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性别视角下的女性审美

2014-03-28 12:46宋先梅
成都工业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花间

宋先梅*

(成都工业学院 人文社科系,成都 611730)

《花间集》:性别视角下的女性审美

宋先梅*

(成都工业学院 人文社科系,成都 611730)

晚唐五代时期,后蜀赵崇祚选录了18位文人的词作,合为《花间集》。花间词是他们在酒筵歌席的享乐人生中应时而创的“无心之作”。然而,惟因其“无心”,才使得《花间集》具有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男性视角,多方位地呈现了众多女性的美,其中包括:深闺隐约的身影;交欢欲望的沉迷;相思情感的深婉;慵倦绰约的风情。

《花间集》;性别视角;女性审美

晚唐五代时期,后蜀赵崇祚选录了18位词人的词作,合为《花间集》,由此揭开了历史上最风流绮靡的一页。但是,也正因为这样的风流绮靡,《花间集》自产生以来,便不断地被人们聚讼纷纭。因为,正如欧阳炯在《花间集序》中所说:“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锦丽;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妖娆之态”[1],花间词在选材上,把视野完全转向裙裾脂粉,花柳风月;在内容上,言情不离伤春伤别,场景无非洞房密室、歌筵酒席、芳园曲径,这自然免不了道德家们的诟病。然而,作为一种灿烂、鲜活的文化现象,它毕竟从正反两方面投射进了我们民族的文化心灵,因此,我们很有必要重新审视花间词所代表的文化风尚,并细致地探微其所透露出的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

一、《花间集》产生的社会背景

唐代是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随着社会经济的繁荣和发展,整个社会增强了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其时代风尚也渐趋热烈而奔放。首先是“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在其《长安古意》中留下的帝都长安全景式的激越奔腾的风情画卷,包括帝都的升平景象和富庶豪华,上流社会公子王孙的风流、浪漫与青春豪情以及市井之间烟花巷陌里的欢畅与热烈。到了盛唐,随着社会的安定、经济的繁荣,以宫廷为中心的上流社会的享乐之风有增无减,如诗人元稹《连昌宫词》中“宫边老人”之所见:“楼上楼前尽珠翠,炫转荧煌照天地。归来如梦复如痴,何暇备言宫里事”。加之唐代推行科举制度,每年科举张榜之日,新科进士必携妓游宴,于是“诸妓居平康里,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诣。如不惜所费,所下车,水陆备矣。其中诸妓,多能谈吐,颇有知书言话者,自公卿以降,皆以表德呼之。其分别品流,衡尺人物,应对排次,良不可及”[2]。流风所及,代代衍传。

中唐“安史之乱”之后,唐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文人漫游交友、应试从政的人生道路,由此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向,感官享乐日益占据重要地位,兼以德宗贞元四年下诏曰:“今方隅无事,黔庶小康,其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节日,宜任文武百僚选胜地追赏为乐”[3],并规定按官阶等级发放游乐之资,于是,“长安风俗,自贞元侈于游宴”[4]。这种游宴绮靡之风,到了晚唐更加普遍,如同韦庄《咸通》诗云:“咸通时节物情奢,欢杀金张许史家。破产竞留天上乐,铸山争买洞中花。诸郎宴罢银灯合,仙子游回璧月斜。人意似知今日事,急催弦管送年华”[5]。

唐末,黄巢率领的起义席卷了大半个中国,一些地方军阀趁镇压农民起义之际,纷纷乘机起兵,争夺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以致于中原地区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而西蜀则因地势复杂,路途险要,几乎没有受到战乱的冲击,且此地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丰饶,拥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因此尚能偏安一隅。但另一方面,以当时的形势看,偏安一隅的西蜀若想北图霸业,无疑是一种虚妄。于是,末日的临近,可以说是时时刻刻悬在统治者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这种绝望的末日气息,自然便催生了一种及时行乐的心态,据司马光《资治通鉴》所记载前蜀后主王衍,“旧与太后、太妃游宴贵臣之家,及游远近名山,所费不可胜纪”,“披金甲,冠珠帽,执戈矢而行,族旗戈甲,连亘百余里不绝”[6],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上行下效,于是社会上的奢靡之风与前代一脉相承,更加漫衍不衰。

《花间集》所选录的18位词人,除温庭筠、皇甫松、和凝三人外,其余十五人(韦庄、薛昭蕴、牛峤、张泌、毛文锡、牛希济、欧阳炯、顾敻、孙光宪、魏承班、鹿虔扆、阎选、尹鄂、毛熙震、李珣),或生于蜀,或仕于蜀,或游于蜀,皆与前后蜀有关。这些文士在国家乱离中入蜀,便也很自然地汇入了这种醉生梦死的享乐生活之中,这正如欧阳炯在《花间集序》中的描绘:“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花间词就在这样的“风流薮渊”中诞生。

