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七品芝麻官》中唐成的戏剧形象

冯王玺

（河南大学文学院，开封 475001）

简论《七品芝麻官》中唐成的戏剧形象

冯王玺

（河南大学文学院，开封 475001）

《七品芝麻官》中的丑角唐成，是河南地方戏中一位具有代表性意义的丑角形象。虽是芝麻小官，却举起了为百姓伸张正义的大旗，敢于与权势叫板。无论是他的勇敢机智的性格特征，还是他滑稽可笑的行为举止，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文将从唐成角色塑造的方方面面，来探究唐成这一丑角形象的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

《七品芝麻官》;丑角;唐成;代民立言

《七品芝麻官》是根据豫剧传统剧目《唐知县审诰命》改编。明嘉靖时，严嵩之妹──诰命夫人纵子程西牛强抢民女林秀英;壮士杜士卿抱打不平，格斗中程西牛被家丁误刺致死。诰命夫人率众赶赴林家，又将林秀英之父打死。此案告到按院，按院惧严嵩势焰，不敢受理，层层下推，最后落在知县唐成头上。唐成巧审诰命夫人加强了唐成的正直不阿、不畏权势、敢同恶势力作斗争的精神，并且发扬挖苦喜剧的特别之处，以辛辣的笔触描绘了封建官吏谄上骄下、保官保命的丑恶嘴脸，揭露了豪门贵族专横霸道、欺压人民地凶残罪行，塑造了一个诙谐幽默、富于喜剧性的七品知县形象。本文就将围绕唐成这一丑角形象展开，论述这一深入人心的角色的特色之所在。

一、河南地方戏丑角的独特性

回望丑角的整个发展形成历程，丑角艺术的特色也在戏曲体系的完善下，渐次明确化，滑稽调笑、讽刺时事成了丑角在舞台上的重要特色，“总之凡为丑角者，类多动作滑稽，口齿伶俐，且须净白爽脆，善操各地方言，如此始可谓丑角全才［1］。但之于河南豫剧而言，在以滑稽调笑和讽刺时事为前提的情况下，豫剧丑角在舞台演出中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首先丑角在戏曲演唱过程中的吐字归音全用河南地方语言的声调、语调、语气。根据元周德清《中原音韵》等记载，中州韵的声调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其调值是：阴平走高，乐汇呈上行音阶如51;阳平走低，乐汇呈下行音阶如13;上声高平，乐汇呈高平音阶如11;去声走低而有转折，乐汇呈回旋音阶如163，这就是河南语音［2］。这种发音道出了豫剧特有的幽默情绪，为豫剧表演增添了浓郁的地方性色彩。

其次，豫剧丑角独树一帜的地方还在于，在丑角演员长期的演出实践中形成了有一定章法的派别体系，并捧出了家喻户晓的名角儿。拿《七品芝麻官》中唐成的扮演者牛得草先生创立的“牛派”来讲，其名声可以说享誉中外，牛派艺术的唱腔接近于说唱，所以《七品芝麻官》中唐成将“说中有唱、唱中有说”的演唱方式发挥到了极致，牛得草先生在整部戏的演出过程中充分展示了自家特色，用大本嗓低八度音来演唱，并佐以鼻腔共鸣加以烘托，这种说中有唱、唱中有说的演唱方式作为丑角的一大特征，不仅给演唱者以广阔的表演空间，而且还可使演唱的不足之处用说来表达。同时这种表演方式更贴近生活，真实自然，灵活多变，使人物形象更加自然，更具说服力。此外，在剧中时常夹杂一些地方方言口头语，使丑角的演唱幽默诙谐更具感染力，深受人民喜爱。凡此种种，由牛得草先生塑造的七品芝麻官形象，便成为豫剧舞台的标杆，在戏曲舞台上成为无可复制的经典。

总之，河南地方戏因为地域、文化、语言等因素，深受百姓喜爱。尤其是河南地方戏中的丑角艺术，因其独特的舞台语言，妙趣横生的表演，给百姓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俗话说“无丑不成戏”，古今梨园大戏无一不包括丑。丑角大多属于配角，虽属绿叶，但红花还需绿叶映衬，京剧中就经常把丑角誉为戏剧肴馔中的“作料儿”。而豫剧中尤其是《七品芝麻官》更是不吝笔墨，把丑角作为主角，正面角色加以演绎，韵味十足。丑角在河南地方戏里的地位的抬升，也使这种丑角之丑转化为丑角之美。

