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江西的《诗经》学

2014-03-29 10:54曹继华
东方论坛 2014年4期
关键词:经学朱熹诗经

曹继华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 100875)

元代江西的《诗经》学

曹继华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 100875)

元代江西的《诗经》学成就突出,马端临、胡一桂、刘瑾、罗復、朱公迁、刘玉汝、梁寅等《诗经》学者在江西余干一脉、江西余干另一脉、江西鄱阳一脉的三脉系《诗经》学传承中不乏相似的经学实践倾向:羽翼和绍述朱子学说,融合吕祖谦史学观念,汇通陆九渊心性思想,吸纳朱子《易》学思想,在字义训诂、字音考定、诗义探寻、历史考证等方面积极探寻,不断丰富和发展元代江西的《诗经》学的内涵及价值,也对明代《诗经》学的发展产生着潜在影响。

元代;江西; 《诗经》学

元代《诗经》学处在宋代《诗经》学与明清《诗经》学之间,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认为元代的经学处在“积衰时期”①皮锡瑞认为经学发展经历十个时期,即经学开辟时代(孔子删定“六诗”为始),经学流传时代(先秦诸子时期),经学昌明时代(西汉时期),经学极盛时代(汉元、成二帝到后汉时期),经学中衰时代(魏晋时期),经学分立时代(南北朝时期),经学统一时代(隋、唐时期),经学变古时代(宋),经学积衰时代(元明时期),经学复盛时代(清)。参见皮锡瑞《经学历史》(中华书局2008年版)。,这种结论的得出更多关注了元代《诗经》学“羽翼”前代的特征,而忽视了其独有特性。随着科举考试在元代的兴起,元代经学和四书学实现了官学地位的制度化,这种制度又推进着朱学在当时社会的普及。元代《诗经》学者纷纷以朱学为圭臬,以朱熹《诗集传》为蓝本展开研究:《诗经》著述体式多样;在宋代《诗经》体制基础上增加了论说体和讲义体;思想主从朱熹,训诂主从《毛传》;对《诗序》态度同中存异;对前人《诗》说综合利用,这些元代《诗经》学的学术价值[1]在浙江、福建、江西各个区域《诗经》学著述中都有不同程度体现,其中又以江西的《诗经》学成就最高。

一、元代江西的《诗经》学者考察

从目前存目的元代《诗经》学著述来看,元代《诗经》学者大都祖籍在江西。其中马端临为江西乐平人,胡一桂为江西婺源人,刘瑾为江西安福人,罗復为江西庐陵人,朱公迁为江西鄱阳人,刘玉汝为江西庐陵人,梁寅为江西新喻人。他们占元代《诗经》学者人数的七成左右②其他的几个分别为浙江东阳的许谦,福建永泰县的林泉生,福建福州的梁益和朱倬。。

元代绝大多数《诗经》学者祖籍为江西,而朱熹学术活动虽然主要在福建一带,但他祖籍也为江西,这之间或许存在某种关联。宋代有江西诗派,元代江西也有不少《诗经》研究者,那么元代是否也存在江西文人集团③欧阳光提到:“婺州文人群落之所以能够发展衍变为区域性文人集团,正是亲缘、乡缘、师缘、友缘不断强化并形成合力的结果。一个文人集团的形成,离不开众多的因素,例如是否能够产生成就突出又具威望的领袖,是否能够在一些特定问题上形成共识并群力贯彻实践等等。但这些都属于文人集团的共性,不管属何类集团都不可或缺;而以亲缘、乡缘、师缘、友缘为联系纽带,正是区域性文人集团独具的个性。以利益的一致或趣味的相同而形成的文人集团,往往易聚也易散;而以亲缘、乡缘、师缘、友缘这四条纽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区域性文人集团则特别稳固和长久。”参见欧阳光《从文人群落到文人集团——元代婺州文人集团再研究》,载《中国古代戏曲与古代文学研究论文集》(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536页。呢?元代《诗经》学者不一定是以文人集团的形式出现,但潜在具备文人集团的一些特性。首先,江西地区存在极具威望的学理领袖——朱熹。他被元人不断学习、模仿、拥护、尊崇。其次,当时江西地区的马端临、胡一桂、刘瑾、罗復、朱公迁、刘玉汝、梁寅等都以朱子思想为圭臬。他们在投身学术实践,维护朱子学说,发扬诗传精神方面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再次,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以广泛意义上的乡缘和师缘为联系纽带。祖籍同为江西,文化背景比较接近;学术主承朱熹,学术理论比较相似。这些特点都对江西地区的《诗经》学产生着潜在的影响。元代朱学虽然有过北传,北方却没有取得如同江西地区那样的《诗经》学成就,这或许源自一脉相承的文化土壤和学术渊源的缺失。

