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王子今先生学术述评

董 涛

(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重庆 400044)

王子今，1950 年12 月生。1982 年1月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1984年12 月西北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专业研究生毕业，获历史学硕士学位。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六届学科评议组历史学组成员，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学科评审组专家，国家出版基金评审专家，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第四届专家委员会委员。学术兼职:中国秦汉史研究会顾问，中国河洛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岩画学会副会长，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兼职教授，南京师范大学鸿国讲座教授。曾任中共中央党校文史教研部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香港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访问教授，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客座教授。

王子今先生从事学术研究工作30 余年以来，在秦汉史领域的研究中硕果累累，可说“著作等身”。先生为人慷慨好义，亲和慈爱，深受学界同仁及晚辈学生尊敬和喜爱。

一、学术成就

(一)史学领域

1. 交通史

交通史是王子今先生学术研究生涯的起点之一，也是先生付出最多时间和精力的研究领域之一，也可以说是产出学术成果最多的领域之一。2013 年1 月《秦汉交通史稿》增订版附有他在交通史领域相关研究成果，其中包括《秦汉交通史稿》在内共有著作九部，论文123 篇，考古调查简报3 篇，学术述评和学术短文20 篇。

王子今在交通史领域的研究始于上世纪80 年代，1984 年12 月他在导师林剑鸣的指导下完成硕士论文《论秦汉陆路运输》，后又在该文基础上完成《秦汉交通史稿》一书，1994 年7 月由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2013 年1 月增订版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史稿”是对秦汉时代的交通行为进行全面、系统研究的著作。“交通”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的“交通”指的是人、物品以及信息在不同空间内的转移，而狭义上的“交通”不包含信息的转移。王子今在“史稿”一书中对“交通”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都有极为清晰的论证，全书分17 章，其中不仅包含公路网建设、津桥、车、船、运输动力、航运、物资运输、人口流动等狭义上的交通行为，还包括书信往来、烽燧系统等信息传递方面，涵盖了几乎所有与秦汉时代交通行为有关的重要问题。

“史稿”一书集中体现了王子今先生治学的几个特点。首先是在丰富史料支撑下宏观的史学视角。学者的史学视角往往建立在对大量相关史料把握的基础之上，如果没有史料支撑，史学视角以及史学理论都会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史稿”所涵盖的史料范围极为广泛，几乎涉及了所有与秦汉交通有关的重要材料，其中不仅包括丰富的传世文献资料，更有大量考古资料，以及先生切身交通考古实践获得的第一手宝贵资料。赵瑞民先生在给“史稿”的书评中写道:“此书结撰在坚实的史料基础上，尚不限于对文献资料的利用，举凡简牍、石刻、印章、封泥、遗址、遗物、壁画、画像石等等，在书中屡屡出现，这些资料弥补了秦汉史文献资料的不足。”诚哉斯言!而“史稿”对于出土简牍文献的重视也是这部著作的另外一个重要特点，在初版后记中王子今写道:“江陵张家山汉简、敦煌悬泉置汉简等重要资料未得利用，亦是一大憾事。”所谓汉简有关资料的理解和运用依然不够应当是先生的谦逊之辞，实际上“史稿”初版已经使用了大量当时能够见到的简牍材料，如睡虎地秦简、居延汉简、敦煌汉简等，增订版又增加了近些年出土的龙岗秦简、天水放马滩秦简等资料，而且即便是已经公布了一段时间的简牍文献，他也进行了新的解读，得出新的看法。这些足够丰富的文献资料，可以全面、真切地描绘秦汉时代人们的交通行为，为认识秦汉社会提供全新的视角。

其次是细致入微的“切片”式研究。根据王子今自己的陈述，所谓“切片”式的研究仿效自生物学研究中供显微和超显微观察的技术步骤，想要通过这样的步骤对秦汉交通史进行深入、细致的考察。“史稿”一书中对许多问题的研究都非常细致，例如第12 章中关于居延汉简中的“车父”，这实际上已经具体到了对交通行为中人的活动方式的研究。在这篇精短的文字中，对包括“车父”的身份与来源，“车父”与边地军事运输效率的提高在内的重要问题都有所讨论，也把这一问题推向了更为深入的境地。实际上王子今学术文章的一大特色即在掌握大量材料以及前人研究基础上，把对某一问题的讨论往前推进到尽可能深入的地步。虽然他讨论的单个问题并不宏大，但大量类似问题累积起来，就可以做到既宏观，又深入细致了，笔者认为这也许就是所谓“切片”式研究的内核精神所在了吧!当然，这样由细致入微而宏观的“切片”式研究过程，是建立在长期辛勤工作的基础上的。

