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尔钜
(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北京 100040)
《荀子》中孔子言论辑疏
衷尔钜
(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北京 100040)
荀子是先秦后期一位学术声望重治学严谨的学界泰斗,《荀子》一书中所称引三十三则孔子言论有较高可信性。通过对《荀子》中孔子言论的辑录和逐则注解辨析,论述了其中一些值得注意探究其内涵的新概念、新内容。
《荀子》;孔子言论;可信性;新概念
“仲尼没而微言绝”,是说直到孔子辞世他那蕴含深邃哲理的言论才停止。孔子一生活了七十三岁,从三十岁开始收徒教学,闵损、冉耕、颜路、曾点、子路是他第一批学生。传他有弟子三千,学有所成、著名者七十二人,教学科目分文、行、忠、信,规模相当今之高等院校四个院或系。教学四十多年,给弟子传授御、射、乐、数等六艺,一生言论之多,可想而知。可是编在《论语》中他的言论,据统计511则①则:朱熹《论语集注》称“章”。,不计标点符号,不过一万六千零四十字,弟子失记、漏记当还多有。这散见于先秦一些典籍中。笔者已经从《孟子》一书中辑出孔子言论二十八则,并论证其中二十则《论语》未载者可信性。[1]无可否认,由于种种原因,在先秦一些著作中有伪托孔子之言者。本文论析《荀子》中孔子言论可信性及其思想内容之意义。
荀子(约前313~约前238)名况,字卿,别称孙卿子。战国末赵国人(今有谓今之山西安泽县人)。幼好学,熟读儒家典籍,综览诸子百家,传曾向善于写著的根牟子学《诗》,向游说之士、著《虞氏春秋》的虞卿(《史记》有传)学《春秋》;精研《周易》,更长于《礼》,曾先后游学于燕、齐、赵、秦、楚等国。在赵国任过上卿,七十岁左右被春申君黄歇任为楚兰陵令(今山东苍山县兰陵镇),及春申君在楚国内讧中被李圆杀,兰陵令之职乃废,遂居兰陵著书终。弟子中著名者有李斯、韩非。
所著书,《汉书·艺文志》题名《孙卿子》,刘向编定为三十二篇,唐杨倞调整编次并加以注,后世一直沿袭杨倞本。《荀子》一书,是荀子自著的一部可信的完整著作,其中也有门弟子纂辑的篇章。梁启超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考释》中称,《荀子》一书,其中《君子》 《大略》 《宥坐》 《子道》 《法行》《哀公》《尧问》七篇,“疑非出荀子手,或门弟子所记,或门人附益”。郭沫若在《十批判书》中称,《仲尼》篇是门弟子杂录。张岱年先生更认为,《仲尼篇》决非荀子著作,因它突出讲“持宠”“擅权”,这些卑鄙思想与《荀子》的《臣道篇》相违背;并认为,《荀子》 各篇都讲“礼”,唯《宥坐》《仲尼》两篇不见“礼”字,《宥坐》也是弟子杂录。[2]虽是门弟杂录,也未否定出自荀子。
《荀子》书中有称引孔子言论三十三则,多系《论语》中未载,从其内容看,未离儒家思想体系,有充分理由认定它们确是孔子之言,非荀子伪托编造。
首先,荀子极其尊敬孔子,赞颂孔子是“大儒”。在《儒效篇》中说大儒具有“法后王,统礼义,一制度”“齐一天下”的政治才能;“志安公,行安修”,言行有类有礼的道德修养;“与时迁徙,与世偃仰”“以今持古,以一持万”的智慧。在《非十二子篇》和《儒效篇》中,说孔子即是这种大儒代表。
赞颂孔子是仁智者。在《解蔽篇》,在指出墨子、宋钘、慎到、申不害、惠施、庄子这些当时著名学者在哲学认识论方面各有片面性缺失后,肯定只有孔子是“仁知且不蔽”者,说其“德与周公齐,名与三王并”。
在《非十二子篇》中,赞颂孔子是圣人。说孔子具备“总方略,齐言行,壹统类,而群天下之英杰”“佛然平世之俗起焉”的治国政治才能,是“圣人”,只是“不得势”而已。
上所述大儒、仁智者、圣人,是荀子心目中的孔子。不可想象,一个在当时已经有很高学术声望的学者会伪托孔子之言以自高自重。编造孔子言论自重自高,在荀子看来,无异亵渎孔子,此绝非其能为。
其次,荀子在当时已是名重学林的泰斗。像管仲与晏婴、屈原与贾谊等一样,司马迁在编纂《史记》时,往往把有共同之处的人物编为合传;荀子在《史记》中被与孟子编为一传。从《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我们知道,荀子在齐稷下学宫,曾三为祭酒。稷下学宫建于田齐威王时,中经宣王、湣王、襄王至王田建,历一百五、六十年,它广收天下才学之士,最盛时达百千余人,有俸禄待遇,分上大夫、列大夫、稷下先生等。最为可贵的是,它学术上兼容并包,不论学派歧异,自由争鸣,其中如淳于髡、邹衍、宋钘、颜斶、慎到、田骈、环渊、接子、尹文、鲁仲连等,他们分别是儒、墨、法、道、阴阳五行、纵横等不同流派,孟子和楚屈原于齐宣王时曾在稷下学宫讲学。荀子则于齐襄王、齐王田建时“最为老师”,多次被推举任祭酒。能任此职,全靠其学术地位。此时的荀子,已建立起自己缜密而深邃的理论体系,他总结先秦各家天道观,提出“明天人之分”“制天命而用之”“不与天争职”“形具而神生”“解蔽”“虚壹而静”以及政治上隆礼、尊贤、重法、爱民等主张。如此等等,都为当时学界各派所仰视,一位被各学派奉为学术泰斗,不可能言而不可稽,伪造孔子之言,在各学派人物中将是何种形象。