元代江西区域朱学传承主要分三脉,即江西余干一脉,朱熹-黄干-饶鲁-程若庸-吴澄-虞集;江西余干另一脉,朱熹-黄干-饶鲁-吴中-朱以实-朱公迁-洪初-王逢;江西鄱阳一脉,朱熹-黄干-董梦程-胡方平-胡一桂。这三脉的源头都是朱熹,但各脉的传承却具有自身特点。

江西余干一脉的吴澄在元代有较高学术声望,在经学上以接续朱熹为己任,在《诗经》的解读中删减小《序》,尽量做到“以诗求诗”,他试图在朱熹与陆九渊的“道问学”与“尊德性”之间达成一种平衡。江西余干另一脉的朱公迁、王逢在继承朱熹《诗经》学思想的同时寻求突破,朱公迁对诗《序》的态度既不同于完全尊《序》的一派,也不同于苏辙等人取小《序》首句的半尊《序》一派,而是根据集传内容进行改定。江西鄱阳一脉的胡一桂则在其父亲胡方平的影响下,专治朱学,也是朱子《易》学和《诗》学的传承者与维护者,他对朱熹《诗集传》的注释一方面不忘章句训诂,一方面也在努力探索经传在义理和情感方面的内涵。

元代江西不同传承脉系中的《诗经》学外在呈现特征虽然各有侧重,但也具有共通的《诗经》学宏观实质,显示着元代《诗经》学独特的经学价值和区域特征。

二、元代江西的《诗经》学特质

元代江西的刘瑾、朱公迁、刘玉汝、胡一桂等《诗经》学者在解经过程中体现了兼容并包的态度,秉承前代学理思想的同时,也具有自身的优势,他们关注词义注疏,不忘理性思辨,不遗余力羽翼、绍述、整合前代的经学思想,并在实际的经学阐释中不断运用和深化。

刘瑾《诗传通释》①本文所引刘瑾《诗传通释》,均主要参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不再逐一出注。承袭朱熹的经学理念,大量辑录各家学说,并在这种模仿和承袭中寻求着突破。刘瑾对《诗序》持保留态度。一般《小序》放在每首诗歌之前,而刘氏却作了必要的调整,在《诗传通释》的体例安排上,先是经文,然后是传文,接着是篇章以及章句数目,最后是《诗序》和朱子的“《诗序》辩说”。[2]这样的安排,规避了解诗过程中《诗序》对读者诗义理解的“强行植入”,导致对整个诗歌主旨的先入判断。《诗序》放在最后,它只提供一种认知角度,起到参考作用。刘氏这种体例上的独具匠心,也将他本人置身于诗歌阐释的自由之境。[1]他这种对《诗序》的态度,应该是接受了朱熹中期的观点,既有肯定,也有辩证的分析和批判,较为理性,并非单纯否定或肯定。此外,刘瑾在《诗集传》的基础之上,倾力于辑录各家学说,尤其注重对义理思想的阐发,引用较多的是严氏、苏氏、吕氏、辅氏等这些学者的观点。

