对劳动竞争力的强调提升了韩国劳动市场的二元性,而这必然有损劳工的权利①朴昌明:『企業社会と労使関係:労使関係深化』,ミネル書房,2010年,第128页。。与此相关,一些研究认为韩国的三方委员会所需处理政策议题的广泛性影响了其运作的有效性。和欧洲社会协约的经验不同,韩国的三方协商涵盖的范围较广,其涉及的议题不仅包括传统的工资和就业问题,还涵盖了大企业的经济治理、金融市场改革、工人的产业公民权等议题。而三方协议所需处理议题的广泛性导致其很难专注于某一事项,而且诸事项的要求经常产生冲突②Kim Soon-yang,“Reluctant Compromise on the Cliff-edge:The Struggle to Consolidate Social Pacts”,(《政策分析评价学会报》),2006,No.4,p.374.。

另一些研究则强调政府意愿和能力的影响。研究发现政府的行动经常不受达成的协议的制约,例如韩国政府就曾经不顾三方协议委员会的存在,单方面宣布公营事业的民营化以及通过产业调整关闭经营不善的企业和商业银行③Yun Ji-Whan,Reforming the Dualities:the Politics of Labor Market Reform in Contemporary East Asia,PhD.Dissertation,California University,Berkley,2008,p.295.。此外,研究认为政府在执行三方协议达成的事项时具有很强的选择性。例如在1998年达成的协议中,和提升劳动市场弹性相关的事项很快通过了立法,而关于产业公民权的事项则未能及时通过立法④Park Sung Ho,“The Role of Government in Social Pact Building:The Cases of Italy and South Korea in the 1990s”,Kore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2013,No.6,p.158.。就政府的能力而言,研究认为,在执行已经达成的关于市场改革的协议时,韩国政府缺乏足够的行政和立法能力。朴胜浩指出,韩国总统制下行政和立法的分立使得保守的党派在立法过程中有机会否决相关的议案。⑤Park Sung Ho,“The Role of Government in Social Pact Building:The Cases of Italy and South Korea in the 1990s”,Kore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2013,No.6,p.159.韩崇熙等人则认为,韩国政府较低的社会公共支出使得工人无法从社会协议中获得足够的利益,这直接降低了他们对于社会协议的信赖度⑥Han Chonghee,Jang Jiho and Kim Sunhyuk,“Social Dialogue and Industrial Relations in South Korea:Has the tripartite commission been successful?”,Asia Pacific Viewpoint,2010,No.3,p.300.。

此外,参加协议的劳资双方形成集体行动的能力较低也被认为是韩国三方协议经常运作不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资方而言,代表资方的“韩国经总”在代表中小企业的利益上有着很大的局限性。而且,韩国劳资之间集体协商的覆盖面有限,并呈现较强的分散化特征,而由于大企业能够承受个体协商的成本,其参加三方协议的动力也较弱⑦Yang Jae-Jin,“Korean Social Concertation at the Crossroads:Consolidation or Deterioration?”,Asian Survey,2010,No.3,p.469.。就劳工方面而言,前文提到的上下级工会组织的松散关系和工会组织之间的派系分歧使得劳工内部(尤其是民主劳总内部)经常就“三方协议”的性质及是否参加协议产生激烈的冲突,所以工会反复宣布加入和退出三方协议委员会,而这种反复极大削弱了三方协议委员会的地位①Kevin Gray,Korean Workers and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London:Routledge,2008,p.112.。