再次,荀子曾尖锐批判伪造孔子言论。在《非十二子篇》中,荀子批判子思、孟子“案饰其辞而祇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对荀子此批判,笔者在《〈孟子〉中孔子言论辑疏》[1]已有辨正,论证了这可能是一个误会。在此,再申言之:《孟子》中有二十则孔子言论是《论语》未载者,正如《荀子》中三十三则多未见于《论语》一样,不能由此认定是荀子伪造,荀子晚于孟子约六十年,一种可能是,二人所据版本不同。《论语》一书,据唐柳宗元在《论语辩》中分析,大概是曾子弟子乐正子春等编成。这已是孔子死后七十余年了,从先秦典籍引证看,除《礼记·坊记》中出现过一次《论语》外,其他典籍中多称“孔子曰”或“仲尼曰”。东汉王充在《论衡·正说篇》中说,孔安国授《论语》于扶卿,始有《论语》之名。王充没有看到《礼记·坊记》,此说不确。但他说直到西汉武帝时才开始有《论语》之名,说明《论语》作为书名到西汉初年还不普遍。在先秦时期,编定孔子之言之书,可能有几个或多个版本,孟、荀各依据版本不同,遂有后来之引述不同,两皆不可否定。然从荀子批判别人编造孔子之言看,荀子自己岂能伪造孔子言论。
最后,还要以事实证明《荀子》中孔子言论的可信性。这事实就是,《荀子》 中引述过《尚书》《易》,而以《诗经》最多,初略统计共四十三则,经与今本核对,每则全无出入。又《性恶篇》中批驳孟子,三引孟子之言:“孟子曰:‘人之性善。’”“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今孟子曰:‘人之性善。’”三语虽今本《孟子》无原文字,但一望而知,未谬孟子性善论本意。《荀子·乐论》中还引述了一则墨子之言:“墨子曰:‘乐者,圣王之所非也,而儒者为之,过也。’”虽非全同《墨子》中文字,也未歪曲墨子“非乐”之本意。这些事例可作旁证,荀子治学严谨,言必有据。
《荀子》中所称引孔子言论的可信性也是较高的。
《荀子》中辑出孔子言论有三十三则,下面逐则作粗浅注释和辨析。
(1)孔子曰:“巧而好度,必节;勇而好同,必胜;知而好谦,必贤。”(《仲尼篇》)
注析: 巧,灵巧。度,法度。同,合作。知,智。贤,道德品质高尚。
按: 此语是篇中之知者举事,持满虑谦,平虑险,安虑危守则,针对愚者处在擅权地位时专事妒贤、志骄轻怨、作威作福等行为而引述孔子之言。此则所引孔子之言见于《仲尼篇》。《仲尼篇》主旨是讲持宠、处位、擅权“无后患之术”,阴谋政客伎俩,与荀子《臣道篇》中所批判的态臣、篡臣,赞扬的功臣、圣臣观点矛盾。《仲尼篇》非荀子所著,所引述孔子言论可信性或可怀疑。
(2)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儒效篇》)
注析: 盛,盛大,此处颂扬伟大高尚意。
所引孔子言,颂扬周公恭、俭、戒。系荀子设客语。听者当即不同意说:“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并举周公数事反驳之。不过,孔子极其敬佩周公,《论语》有数处赞美周公:“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述而》“如有周公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泰伯》)恭、俭、戒也是孔子倡导的优良品德,从所言内容看,与孔子思想一致。
(3)孔子曰:“大节是也,小节是也,上君也。大节是也,小节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节非也,小节虽是也,吾无观其余矣。”(《王制篇》)
注析: 节,一般指操守、名节。荀子曾给“节”下定义:“节者,死生此者也。”(《君子篇》)在此给君人者大节定义:平政爱民、隆礼敬士、尚贤使能。《论语·泰伯》:“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命,临大节而不夺也,君子人与?’”这一观点,是孔子“仁政”思想的发挥。与《论语·学而》:“泛爱众而亲仁”;《尧曰》中讲“尊五美”“屏四恶”以及宽、信、敏、公、重民等政治思想一致。孔子以大节、小节来评议、量衡君主品级。
(4)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无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无狂乎!”(《王霸篇》)
注析:知者,智者。守少,抓住要害。狂,狂乱。
按: 荀子引述此语,意在论述君主治国要在抓住关键:“立隆正本朝而当,所使要百事者诚仁人也”。意即确立本朝正确的最高朝纲,任用有才德的人为相以总领百事。《论语·子路》:“举贤才”,《论语·为政》:“举直错诸枉”。
(5)孔子曰:“审吾所以适人,人之所以来我也。”(《王霸篇》)
注析: 杨倞注:“适人,往与人也。审,慎其与人之道,为其复来报我也。”荀子引述此语是在论述于乱世,欺诈、请托、歹临贤、愚役智,生民劳困,治国至此地步,则一无是处,“又望百姓之为己死,不可得也”。
(6)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
(《正论篇》)
注析: 荀子是在批判“世俗之为说者”所说,所以会有盗墓行径,是由于“厚葬”而引述孔子此语的。指出,这一言论未从“治道”上看到问题根本所在。认为,盗窃之发生,不是“备不足”,则为“重有余”。圣王治世,使民富厚知足,盗不窃,贼不刺。圣王治世,天下有道,风俗美,羞拾遗,货财让,男女有高度自觉。杨倞注:“衣食足,知荣辱。”《论语》中有几处记孔子向往的“天下有道”的时代。