二、唐成代民立言的清官形象

黑格尔说，艺术作品“不是为它自己而是为我们而存在，为关照和欣赏它的听众而存在”，“每件艺术作品也都是和观众中每一个人所进行的对话”［3］，戏曲作为一种具有悠久历史的艺术形式，是与能够关照、欣赏它的观众不能分离的。丑角作为戏曲中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它的功能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从正反两方面代民发声。民众作为观众，只有与戏曲所言心有戚戚焉，才能作为剧情忠实的拥护者。《七品芝麻官》中唐成自上任之始就以“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样的人生信条激励自己，上任三天就打破了知县上任拜访诰命夫人、送礼求照顾的传统。敲锣打鼓直奔乡间，为百姓制造申诉喊冤的机会。虽然被诰命夫人奚落为芝麻大的小官，但是他却不畏权势，用“小青蛙我要把长虫吸，小鸡娃我要斗斗恶老鵰”这样贴近人民群众的俗话，表明立场，勇敢地为受害人争取权益。在公堂上，他同诰命夫人抢拍惊堂木，用激将法逼她承认自家是凶手最后依法剥了她的凤冠诰服，亲自动手给她戴上枷锁……唐成不仅是清官概念的化身，而且是一个有鲜明个性有血有肉的人物。这是农民以自己的美学理想“雕”出来的一个“县太爷”的典型，是个外部形象的酸与内在品质的美相统一、表面的粗鲁笨拙与过人的机智灵活相统一、滑稽与崇高相统一的独特的艺术形象。以丑角扮演的为人民谋福利的清官，在戏曲中并不多见，豫剧《七品芝麻官》中那位其貌不扬却又不畏权势、为民请命的唐知县，是丑角中一个独特的艺术形象。因此，这个人物就比那些一般化的“清官”形象，更加富有艺术魅力。

在中国戏曲艺术传统里，讲究“人保戏，戏保人”，这里的“人”，指的是具有独特艺术天分和造诣的名角儿，诚然，牛得草作为当今豫剧名丑，由他所丑扮的唐成这个芝麻官，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运用豫剧“丑角儿”的唱工、做派、念白，将这个七品小官在不同境遇下的心态，作了独具谐趣、绘形传神的写照，成功地“保”住了《七品芝麻官》这部戏“草根文化”的底蕴，生动地诠释了民间传说和豫剧经典剧目中弥足珍贵的人民性的精华。

三、唐成丑角形象的塑造

作为一位众所周知的清官形象，唐成这一角色的塑造并非只是单面的扁平的假大空人物，而是一位与民众息息相通，身上带着人性的闪光点，但同时又夹杂着小人物的弱点的饱满的喜剧人物形象。在《七品芝麻官》这部剧中，作为主角的唐成，成就了这部戏的起承转合，而这部戏也在方方面面填充着唐成这一形象。可以说，唐成形象的塑造既归功于人物外在的舞台表现形态，也归功于剧本中矛盾冲突的间接推动。

提到人物的外在舞台表现形态，首先我们不能忽略的就是唐成作为丑角形象的扮相问题。丑角的面部化装一般是通过运用白色块面的伸张或缩减，来集中地描画出眉、眼、鼻、口各的神态［4］。这有点类似于我们今天接触到的夸张的漫画。通常来说，那些行为不端的文人谋士的脸谱，白色的块面较大，两颊和额部不宜过多的涂抹红色，面部五官的描画一般是八字眉，老鼠眼或三角眼，鼻梁上略画几笔皱纹。而那些心地善良、举动滑稽的小人物，脸上的白粉不宜过大，眉眼的描画，要充分地表现出眉飞色舞的神态。我们且看《七品芝麻官》中唐知县一出场那身打扮：豆腐干似的脸上嵌着两只三角眼，眼上横着两道浓厚的八字眉，鼻下面留着三撇小胡子，外加手里握着的一杆长烟袋，在这贼眉鼠眼的形象下是一身严肃正直的官衣打扮［5］。这套行头一出场，人物扮相与人物身份的极大反差，引发的“笑果”也不言而喻。至于官员出场本该拥有的庄严肃静也在这一片哗笑中消失殆尽，行至此，唐成形象的整体基调也便奠定了。

其次唐成的唱词念白也为其形象塑造立下了汗马功劳。丑角的唱词念白通常浅俗易懂，符合大众口味。正如李渔在《闲情偶记·词曲部》中云：“科诨之妙，在于近俗，而所忌者又在于太俗。”戏曲丑角作为科诨的主要负载者，其科诨最主要的特点就是“近俗”。李渔说“填词之设，专为登场”。“登场”之目的就是为了使观众接受你的“填词”［6］。《七品芝麻官》中，丑角唐成的念白则无处不体现着雅而不俗、俗中有真意的道理，新官上任的第三天，唐成就收到了群众举报诰命夫人的状纸，气急之下，他吐出了俗却贴合民意的话“老诰命，你个老杂毛”，如此代民发声，乍听去，确实为许多文人所不能接受，但也因为出自丑角之口，使这些话有了理所当然的可能性。