二、《花间集》中的男性视角

与宫体诗人相比,花间词人在社会身份上,大多属于仕途偃蹇、漂泊畸零的失意文人,这些文人虽常出入歌舞场合,但他们与那些出卖色相的女性之间并不具备占有、附庸和所属关系,因而在他们的词作中,不时会流露出明显的章台游冶的观察视角,如:“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桥南千万条,恨伊张绪不相饶。金羁白马临风望,认得杨家静婉腰”(牛峤《杨柳枝·桥北桥南》)。显然,以上“醉入花丛宿”之在场与六朝宫体诗之静态的“观”“看”无论是现实的距离还是心理的距离上都有着明显的差异,而“认得杨家静婉腰”之熟络与宫体诗之“陌上相逢”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心理感受。当然,在章台游冶文人的视角下,这些在声色歌舞场合出现的“递叶叶之花笺”的女性,有时候也会有着明显的特殊的身份标记,她们的一颦一笑都足以显现出其以“色相”示人的卖弄风情,但同时也彰显出她们活力四射的勃勃生机:或者具有“兰棹举,水纹开,竞携藤笼采莲来。回塘深处遥相见,邀同宴,绿酒一卮红上面”(李珣《南乡子·兰棹举》)的洒脱和爽朗;或是“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李珣《南乡子·乘彩舫》)地招摇;也有“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里暗相招”(温庭筠《南歌子·转盼如波眼》)和“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莲。耳坠金环穿瑟瑟,霞衣窄,笑倚江头招远客”(欧阳炯《南乡子·二八花钿》)等明明白白的勾引和“洞口谁家,木兰船系木兰花。红袖女郎相引去,游南浦,笑倚春风相对语”(欧阳炯《南乡子·洞口谁家》的万种风情。

除上述作品之外,《花间集》中还有大量的作品对女性的描写并没有明显地标示出她们的妓家身份,但也没有赋予她们任何家庭伦理中的身份归宿,甚至词中情绪意念所投射的对象有时也并不具体,这种情形一如扬之水的体认:“初始的时候,词作多半有具体的吟咏对象,但很快这对象就变得不确定”[7]。然而,伴随着词从民间曲子词到文人词的发展,这种由“具体”到“不确定”的似乎让人不易察觉的过程,其实却可能潜隐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文化转机。因为,《花间集》的产生的环境,正如欧阳炯的序中所称,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锦丽;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爱情与佳人,是这一场景中最炫目的字眼,情欲的释放被“合法”化了,而词的创作动机,原本是为了“用助妖娆之态”,因此,可以说,《花间集》的创作缘起,原本就是男性文人为了宣泄自己的隐秘情怀,并企望心照不宣地引发听众之间的内在呼应。其发生的机制大致是:创作者在词中无所羁绊地置放自己关于情爱的各种想象,藉由歌女的婉转歌声,激起听众心中同样的激情与想象,于是,情欲是暗夜里盛开的花,在暧昧的灯光下和氤氲的香气中,在作者—歌者—听者之间荡漾。于是,花间词给人的整体印象是:词中有时并没有一个确定的被爱恋的对象,词人只是借一些春花秋月传递词人的主观情绪、情欲;但这种泛化的私情,却恰恰能够在那些特定的场合起到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效果;为了渲染这种效果,词人常常借助于场景、气氛、四时的变化予以一层层精心的包装,于是,词体的发展,也终于实现了从直抒胸臆、自道声口的民间词到雅丽精工、含蓄蕴藉的文人词的华丽转身。

三、《花间集》中的女性审美

由于花间词较宫体诗之诗体形式更易于作铺陈和描绘,而文学在发展过程中其笔法技巧都会进一步趋于娴熟与流畅,因此,《花间集》对女性美的描写也显得更加细腻和丰富,更具有生动流逸之感。于是,女性之美,在男性文人的视角,呈现出一幅幅生香活色的画卷。《花间集》中的女性美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深闺隐约的身影