第三是对古代交通的切身体验。王子今早年即在关中平原及周边地区进行“交通实践”，实地考察交通路线，调查文物古迹。更为重要的是，他的“交通实践”使用的是极为简单的交通工具，例如摩托车、自行车乃至徒步等，是在以自己的行为感受古代的交通道路以及古人的交通方式，体验古人在交通过程中的心境。据曾经和王子今一同考察过子午道秦岭北段栈道遗迹的周苏平先生写道:“(作者)在考定若干秦汉时期重要的交通道路的走向和形制时，也曾经多次往实地进行考古调查。对于武关道、堂光道、子午道秦岭北段以及直道南段等秦汉道路遗迹，作者都进行过这样的工作。这些考察，有些甚至是以徒步方式完成的。荒坡雪路，大岭密林，尽管条件十分艰苦，由此而得到的收获，却是困坐书斋绝对不可能体验到的。”可能正因此，王子今对于实地考察交通的工作一直怀有强烈的热情，2014 年春甫一病愈即投入交通考察工作，此种精神着实令人感动。

除“史稿”之外，王子今还有《中国古代交通文化》 《交通与古代社会》《跛足帝国:中国传统交通形态研究》《中国古代交通》 《中国古代行旅生活》等研究著作，这些著作与“史稿”相互补充，再加上大量相关的单篇文章，共同构建起秦汉交通史研究的宏大体系。

另外，王子今在交通史方面的著作还有面向较宽层面读者的《驿道驿站史话》《邮传万里:驿站与邮递》等普及性著作，这些著作在普及古代交通常识、传播交通史研究成果等方面一直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2. 历史地理学

王子今先生早在上世纪80 年代甫一进入学术领域就开始关注历史地理问题，这和他切身的“交通实践”多少是有些关系的。王子今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学术文章《从地名看先秦畜兽风俗》，以及早期发表的文章如《汉代斗兽和驯兽》《秦献公都栎阳说质疑》(该文是先生的本科毕业论文)等，都与历史地理学有关，可见他与历史地理学之渊源。2007 年9 月王子今在历史地理以及生态环境史研究领域的重要著作《秦汉时期生态环境研究》一书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通过这部著作也可见先生在历史地理学领域的学术特色。

《秦汉时期生态环境研究》细致讨论了秦汉时期的气候、水资源、动物和植物分布等问题，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内容是对秦汉时代人、社会与环境的互动关系的研究。在这部著作中，王子今认真梳理了秦汉时期人们的环境观念、人对环境的影响、环境变迁对社会和历史的影响等极为新颖有趣的问题，并且通过对生态因素的全方位分析，呈现秦汉时期自然环境的整体面貌。这部著作也体现了先生治学的一贯特点，那就是极为重视各种材料的使用，包括传世文献、出土文献以及非文字的考古资料被广泛利用，既丰富了论证，又增强了结论的可信性。最为重要的是，这部著作开拓了秦汉史研究新的领域，从此秦汉史的研究不再局限于人类社会的历史，也将目光投向秦汉时代人类活动的生态环境背景，正如孙闻博在《领域开拓与史料发掘——读＜秦汉时期生态环境研究＞》一文中所指出的那样，先生的这部著作“在秦汉史久被耕耘的园地中开拓出了新的领域，填补了学术空白。”

3. 中国政治史与政治思想史

王子今先生曾经在中共中央党校任教，在此期间承担过中国古代传统政治文化、中国政治史以及中国政治思想史等课程教学工作，他以此为契机认真思考毛泽东的史学思想、中国古代的政治迷信以及政治道德等问题，先后出版了专著《毛泽东与中国史学》《权力的黑光:中国封建政治迷信批判》《“忠”观念研究:一种政治道德的文化源流与历史演变》《走向大一统的秦汉政治》等。其中毛泽东的史学思想是王子今先生一直非常关注的问题，而《历史学者毛泽东》一书集中体现了他在政治思想领域内的治学特色。