(7)子贡问于孔子曰:“赐倦于学矣,愿息事君。”孔子曰:“《诗》云:‘温恭朝夕,执事有恪。’事君难,事君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事亲。”孔子曰:“《诗》云:‘孝子不匮,永锡尓类。’事亲难,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于妻子。”孔子曰:“《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从御于家邦。’妻子难,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于朋友。”孔子曰:“《诗》云:‘朋友攸摄,摄以威仪。’朋友难,朋友焉可息势!”“然则赐愿息耕。”孔子曰:“《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耕难,耕焉可息哉!”“然则赐无息者乎?”孔子曰:“望其圹,皋如也,嵮如也,鬲如也,此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大略篇》)
注析: 此则议论体现了孔子人生观,君子生则当于君国、家庭、社会不停止从事效劳、献身,直至死而后已。《论语·泰伯》:“曾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为实现仁德而终身奋斗不已。
按: 此则议论,出自《大略篇》,《大略篇》系荀子弟子辑录荀子平时之言。
(8)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聪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挹而损之道也。”(《宥坐篇》)
注析: 宥坐,即右座,置于座右之器。
处于知、功、勇、富时,持以愚、让、怯、谦态度,是“挹(抑)而损之之道”,即退一步谦让再谦让意。《论语·学而》:“夫子温、良、恭、俭、让。”谦让是孔子主张的美德,但当面对于仁时,则“当仁不让于师”(《论语·卫灵公》)。
(9)孔子为鲁摄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门人进问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夫子为政而始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居!吾语女其故。人有恶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以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是有以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止,周公诛管叔,太公诛华仕,管仲诛付里乙,子产诛邓析、史付,此七子者,皆异世同心,不可不诛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忧矣。”(《宥坐篇》)
注析: 孔子为鲁司寇摄相位,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后世对此事多有怀疑。
少正卯,春秋时鲁国大夫,事迹无考。东汉王充《论衡·讲瑞》:“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门人去孔子归少正卯”。
管叔,名鲜,周文王第三子,封于管(今河南郑州),因反对周公旦代成王当政,起兵暴乱,被周公杀死。
邓析,郑国刑名学家,曾作《竹刑》,善于辩论。《荀子·非十二子》多有指责。
尹谐、潘止、华仕、付里乙、史付,此五人史无记载,不详其人。
(10)孔子为鲁司寇,有父子讼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舍之。季孙闻之,不说,曰:“是老也欺予,语予曰:为国家必以孝。今杀一人以戮不孝,又舍之。”冉子以告。孔子慨然叹曰:“呜呼!上失之,下杀之,其可乎?不教其民而听其狱,杀不辜也。三军大败,不可斩也;狱犴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故也。慢令谨诛,贼也;今生也有时,敛也无时,暴也;不教而责成功,虐也。已此三者,然后刑可即也。《书》曰:‘义刑义杀,勿庸以即,予维曰:未有顺事。’言先教也。”(《宥坐篇》)
注析: 此则议论,体现了孔子的刑法思想。
季孙,孔子仕鲁时擅鲁国政权的大夫,《论语》中多处提及他,孔子弟子冉求曾为季氏宰。
所引《尚书》中语见于《康诰》,意为即使是应该的死刑也不要立即执行。孔子反对利用刑法贼害、残暴、虐待人民。《论语》中有多则孔子关于刑政言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为政》);“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子路》)以及“宽则得众”(《阳货》)、“猛以济宽”(《左传·昭公二十年》)。