朱公迁、王逢、何英《诗经疏义会通》②本文所引朱公迁、王逢、何英《诗经疏义会通》,均参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不再逐一出注。更是一部羽翼、绍述朱子学说的典范之作,该著述由三个人合作完成。朱公迁完成《诗经疏义》部分后,由何英根据其师王逢所授遗稿重加增订,凡王逢所补,题为“辑录”;凡何英所补,题为“增释”。朱公迁对诗《序》的尊从既不同于完全尊《序》的一派,也不同于苏辙等人的取《小序》首句的“半尊《序》”一派,而是完全根据集传内容进行改定。这一作法在宋代少见,但在元代似乎并非朱公迁首创。许谦也对诗《序》进行必要的改造,而且标注出“异”字,以示与诗《序》的差异。朱公迁对朱熹《诗集传》内容进行增益。如《何彼秾矣》,朱熹认为:“此乃武王以后之诗,不可的知其何王之世。然文王、太姒之教,久而不衰,亦可见矣。”[3]朱公迁则进一步补充“《召南》诗皆道文王时事,于此类无有也。或成周时有此诗,即取之;或后所作,而夫子录之,皆不可考。但合《甘棠》《秾李》二诗观之,可见《二南》本于文王之化,而未必皆作于文王之时也。”朱熹认为“不可的知其何王之世”,朱公迁进一步解释后认为《二南》未必皆作于文王之时。对集传解释不足之处,他还进行修正。如《诗经疏义会通》卷一,朱子认为国风是“诸侯采之以贡于天子,天子受之而列于乐官”,朱公迁认为朱子说法未必正确,然后用卫有《新台》《墙茨》,齐有《南山》《敝苟》作为反证,最后再用班固的看法来强化自己的观点。整个训释可谓有理,有据,有节。朱公迁还注意对《诗集传》版本进行考辨。如《载芟》篇,朱子集传为“此诗未详所用,然辞意与《丰年》相似,其用应亦不殊。下篇放此。”[3]朱公迁则认为,“初本无‘其用应亦不殊’一句,改本无‘下篇放此’一句。今按:无上句则不足以定此诗之用,无下句则不足以定后篇之用,必合二本而两存之。则或祭宗庙,或报田祖先农方社,而三诗所用无不同矣。”朱公迁不仅注意到了初本和改本之间的差异,而且还从“诗之用”的角度进行综合分析比对,提出自己“必合二本而两存之”的看法。

朱公迁完成《诗经疏义》部分以后,其同里王逢又对其进行了补充训释,也就是现在见到的“辑录”部分。与朱公迁给出自己观点的方式不同的是,王逢解释集传内涵时,已经不是小心翼翼先援引其他人的观点,再作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先展示自己的观点,再辑录别人的观点。两种顺序,两种效果。朱公迁是在遵从的同时,进行小心评判;王逢是在自我观点的陈说中,体现一种学习。这恰恰反映出一种时代的变迁和诗学观念的变化。从《卷阿》和《维天之命》的阐释方式中,不难看出王逢在增益集传过程中试图展示的一种超越。权且不说这种方式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超越,但至少他的解说方式已经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自我走向前台,或许也是经学和文学关系转化的一个开始。王逢对《诗集传》和朱公迁《诗经疏义》进行训释时,还注意辨析和质疑。

何英在朱公迁和王逢训释的基础之上,又进行了补充训释,这就是《诗经疏义会通》的“增释”部分。何英援引的诸儒和典籍指向性明确,援引的诸儒主要有严氏、彭氏、张氏、吴师道、金履祥、许谦等;援引的典籍主要有《乐书》《周礼》《仪礼经传通释》《史记》《尔雅》《诗集传名物钞》等。何英“增释”方式有:直接援引诸儒和直接给出己意。他在训释中大量援引许氏的观点,这是最突出的一个特点。许氏实际上就是许谦。朱公迁和王逢的训释也有援引许谦观点的情形,但是像何英这样大规模、高频率援引,实在少见。这无疑反映出何英遵从许谦思想的《诗》学倾向。何英援引诸儒中的吴师道也值得关注。何英援引吴师道的观点,吴师道又曾问学于许谦,这就能看出彼此之间的学术渊源与师承关系。

