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晶,黄繁华
(南京大学 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截至2012年,全球经济产出中服务业增加值占比已超过70%。从就业结构看,服务业也早已成为发达国家吸纳劳动力的主导产业,2011年美国服务业就业份额高达80%,服务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毋庸置疑。然而,与发达国家不同的是,中国存在着自身的“服务业发展悖论”,即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服务业发展却相对滞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服务业增加值占比虽然从1978年的23.9%上升至2012年的44.6%,但服务业发展水平仍远滞后于发达国家,甚至滞后于低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那么,中国式的“服务业发展悖论”存在的原因是什么?服务业发展滞后与劳动生产率之间究竟存在何种关系?对此问题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我国劳动力市场改革和内需结构的优化,还能为产业结构升级和相关政策的制定提供借鉴,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谭洪波和郑江淮(2012)从部门全要素生产率差异的角度解释了这一悖论,认为中国的经济增长率趋同于制造业生产率的增长率,从而实现经济的高速增长。但该研究假设服务部门仅生产中间投入品,这显然不符合事实。本文将从服务消费的视角来研究这一问题。中共“十八大”明确指出,我国需大力发展服务业,稳步释放服务消费的巨大潜力,将服务消费的发展作为扩大内需战略的重点。1999-2011年,我国城镇家庭平均每人全年服务消费性支出占总体消费性支出的比重从32.9%上升至40.02%。因此,服务消费的引入对于扩大内需背景下消费结构的升级有着重要的作用。基于此,本文将从以下几点拓展现有研究:第一,假设服务消费可促进人力资本的积累(Pugno,2006),而人力资本积累可同时决定制造业部门生产率以及服务部门生产率,从而影响经济增长。这是服务业影响经济增长的一条重要路径,而现有研究对服务消费的思考不够。第二,中国制造业发达,参照Sasaki(2012)的处理方法,假设制造业可贸易性较强,易于模仿创新,存在“干中学”效应,且这一效应仅存在于制造业。第三,将总体样本划分为东部、中部和西部,分析地区的服务业异质性。
学术界就服务业发展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尚未达成一致结论 (Baumol,1967;Borjk,1999;Wolff,1985;Bonatti和Felice,2008)。Baumol(1967)构建的非平衡增长模型认为,当劳动力资源流向生产率增长处于劣势的服务部门会带来整体劳动生产率的降低。Oulton(2001)假设当生产性服务部门仅提供制造业生产的中间投入品时,整体的生产率增长率反而会上升,而非鲍莫尔模型中的下降。Sasaki(2007)不仅考虑了作为中间投入的服务产品,同时将作为最终需求的服务产品纳入模型中,研究结果与Oulton (2001)相反,即服务业发展会带来人均GDP增长率的降低,他假设服务部门生产率增长率低于制造业部门,并且两部门消费比例保持不变,长期来看,无论劳动力投入与生产性服务业投入的替代弹性如何,制造业部门就业份额以及经济增长率均有所下降。
以上学者的研究均假设部门劳动生产率外生,如果考虑部门劳动生产率的内生性,则会出现差异化的结论。Pugno(2006)的一般均衡模型从供需结合的角度分析得出,服务消费对人力资本的促进作用会导致生产率的提高,这与鲍莫尔模型中的结论相左。De Vincenti(2007)的研究结果显示,当服务与货物的替代弹性足够高时,会导致服务部门的就业份额下降,总体的生产率增长下降;相反,当服务与货物的替代弹性较低时,服务业就业份额会增长,整体生产率提高。Sasaki(2012)用扩展的鲍莫尔模型同时论证Baumol (1967)、Pugno (2006)以及De Vincenti(2007)的结论,模型表明最初服务业就业份额的提升会降低经济增长率,但是到了一定的拐点后会提升其增长率。国内学者程大中(2010)在Pugno(2006)模型的基础上分析表明,中国的服务业就业提高有利于增加服务产出和供给;而教育健康服务有利于加强人力资本的积累效率。黄永春等(2013)拓展了De Vincenti(2007)的两部门模型,剖析了中国的“去工业化”和美国的“再工业化”之谜。
现有研究存在以下几点不足:第一,同时考虑制造业部门与服务部门技术内生性的研究较为匮乏。第二,已有文献虽考虑了我国服务消费所产生的效应,但是服务消费带来的人力资本积累是有成本的,随着制造业就业比重的下降,制造业的“干中学”效应减弱。实际上,如果服务消费的人力资本积累效应很弱,那么整体生产率还是会下降,本文将同时考虑制造业“干中学”效应和服务消费的人力资本效应。第三,仅从整体层面分析,缺乏针对中国不同区域的专门研究。不同地区的资源禀赋差异较大,制造业发达程度不同,服务消费的“人力资本积累”效应也存在差异。因此,有必要从不同地区视角进行研究。