(11)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及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顺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絜,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宥坐篇》)
注析: 此则以道德观念德、义、道、勇、善、志及公、平、察赞美水,也是颂扬儒家伦理学说。《孟子·娄离下》载,弟子徐辟说:“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问孟子,孔子“何取于水?”孟子回答说:“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论语·雍也》有“知者乐水”,韩婴《韩诗外传》解释说:“夫水者,缘理而行不遗小闲,似有智者,动而下之,似有理者;蹈深不疑,似有勇者;障防而清,似知命者;历险致远,率成不毁,似有德者。天地以成,群物以生,国家以宁,万事以平,品物以正,此智者所以乐水也。”上三段议论一脉相承,似有授受。《韩诗外传》还认识到,水,更是天地、群物以生之“本”。《大戴礼·劝学》中有一段基本与本则赞水之文字,只个别字有差异。
(12)孔子曰:“吾有耻也,吾有鄙也,吾有殆也。幼不能强学,老无以教之,吾耻之。去其故乡,事君而达,卒遇故人,曾无旧言,吾鄙之。与小人处者,吾殆之也。”(《宥坐篇》)
注析: 强学,勤奋刻苦学习。教,知识技艺传授。
旧言,曾经有过的友情语言。《论语》中表达这三方面观点有多处:“行己有耻”(《子路》),“耻恶衣恶食”(《里仁》)。“鄙哉,硁硁乎!”“硁硁然小人哉!”(《子路》)
鄙,轻贱不屑意。殆,险恶,“佞人殆”(《卫灵公》)。
小人,品质恶劣,心地阴险,无耻无德之人,“小人穷则斯滥”(《卫灵公》),“喻于利”“怀惠”(《里仁》),“有勇而无义”(《阳货》),“不知天命”“侮圣人之言”(《季氏》),“比而不周”(《为政》),不仁不义。
(13)孔子曰:“如垤而进,吾与之;如丘而止,吾已矣。”(《宥坐篇》)
注析: 垤,蚂蚁做窝时堆在穴口之土堆。丘,高的丘陵。
按: 荀子是在批判一种学浅而又好为人师者引述孔子此语的。孔子此语主张学习循序渐进、持续积累。
(14)孔子南适楚,戹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羮不糂,弟子皆有饥色。子路进问之曰:“由闻之: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累德、积义、怀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隐也?”孔子曰:“由不识,吾语女。女以知者必用邪?王子比干不见剖心乎!女以忠者必用邪?关龙逢不见刑乎!女以谏者为必用邪?吴子胥不磔姑苏东门外乎!夫遇不遇者,时也;为不为者,贤不肖,材也;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多矣!由是观之,不遇世者众矣!何独丘也哉?”……孔子曰:“由!居!吾识女。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于曹,越王勾践霸心生于会稽,齐桓公小白霸心生于莒。故居不隐者思不远,身不佚者志不广。女庸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宥坐篇》)
注析: 比干,商纣王之叔,官少师,传屡谏纣王被杀剖心。
关龙逢,夏朝大臣,夏桀暴虐,他屢直谏被桀囚杀。
子胥,即伍子胥(?~前484),春秋时吴国大夫,名员,子胥其字。助吴王僚夺取王位。攻楚,功封于申,又称申胥。吴王夫差时,劝王拒越求和及停止伐齐,被疏远。后被吴王赐剑自刎。
重耳,即晋文公(前697~前628),公元前636~前628年在位。因平周内乱,高举“尊王”旗号,城濮之战,大胜楚军,在践土大会诸侯,成为霸主。
勾践(?~前465),又称菼执。春秋末越国君。公元前497~465年在位。曾被吴大败求和。后卧薪尝胆,刻苦图强,任用范蠡等整顿国政,终灭吴,在徐州大会诸侯成霸主。
小白,姜姓。春秋时齐国君,谥桓公,公元前685~前643年在位。其兄襄公被杀后,从流亡地莒回齐取得政权,任用管仲,以“尊王攘夷”号召,助燕、邢、卫抵御戎、狄犯中原,联合诸侯攻蔡、楚,多次大会诸候,成为春秋时首位霸主。
桑落,义不详。或形容当时困厄状。杨倞注:“桑落,九月时也。夫子当时盖暴露居此树之下。”
按: 此则孔子讲时、遇,对后世儒士处世出处、去就、隐显行为有一定影响。《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15)子贡观于鲁庙之北堂,出而问于孔子曰:“乡者,赐观于太庙之北堂,吾亦未辍,还复瞻彼九(北)盖(盍)皆继,彼有说邪?匠过绝邪?”孔子曰:“太庙之堂亦尝有说,官致良工,因丽节文,非无良材也,盖曰贵文也。”(《宥坐篇》)
注析: 太庙,国君祭祀先祖之殿宇。因丽节文,根据木料质材装饰。贵文,重视文饰。