能把两种方式完全分开的就是何英,他要么直接援引诸儒,要么直接给出己意,很少见到他援引的同时给出自己的判断。如《常棣》篇第七章,何英直接解释曰,“二章至四章言急难危殆之时,惟兄弟为能相救;六章、七章又言燕乐和平之际,无兄弟则亦无与共享而久安之。反复而言,则兄弟之情相与切至,而不可解者自见矣。”[3]何英的训释方式和朱公迁接近,更注重篇章内在的关联,在动态中观照诗歌,探求诗歌本义。

刘玉汝《诗缵绪》①本文所引刘玉汝《诗缵绪》,均主要参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不再逐一出注。也是非常典型的绍述朱说的著述。《诗缵绪》 援引的诸儒主要有:孔子、孟子、程子、朱熹、吕祖谦、辅广等;援引的典籍主要有:《周礼》 《礼记》 《仪礼》 《大学》 《中庸》《孟子》《论语》《孝经》《尔雅》《通典》《史记》等。从援引诸儒来看,刘玉汝受孔孟以及程朱理学思想影响较大;从援引典籍来看,刘玉汝关注四书学,注重历史考证。他关注诗篇内在联系,并将这种联系形象化,如《诗缵绪》卷二,朱熹只提及《鹊巢》《关雎》《采蘩》《葛覃》《草虫》《卷耳》六首诗,而他却将其扩大到《周南》《召南》的二十五首诗。他还将《周南》《召南》和“易”之乾坤相联系,认为《周南》和《召南》的关系就如同“易”的乾和坤。

刘玉汝反对朱熹叶韵理论,主张以“古音”代替朱熹的“叶音”,强调以下几点:第一,音韵反切,古今音不同。叶韵说未必可行。第二,朱熹以吴氏才老的叶韵说为借鉴,并且加以改进,但不知古人自唐虞至于秦汉,大凡经籍,在语音方面都能相合,即古人之正音。第三,由于方言俚语渐起,后人误以叶韵,也就是后来的俗音为正音,这也是造成语音讹谬的原因。第四,今“叶”音之“叶”字,应改为“古”字。后来的顾炎武提出的“古韵复古”,正是源自刘玉汝大胆的“古音”论断。可惜的是,在当时朱子学说盛行的元代,刘玉汝的这种认知未能获得更多人的认同。刘玉汝不仅留意“古音”,还注重“用韵”的方法。如《葛覃》篇,刘玉汝分析的重点是“重韵为韵”。他指出:诗有本章重韵为韵的,比如《简兮》末章;有合两章、三章重韵为韵的,比如《葛覃》和《瞻彼洛矣》。

在元代所有《诗经》学著述中,刘玉汝《诗缵绪》对兴、比手法的概括也最为全面。《诗缵绪》卷一中,刘玉汝强调几点:第一,兴有两种:有取义和无取义;第二,兼比一类的,是有取义之兴;第三,以后言兴的都与此处相似。[4]刘玉汝对比、兴手法的关注,显示着经学向文学迈进的步伐,尽管朱熹已经开始注意诗歌的这些手法,但是刘玉汝却将其作了进一步拓展。