《历史学者毛泽东》是王子今原先中意的书名，2013 年1 月作为《毛泽东与中国史学》增订版出版的时候即改回此名。笔者臆测，书名中所谓的“历史学者”一词，指毛泽东是一位深通历史并且学以致用的伟大人物，就如同王子今在初版后记中提到的那样，毛泽东是一位具有深厚的史学素养、并且予以史学以特殊重视的政治家，而且他在政治上的成功与失误，也都可以从他的历史观中找到根源。毛泽东之后，附庸、服务于政治的传统史学形态终结，新的史学走向独立发展的道路。

在《历史学者毛泽东》一书中，王子今搜寻了大量资料，第一部分首先讨论青年毛泽东受到的史学启蒙，然后论述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及马克思主义史观对毛泽东思想的影响，认真分析毛泽东历史观的来源等重要问题。第二部分探讨毛泽东的历史鉴识和史识，总结毛泽东的历史鉴识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内容，首先是毛泽东善于总结历史经验，制定正确的战略;其次是认真学习古代军事历史并总结经验，以指导革命军事斗争;第三是灵活、从实际出发地运用历史知识。正如伍羊先生在《＜毛泽东与中国史学＞简介》一文中所述:“(这部著作)以生动的笔触、深刻的分析向人们展示了毛泽东在历史学方面的修养与功力对于指导人民革命、推动历史前进的事业所显示出的重要作用。”第三部分讨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毛泽东本人就是一部历史，他的思想对于中国史学界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这部著作研究对象是毛泽东的史学思想，然更为关心的是毛泽东史学思想对中国近现代史进程、对史学发展造成的正面和负面的深刻影响。

4. 社会史与文化史

社会史研究将观察历史的视角投向广大基层民众的社会生活，相对具有更为广阔的开拓空间，也一直受到秦汉史研究者的重视。而近些年来地下简帛文献的大量出土和整理，给社会史研究提供了更为丰富的材料，也使得社会史可以朝着更深远的方向发展。在社会史研究领域，王子今先生有三部极重要且有趣的著作，分别关注秦汉时代的性别问题、儿童的生活问题以及称谓问题，下面就分别以这三部著作为例介绍他在社会史领域的学术特色。

《古史性别研究丛稿》收入23 篇相关论文，在这部著作中王子今将观察的视角投向了女性的生活，分别讨论女性与战国秦汉时代的神秘主义文化，女性与男性的关系，简牍以及文学遗产中所见女性活动等四个部分的内容。在讨论女性社会生活的时候首先关注女性参与的神秘主义文化活动，这样的切入点无疑是极高明的，这是因为女性与巫术等神秘主义行为有极密切的渊源，女性巫者的活动也是必须引起关注的问题。在性别史研究中，两性关系是极重要的内容，王子今分别从女性在政治、军事、经济、情爱等角度思考女性与女权问题，这些角度都极为新颖。汉简中所见女性大多在家庭中活动，王子今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也由当时的家庭关系出发，如夫妻关系、寡妻、多妻等现象都是极为有趣的话题。男权社会中留给女性活动的空间并不很大，文学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场所，历史上有许多女性参与文学创作，也留下了大量精良的文学作品，所以从文学的角度切入考察女性的活动，无疑是极高明的学术思路。王子今先生研究文学遗产中的性别史问题就是从这一角度切入的，其中主要讨论驿壁女子题诗、女子卜钱、女子从军等问题，实际上相关的问题可能还有很多，女性与文学的研究仍有很广阔的空间。无论女性还是男性学者在进入性别史研究领域的时候都难以摆脱自身性别意识的限制，所以切换研究视角、调整研究思路是进行性别研究的前提，仔细阅读王子今先生的这部《古史性别研究丛稿》，或许可以带来更多的启发。