文与质,孔子主张二者匹配恰当,《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16)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孔子不对。孔子趋出,以语子贡曰:“乡者,君问丘也,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而丘不对,赐以为何如?”子贡曰:“子从父命,孝矣;臣从君命,贞矣。夫子有奚对焉?”孔子曰:“小人哉,赐不识也;昔万乘之国有争臣四人,则封疆不削;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庙不毁。父有争子,不行无礼;士有争友,不为不义。故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子道篇》)
注析: 鲁哀公(?~前468),春秋时鲁国君,名将(或作蒋)。公元前494~前468年在位。曾率兵随吴师伐齐败齐军,任季孙氏“用田赋”,在国内矛盾斗争中先后出奔越、卫、邾,不久迎归卒。《论语》载他多次问政于孔子,《礼记》中有专篇《哀公问》,《荀子》中亦有《哀公篇》。
贞,同忠。争,同诤。
按: 此则言孔子不是讲盲目服从君、父,听从君、父,要根据实际情况定忠、孝,不为愚忠、愚孝。
(17)子路问于孔子曰:“有人于此,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然后无孝之名,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与?辞不逊与?色不顺与?古之人有言曰:衣与缪与不女聊。今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无此三者,则何为而无孝之名也,意者所友非仁人邪?”孔子曰:“由志之,吾语女,虽有国士之力不能自举其身,非无力也,势不可也。故入而行不修,身之罪也;出而名不章,友之过也。故君子入则笃行,出则友贤,何为而无孝之名也。”(《子道篇》)
注析: 衣与缪与不女聊,意为虽然衣服等等诸事诸物都准备好了还是不能依赖你。国士,举国闻名之士。章,同彰。
按: 此则孔子讲孝,强调不仅要奉养,更要尊亲,尊亲须做到身敬、辞逊、色顺。《论语·为政》:“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18)子路问于孔子曰:“鲁大夫练而床,礼邪?”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谓子贡曰:“吾以夫子为无所不知,夫子徒有所不知。”子贡曰:“女何问哉?”子路曰:“由问鲁大夫练而床,礼邪?夫子曰:‘吾不知也’。子贡曰:“吾将为女问之。”子贡问曰:“练而床,礼邪?”孔子曰:“非礼也。”子贡出,谓子路曰:“女谓夫子为有所不知乎?夫子徒无所不知,女问非也。礼,居是邑不非其大夫。”(《子道篇》)
注析: 练而床,古丧礼,父、母丧亡,子服二十七个月时间的丧,服丧期,身披一条柔洁白布,不得睡在床上。
子路点出了非礼的练而床是鲁大夫,故孔子回答不知道;子贡之问则未点鲁大夫,仅问练而床合乎礼否,故孔子答非礼。
(19)子路盛服见孔子,孔子曰:“由,是裾裾何也?昔者江出于岷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滥觞,及其至江津也,不放舟,不避风,则不涉也,非维下流水多邪!今女衣服既盛,颜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谏女矣!”子路趋而出,改服而入,盖犹若也。孔子曰:“由志之,吾语女,奋(慎)于言者(不)华(哗),奋(慎)于行者(不)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则知,行至则仁,
夫恶有不足矣哉?”(《子道篇》)
注析: 裾裾,形容服饰华丽。滥觞,水流小,只能浮起小酒杯。放舟,同方舟,二船并。色知而有能者,自满自足,形于色者。
按: 孔子此则语知行,与《论语·为政》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文句全同;论行,与《论语》中“言之必可行”(《子路》)、“敏于行”(《里仁》)、“行笃敬”(《卫灵公》)、“慎行”(《为政》),其义一致。
(20)子路入。孔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贡入。孔子曰:“赐,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对曰:“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孔子曰:“可谓士君子矣。”颜渊入。孔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对曰:“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孔子曰:“可谓明君子矣。”(《子道篇》)
注析: 《论语·子罕》中孔子论知、仁:“知者不惑,仁者不忧。”
士,春秋末上层社会知识分子通称。《论语·子罕》:“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君子,孔子推崇的理想人格和精神风貌之人。《论语》中孔子从多方面定格君子:“博学于文”(《雍也》)、“喻于义”(《里仁》)、“临大节而不可夺”(《泰伯》)、“不忧不惧”(《颜渊》)、“坦荡荡”(《述而》)、“无终食之间违仁”(《里仁》)等。