刘玉汝还对朱《传》进行了补充与辨析。朱熹集传提及卫有妇人之诗六人,朱公迁将其进一步具体化,刘玉汝在共姜、庄姜、许穆夫人、宋桓夫人、《泉水》《竹竿》之卫女外,又增加了《雄雉》《伯兮》,认为有八人。妇人之诗六人和妇人之诗八人的区别,在笔者看来是让什么出来接受价值判断的问题。朱熹认为的妇人之诗六人,不管是失位的庄姜,还是不得归宁的许穆夫人,六人之间存在共通性:虽然身处悲伤境地,但不失节义,坚守德性。《雄雉》和《伯兮》则是从妇人的角度来赞美君子,进而抒发对君子的思念。刘玉汝将这两首诗纳入妇人之诗八人,是站在另一种角度来观照妇人的德性,是对妇人六人之诗的有效补充,使得妇人的类型更加全面,也能多层次多角度展示妇人的贤淑。

刘玉汝对朱熹没有给出解释的地方,作了进一步补充,如《芄兰》篇。朱熹认为《芄兰》不知所谓,无法强解,刘玉汝则认为是感叹小学之教不讲。刘氏的这种理解有一定道理,学校教育情况反映一个社会的整体文化状况。伴随着尊朱的潮流,元代科举考试也验证着儒家教育的成果。刘玉汝本人曾在至正年间中乡试,这些也使得他能从学校教育的角度来解读经传义理。除对集传内容进行补充,刘玉汝还辨析朱传内涵,如《桑柔》篇,他针对朱熹所言的灭我为己灭,提出“立王”为厉王,他的理论依据就是共和时期不能言立王,而且共和之后为宣王,不应该有如此之乱,认为这里的灭是将灭的意思。

刘玉汝《诗缵绪》中同样传达着质疑的意识。元人对集传的态度整体上是认同与遵从的,但也不乏一些质疑和改动。从区域而言,元代疑改经书的状况大多出现在金华和江西。如金华地区的金履祥、许谦等有着疑经倾向;江西地区的吴澄改经尤为突出。可以推测,同为江西人的刘玉汝受吴澄改经思想的影响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元代《诗经》学者在自己的著述中不遗余力增益朱说,他们以一种更为宽广的视角,更为谦逊的态度,更为深入的思考,完善着《诗经》学的风貌,强化着江西区域《诗经》学的特点。

元代江西学者对《诗经》的阐释中,值得关注的一个现象是:很多学者都自觉和不自觉地大量援引吕祖谦的经学思想。如胡一桂《诗集传附录纂疏》①本文所引胡一桂《诗集传附录纂疏》,均主要参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不再逐一出注。卷六《无衣》篇,“纂疏”引了吕祖谦的一段话:

以《史记》《左传》考之,平王二十六年,晋昭侯封季弟成师于曲沃,专封而王不问,一失也。平王三十二年,潘父弑昭侯,欲纳成师,而王又不问,二失也。平王四十七年,曲沃庄公弑晋孝侯,而王又不问,三失也。桓王二年,曲沃庄伯攻晋,王非特不能讨曲沃,反使尹氏、武氏助之。及曲沃叛王,王尚能命虢伐曲沃,立晋哀侯,使其初师出以正,岂止于此乎?四失也。桓王十三年,曲沃武公弑晋小子侯,王虽不能即讨,明年犹能命虢仲立晋哀侯之弟缗于晋,又明年犹能命虢仲,芮伯、梁伯、荀侯、贾伯伐曲沃;至是武公篡晋,僖王反受赂,命为诸侯,五失也。以此五失观之,则礼乐征伐移于诸侯,降于大夫,窃于陪臣,其所由来者渐矣。[5]