本文借鉴Baumol(1967)、Pugno(2006)和Sasaki(2012)的建模思路,假设经济体中存在两个部门:即制造业部门(m)和服务部门(s),其中制造业部门是进步部门,而服务部门为滞后部门;进步部门劳动生产率为gm,滞后部门为gs,gs 基于以上假定,本文将得到两部门生产率函数gm和gs:gm=dmh,gs=h。其中,h为人力资本水平,dm为制造业“干中学”效率增长指数,用来衡量“干中学”效应对制造业劳动生产率提高的效率。进一步可得制造业部门生产函数qm=dmhLm和服务部门生产函数qs=hLs。 为简化结果,用ls、lm分别表示服务业和制造业就业份额,其中,ls=Ls/L;lm=Lm/L。根据人力资本积累函数和“干中学”生产率函数公式可得服务部门劳动生产率增长率以及制造业部门劳动生产率增长率分别为: Rgs=α(1-Lm/L)=αls (1) Rgm=α+(β-α)Lm/L=β-(β-α)ls (2) 而经济的整体劳动生产率增长率为: R(t)=Rgm(t)lm(t)+Rgs(t)ls(t) (3) 其中,lm(t)和 ls(t)分别表示制造业和服务业劳动生产率增长对总体劳动生产率增长贡献的权重。将式(1)、式(2)代入式(3)可得: (4) 基于以上理论模型,考虑样本实际特征的情况,本文将计量模型设定为: lngit=λo+λ1lnlsit+λ2lncsit+λ3lnkit+Xit+μi+εit (5) 其中,下标i和t分别表示省份和年份;lngit为被解释变量,表示整体劳动生产率增长率。lnlsit、lncsit、lnkit为本文的三个核心解释变量,分别表示地区服务业发展水平、服务消费以及物质资本存量。Xit代表影响劳动生产率的其他变量, μi表示不随时间变化的固定效应,εit是随机误差项。 本文选择了1995-2010年中国31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的面板数据。数据主要来源于样本时间内各地区统计年鉴、中经网和国研网统计数据库。各变量数据处理过程如下:(1)总体劳动生产率(g)。由于模型中假设劳动为唯一投入,以人均实际GDP增加值作为衡量整体劳动生产率的变量。测算时以1995年为基期,通过以各省人均名义GDP除以1995年不变价格水平衡量的GDP平减指数获得。(2)服务业发展水平(ls)。本文参考Baumol(1967)、Pugno(2006),选用各省服务业从业人数占总体就业人员的比重来衡量。根据上文理论分析,两者呈现为U形曲线的关键是两效应之间的关系。本文以此考察我国服务业发展水平滞后与高速经济增长并存的原因。当该系数为正时,则促进生产率增长;反之亦然。(3)服务消费(Cs)。参照程大中(2009)、张月友和刘志彪(2012)的做法,选用各地区城镇家庭人均全年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交通和通信、教育文化娱乐以及医疗保健四种消费性支出之和占城镇家庭人均全年的总消费性支出的比重来衡量。(4)固定资本(k)。固定资本存量占GDP比重。本文采用永续盘存法对各省份1995-2010年的固定资本存量进行了测算,其中1995—2008年数据借鉴了中国经济增长与宏观稳定课题组(2010)测算的结果,2009年和2010年则按照相同公式对其进行了测算。公式为:Kit=Ki,t-1(1-δ)+Iit,Kit表示第t年i地区的固定资本存量,Ki,t-1是t-1的资本存量,Iit为当年新增固定资产投资,δ是折旧率。最后根据pkit=Kit/Lit计算出人均资本存量。(5)对外开放水平(open)。参照主流的处理方法,本文采用进出口之和占地区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来衡量区域对外开放程度。进出口总额按照样本区间内各年度美元兑人民币汇率进行换算,统一调整为以人民币计价,以保持与GDP单位的一致性。(6)市场化程度(market)。借鉴樊纲等(2011)测算的各省份市场化指数,作为衡量市场化程度的指标。市场化进程有利于资源配置效率的改善,有助于促进服务业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预测该项符号为正。(7)基础设施(infra)。本文采用各地区公路营业里程与铁路营业里程之和,并赋予各自1/2的权重,除以各地区实际面积。预测该项系数为正。 综上所述,加入其他控制变量后,本文的计量方程为: lngit=λo+λ1lnlsit+λ2lncsit+λ3lnkit+λ4lnopenit+λ5lnmarketit+λ6lninfrait+μi+εit (6) 本文采用中国省级面板数据对计量方程进行回归,表1中7个方程均通过F值检验,说明整体估计效果良好。经过Hausman检验,表明应采用固定效应模型,表1中模型1至模型7给出固定效应回归结果。模型1至模型6表明,随着变量的逐步引入,模型的R值提高,即本文选取的变量均是影响整体劳动生产率的重要因素。模型7是对模型6的稳健性检验,模型6是根据前文的理论分析选取服务消费作为影响生产率的变量,而模型7则是采用人力资本水平(hr)作为服务消费的替代变量。对于人力资本的测算主要参考陈钊(2004)以及熊灵(2012)的做法,用区域受教育水平占劳动力数量的比重来表示。模型7与模型6的计量结果基本类似,表明计量模型的结果是稳健的。