按: 孔子以知、仁的理解测试弟子,分士、士君子、明君子三层次,这一分法,在《论语》中并不明确,且无士君子、明君子名词概念。
(21)子路问于孔子曰:“君子亦有忧乎?”孔子曰:“君子,其未得也则乐其意;既已得之,又乐其活。是以有终身之乐,无一日之忧。小人者,其未得之,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子道篇》)
注析: 意,意志。得,意为得到官职位置。
按: 此则孔子以君子、小人对比言忧、乐观之不同,《论语》中讲乐,一指与礼并言之音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八佾》),“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子路》)。此则所讲之忧、乐,指思想、感情活动,忧道、乐道之精神世界,《论语》中有:“乐而忘忧”(《述而》),“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述而》),“安贫乐道”(《学而》),“忧道不忧贫”(《卫灵公》)。
(22)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所以贵玉而贱珉者,何也?为夫玉之少而珉之多邪?”孔子曰:“恶!赐!是何言也!夫君子岂多而贱之、少而贵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温润而泽,仁也;栗而理,知也;坚刚而不屈,义也;廉而不刿,行也;折而不挠,勇也;瑖适并见,情也;扣之,其声清扬而远闻,其止掇然,辞也;故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之谓也。”(《法行篇》)
注析: 珉,似玉之石。栗而理,坚实有文理。廉,棱角。刿,刺伤。瑕适,疵瑜。雕雕,刻出花纹。章章,明亮。所引之诗,出于《诗·秦风·小戎》。
按: 与前述孔子赞美水一样,这里赞美玉,也以伦理道德观念仁、知、义、行、勇以及情、辞等媲美之。《论语·子罕》“有美玉于斯”,《礼记·聘义》中有一段赞美玉文字,与此则无多大差别。
(23)孔子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不能使,非恕也;有亲不能报,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敬,有弟而求其听令,非恕也。士明于此三恕,则可以端身矣!”(《法行篇》)
注析: 恕,是孔子伦理道德范畴,意为推己及人,在此则中为原谅之意。孔子认为,不能做到事君、使臣,报亲、求子孝,敬兄、求弟听,是三种不可原谅的行为。《论语》中忠恕并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卫灵公》),“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公冶长》)。
(24)孔子曰:“君子有三思,而不可不思也:少而不学,长而无能也;老而不教,死无思也;有而不施,穷无与也。是故君子少思长,则学;老思死,则教;有思穷,则施也。”(《法行篇》
注析: 《论语·公冶长》中“三思而…后行”,此三为多意,故孔子说,“再,斯可矣”。此则讲“三思”意为处于三种情况下应善加思考。《孔子家语·三恕》中也有此语。
(25)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欲论吾国之士与之治国,敢问如何取之邪?”孔子对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不亦鲜乎?”哀公曰:“然则章甫、絇屦、绅带而搢芴者非贤乎?”孔子对之曰:“不必然,夫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志不在食荤;斩衰、菅屦,杖而啜粥者,志不在于酒肉。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虽有,不亦鲜乎!”哀公曰:“善!”(《哀公篇》)
注析: 论吾国之士,考量、选择吾国有知识才能之人。
章甫,《仪礼·士冠礼》,殷代男子所戴一种帽子。絇屦,草鞋。绅带,腰带。搢笏,大夫插在腰带上的记事手板。端衣、玄裳,古祭时穿的一种礼服。絻,同冕,礼帽。斩衰,古麻布丧服。菅,草鞋。
按: 从孔子答哀公问用何标准选士治国看,孔子主张任用“志古之道”,在日常生活中保留穿戴古衣冠之人。《论语·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论语·卫灵公》:“乘殷之辂。”
(26)孔子曰:“人有五仪:有庸人、有士、有君子、有贤人、有大圣。”哀公曰:“敢问何如斯可谓庸人矣?”孔子对曰:“所谓庸人者,口不能道善言,心不知色不色(邑),不知选贤人善士托其身焉以为己忧,动行不知所务,止立不知所定,日选择于物,不知所贵,从物如流,不知所归,五凿为正,心从而坏,如此则可谓庸人矣。”