这段援引以《史记》《左传》为参照,提出了“五失”,并推出“礼乐征伐移于诸侯,降于大夫,窃于陪臣,其所由来者渐矣”的结论,发人深省。

元代江西地区的《诗经》学者对吕祖谦学说的大量引入,暗含着一种历史考辨的立场。吕祖谦出身在吕氏家族,注重文献考据,学术广博而驳杂,对各家各派的学术思想力求整合和统一。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认为,宋乾、淳以后,学派主要分为朱学、陆学与吕学。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可见朱熹、吕祖谦、陆九渊在南宋已经形成自己独特的学理风格,这种风格的影响也渗入了元代经学阐释。元代江西《诗经》学在承袭朱熹解经思路的同时,不自觉地吸纳吕祖谦经学思想。吕氏经学不存在朱熹经学中的那种矛盾和困惑。吕祖谦并非单纯为言理而言理,为“涵泳”而“涵泳”,而是将义理很好地圆融在历史和文学之中。元代很多《诗经》学著述如刘瑾《诗传通释》、朱公迁《诗经疏义会通》、胡一桂《诗集传附录纂疏》等均在发扬朱传的基础上大量援引吕氏学说,足见他们对吕祖谦经学思想的认同。

心学和易学思想融入经学阐释,这也是江西区域《诗经》学探讨值得关注的一个现象。

江西的吴澄对元代《诗经》学发展的意义不可小觑。他虽然一生清贫,但是专于学术,曾随朱学传人程若庸学习,后来又师从程氏绍开,这些丰富的求学经历,使得他的学术思想具有和会朱陆的倾向。钱穆曾认为,从学问的宏大渊博来讲,能与朱熹相比的只有吴澄一人。从哲学层面而言,吴澄发挥了程朱的心性理论,调和着“尊德性”与“道问学”的冲突;从经学层面而言,吴澄注意打破学术之间的壁垒,广泛涉猎天文、医学、术数等知识,遍注五经。吴澄的这些观念也启发了不少《诗经》学者,比如刘瑾、朱公迁、刘玉汝等都吸收了这种调和思想,并将它运用到《诗经》注释中,显示了兼收并蓄的风貌。刘玉汝在其《诗缵绪》中大量涉及“天道”与“孝道”观,而吴澄曾编订《孝经》善本和《孝经外传》,或可推断这其中存在一定的关联。

元代江西区域的《诗经》学探究受“心性”思想的影响。刘玉汝对孟子思想的接受,就有着元明心学的痕迹。他解释诗歌过程中,在传承前代思想的基础上,竭力地体现着“我注六经”的热情。六经已经不是被注释的对象,而沦为了自己言论的注脚。如《衡门》篇,孟子“养心莫善于寡欲”的言论只是刘玉汝观点的佐证。这和从孟子观点出发,最后表达自己的观点的方式有很大不同。宋明理学家一直以孔孟传人自居,一般来说他们对汉代以来的诸家注释都保留了自己的意见,形成汉学与宋学两派。汉学以考据为主,宋学以义理为主,也就是性命之学。陆九渊的“六经注我”是对孔孟之道的继承;“我注六经”是借六经阐发自己的思想。每个人对六经的理解不同,“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最后所得结论只不过是自己的理解,至于六经本身的含义则处在不可知之列。清儒戴震说:“圣人之道在六经,汉儒得其制数,失其义理;宋儒得其义理,失其制数。”(《戴震文集·与方希原书》)在清人看来,汉儒和宋儒对六经的阐发均失之偏颇,没有做到两全。而实际上,戴震对六经的注释也没有将这两者很好结合,他的《孟子字义疏证》并没有按照孟子的意思来说,而只是借此批判程朱理学。刘玉汝的诗歌阐释恰恰是融合这种“制数”和“义理”的有效尝试。

元代江西地区学者对《易》学思想的吸收和接纳也同样值得注意。

胡一桂《诗集传附录纂疏》中也渗透进不少《易》学思想。元代有不少学者专门治《易》,胡一桂就是其中一个。根据《元史·儒学传》的记载,胡一桂从其父胡方平学《易》,而胡方平从沈贵宝、董梦程学《易》,沈贵宝是董梦程的学生,董梦程是黄干的门人,黄干是朱熹的门人。胡一桂对象数很有研究,在朱熹《易》学的发挥传承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另外像刘瑾、朱公迁、刘玉汝在其《诗经》注释中也对《易》学思想表示了关注。《易》学思想充满了变化,是全面认知世界的有效方式,对《易》的关注或可成为透析元代经学观念变化的另一种讯息。