因此,以模型6作为最终结果进行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尽管现阶段中国服务业发展水平滞后,但服务业发展却能够显著促进整体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具体来看,各地区服务业发展水平提高1%,会带来劳动生产率增长0.955%。该结果与Maroto(2009)和顾乃华(2010)的分析结果类似,进一步证明了我国继续推行“经济服务化”对生产率增长的影响符合理论预期中U形曲线的上升阶段。根据理论模型和实证结果,我们认为,中国现阶段服务业发展滞后与经济高速增长并存的原因在于:首先,服务业发展水平虽然较低,但是可以通过服务消费所形成的人力资本积累效应,同时促进制造业部门和服务部门的技术进步,并且这一效应显著。此外,中国是“世界工厂”,制造业“干中学”有助于促进制造业企业的技术创新,当两个部门的生产率同时提高时,总体生产率提升。其次,由于服务部门被认为是生产率增长滞后的部门,因此人们认为当我国服务业发展水平较低时,会恶化服务部门的这一特征,使生产率增长趋于“停滞”,但这一结论忽略了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之间的关联性。我国服务业发展虽然滞后,但仍处于上升阶段,生产性服务业可通过产业关联效应促进制造业的生产率。 第二,服务消费对地区整体生产率提升具有正向的激励作用。具体表现为,服务消费增长1%会促进地区劳动生产率增长0.96%。一方面,服务消费通过促进人力资本积累的形成带动地区技术进步;另一方面,在出口导向战略受挫和扩大内需的背景下,服务消费需求的扩张是生产率增长的重要途径。服务消费占总体消费比重的提升意味着我国消费结构有所优化,消费结构的升级有利于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技术创新与进步。模型7和模型6相比,服务消费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力有明显的下降。这意味着,现阶段我国的很多服务消费并未转换成人力资本。因此,提高服务产品的质量,满足消费者多样化需求,将有助于解决此问题。 第三,与预期结论不同的是,物质资本与生产率呈负相关关系。这并不代表中国的物质资本积累过度,我们认为是由于生产要素存在严重的错配(陈永伟和胡伟明,2011;李静等,2012),因此纠正要素扭曲可以进一步提高劳动生产率。该结果证明了中国单纯依靠物质资本投入所实现的经济高速增长不可持续,经济增长方式由 “粗放型”向“集约型”转变具有必要性与迫切性;物质资本投入应维持在一定的合理范围内。此外,控制变量中对外开放程度、市场化程度以及基础设施对地区劳动生产率的影响与预期相符合,均显著为正。 表1 整体层面计量结果 注:实证结果均由stata11计算并整理得出。括号内是稳健的标准差,***、**、*分别表示1%、5%和10%的显著性水平。下同。 由于我国经济发展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性,因此有必要对不同区域进行细分研究。表2给出了我国分地区实证结果,计量模型与前文一致。 对比服务业发展对不同区域劳动生产率的影响可知,东部地区的服务业发展对劳动生产率提升的影响最为显著,影响系数达0.97,高于西部地区的0.87和中部地区的0.69。事实上,东部地区的服务业增加值占比和就业占比均高于中西部地区。一方面,由于东部地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促使东部地区的服务业国际化程度较高,并形成了较多的服务业集聚区,服务企业在区域内的集聚所产生的劳动力蓄水池效应会导致劳动力流向服务业,从而提高劳动者的专业技能,使服务企业和服务业的生产率有较大提升;另一方面,东部地区发达的制造业同样会对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产生辐射效应,从而提高地区劳动生产率。 中部地区服务业就业对生产率增长的提升作用最弱,原因就在于东部和中部地区长期形成的“中心—外围”模式。中部地区的服务业,尤其是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东部地区的制造业发展。虽然西部地区服务业发展远远滞后于东部和中部地区,生产者服务业和消费者服务业的供给未能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服务需求,但是其资源优势是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发展适合当地特色的本地服务业将是推动西部地区建立区域工业体系的关键。因此,西部地区应不断加大服务业要素投入,提高服务业就业人员素养,为西部地区经济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表2 分地区计量结果 本文考虑制造业与服务业生产率的内生性,将其纳入Baumol的“成本病”理论框架中,构建了两部门非平衡增长模型,分析了中国式“服务业发展悖论”的原因,并利用1995-2010年全国31个省份的面板数据对相关命题进行了实证检验,得到以下结论和启示: 第一,将服务消费纳入分析框架后,我国的“服务业发展悖论”可以得到较为合理的解释。