《花间集》十分细腻地展示了古代女性的居所,如“锦帐绣帷斜掩,露珠清晓簟”(温庭筠《归国遥·锦帐绣帷》),其间有锦缎做成的床帐,刺绣雕花的窗帷,还有清幽雅洁的簟席。“宝帐玉炉残麝冷,罗衣金缕暗尘生”(顾敻《浣溪沙·宝帐玉炉》),有华贵的床帐、焚香的玉炉以及炉上的麝香,还有女子轻如蝉翼的罗衣及其精美的绣花。“庭菊飘黄玉露浓,冷莎偎砌隐鸣蛩,何期良夜得相逢。背帐风摇红蜡滴,惹香梦暖绣衾重,觉来枕上怯晨钟”(顾敻《浣溪沙·庭菊飘黄》),写了庭院中金黄的菊花、霜露、寒蝉凄切的鸣声和秋天向晚瑟缩的冷风以及在风中扑闪的烛光和点点滴落的烛泪。又有“云淡风高叶乱飞,小庭寒雨绿苔微,深闺人静掩屏帷”(顾敻《浣溪沙·云淡风高》),写在从远处峡谷中吹来的冷风以及院中潮湿、青苍的苔痕,静默的屏风和在风中纹丝不动的厚重的窗帷。而“雁响遥天玉漏清,小纱窗外月胧明,翠帷金鸭炷香平”(顾敻《浣溪沙·雁响遥天》),则描绘了小纱窗外朦胧的月光,以及夜深高空的雁鸣、翠绿的帷幕和镀金的香台以及冷凝的香烛。

由此可见,《花间集》中所描绘的女子的居所,富丽而典重,幽冷而空寂,常伴有幽香一缕,随门厅间穿堂的轻风,在寂寞与空旷中飘散,或者被微弱的烛光照亮,而闺房的小窗,是幽闭的闺中与庭院中风、露、日、月相交融、交汇的唯一出口,但同时也让闺中的种种由此而向外界洞开,因此,常有女性美丽缥缈的身影隐约其中,她们生活的日常情景和种种情态也由此得以向世人展现,如“含娇含笑”“遮语回轻扇”“垂玉腕”“迟迟少转腰身袅”“妆台约鬓低纤手”“晓花微敛轻呵展”等等,都十分准确、传神地写出了女性轻柔、娇媚的神态。

此外,透过《花间集》,人们甚至还可见到闪耀在千年之前的这些美丽的女子们轻柔、绮艳的睡梦,如“绣带芙蓉帐,金钗芍药花。额黄侵腻发,臂钏透红纱”(牛峤《女冠子·绣带芙蓉帐》),词人笔下的这位女子,似乎是在睡梦中,从垂挂的彩色流苏和绣有瑰丽的芙蓉花色的帷帐看去,她并没有卸妆;头上戴着的金钗呈芍药花形,额黄抹满了额角,直到被浓密的乌黑的头发遮住;透过红色的纱衣,隐约可以看见她那白皙的手臂和手臂上套着的一只黄灿灿的金钏。而在春天里月落星沉的午夜,深闺中,花屏掩隐下一位颜色如花的美丽女子深深的沉睡,更充满无穷的魅力:“落星沉,楼上美人春睡。绿云倾,金枕腻,画屏深”(韦庄《酒泉子·月落星沉》),夜色微明,月光如水,那女子节奏平稳的呼吸,犹如一支无声的夜曲,飘散在广袤的夜空中。

(二)交欢欲望的沉迷

这些歌楼楚馆中的女性,不仅以才情声色撩拨着男子的情思,更能够给他们以欲望的满足。花间词人以饱满的激情,从不同侧面表现出男性对于女性不同层次的审美诉求。

首先,是两性之间性的吸引和性行为的实现,如:“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温庭筠《更漏子·金雀钗》)是写情人之间偷情密约的相会。“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韦庄《江城子·恩重娇多》),这是写床笫之间的亲密接触。词“露桃花里小腰肢,眉眼细,鬓云垂,唯有多情宋玉知”(韦庄《天仙子·露桃花里》),其间对于女性的腰肢、胴体、眉眼、鬓云以及盈盈情意都作了细腻的描写刻画。“一炉龙麝锦帷旁,屏掩映,烛荧煌。禁楼刁斗喜初长,罗荐绣鸳鸯。山枕上,私语口脂香”(顾夐《甘州子·一炉龙麝》)则写了床上的私语,相爱的温存与亲密。此外还有“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欧阳炯《浣溪沙·相见休言》),其中涉及了女性体味的“细香”和性爱活动中的“喘息”。

其次是两性在云雨之欢中的沉迷、交融与酣畅淋漓的宣泄,如:“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牛峤《菩萨蛮·玉楼冰簟》),准确地传达了欢爱时真心的交付、相互的拥有和拼死的缠绵。而欢爱的高潮退却,身心都有一种慵懒和倦怠:“滴滴铜壶塞漏咽,醉红楼月。宴余香殿会鸳衾,荡春心。真珠帘下晓光侵,莺语隔琼林。宝帐欲开慵起,恋情深”(毛文锡《恋情深·滴滴铜壶》),这些词描写了在香风阵阵、笙歌热烈的宴会散去之后,夜已深;然后,鸳鸯相伴,春心荡漾而极尽欢爱,之后沉沉睡去,直到天色微明,被远处林间黄莺清婉的歌声惊醒;此时,在幽暗的房中,一缕熹微的晨光穿过窗帷投射在珍珠帘上,但欢爱的沉迷和激情过后的疲惫却仍让人昏昏欲睡。