三、元代江西的《诗经》学意义

元代江西的《诗经》学以其繁盛的局面,在经义理解以及质疑变革诸方面影响着元代《诗经》学的整体风貌。羽翼和绍述,这种穷尽式的探究使得每个学者都在不同层面与角度增益朱子学说,也使得元代《诗经》学面临着继续增益朱说可能性减弱下的《诗》学困境。

在义理被预设之后,除不断翻新著述体例之外,似乎很难再有更好的观点表述方式。在此情境下,新的解经策略以及解经观念就需要应运而生。朱公迁等学者就在用自己对经传的质疑与变革呼应着这种困境中的经学实践。被“羽翼绍述”遮蔽的变革意识以更低调有力的方式展示着元代后期经学的转向,也影响着明代《诗经》学的发展方向。明代前期继续延续元代经学的特质,但随着元代末期质疑经典意识的逐步增强,明代学者也以更加大胆更加激烈的方式表达他们对经典的理解。这无疑是元代江西的《诗经》学对后期经学的重要意义。

此外,元代江西的《诗经》学具有朱陆思想的痕迹,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心学的融入。对心的关注,无疑是让什么作为文本呈现主体的问题,也是观照世界的不同路径问题。注重文献表述与注重内心感受,这决定了文本解读的两种路径。倘若注重文献表述,就需要在历史、训诂、考证等策略中去达成对文本的理解;倘若注重内心感受,就需要从自己的既有立场、思维习惯等方面去生成对文本的理解。显然,对心的关注,使得这种主体性更强的解读经典的方式被逐步纳入经学实践,并实现着对经典解读方式以及经学实践主体的双重变革。明代中期,王阳明心学与经学逐步互渗,这无疑是对元明之际朱陆心学思想的呼应,也是对元明经学思想接续的呼应。

要而言之,元代《诗经》学者不断增益朱子学说,在江西形成了一种不容忽视的《诗经》学现象,其中马端临、胡一桂、刘瑾、罗復、朱公迁、刘玉汝、梁寅等在绍述朱说的同时,又在字义训诂、字音考定、诗义探寻、历史考证等方面积极探寻,推进着元代江西《诗经》学的进一步发展。

[1] 曹继华.元代诗经学发覆[J].文艺评论,2011,(2).

[2] 刘瑾.诗传通释[M]. 文渊阁四库全书[EB/OL]. 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上海人民出版社合作出版,2002.

[3] 朱公迁,王逢,何英.诗经疏义会通[M].文渊阁四库全书[EB/OL].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上海人民出版社合作出版,2002.

[4] 刘玉汝.诗缵绪[M].文渊阁四库全书[EB/OL]. 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上海人民出版社合作出版,2002.

[5] 胡一桂.诗集传附录纂疏[M].续修四库全书本.

责任编辑:潘文竹

The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in Jiangxi in the Yuan Dynasty

CAO Ji-hua

( College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

The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in Jiangxi in the Yuan Dynasty scored great achievements. Scholars of such study like Ma Duanlin, Hu Yigui, Liu Jin, etc. formed three schools in Yugan and Poyang areas. They inherited the academic results of former experts such as Zhu Xi, Lü Zuqian and Lu Jiuyuan, made great efforts in lexical explanations, phonetic determination, poetic meaning and historical text research, and pushed forward the studies of The Book of Songs in their province. Their achievements also exerted great infl uence over the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in the Ming Dynasty

Yuan Dynasty; Jiangxi;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B244

A

1005-7110(2014)04-0010-05

2014-06-06

本文为教育部2013年度人文社科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3YJCZH039)的阶段性成果。

曹继华(1979-),女,陕西汉中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典文献学及中国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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