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是一种特色鲜明的文化

主持人:马来平

主持人语:如果从“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的意义上来理解文化，毫无疑义，科学是文化，而且是十分典型的文化。因为科学是人类最富创造性的社会活动和社会体制，也是这种最富创造性的社会活动、社会体制的最终知识产品。但是，如果从“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文学艺术、行为规范、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 的意义上来理解文化，那么，科学是不是文化就有点疑问了。因为，通常人们认为科学是对事实的描述，而与价值无涉。

科学究竟是不是文化呢?答案是肯定的。这是因为:

(1)科学是一种方法。首先，科学诞生的关键在方法。近代实验科学之所以诞生，关键环节在于近代科学实现了实验方法和数学方法的结合，从而为科学家确立了以定量的实验观测结果作为科学研究的出发点和理论检验的标准，制定了用数学抽象描述自然现象的各种参数及参数间相互关系的工作规范。古代研究自然依靠经验、思辨和想象等，而伽利略研究落体运动，不仅做了斜面实验，而且作为实验结果的落体定律是用数学公式表达的。正是这样，自然科学发展起来了。其次，科学突破的关键在方法。实现重大科学突破，走老路不成，非得独辟蹊径不可。每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他们的获奖研究，总是伴随着方法的更新，或在方法上有独到之处。第三，科学发生效用的关键也在方法。欲把科学发现转变为技术和专门的应用，关键的环节在于通过中间试验解决如何转变的问题。总之，知识的效力有限，而方法的威力无穷。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和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以“发现问题——提出假设——经验检验——发现新的问题”为基本环节的科学方法的应用尽管有某种限度，但是，自然科学方法对于人文社会科学发展和在人们为争取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各项社会活动中的作用是不容低估的。

(2)科学是一种思想。任何重大的科学新成果都蕴含着具有重大普遍意义的哲学思想。这些哲学思想所包含的新观念、新观点一旦被概括出来并被民众所掌握，就会对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思维方式、道德情操、审美意识乃至科学技术观等产生重大影响。

(3)科学是一种精神。科学精神是科学知识和科学方法的进一步提升，是科学的精髓和灵魂。它不仅决定着科学之所以成为科学、决定着科学之所以进步，而且对于人类在各个领域里的活动都有很强的指导作用;同时，它是提高人的综合素质和精神境界的重要力量，是防范和抵制伪科学的利器。

(4)科学是一种道德。科学所特有的体制性目标决定了科学家在科学活动中必须遵循一定的道德规范。这些道德规范对于人类在其他领域里的道德规范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同时，科学和技术的新进展往往也会引发一系列的道德问题，并对人类已有的道德规范产生一定的冲击，从而有可能为人类道德进步提供某种契机。

总之，与人文相并立的科学，尽管以自然为核心，但却浸透着丰富的人文因素，表达着人类围绕自然的大量价值诉求。因此科学属于文化是毫无疑义的。

顺便说及，科学与科学文化的关系是这样的:广义上，科学与科学文化是等价的;狭义上，科学文化要比科学的外延小，它主要指科学的精神方面。在这种意义上，科学文化和科学素质大致相当，即主要指科学知识、科学思想、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等。通常，人们是从狭义上理解科学文化的。

科学不仅是一种文化，而且是一种特色鲜明的文化。

(1)科学是一种具有相当普遍性的文化。科学理论具有客观真理性，因而具有高度的普适性。爱因斯坦说:“理论物理学的目的，是要以数量上尽可能少的、逻辑上互不相关的假说为基础，来建立概念体系，如果有了这种概念体系，就有可能确立整个物理过程总体的因果关系。”(《爱因斯坦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77，170.)其实，理论物理学所追求的这种高度普适性，也代表着整个科学努力的方向。正是因为科学具有高度的普适性，所以，它具有相当的普遍性或超民族性，比较容易为各民族所接受、与各民族文化相融合，进而，科学文化在促进世界各民族文化多样性基础上的统一性增长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2)科学是一种具有一定地方性的文化。随着后现代思潮在各个研究领域渐趋活跃，人们逐渐认同以下的观点:科学包含一定的社会建构成分，任何具体的科学知识都难免包含或多或少的社会成份和主观成份，即科学知识具有一定的地方性。诚然，某些激进后现代主义者关于科学知识是社会磋商的产物、具有彻底的社会建构性的观点，是应予摈弃的。此外，科学文化具有一定地方性的特点启示我们，在地方性问题上东、西方科学是平等的。首先，西方科学的产生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其神学背景。近代科学在其诞生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曾充当西方文化的重心和代表，这在中国明末清初西学东渐时期表现得尤为充分。其次，西方科学和东方科学一样，在具体科学知识的产生和发展过程中，也会不可避免地渗透进一些社会因素。所以，它确有地方性。既然西方科学也有地方性，不是绝对普适的，它就有缺点，就需要其他的地方性科学来补充，所以，中、西方的科学必定是互补的，需要会通。从这种角度看，必须承认中国古代传统科技文化对于近代科学的诞生是有重要贡献的;而且，至今仍然有巨大生命力的中医学对于近代科学的现在和未来的发展，仍具有不可忽视的积极意义。整个现代医学的发展方向应当是以西医为主导，携手中医、藏医、蒙医等各种医学，取长补短、共同发展。

(3)科学是一种具有鲜明时代性的文化。一切文化都处于永恒的发展之中，因而都具有时代性，而科学文化的时代性尤其鲜明。这主要是因为，一方面，科学发展具有惊人的速度。研究表明，长期以来科学知识是按照指数规律向前发展的;另一方面，科学发展具有突出的革命性。在科学发展的过程中，通常会出现周期性的范式变革。物理学已经连续出现过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经典物理学和现代物理学等三种前后相继、依次替代的范式，其他学科也有类似情况发生。不同的范式所包含的主导性科学成就不同，所使用的概念、公式、定理、定律和方法不同，甚至连科学共同体共同的信念和共有价值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以致有人慨叹，在不同范式内工作的科学家乃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4)科学是一种具有引领作用的文化。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及科学的社会化和社会的科学化的双重演进，科学文化日渐跻身社会主流文化。于是，人们看到，它在人类的整个文化生活中正在发挥着愈来愈重要的作用:不论是现代文化形式，还是各民族的传统文化，只要融入科学元素、插上科学的翅膀，就会平添无穷的魅力、展现出更加广阔的发展前景。就科学与其他文化的关系而言，科学可以变革其他文化的形式、丰富其他文化的内容，以及拓宽其他文化的传播渠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