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士矣?”孔子曰:“所谓士者,虽不能尽道术,必有率也;虽不能逼美善,必有处也。是故知不务多,务审其所知;言不务多,务审其所谓;行不务多,务审其所由。故知既己知之矣,言既已谓之矣,行既已由之矣,则若性命肌肤之不可易也。故富贵不足以益也,卑贱不止以损也,如此则可谓士矣。”
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之君子矣?”孔子对曰:“所谓君子者,言忠信而心不德,仁义在身而不伐,思虑明通而辞不争,故犹然如将可及者,君子也。”
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贤人矣?”孔子对曰:“所谓贤人者,行中规绳而不伤于本,言足法于天下而不伤于身,富有天下而无怨财,布施天下而不病贫,如此则可说贤人矣。”
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大圣矣?”孔子对曰“所谓大圣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辨乎万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变化遂成万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舍也。是故其事大辨乎天地,明察乎日月,总要万物于风雨,缪缪肫肫,其事不可循,若天地之嗣,其事不可识,百姓浅然不识其邻,若此则可谓
大圣矣。”哀公曰:“善!”(《哀公篇》)
注析: 仪,标准等级。庸人,平常之人,《论语》中未出现过此词。色色,杨倞注:“色色,谓以己色观彼色知其好恶也。《论语》曰‘色斯举矣’。”《大戴礼记》“色色”作“邑邑”,即悒悒。五凿,指眼、耳、鼻、舌、身五官。不伐,不夸耀。怨财,私财,杨倞注:“怨,读为蕴,言虽富有天下而无蕴蓄私财也。”肫肫,同纯纯,意为精密。
按: 此则孔子所言五等级之人,均以道德、品行为标准衡量。《论语》中关于士、君子、贤人、圣人,均有论述,而庸人、大圣则无。大圣或同圣人。
(27)鲁哀公问舜冠于孔子,孔子不对。三问,不对。哀公曰:“寡人问舜冠于孔子,何以不言也?”孔子对曰:“古王者有务而拘领者矣,其政好生而恶杀焉。是以凤在列树,麟在郊野,鸟鹊之巢可俯而窥也。君不此问,而问舜冠,所以不对也。”(《哀公篇》)
注析: 务,同鍪,头盔。拘领,围颈项之领巾。列树,树林。
按: 哀公爵位为公,在此孔子却对之以王者之政。
(28)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孔子曰:“君之所问,圣君之问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曰:“非吾子无所闻之也。”孔子曰:“君入庙门而右,登自胙阶,仰视榱栋,俯见几筵,其器存,其人亡,君以此思哀,则哀将焉而不至矣!君昧爽而栉冠,平明而听朝,一物不应,乱之端也,君以此思忧,则忧将焉而不至矣!君平明而听朝,日昃而退,诸侯之子孙必有在君之末庭者,君以此思劳,则劳将焉而不至矣!君出鲁之四门以望鲁四郊,亡国之虚则必有数盖焉,君以此思惧,则惧将焉而不至焉!且丘闻之,君者,舟也;庶人,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哀公篇》)
注析: 胙阶,大堂前东台阶。榱栋,房屋椽樑。昧爽,黎明。末庭,远离朝堂处。数盖,数苫,茅草之屋。
按: 从鲁哀公自述和提问看,他是一位有自知之明并思图治之君主,提出知哀、知忧、知劳、知惧、知危的问题,实则君主要保持何种精神状态治国问题。孔子回答内容可看到其政治思想。水载舟覆舟是为政者之箴言。
(29)鲁哀公问孔子曰:“绅、委、章甫有益仁乎?”孔子蹴然曰:“君胡然也!资衰、苴杖不听乐,非耳不能闻也,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荤,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且丘闻之,好肆不守折,长者不为市,察其有益与其无益,君其知之矣。”(《哀公篇》)
注析: 绅,长腰带。委,周代一种礼服。资衰,用熟粗麻做的丧服。苴杖,竹杖。黼黻,祭祀时的礼服。好肆,善于经营商业。长者,受尊敬的有德行之人,一般指年长者。不守折,不亏损。
按: 鲁哀公质疑孔子倡导仁,又主张保留古代某些服饰,二者是否有直接联系。孔子似未直接回答鲁哀公所问。
(30)鲁哀公问于孔子曰:“请问取人?”孔子对曰:“无取健,无取詌,无取口啍。健,贪也;詌,乱也;啍,诞也。故弓调而后求劲焉,马服而后求良焉,士信悫而后求知能焉。士不信悫而多知能,譬之其豺狼也,不可以身尒也。语曰:桓公用其贼,文公用其盗。故明主任计不信怒,闇主信怒不任计。计胜怒则强,怒胜计则亡。”(《哀公篇》)
注析: 詌,当为拑,以势制人。啍,锐。口啍,口锐,口舌如簧,能说会道。信悫,诚实。尒,同迩。身尒,接近、接触。桓公用其盗,有谓指齐桓公任用管仲。文公用其贼,有谓晋文公任用勃鞮(或说里鳬须)。任计,任用计谋策略。信怒,信用感情冲动。
按: 孔子任人标准首要的是品德诚信。
