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沉沉,蟋蟀低吟
——清代女诗人许楚畹、范姝诗赏析

2014-03-29 10:42徐美秋江苏大学文法学院江苏镇江212013
名作欣赏 2014年14期
关键词:思妇秋声游子

⊙徐美秋[江苏大学文法学院,江苏镇江212013]

寒夜沉沉,蟋蟀低吟
——清代女诗人许楚畹、范姝诗赏析

⊙徐美秋[江苏大学文法学院,江苏镇江212013]

深秋寒夜的凄清冷寂,闺中人感受得尤为强烈且深切。清代女诗人许楚畹《寒夜曲》抒写深秋长夜的冷寂和萧索,范姝《闻蟋蟀有感》在秋夜蟋蟀的凄切声中越发地思念和担忧戍边的丈夫。前者森冷幽寂,恰如其题;后者语淡情深,余味不尽。

许楚畹《寒夜曲》范姝《闻蟋蟀有感》诗歌赏鉴

“自古逢秋悲寂寥”(刘禹锡《秋词》)。一年四季,秋天特别容易触发诗人的孤寂情怀,尤其在漫漫长夜,蟋蟀低低哀吟,万千思绪齐齐涌上心头,无计可消除,唯有付诸吟咏。

清代女诗人许楚畹《寒夜曲》抒写深秋寒夜的冷寂和萧索,范姝《闻蟋蟀有感》因秋夜蟋蟀凄切的声音而引发她对戍边丈夫的深切思念和担忧。二者合读,前者有如后者的背景描写,后者亦可视为前者的衷曲倾诉。

一、许楚畹《寒夜曲》

沉沉夜永漏声添,倚户萧条对彩蟾。青女不知幽院冷,还吹霜气入重檐。

此诗写尽“寒夜”的森冷幽寂。首句“永”,长也;“夜永”,已是很晚很晚的深夜了。前面加上“沉沉”二字,则寒夜的深沉、静寂、凝滞之感随着夜深变得越发浓重。“漏声添”,静寂深夜里,又平添上一滴一滴的漏壶水声。着一“添”字不仅反衬夜的寂静,也表明夜的清永。在这寂静漫长的寒夜里,诗人没有安睡在香香暖暖的被窝里,反而“倚户萧条对彩蟾”。“彩蟾”指月亮,传说月宫里有蟾蜍,古典诗词常用蟾蜍指代月亮,如“蟾蜍亏复圆”(贾岛《忆江上吴处士》)、“老兔寒蟾泣天色”(李贺《梦天》)。

此诗所写是深秋夜晚,深秋的月亮通常特别高远、清亮,不过此时月亮却是在低空,所以诗人能够倚着窗户与月相对。观赏过落月的读者应该知道,月亮快要落下时,挂在低空,云层较厚,月色晕黄,因此诗人称之为“彩蟾”,而不是常见的银蟾、玉蟾、冰蟾、明蟾等。月亮将落,夜何其深了,而诗人依然倚靠着窗旁,凝视月亮慢慢下滑;晕黄月光下,深秋院落空旷萧瑟,映衬着诗人同样寂寥冷落的心情。一、二句写夜之深、人之寂,三、四句写夜之寒,“青女不知幽院冷,还吹霜气入重檐”。“青女”,司霜女神,李商隐诗有“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霜月》)之句。青女耐冷,似乎心地也变得坚硬冷漠,浑然不顾深闺女子寒夜里孤立窗边静静对月的凄清冰冷,依然忠实地履行职责,用力吹嘘着阵阵霜气透入层层屋檐,连最深幽的院落也不落下。月落霜重,寒气逼人,深闺弱女,独立中宵,此情此景,凄然欲绝。然诗人淡淡道来,不留痕迹。

“为谁风露立中宵”(黄景仁《绮怀》),此诗语气平淡,不曾道及丝毫情事,但诗中孤寂落寞之意透骨而入,读后经久难释,这寂寞似曾相识。

许楚畹的姑姑许孟昭也写过一首《寒夜曲》,同为《清诗别裁集》所收,诗云:

金剪生寒夜漏长,玉人纤手懒缝裳。素娥偏耐秋光冷,来照鸳鸯瓦上霜。

姑侄二人同题之作,取材、用字亦多相似,然二诗风格、情味迥异。楚畹诗首二句“沉沉”、“萧条”,写寒夜之漫长、暗沉,人之寂寥落寞;孟昭诗起句“金剪”二字给寒夜抹上了一层暖色,次句“玉人纤手”写女子形象之优美,“懒缝裳”状女子情态之安逸。二诗第三句都用李商隐《霜月》诗之典,楚畹取“青女”,怨司霜女神冷漠;孟昭取“素娥”,赞月亮仙子耐寒。楚畹诗末句云青女将霜气吹入重重院落,寒夜越发森冷;孟昭诗末句云月照寒霜,秋夜越发皎洁“,鸳鸯”二字又添旖旎。总的说来,孟昭诗色泽明丽,口吻娇憨;楚畹诗则沉寂幽冷,口吻清淡。诗人运思,各出机杼。

