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伟武
(广西大学 政治学院,南宁 530004)
现代性的过度膨胀导致20世纪60年代以来全球性生态危机日益加剧,伴随而来的是人类“重新思考人在世界中的地位,重新定位人与自然的关系,重估自然价值”[1],进而推动全球性生态正义成为当今最具理论价值和生长潜力的学术前沿议题之一。
吉登斯这样诠释现代性:“在其最简单的形式中,现代性是现代社会或工业文明的缩略语。比较详细地描述,它涉及:(1)对世界的一系列态度、关于实现世界向人类干预所造成的转变开放的想法;(2)复杂的经济制度,特别是工业生产和市场经济;(3)一系列政治制度,包括民族国家和民主。”[2]69作为工业文明的现代性,代表着与其之前不同的新文明类型。它大大解放了生产力,实现了人类历史的加速进步和发展。诚如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发展进程所描述的那样:“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的资产阶级开辟了新天地。东印度和中国的市场、美洲的殖民化、对殖民地的贸易、交换手段和一般商品的增加,使商业、航海业和工业空前高涨,因而使正在崩溃的封建社会内部的革命因素迅速发展。”[3]32可见,现代性不仅开辟了资产阶级的商品“新天地”,而且“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切阶级排挤到后面去”[4]273,加速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形成和发展。这种新文明类型“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迹;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征讨的远征”[4]275。“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4]276在这个新塑造的世界里,“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3]36。自然力被现代性令人惊叹地征服着。
但是,现代性在最初的“野蛮生长”时期过后,首先在经济领域给资本主义制造了“麻烦”——周期性的“商业危机”出现。“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3]37,而且“在危机期间,发生一种在过去一切时代看来都好像是荒唐现象的社会瘟疫,即生产过剩的瘟疫。社会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一时的野蛮状态,仿佛是一次饥荒、一场普遍的毁灭性战争,使社会失去了全部生活资料,仿佛是工业和商业全被毁灭了”[4]278。其次,现代性在生态领域给资本主义增添了“恐惧”——“生态危机”加剧。历史发展证明,资本主义尽管在不断的自我调整中改变了“商业危机”的“经期”时间表,但是无力阻止“商业危机”以新的形式不断出现。而现代性的全球化膨胀所添加的生态危机的“新烦恼”又日盛一日地冲击着资本主义“业已脆弱的心脏”和“充满恐惧的灵魂”。真是“祸不单行”!但是,从本质上看,生态危机恰恰是由资本主义的本性所决定的。资本主义无限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本性本能地推动了资本的全球化,推动了现代性的过度膨胀。可以说,生态危机是追求现代性的“自然”结果(当然,社会主义若处理不当,同样会导致生态危机)。如果资本主义能够遏制现代性的过度膨胀,那么,生态危机的解决就有希望。否则,如果不打破资本主义固有的资本逻辑,以现代性为主导的现有世界体系只能导致全球性生态危机进一步加剧。
对于生态问题,马克思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出发,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理论阐明。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资本家为了榨取更多的利润,穷尽一切手段——劳动工具,不仅对劳动者——工人进行无情的剥夺,而且无休止地大肆掠夺劳动对象——自然,导致生产力异化程度加剧和现代性的断裂式发展。
在洞察生态问题症结的基础上,马克思站在唯物史观基础之上提出了自己的生态正义理论:
首先,马克思认为:“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5]324“自然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5]269这里,他一方面强调人是自然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历史性产物,承认自然创造了人,即自然的优先性和人类与自然之间的血缘性;另一方面强调人的生成是具体的历史的对象性活动的自然结果。人类通过这种对象性活动将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给对象性存在物——自然,并以对象性存在物确证自身的存在。由此,马克思表明了对待自然的应取态度:我们“决不像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6]383-384。