有时,诗人虽未明言男女情事,但却通过自然界里迷蒙的雨雾,翻飞的蜂蝶,绵长的柳丝,疯长的绿草和迷迷蒙蒙、交相辉映的繁花以及狂乱的急雨和飘飏的春风等来暗示两性交欢的意乱情迷。因为春天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而繁花盛开,绿草疯长,柳丝轻扬,所有这些春天的意象又都具有细柔、狂乱、飘飞的特点,正好象征着青春与生命的美丽与飞扬,如:“春光欲暮,寂寞闲庭户。……粉蝶双双穿槛舞,帘卷晚天疏雨”(毛熙震《清平乐·春光欲暮》);“苍翠浓阴满院,莺对语,蝶交飞,戏蔷薇”(毛熙震《定西番·苍翠浓阴》);“雨晴夜合玲珑月,万枝香袅红丝拂。”(温庭筠《菩萨蛮·雨晴夜合》),其中疯长的春草,狂乱的柳花,血红的杏蕊,春寒料峭的晚风所带来的疾雨以及声嘶力竭、啼血残红的杜鹃,都暗示着大地的生机和大自然中生命力的勃郁、葱茏与旺盛。此外,自然界中花蝶纷飞的情景,本也容易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比如:“海棠未坼,万点深红,香包缄结一熏熏。似含羞态,邀勒春风。蜂来蝶去,任绕芳丛,双双蝶翅涂铅粉,咂花心”(毛文锡《赞成功·海棠未》),其中的“万点深红”之海棠花“似含羞态,邀勒春风”都有着明显的女性意象,而“任绕芳丛”的蜂与蝶,恰似寻花问柳之文人,诚如是,则诗句“双双蝶翅涂铅粉,咂花心”之象征意味无疑更见明显。

(三)相思情感的深婉

与宫体诗人忽略女性情感的情况有所不同的是,花间词人表现出了对女性内心情感的关注,他们常通过展示女性思念的愁苦以揭示女性的深度情感,如:温庭筠的“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定西番·细雨晓莺春晚》);韦庄的“指点牡丹初绽朵,日高犹自凭朱栏,含颦不语恨春残”(韦庄《浣溪沙·清晓妆成》),在这里,黄昏的细雨,黄莺在薄暮中的啼鸣,遥远的天空里舒卷的流云,都构成了庭院中无声的天籁,而夜晚宁静空阔的房间,清冷的色调,黯淡的烛光,以及窗外流淌的月华,却常伴随着女性寂寞的时光:在春天,“柳映玉楼春日晚,雨细风轻烟草软。画堂鹦鹉语雕笼,金粉小屏犹半掩。香灭绣帷人寂寂,倚槛无言愁思远”(顾夐《玉楼春·柳映玉楼》);在夏天,“屏半掩,枕斜欹,蜡泪无言对垂。吟蛩断续漏频移,入窗明月鉴空帷”(李珣《望远行·屏半掩》);在秋天,“秋色清,河影淡,深户烛寒光暗。绡幌碧,锦衾红,博山香炷融。更漏咽,蛩鸣切,满院霜华如雪。新月上,薄云收,映帘悬玉钩”(毛熙震《更漏子·秋色清》)。

因为寂寞,所以庭院中的一些轻柔、细微之物便也深深地嵌入词中女性的心灵深处:“秋月婵娟,皎洁碧纱窗外。照花穿竹冷沉沉,印池心。凝露滴,砌蛩吟”(李珣《酒泉子·秋月婵娟》),这里,月色空明、澄澈、宁静,窗纱外月影轻移,竹树婆娑,光影投射在池水中央,泛起一圈圈清冷的夜光;滚动的露珠,砌下的虫吟,都构成不眠夜色中小小的寂寞的世界。这些女子,便在男性文人想象的时空中,思念她们漂泊如浮云般的爱人,她们或“含颦不语”,或“凭栏独立”,或“缓步轻盈”,或在花下凝思,或在夕阳中伫立,其中满含的情致,较之宫体诗人眼中的女性更加富有意蕴,更具有美感的层次和韵味,而她们的思致,又常常有着优美、轻柔的背景:“落絮残莺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惹窗映竹满炉烟”(欧阳炯《浣溪沙·落絮残莺》),其中“落絮”和“玉柔花醉”的光景、“惹窗映竹”的香烟,都烘托出一种让人迷醉的梦境。