虽然表面上我国服务业比重过低,但是这一现象背后是服务消费所带来的人力资本积累效应,这一效应甚至超过了制造业“干中学”效应。这说明我国服务业的发展应当以拓展服务消费潜力、提高服务消费占比为抓手,实现服务业发展对技术进步与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随着城镇化水平的提高,我们应从改善消费环境、规范服务自身发展以及改变长期分割的城乡户籍制度出发,增加服务消费,加强服务消费的人力资本累积效应。此外,教育、医疗和保险应当是重点发展产业。放松服务行业准入限制、降低国有企业比重、加大投资力度是发展这些行业的重要途径。值得注意的是,服务需求扩张必须对应服务供给的增长,在优化消费结构的同时,政府应使服务业发展水平与异质性极高的服务业消费需求相匹配,提高服务产品的多样化程度。 第二,分地区实证结果表明,东、中、西部服务业的发展均有利于区域劳动生产率的提升。目前我国服务业的“粘合剂”作用初步显现。但是由于我国服务业比重还处在较低水平,进一步强化这种作用是今后的重点任务,如充分发挥各地区的比较优势,利用制造业对服务业的促进作用,实现东部地区对中、西部地区服务业发展的拉动作用,为解决中国服务业发展滞后提供可行路径。 主要参考文献: [1]程大中,汪蕊.服务消费偏好、人力资本积累与 “服务业之谜”破解[J].世界经济,2006,(10). [2]程大中.中国服务业与经济增长: 一般均衡模型及其经验研究[J].世界经济,2010,(10). [3]黄永春,郑江淮,杨以文,祝吕静.中国“去工业化”与美国“再工业化”冲突之谜的解析——来自服务业与制造业交互外部性的分析[J].中国工业经济,2013,(3). [4]谭洪波,郑江淮.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滞后并存之谜[J].中国工业经济,2012 ,(9). [5]程大中.收入效应、价格效应与中国的服务性消费[J].世界经济,2009,(3). [6]张月友,刘志彪.消费者偏好与中国服务业发展难题——一般均衡框架下的证据[J].经济学动态,2012,(10). [7]樊纲, 王小鲁, 马光荣. 中国市场化进程对经济增长的贡献[J]. 经济研究, 2011, (9). [8]顾乃华. 结构奖赏还是结构负担?——我国服务业就业结构变动与生产率演变关系的实证研究[J].财贸经济, 2010, (6). [9]Arrow ,K. J.The Economic Implications of Learning by Doing[J].Th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1962,29(3): 155-173. [10]Baumol,W. J.Macroeconomics of Unbalanced Growth: The Anatomy of Urban Crisis[J].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67,57(3): 415-426. [11]De Vincenti, C.Baumol’s Disease Production Externalities and Productivity Effects of Inter-sectoral Transfers[R].Metro Economica,2007, 58(3):396-412. [12]Oulton, N.Must the Growth Rate Decline? Baumol’ Unbalanced Growth Revisited[J].Oxford Economic Papers,2001,53(4): 605-627. [13]Pugno, M.The Service Paradox and Endogenous Economic Growth[J].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2006,17(1): 99-115. [14]Romer,P M.Capital,Labor,and Productivity[R].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 Microeconomics,1990: 337-367. [15]Sasaki, H.Endogenous Phase Switch in Baumol’s Service Paradox Model[J].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2012,23(1): 25-35. [16]Sasaki H. The Rise of Service Employment and its Impact on Aggregate Productivity Growth[J].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 2007, 18(4): 438-459.四、计量模型设定和数据来源说明
(一)计量模型设定
(二)变量设定及数据来源说明
五、实证分析
(一)整体分析
(二)分地区实证检验
六、结论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