二、范姝《闻蟋蟀有感》

范姝,字洛仙,江苏如皋人。诗人范献重侄女,同县诸生李延公妻,著有《贯月舫集》。范姝父母早亡,她天资慧敏,九岁时因《咏新月》一诗名传乡里,深得祖父范盟鸥喜爱。其夫诸生李延公,熟读诗书,亦善属文。婚后,二人琴瑟和谐,夫妻诗文唱和,极笔墨之乐,皆秘不示人。后来家庭遭难,范姝布衣椎髻,长斋礼佛,与丈夫互相慰藉,同时笔不辍耕。有诗云“埋名驱薄俗,托卷卧衡门”,这种隐居式的生活是她自己的真实写照。不过因为爱好诗文,范姝同当时著名的闺阁诗人周琼(羽步)、吴琪(蕊仙)相交甚深,彼此诗简赠答不绝。

范姝《闻蟋蟀有感》诗亦为《清诗别裁集》收录,诗云:

秋声听不得,况尔发哀吟。

游子他乡泪,空闺此夜心。

已怜妆阁静,还虑塞垣深。

萧瑟西风紧,行看霜雪侵。

此诗所写时值秋深,草木黄落,霜雪将至,一片肃杀;寂静夜里,空闺独处,思绪万千,此时此刻,种种秋声,尤其愁人。“秋声听不得”,有那南飞的鸿雁声声,似叹季节轮换,时光飞逝;有那“万户捣衣声”(李白《子夜吴歌·秋歌》),似言寒流将至,游子衣单;还有那“万叶千声皆是恨”(欧阳修《木兰花》)的风吹叶声。这种种秋声使人感时光之易逝,人生之易老。古代士人悲秋,往往与“失职而不平”相联系,而古代女子则特别容易产生青春一去不返的忧伤恐惧,思妇尤然,故曰“听不得”。“况尔发哀吟”,“尔”指蟋蟀。沈德潜《清诗别裁》谓此诗“闻蟋蟀而怜远行也”。蟋蟀,古人又称促织、吟蛩,入秋开始鸣叫,霜降前后渐息。深秋天寒以后,蟋蟀鸣声变得凄楚,多少诗人词客借其悲音低唱秋夜里的愁怨:杜荀鹤说“蛩添苦楚吟”(《秋日怀九华旧居》),柳永也说“秋渐老、蛩声正苦”(《尾犯》),李清照“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行香子》),陆游“草根咽咽暗蛩鸣”(《秋夜》),白朴“露蛩寒泣”(《满江红》)。蟋蟀低吟,其声幽细苦楚,如泣如诉,哀哀切切,比其他秋声更能触动诗人的满怀愁绪,故用“况”字。这许许多多的声音和情绪,诗人不曾明说,但读者从“秋声听不得,况尔发哀吟”两句里能联想到很多的诗词典故,两句所含的意蕴也因此变得丰富深厚,沈德潜赞此诗“起十字便已高绝”(《清诗别裁集》),询非过誉。

底下六句便是诗人闻蟋蟀哀吟而引发的感触。“游子他乡泪,空闺此夜心”,首先是挂念远在他乡的游子,这是秋夜里独处空闺的思妇心心念念之所在,想象他此刻也因蛩声凄切而分外思家盼归甚至于黯然泪下。想象如此真切,游子的思乡泪恍然流在了思妇的心上,让她更加地牵挂忧心。上句虚写,下句实写,虚写游子生动形象,实写思妇却较为笼统,正是以虚衬实,虚实结合,将一个闺妇忧心远行丈夫以至于恍惚生幻的心理状态逼真地表现出来。深切的思念后接着是自怜与忧远,“已怜妆阁静,还虑塞垣深”。“妆阁静”,并非是如同《诗经·卫风·伯兮》里“首如飞蓬”的女子一样一点儿也不梳妆打扮,而是在妆台前描眉敷粉时周遭冷冷清清,不复以往的嬉笑玩闹,心中也没有了那份雀跃期盼。想来以前在妆阁里与良人曾有过张敞画眉、宝玉吃胭脂之类的闺阁之乐,如今寂寞清冷,不免对镜自怜。但这淡淡的哀怨很快就转变为对戍边丈夫的深深担忧。自己安处家中尚且如此抑郁愁怨,由己及人,远在北方边塞作为士卒的丈夫该有多少的苦辛和思家。“已”“还”两个虚字斡旋其间,令篇章有开合流动之妙。军旅生涯肯定要艰苦训练,可能会风餐露宿,也许还得巡察边防,种种苦难危险,不由人不忧心忡忡,何况此时“萧瑟西风紧,行看霜雪侵”。末二句写秋深天寒,看似平常,却进一步加重了思妇的担忧。现下这边西风一阵阵呼啸,越发寒冽,严霜飞雪即将侵袭而来,那么北方深处的关塞该是怎样的冰天雪地?那里定是滴水成冰、风割如刀,她的丈夫能否吃得到热汤热饭,能否穿得暖和、睡得安稳,能否安然无恙?重重忧虑尽在不言中,引发读者无限联想,言尽而意不尽。

这首诗写空闺思妇在蟋蟀哀吟声中对戍边丈夫的思念和担忧,语淡情深,《名媛诗话》赞曰:“气格直逼中唐,宜其脍炙人口也。”此诗之佳,在首尾二联,中间二联其实较平。首联突兀,一下子抓住读者,所谓“高绝”也;尾联隐含诗人更深的忧虑,一种持久不能释怀且日益加深的忧虑,让读者咀嚼不尽。

深秋的夜晚,寒冷而漫长。

作者:徐美秋,博士,江苏大学文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诗歌与诗歌批评。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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