此外,古典音乐犹如琴、箫、筝等的乐音典雅而纯粹,柔婉而流畅。当人们在自娱自乐时,音乐也最能传达出人物的心声,如:“远山愁黛眉,横波慢脸明,腻香红玉茜罗轻。深院晚堂人静,理银筝。鬓动行云影,裙遮点屐声,娇羞爱问曲中名。杨柳杏花时节,几多情?”(毛熙震《南歌子·远山愁黛眉》),无疑,音乐的背景穿透,使这些女性的形象变得更加丰满,情思也更加细腻、柔媚、高雅而空灵。

(四)慵倦绰约的风情

花间词人对女性慵倦风情与性梦的描绘,则更进一步地表现出男性词人对于女性想象性占有的情感诉求,其间写女性慵倦之情的又有几种情形,首先是恃宠生娇,如:“触帘风送景阳钟,鸳被绣花重。晓帷初卷冷烟浓,翠匀粉黛好仪容,思娇慵。起来无语理朝妆,宝匣镜凝光”(顾夐《虞美人·触帘风送》);“晓莺啼破相思梦,帘看金泥凤。宿妆犹在酒初醒,翠翘慵整倚云屏,转娉婷”(顾夐《虞美人·晓莺啼破》)。其次是爱情失落的了无情绪,如:“锦帐添香睡,金炉换夕照。懒结芙蓉带,慵拖翡翠裙”(毛文锡《赞浦子·锦帐添香睡》)。其三是欢爱沉酣之后的慵懒与困乏,如:“翡翠屏开绣幄红,谢娥无力晓妆慵,锦帷鸳被宿香浓”(张泌《浣溪沙·翡翠屏开》)。

此外,在男性文人的想象中,这些女性在万般无奈之中也总是会对往日的欢爱充满了甜蜜追忆:“鬓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温庭筠《南歌子·鬓堕低梳髻》);“懒拂鸳鸯枕,休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昜切,为思君”(温庭筠《南歌子·懒拂鸳鸯枕》)。当这些追忆完全地占据了女性的整个心灵,她们便会相思成梦:“枕转簟凉,清晓远钟残梦。月光斜、帘影动,旧炉香。梦中说尽相思事,纤手匀双泪。去年春,今日意,断离肠”(牛希济《酒泉子·枕转簟凉》)。

四、结语

花间词的产生有着其深远绵长的社会文化背景,除《花间集》收录的“侧艳之词”之外,花间词人还有关怀现实、书写怀抱的清刚雅正之作,是初创时期词体“应歌而作”的性质,使得花间词人们放下了“言志”的伪装,而率性地释放了自己隐秘的情怀,为我们提供了灿烂丰富的审美文化资源。虽然,这种情怀不一定为正统的文化观念所接受,但却始终深藏在人们心灵中,并构成人类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可以说《花间集》在某种程度上,真实地记录了特定的历史时期人们的某些心路历程。

[1]赵崇祚.花间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孙棨.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北里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 403.

[3]沈昫.旧唐书·德宗本纪:卷13[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863.

[4]李肇.唐国史补:卷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0.

[5]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696.

[6]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73[M].北京:中华书局,1956:8 923.

[7]扬之水.无计花间住·小道世界[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出版社,2011:4.

On Female Aesthetics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Gender in Collection Hua Jian

SONG Xianmei*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Chengdu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Chengdu 611730,China)

During the late Tang and Five Dynasty period,Zhao Chongzuo selected some poems from 18 poets in Hou Shu,which were collected in the collection Hua Jian.The authors of Hua Jian,were some of the literati with unconventional and straight forward nature,wrote the poems in banquet songs and mat pleasure.However,due to the“mood”,Hua Jian had an afford much food for thought from the male perspective.Therefore,from this perspective,“Hua Jian”presented many multi-faceted beauty of women,including:purdah faint shadow;sex desire addiction;deep acacia feelings;lethargy and graceful style.

Hua Jian;perspective of gender;female aesthetics

I207.2

A

2095-5383(2014)03-0078-04

10.13542/j.cnki.51-1747/tn.2014.03.024

2014-01-09

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性社会学与性教育研究中心规划项目“从唐宋词看古代性别视角下的女性审美”(XXJYA1001)

宋先梅(1971-),女(汉族),四川西充人,教授,硕士,研究方向:古典文学、文艺美学和当代文学评论,通信作者邮箱:961976413@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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