3.韩国劳工和政党的关系的变化

诸多有关1987年之后韩国劳工政治的研究都指出,由于代表韩国劳工利益的政党的缺失,韩国劳工较难通过政党的制度性渠道表达自己的诉求,因此他们经常诉诸直接行动和对抗行为②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7.。关于韩国劳工和政党之间这种特殊关系的成因,研究认为体制内政治力量针对劳工行动所采取的策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崔章集研究了1987年-1992年韩国劳工发展独立政治势力的过程,他认为韩国协议式的民主转型(pacted transition)使得旧体制下的执政党和在野党仍然主导政治过程,而针对工人阶级实现政治组织化所设置的制度障碍仍然很高,而且工人的政治表达被主导的保守理念限制。因此这一时期虽然有尝试通过建立工人政党将工人阶级在政治层面组织起来的努力,但成效并不显著③崔章集:「韓国労働者階級の政治勢力化問題:1987-1992」,崔章集『韓国現代政治の条件』,中村福治翻訳,法政大学出版局,1999年,第306页。。而在具海根看来,在1987年之后的韩国,“政党很不情愿与劳工结盟,因为担心失去中间阶层的支持。在这方面反对党与执政党没有什么区别。由于没有任何政党代表,而且在法律上禁止作为集体采取政治行动,所以工人被作为原子化的个体吸收进入选举过程,或者说,被作为以地区、城镇、学校、家族等为基础的社会纽带的成员被吸收进入选举过程之中”④[韩]具海根:《韩国工人——阶级形成的文化与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260页。。李云昆则从韩国政党组织的的视角解释韩国劳工和政党联系较弱的原因,她认为韩国政党组织的不稳定和制度化的不足(如新政党的不断出现以及领袖和个人对于政党兴衰存亡的重要性)使得韩国既有的政党无法成为工会的可靠盟友。而就韩国劳工和政党之间联系松散的结果而言,李云昆认为不仅韩国主要的政党对将劳工议题纳入正式的政治过程不太感兴趣,议会中有劳工背景的议员也很少,而且工人的投票也更多是出于地域而非阶级的考虑⑤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79.。

2000年以“民主劳总”为基础建立的民主劳动党标志着韩国工人阶级寻求政治化努力取得的突破,而其在2004年选举中的势力上升也一度让研究者对其报以期望。然而之后不久,民主劳动党内部发生的分裂导致其势力迅速衰落。关于民主劳动党发展的研究也揭示了韩国劳工政治化过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

李岩昊等人的的研究表明,金大中政权控制劳工的双重策略(制度的规制和武力镇压)让“民主劳总”认识到必须加强自我利益代表的能力,并谋求建立政党①Lee Yeonho and Lim Yoo-Jin,“The Rise of the Labor Party in South Korea:Causes and Limits”,The Pacific Review,2006,No.3,p.331.。格雷认为,在韩国金融危机后的经济重构中,劳工通过罢工表达不满并抵制结构调整,但其不仅受到了政府的打压也遇到了来自资方的抵抗,这些经历迫使劳工考虑通过议会政治参与决策,希望以政党的力量阻止不利于劳工的经济重构②Kevin Gray,Korean Workers and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London:Routledge,2008,p.118.。而关于民主劳动党在2004年前后的选举中获得较大进展的原因,一些研究强调,卢武铉政府较为亲劳工的态度使得选举制度发生了有利于民主劳动党的改变③Song Jiyeoun,Global Forces,Local Adjustments:The Politics of Labor Market Deregulation in Contemporary Japan and Korea,PhD.Dissertation,Harvard University,2008,p.237.。另一些研究则认为,民主劳动党在当时的成功只是体现了民众对既有主流政党的不满,因此在2004年总统选举中民主劳动党的支持者多是交叉投票者(两票制的另一票投给其他的政党),获得选票的增加并不能表明其实力的增加④Lee Yeonho and Lim Yoo-Jin,“The Rise of the Labor Party in South Korea:Causes and Limits”,The Pacific Review,2006,No.3,p.323.。

