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那些苹果树

杨柳岸

我有时觉得，一篇小说的题目，就和一个人的姓名一样，更多的是起一种代号的作用。当然这代号与所代的内容会有一定关系。就像作家唐云岗的这篇中篇小说《苹果树》（载《延安文学》2013年第5期），读者不应顾名思义地认为此小说就是主要描写苹果树，事实上这篇小说所写的内容仅是与苹果树有关而已。

小说可以说写了两个乡村女性几十年的生命生活历程。这两个同村的，从小就是形影不离的女孩有着很平凡、很乡土气息的名字：娟娟和换换。小说处处把这两个女性对照着写：娟娟长得黑，但活泼开朗，爱说爱笑；而换换长得白，但有些木讷内向。可以说，她们有着明显的性格反差。性格决定命运，她们后来又很巧合地也嫁到了同一个村子，却开始了不同的生活轨迹和命运。长得黑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娟娟，嫁给了一个复员军人宏伟，两口子都心眼活泛，不愿意待在农村，早早地就到城里寻求发展。而长得白性格内向的换换就嫁给老实的农村人黑蛋，两个人都待在农村，直到小说结尾前，他们多年都没有到过县城。两个不同性格的女孩，便有了两个不同的生活轨迹。两个女性好友，有攀比，有竞争。换换看娟娟家盖了房子，也要盖房。当娟娟两口子在外面失败后，也曾想过要像换换那种苹果树。可以说，这篇小说情节就分为两个主要部分，其一写娟娟宏伟夫妻俩在城市为挣钱而做生意折腾，其二写换换黑蛋夫妻俩留在农村种苹果树，老老实实地从土地里谋生活。这两部分的情节参差对照着写，娟娟和换换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农民，他们都不断地经历着不同的失败与成功。

根据小说开头写到的“供销社”这个特定年代的事物和“地已分到了各家各户”，我们可以知道，小说开始时的年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期，也就是改革开放初期，小说从那时起一直写到当下，跨度近三十年。可以说，这篇命运小说的情节，就是以两个农村女孩的恋爱、结婚、生子，进行发家致富的劳动等等她们切身经历，从一个侧面展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的时代变迁。小说语言晓畅明快，叙事干净。作者对乡村生活很熟悉，对近二三十年乡村的变化，对苹果树的栽种和销售行情等等情况，都非常了解。小说描写到了这多年来在农村发生的事，如有关计划生育现象等等。小说在明快不乏幽默的叙述语言背后，似乎也有一种对乡村生活的复杂感情，其中有对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的欣欣向荣的怀恋，有对当下农村的萧条的焦虑担忧，有对农民付出艰辛劳动却没有得到应有回报的不公平现象的叹息，如小说结尾所写的，村长要把他家的苹果地包给换换，自己要到城市另谋生路，换换问他“你走了村里的事谁管呀？”村长叹了一声，说：“就剩下些死老汉病娃了，能有什么事？”这一细节生动地写出了当下农村的现状，让人慨叹。

作者唐云岗曾创作有一部长篇小说《城市在远方》，而这篇中篇小说《苹果树》，其主题可以说也是对“城市在远方”这个主题的另一个角度挖掘。换换黑蛋夫妻俩连同他们的孩子，竟然从来都没有到过城市，没有吃过一碗羊肉泡。小说结尾写到，换换黑蛋夫妻俩正在给苹果树疏花时，换换突然想去逛一回县城，于是他们终于到了县城，小说此时写到了一个生动有趣的细节：夫妻俩商量要吃羊肉泡，换换说她不喜欢那个膻腥味，只让黑蛋进去吃，可黑蛋没有吃就出来了，他说受不了别人歧视的眼光，那一碗要花十五元块钱太贵了，可以买两斤菜油的钱。这个普通的细节，放在几十年前《陈奂生上城》里，我们会觉得好笑，但在现在，经过几十年的改革开放，在新闻里我们国家似乎已经很富裕的今天，面对这样的细节，我们是否在好笑之余会为他们感到一丝辛酸？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就能说换换他们一家就没有娟娟一家幸福吗？幸福是什么，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好好思考的问题。罗素说，参差多态乃是世界幸福之本源。知足即福这个传统古训是有道理的。小说就在换换夫妻俩没有吃羊肉泡之后，写到他们偶尔遇见了娟娟，这时候的娟娟，丈夫宏伟再一次失败，人已经不知去向，娟娟在城市里出苦力挣钱。小说这时候再次写到放风筝这个细节，这是换换的幻觉，当她清醒过来时，对丈夫说，赶紧回家，不要耽误了给苹果树疏花。换换可以回家，而娟娟呢？她已经无家可回，她虽人在城市，却依然“城市在远方”，城市里没有他们的家，他们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就是断了线的风筝。

再回看这篇小说的题目，觉得此小说题目《苹果树》，巧妙而深刻。苹果树在小说中，就是土地的代称，苹果树，总是有根的。而农民，他们的根，就是土地，土地就是他们的家园。土地，就是风筝的线，娟娟两口子就是离开了土地成了断了线的风筝。换换他们尽管还没有富裕，但毕竟还握有风筝的线，还对美好的生活抱有希望。关于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这是个重大的主题，土地是农民的根，有根才有源。当然，也有另一个观点，认为土地把农民拴在农村土地上，成为他们贫困的根源。小说中对此不乏如实地的描写。如离开土地的娟娟他们，可以相对轻易挣到钱，而留在土地上诚实劳动者换换他们，却总是挣扎在贫困线上。当然，暂时的贫困就不代表没有幸福，也如小说所写，娟娟他们虽然挣到钱，却更多是于心不安，经常会为他们的不诚实劳动而付出沉重代价。而换换他们，生活踏实，诚实劳动，生活的果实就像每一年的苹果收成，一年会比一年好的。他们的生活就像苹果树，精心地去栽培浇灌，付出辛勤劳动汗水，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土地是深沉博大的，它拒绝任何欺骗，它回报诚实的劳动者。小说中一部分农民就挖掉苹果树，但也有一部分农民如换换他们，还坚持种苹果树。这些苹果树，就是乡村的希望。

责任编辑：张天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