最后不得不提到的是演员程式化的戏剧表演为唐成这一形象的塑造增色不少。唐成一出场时走出的官步，带着点小心翼翼，带着点刻意为之，轻而易举地展现出唐成与上流社会的格格不入。具体说来，牛派艺术在塑造唐成这一七品芝麻官的形象中，把号称“牛派三绝”即“快唱，快笑，快念”的绝活淋漓尽致地运用了出来。拿“快念”来说，这是考验演员基本功扎实与否的一个重要因素。牛得草先生凭着深厚的念白功底，在剧中民女张秀英拦轿伸冤一段的“念状”中，将一纸怨气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而这铿锵有力、字字清晰的背后更是唐知县无以复加的气愤和对民众的同情。在唐成新官上任下乡查看的一路上牛得草先生将“口白功”“扇子功”“笑功”“帽子功”“胡子功”精妙地融合起来，形象地塑造了一个幽默善良、时有出丑但是心地不坏的小芝麻官形象。

四、唐成形象的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

戏剧的作用强调的是“惩劝说”“讽谏说”，从汉儒到明清许多曲论家都反复说过，戏曲的主要作用在于“感动人心，改造社会”“为社会之警钟”。在《七品芝麻官》中，剧作家在唐成这个人物身上寄托了观众的希望，他借助唐成这一形象对各种社会丑态进行了批判和嘲讽。唐成已不仅仅是一个丑角，而是代表了一种文化理想，一种为民做主的理念，一种官民一家的思想。

雨果曾说：“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7］这个道理放入中国传统戏曲中同样适用，丑角在某种意义上存在着美的本质。唐成因貌丑被授以极小的官职，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销声匿迹，他坚强勇敢，不为权势所动;他爱心充盈，虽时时行为乖张，但却有同情心。审判时，当诰命夫人的小丫头秋香因说出真相被诰命夫人威胁时，唐成想要接济，无奈囊中羞涩，竟然向属下借了三两银子给了秋香，这种有违官员身份的事情，在唐成做来却那么真诚。如此清正廉洁之官在形貌倜傥的官场也实属罕见。嬉笑之余，也不禁要感叹这位丑角的可爱之处，人物的外貌之丑，却因其内在的充盈真诚而转化为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尼采说：“美的东西是一个时代最高贵的人身上可见的东西，是最值得钦敬的东西的表现。”［8］戏曲丑角正是这“最高贵的人”，在他们身上所表现出的这种正直刚毅的精神，正是最值得钦敬的东西［9］。

丑角角色是滑稽的，但丑角艺术却是严肃的永恒的。艺海无涯，永无止境。唐成的扮演者牛得草在狱中，把两年的牢狱生活当作一种人生的磨练，一种自我修养的提升过程，因此即使面对着每天全以红薯为生的苦日子，他也能苦中作乐，酝酿出了《七品芝麻官》中“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经典台词。正如唐成这个戏剧形象，身处在奸人当道的黑暗官场中，虽地位低微却心系百姓，以百姓之苦为苦，颇有一份杜甫老先生喊出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忧国忧民的味道。如此为民请命，为民担忧的好官，如何不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如此誓为人民做主的心疼之语，如何不让生存于水火之中的老百姓感激涕零?这是丑角唐成身上令百姓信服的人格魅力，也是唐成作为中国戏曲舞台上一个盛演不衰的角色的主要原因所在。

［1］ 徐慕云．中国戏剧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88－189．

［2］ 周德清．中原音韵［A］．陶君起．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一）［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177．

［3］ 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335．

［4］ 王舒雅．明清传奇中的丑角：丑角不丑［J］．科技创新导报，2007（33）：136．

［5］ 陈志勇．论戏曲丑角的舞台特征和舞台功能［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6（8）：32．

［6］ 李渔．闲情偶寄［A］．陶君起．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15．

［7］ 雨果．雨果论文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880：30．

［8］ 弗里德里希·尼采．尼采全集：第14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132．

［9］ 邹元江．论戏曲丑角的美学特征［J］．文艺研究，1996（6）：87－88．

On the dramatic image of Tang Cheng in Qi pin zhi ma guan

FENG Wang－x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475001，China）

The ugly role of Tang inQi pin zhi ma guanis a representative image of local opera in Henan．Although he is the sesame small officer，he raises the flag of upholding justice for people and dares to challenge the powers．Not only his daring and resourceful character but also his funny behavior gives a great impression to the audience．This paper will probe into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aesthetic value of the clown image from diverse aspects which Tang models．

Qi pin zhi ma guan;Tang cheng;the role of ugly;serve the people

I207．36

A

1009-8976（2014）02-0066-03

10．3969/j．issn．1009-8976．2014．02．020

2013－11－08

冯王玺（1990—），女（汉），河南郑州，硕士主要研究中国古典戏曲与河南地方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