在2004年选举的高峰过后,民主劳动党的势力开始下降,一些研究对这一现象的成因进行了解释。权永苏(Kweon Young-Sook)和李云昆都指出民主劳动党的性质并非严格意义的工人阶级政党。权永苏认为,由于民主劳动党对工会的政治控制较弱,因此它无法作为工人阶级的政治司令部,而且由于其无法独立于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霸权,再加上工会政治倾向的影响,民主劳动党倾向于朝“全方位政党”的方向发展,并吸收了各种政治团体、市民组织和运动团体⑤Kweon Young-Sook,Liberal Democracy without a Working Class?Democratization,coalition politics,and the labor movement in South Korea,1987—2006,PhD.Dissertation,Columbia University,2008.p.255.。李云昆也指出,民主劳动党在更大的意义上是民主工会和进步社会集团的联合体,因而其成员多是白领和专业人员,而其支持者也多是80年代争取民主联盟的参与者,蓝领工人并非其主要的支持力量⑥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87.。另一些学者强调,民主劳动党的成立本身就是韩国民主运动和“民主劳总”内部不同派别斗争的妥协的结果。而在民主劳动党2004年进入议会之后,各种派别合作和竞争共存的组织结构被打破,对立和博弈成为党内的常态,而这也导致了民主劳动党政治影响的下降和最终的分裂⑦Kevin Gray,Korean Workers and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London:Routledge,2008,p.120.焦佩:《韩国左翼进步政党的内部分裂原因探析》,载《武汉大学学报》2013年第4期。。此外,一些学者认为,韩国议会政治的程序使得议席较少的民主劳动党无法在议会中推动有利于劳工的法案⑧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87.,再加上其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反美主义及朝鲜半岛统一等政治议题上,其在劳工政治领域的影响力越发显得有限①焦佩:《韩国左翼进步政党的内部分裂原因探析》,载《武汉大学学报》2013年第4期;磯崎典世:「韓国の労働運動」,『生活経済政策』,2008年5月号。。而且由于没有能够提出应对韩国经济中的贫富分化和失业率激增等问题的合理对策,因此在发展的过程中,韩国的左翼政党不仅没有将劳动者以外的其他阶层纳入政党的支持群体中,反而造成了劳动者内部的不团结,导致其在劳动者阶层中支持率也很低②焦佩:《经济民主化:韩国左翼政党的新课题》,载《当代世界》2013年第11期。。由此可见,韩国劳工通过议会政治使自己的利益得到代表的努力并不成功。

四、结论

在高速工业化时期,韩国采取了独特的经济发展路径和处理劳工问题的政治举措,这也导致了韩国劳工的战斗性显著高于其他东亚国家和地区。在民主化之后逐步开放的政治环境中,韩国劳工政治的内在矛盾仍然未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工会组织的发展以及劳工和国家及其他行为体的互动这两方面的研究对我们思考民主化时期韩国劳工政治变动的理论意义提供了启示。

虽然1987年之前的韩国被视为“发展型国家”的代表,但恰是在劳资关系这一领域,个体的企业而非国家拥有更多的控制力量,国家的介入多是强制性的且缺乏制度性的渠道。1987年之后,国家虽有建设处理劳资关系的制度的尝试,但全球化对国际竞争力的强调和金融危机后市场压力的加剧却使得这些并不成熟的制度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且由于国家始终采取“部分拉拢”③这是格雷在书中提出的概念,参见Kevin Gray,Korean Workers and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London:Routledge,2008,p.152.(partial co-optation)或是“先发制人的吸纳”(preemptive accomodation)④孔泰岩在文章中提出了这一概念,参见Kong Tat-Yan,“Globalization and Labour Market Reform:Patterns of Response in Northeast Asia”,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2006,No.2,p.382.的战略对待劳工,国家和劳工之间的对抗和不信任并没有消除。而从工人阶级形成的视角来看,1987年之前尚未发展成熟的韩国工人群体从“自在阶级”向“自为阶级”的变化受到了国家和资本的双重压制。1987年之后,韩国工人虽然在发展中获得了更多的表达空间和一定的市场力量,但是市场的分化和抑制作用却使得作为一个阶级存在的韩国工人在充分成长之前就失去了其基础性的力量。受到国家政策的影响,再加上自身组织力量的局限,韩国劳工致力于成为一支有影响力的政治力量的努力并未取得很大成功,韩国劳工仍然是政治体制的“局外人”⑤Lee Yoonkyung,Militants or Partisans:Labor Unions and Democratic Politics in Korea and Taiwan,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2.。因此,正如学者所言,在韩国我们看到的更多是一种“没有阶级”的劳工政治的展开⑥大西裕:「弱い資本家による強い資本主義――韓国を事例に」,竹中千春·高橋伸夫·山本信人編『現代アジア研究2—市民社会』,慶應義塾大学出版会,2006年,第1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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