其次,马克思把自然看作“人的无机的身体”。他指出:“从理论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7]161“人的普遍性正表现在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5]272在此,马克思从真正完整意义的人的角度,强调人具有两个身体:一个是“活”身体,即有机的血肉之躯;一个是“死”身体,即无机的对象化的自然界。由此凸显出马克思与众不同的“新生态观”的特征,即自然的属人化和属人化的自然的统一。
最后,马克思着重强调自然的独立性和自然生存权利的平等性。他认为,即使从人类自身利益出发,作为人类完整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也不应成为人类任意践踏和掠夺的对象,那样无异于“自残行为”。换言之,“爱护自然等于爱护人类自身”。何况自然本身有权利要求人类以“正义”的方式对待它。“道德不是人类的专利,并非只有人类才享有道德权利和道德待遇,生物、自然界也应当享有人类享有的道德权利和道德待遇。”[8]而面对“生态危机不再以先见者的预言或警示的形式呈现,而是以非常紧迫的状况威胁到人们的实际生存”[1]并演化成全球性的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的今天,人类需要伸出马克思生态正义的“拯救之手”,需要充分发挥自身特有的主体能力,自觉处理现代性过度膨胀带来的生态危机问题,力求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与人本身的彻底和解。
全球性生态正义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而实践问题显得更具有本质性和现实性。
作为一个理论问题,全球性生态正义应该从生态哲学谈起。20世纪60年代以后,生态哲学才开始孕育产生和发展起来,这与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密切相关。20世纪上半叶的大规模战争和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所造成的人为灾难,使理论界开始从自身学科出发重新反思和质疑现代性的发展道路,重新反思和质疑人类的中心地位问题,重新反思和质疑自然的角色定位问题。而从哲学角度研究生态问题就产生了生态哲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危害、商品的大量销毁、资源的过度开发和破坏、工业化带来的全球温度持续升高、不可再生能源的日趋枯竭等生态问题触目惊心,这一切使人们对于自身生存感到了深深的忧虑,同时也极大地推动了生态哲学的快速发展。生态哲学开始以“解构”的理论特质登场。它深受解构人类中心主义、本质主义、基础主义、心物二元论和还原论等现代哲学理论的影响[1],具有强烈的颠覆现代性的“后现代”色彩。而随着生态学的迅猛发展,生态哲学从理论上获得了生态学的理论、方法、概念范畴体系以及价值取向的有力支持,逐步发展成为一门兼具自然与人文双重属性的综合性学科。20世纪80年代以后,世界环境保护运动发展成为世界性的现实运动,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都被环境保护的大潮所席卷,参与环境保护的社会力量开始呈现出空前的多元化状态。每一支生态保护力量基于不同的利益诉求发出不同的声音,聚讼纷纭,争吵不休,陷于“话语讨伐”。同时,生态正义问题在生态哲学领域开始凸现出来,从而发生了由前期的激进主义的道德义愤向生态哲学的伦理学转向。这一理论转向从表面上看似乎淡化了早期生态哲学的激进色彩,实际上是推动生态哲学向实践领域挺进,是一个积极地逐步靠近马克思实践哲学的理论转向。
作为一个实践问题,全球性生态正义应该从人类现实的日常生活考察。现代性发展到今天,在巨大改变世界文明版图的同时,也正在深深地将人类拖入铁笼。一浪高过一浪的金融危机将每个人置身于生存的危楼之上,猖獗的非传统安全灾难将每一个国家和民族放在燃烧的火炉上煎烤,核武器扩散造成的核隐患在人类头顶悬起达摩克利斯之剑,有毒食品、污染的水源和空气、流行性疫病每天威胁着人们的健康。“正如柯布博士所说,工业化不仅出现了资本对于劳动的剥削问题,而且更为严重地是出现了对于生态的破坏问题,他认为,工业化最严重的消极结果是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9]而在现实的日常生活中,现代性长期造成的后果,已使良好的生存环境形成不同程度的稀缺性,进而使以生存环境为载体的生态权利“成为财产权中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9]。因此,“我们不仅应该正确地解决资本与劳动的公平关系,同样地,我们也应该合理地解决资本与人们生存环境之间的公平关系。资本不仅应该为劳动者的劳动合理付费,而且应该为因投资而使得生存环境受到破坏的生存者付费”[9]。同时,历史一次次告诉我们,人类在每一次遭受灾难之时,只有团结起来,行动起来,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正如马克思所说,“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7]500,人可以将环境向恶性演变,也可以使环境朝良性运行。这中间凸显出人的主动性和选择性。可以说,有什么样的选择,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从这个意义上,人们把全球性生态正义的行动选择放在更重要的位置,比停留于“话语讨伐”上显得更实际,更有效。而建立在实践哲学基础上的马克思生态正义理论对于这一“行动选择”的指导意义是最显而易见的了。在马克思生态正义理论中,马克思提供了基本的行动路线图。基于此,正确理解和把握马克思生态正义理论,领会其中的本真精神,对于全球性的生态正义行动至关重要。