(31)子贡问于孔子曰:“赐为人下而未知也。”孔子曰:“为人下者乎?其犹土地?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树之而五谷蕃焉,草木殖焉,禽兽育焉;生则立焉,死则入焉;多其功而不德。为人下者其犹土也。”(《尧问篇》)
注析: 为人下,对人谦逊。深抇,犹深挖。按: 与前孔子赞美水、玉一样,这里以土地喻谦逊。谦逊也是孔子道德思想重要之一范畴。
(32)子谓:子家驹续然大夫,不如晏子;晏子,功用之臣也,不如子产;子产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为人,力功不力义,力知不力仁,野人也,不可以为天子大夫。(《大略篇》)
注析: 子家驹,春秋时鲁国大夫。续然,刚强不屈。续,通赓。力,致力。野人,粗鄙之人。
(33)《聘礼》志曰:“币厚伤德,财侈则殄
礼。”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大略篇》)
按: 此则未明言孔子曰。与《论语·阳货》中文字全同。
通过上引注析,我们可以看出:这三十三则称引言论,从所表述内容言均属儒家思想体系;有数则只个别字句与《论语》同,如“知之为知之”等;有数则同见于先秦其他典籍,如赞颂水又见于《大戴礼》;这三十三则多是《论语》未载,也不见于《孟子》,大致可以肯定,是孔子之言,在传世之《论语》还未普遍之前,当时或有数个版本,只是荀子所依据版本不同。
所谓新概念,是指《论语》中未曾出现过者。
把《荀子》中称引孔子言论三十三则分类归纳一下,大致可分四类:论进学求知,如说学如垤而进,强调学习循序渐进工夫和积累;论心身修养和伦理道德意识,如讲恭、俭、耻、孝、节、端身等;论思维方式方法,强调事物的两面性,观察事物要看到它的另一面,如言守少等;论治国、选贤、取士政论。下面浅议几点具新意而有待探讨者。
其一,在论及子贡“倦于学”时,孔子指出,人终其一生应不停止学习,要不断学习,直至死而后已。在《大略篇》 (见本文录于第二部分第7则)中,引孔子的话说,只有在“望其圹,皋如也,嵮如也,鬲如也,此则知所以息矣”。这可理解为孔子以其“仁”为核心的积极人生态度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历史使命感所逐动。不停止学习目的在于服务国家、社会。《论语》 中有“好学”“发愤忘食”“学而不厌”“学而优则仕”等。
其二,有一些新概念、新词汇,是《论语》中之无。在三十三则孔子言论中出现诸如三恕、三思、五仪、笃行、庸人、适人、士君子、明君子等词汇,均未见于《论语》,特别是其中的因丽节文、挹损之道、时遇等概念,这几个蕴含着新思想内容的概念值得注意和探究。在《宥坐篇》中,孔子观于鲁庙,提出“因丽节文”(本文第二部分第15则),意为因材装饰。这与孔子主张文质彬彬观一致,教育学上与因材施教也有一定联系。在《宥坐篇》中,孔子观于鲁桓公庙中之欹器,说它注水后“满则覆,虚则欹”是挹(抑)损之道(本文第二部分第8则),作为“道”,似未引起后世注意。在《宥坐篇》中提出“时遇”概念(本文第二部分第14则),这个概念涉及偶然性与必然性,后世亦未见研究于孔子。又孔子讲了孝,说孝除养外,还须敬,进而讲了身敬、辞逊、色顺;还把子路、子贡、颜回对“仁”的理解分了等级,等等,均是有待进而探讨的内容。
在与鲁哀公论及选贤取士以治国时,孔子主张任用“服古之服”“志古之道”的所谓贤士,这在《论语》中说“从周”“复礼”“好古”“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一致,表现了孔子政治上固陋保守的一面。
总而言之,《荀子》中孔子言论不仅可信,且于全面研究孔子有所补益。
2013年9月初稿
2014年6月修改于北京蕺薑居
[1] 衷尔钜.《孟子》中孔子言论辑疏[J].东方论坛,2013,(6).
[2] 张岱年.中国哲学史史料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
责任编辑:潘文竹
Compilation and Analysis of Confucius' Sayings in Xun Zi
ZHONG Er-ju
(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40, China )
Xun Zi was a leading academic authority in the late pre-Qin days. It is said with great credibility in the book Xun Zi that altogether thirty-three quotations were from Confucius. Through analysis of these remarks of Confucius, some new concepts and ideas are explored in this paper.
Xun Zi; Confucius' sayings; credibility; new concept
B222
A
1005-7110(2014)04-0001-09
2014-07-06
衷尔钜(1928-),男,江西南昌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离休特邀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