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台海外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

2014-03-21 22:29主持人陈建华符杰祥
东岳论丛 2014年6期
关键词:文学革命革命文学

主持人:陈建华 符杰祥

主持人语:本期发表的,是陈建华教授的一篇从关键词入手,重新探讨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课题的文章。

陈建华(Jianhua Chen),生于上海。1988年获复旦大学古典文学博士学位,2002年获哈佛大学现代文学博士学位。曾任教于复旦大学、美国欧柏林学院。现为香港科技大学人文学部荣休教授、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兼职教授、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致远讲席教授。研究领域包括中国文学史、“革命”观念史、视觉文化史、近现代报刊与传播文化研究、诗学诠释学等。在学术方面,英文近著包括《陈建华论中国日常现代性》(美国Contemporary Chinese Thought杂志2012秋季专号)及论文廿余篇,中文论文百余篇。中文专著或论文集有《十四至十七世纪中国江浙地区社会意识与文学》(上海:学林出版社,1992)、《帝制末与世纪末:中国文学文化考论》(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雕笼与火鸟》(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古今与跨界:中国文学文化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等七部。其中尤以学界所称的“革命三书”影响最大、最为著名,亦即:《“革命”的现代性:中国革命话语考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革命与形式:茅盾早期小说的现代性展开,1927-1930》(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台北:人间出版社,2012,修订本),《从革命到共和:清末至民国时期文学、电影与文化的转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诗文创作方面,有《去年夏天在纽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陈建华诗选》(花城出版社,2006)、《乱世萨克斯风》(花城出版社,2009)等数部。

《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以关键词为视角的历史叙事》是陈建华教授根据其英文发表的一篇综述性文章加以修订而成的。该文以“革命”为关键词,考察、梳理“革命”话语在现代中国百年以来的语义流变、传播机制、主体接受与历史脉络,在对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这一经典问题展开提纲挈领的描述同时,亦对“革命”意识形态在当代中国的思想动态做了全景式把握与及时性回应。陈建华教授的“革命”观念史研究在学界具有开创性意义,而这篇以“革命”为题的文章,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取“革命三书”之精华,对其数年研究的思想要义做了一番“从头收拾”的回顾性的整理,并对后毛邓/摩登时代的中国意识变迁做了前瞻性的开掘。

从古老的汤武革命到近代的辛亥革命,从本土酝酿的三民主义革命到苏俄送来的共产主义革命,从“千万不要忘记”的文化大革命到“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开放改革,城头变幻,波诡云谲,或为禁忌,或为图腾,“革命”的面影清晰而又模糊,简单而又复杂。“革命”在现代中国何以有如此无与伦比的深远影响,而现代中国人又何以具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情结?陈氏文章对之有如此绘声绘色的描写:“在二十世纪中国,‘革命’犹如一根红线贯穿着它的意识形态的形成过程,其话语实践以种种方式渗透于各个时期的政治、文学、文化等领域,成为政治合法性的象征、民族危机的呐喊、群众运动的奇观、图腾与禁忌的仪式、文学艺术的正典、日常现代性的活塞。一言以蔽之,如果没有这个关键词,中国革命的叙事就会失去了血髓和灵魂。”“革命”在近现代中国竟然具有如此欲仙欲死的神力/魔力,然而奇怪的是,它留下的遗产在一个世纪以来除了泛滥山呼万岁、“千秋万代”的歌德颂神之辞,鲜有痛定思痛、“触及灵魂”的反思魔性之作。诚如陆建德教授在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1921-1988)所著《关键词》一书的中译本序言中指出:当“革命”语词“彷佛是‘政治立场永远正确’的标签,时间一久,‘革命’的本意变得扑朔迷离”,自1902年梁启超的《释革》之后,“分析这关键词的文章却十分罕见,它像是一个天使不敢涉足的领域。”之所以如此,我想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革命神话/迷思(myth)造就的美丽幻像从未消退而民众犹在梦中,一方面也是革命暴力/恐怖造就的规训与惩罚使得思想者在“正午的黑暗”中噩梦犹存。简言之,前者不知反思,后者不可反思。

对于“革命”这一“天使不敢涉足的领域”,陈建华教授何以“春江水暖”,能先着一鞭,以敏锐痛切的问题意识,在同时期“十分罕见”的研究中做出无形而有力的回应或响应?我想除了他早年师从赵景深、章培恒先生做古典文学文献研究,对明清文学有深厚的学术储备之外,还有中国学人所不大常见或不可得兼的两点:早年的诗人禀赋与后来的海外视角。

在红色战歌与标语口号铺天盖地的1960年代中后期,青年陈建华以不合时宜的诗学敏感与热情陶醉于李商隐的晚唐风度与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1867)的“恶之花”中,创作了一大批诗风独异的实验色彩的诗歌——《红坟草》——格调古典而又现代,其中弥漫着美与颓废的意象/想象。诗风的晦暗幽明虽不似“摩罗诗力”,《红坟草》所显示的“颓败线的颤动”亦如现代文学之父鲁迅的诡异之作《野草》,是在诗意的“醉眼朦胧”中对举国皆狂的“红坟”景象一种颓败而独立的精神抵抗,一种格格不入的诗学反叛。随着陈建华及其友人朱育琳等埋没了数十年的“地下写作”被陈思和、林贤治、李振声等当代学者发掘问世,这批早于“白洋淀诗群”,被杨小滨称为在革命的滚滚洪流中“开创了当代中国现代主义诗的先河”的诗人,注定要在以后的“重写文学史”中重绘诗歌版图。

如果说文革时期的诗吟独语与颓废美学,埋伏着诗人陈建华的一种被革命现代性所压抑的创伤记忆与幽怨情愫,那么后来在美国师从李欧梵先生的多年留学生活,则让学者陈建华在时空转换中得以对祖国的革命历史抽身反观与理性审视。尽管对革命历史幽暗一面有着诗人“如鱼饮水”的预感/敏感,且在海外华文刊物中仍痴迷于搔诗歌之痒,陈氏的研究却并不满足、也不愿意停留在左拉(Emile Zola,1840-1902)的“我控诉”的道义层面上。东西文化、旧学新知的融汇,诸如考据学与诠释学、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的话语理论与跨学科的学术训练,使其在祛魅过程中,得以弄清“革命”的语义流变与排斥机制等系列问题,呈现出革命自身在历史演变中被神圣权力所遮蔽的“神魔并存”的复杂面相。不同于“告别革命”将革命视为“暴力”与“灾难”的“告别”哀辞与简单排斥,陈氏讲述革命在中国的故事显然更有“历史的同情”与耐烦的细心,其诗与史的诠释也更有启示的意义。

无疑,作为一个诗人学者,陈氏的“论革命”,不同于国外的哲学家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975),也不同于国内的历史学者朱学勤,他关注“革命与形式”,重心不是哲学的,不是历史的,而是文学的。阅读《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一文,我们可以感受到其中立足文学诠释的跨学科、跨语际、跨文化视野:问题意识蕴含历史自觉,理性批判并不轻视诗性感悟,中国风的考据实学同时亦融合西洋风的理论虚学。(符杰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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