解决生态危机,是人类共同关切的问题,也是对人类群体理性的一次重大考验。而超越现代性的“阿克琉斯之踵”,是人类改造现代性的必然选择。现代性的“阿克琉斯之踵”主要存在于两点:“现代性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价值扭曲”[9],其次是现存的异化现代性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如欲实现全球性的生态正义,超越现代性的“阿克琉斯之踵”,就必须将矛头指向这两处,并实施以下措施。
生态问题,是“地球村”每一位村民的问题,涉及的规模之大、范围之广、人数之多始料未及。这样一项浩大工程,首先要求各个国家和地区必须积极动员起来,普及“尊重自然、关爱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理念,抵制“人类中心主义”的各种陈腐的观念,努力增强生态正义意识,树立“自然乃兄弟”的生态观。
现存的异化现代性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并且这个事实以“主流力量”的面目出现。因此,改变这一不合理的生产关系,不仅需要社会主义国家的积极帮助,更需要资本主义国家自我解放。“只有在共产主义条件下,才能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实现自然生态系统和社会经济系统的协调发展。”“人和自然同时获得了解放,人和自然之间的矛盾得到真正的解决。”[10]
由于现代性全球化的迅猛发展,世界显得愈发拥挤,国际国内因生态利益而造成的摩擦日益复杂繁多。正确处理各方面生态利益关系,不仅是一国国内的重要事务,也是国与国之间的重要事务。因此,积极探索行之有效的方法和手段,建立稳定可靠的渠道和运行良好的机制以化解各种生态利益冲突是目前各国政府的当务之急。
“在今天的社会,正如人人都有生存权利一样,人人都有其生态权利不受破坏的权利。”[9]那么,将人们之间的生态权利与义务关系纳入现有的法制体系,用法制来规范人们的生态行为,无疑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目前国际上有不少国家和地区已经付诸法制实践。我国政府也出台了《环境保护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规,开展了绿色税收、环境收费、绿色资本市场、生态补偿、排污权交易、绿色贸易、生态保险等公共事务,从法制层面上有力地保障了我国公民的生态权益。
由于生态危机问题的全球性,“如何避免或从制度上制止对于生态的破坏,防止大自然对于人类征服行为的报复,实现生态价值的最大化,已经成为任何个人、社会、政府、政党甚至整个人类需要共同为之奋斗的目标”[9]。因此,超越制度藩篱,实现全球对话与协商,采取共同行动,成为实现全球性生态正义的一股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
阿格尔认为:“生态危机的趋势将迫使工业经济经历一个缩减商品生产的过程。这最初也许会使工人感到失望,因为对在异化劳动制度中的工人来说,无止境的消费被认为是唯一的目的。”[11]512工人们畸形的消费带来的不合理的生活方式,不利于生态正义的实现和生态问题的解决,需要追求新的生活方式,以求取人与自然的现实和解。我们相信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工人阶级完全有能力战胜自身的劳动异化,并创造出超越现代性的新文明类型。正如阿格尔所说:“我们认为这种失落感最终会表现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即最终放弃作为不适当地‘逃避’异化劳动的手段的异化消费。”[11]512
[1]李培超.论生态正义[N].光明日报:理论版,2005-03-15.
[2]吉登斯,皮尔森.现代性:吉登斯访谈录[M].尹宏毅,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0.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程立显.关于可持续发展的若干伦理学问题[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3):34-35.
[9]李惠斌.生态权利与生态正义[J].新视野,2008(5):67-69.
[10]王晓青.试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双重正义诉求[J].社会主义研究,2011(2):16-17.
[11]阿格尔.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M].慎之,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