《汉代儿童生活》是王子今先生承担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06 年度一般项目“秦汉时期未成年人生活研究”的阶段性成果，而这一选题本身就是非常高明的创新!也就是说，选取儿童这样一个极为特殊的角度观察汉代社会生活，对于了解当时社会关系的原始形态，理解当时的真实社会生活，从整体上把握汉代社会的精神风貌，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正如作者在引言中强调研究儿童问题的重要意义:“有益于考察社会文化的基本趋势，有益于透视社会构成的深层结构，有益于认识社会生活的时代特征。” 《汉代儿童生活》共有12 章，每一章的选题都极为有趣，例如汉人多子的愿望、 “小男”“小女”们的家庭角色和童年生活、汉代儿童的教育，以及宫廷中的童年、青涩情性等，每一问题的发掘都显示作者高明的思维方式。另外，这部著作饱含对青少年儿童的关怀，这也是《汉代儿童生活》的一大特色，全书大部分章节都直接深入汉代儿童的真实生活中，包括残忍的溺婴现象、儿童的健康问题、孤儿的命运，以及宫廷中儿童们波折起伏的命运等问题提出，都显示作者浓郁的历史情怀。其中比较具有特色的是第4 章“儿童游艺生活”，讨论了汉代儿童掩雀、戏钱、蹴鞠等等游艺活动，以及竹马、鸠车等儿童玩具，而对于儿童战争游戏的研究都具有极高的学术水准。另外第12 章关注汉代儿童的情感问题，应当来说对这样的问题进行研究本身就是极富历史眼光的。本章首先由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说起，谈到汉代人嫁娶太早的问题，然后又将视角转向与之相关的“童养媳”问题，最后还谈到“妖童”和“弄儿”等。

《秦汉称谓研究》是王子今先生承担的2007 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秦汉社会称谓研究”的最终成果，与儿童问题一样，选择秦汉的称谓问题进行研究本身也是极为高明的创新，正如李振宏先生在此书的“序”中所言:“于是，称谓就成为社会文化研究的一个窗口。也可以说，对某一特定时期社会称谓的研究，是认识该时期社会风貌的一个特殊角度。选择秦汉时期的称谓问题作为研究对象，证明了子今兄的学术眼光，在秦汉史学界又是一件开风气的壮举了。”

《秦汉称谓研究》是一部“皇皇数十万字的巨著” (李振宏语)，其规模之庞大着实令人震惊!全书分为七个部分，前六个部分讨论了称谓与等级秩序、称谓与职业身份、称谓与家庭结构、称谓与民族关系、称谓与行政控制、称谓与社会风习等，第七部分结语通过一个个案研究揭示称谓研究的另一对象，即类聚之称。前六个部分中，每一部分都有五到十篇精致的论文构成，这也可以说是先生进行学术研究，尤其是撰写学术专著的一个特色。其中比较有趣的一篇文章是对“太上皇”的讨论，王子今认为“太上皇”是皇族的集团亲情关系面对最高政治权利的复杂结构进行调整形成的特殊称谓。而且这篇文章中还谈到了父子权利转移过程中的情感悲剧，以及更有趣的“妖贼”称“太上皇”事。另外一篇比较有趣的文章是对汉代史籍，以及居延汉简、长沙东牌楼汉简中所见的“贱子”称谓的研究，先生认为“贱子”反映了汉代社会意识中“贵”和“贱”的反差，而且这篇文章中还连带讨论了“自贱”称谓的习俗，以及这种习俗在社交中的实用意义等问题。王子今在讨论类似问题的时候时常从比较小的点出发，引出一连串相关的问题，这也可以说是王子今撰写学术文章的另一特色。

之前提到的《秦汉时期生态环境研究》《汉代儿童生活》以及这部《秦汉称谓研究》，还包括下文要谈到的《秦汉社会意识研究》，都体现了王子今先生近年以来学术的一大特点，那就是努力开辟新的研究领域，为秦汉史的研究拓展新的空间。虽然《秦汉称谓研究》中直接讨论的秦汉称谓有170 种左右，但相对于秦汉社会通行的多种称谓而言，这个数字可谓百不及一，还有很多称谓方面的问题可以继续深入研究。所以先生在后记中也说:“作者希望这部著作成为秦汉称谓研究和中国古代称谓史研究的引玉之砖。亦深心期待青年学者参与并推进这一工作，当然自己也会继续探求和思索，为充实和修订以往成果，为深化和拓展相关研究贡献心力。”所谓“引玉之砖”虽是谦言，但作为秦汉史研究新的领域，秦汉称谓研究确实还有可以继续推进的空间，例如在秦汉时期称谓中哪些可以代表亲情，先生在这部著作中已经讨论了“太上皇”这个特殊称谓在亲情与政治之间的尴尬位置，然亲属之间的称谓广泛存在于皇亲国戚之间，称谓如何影响政治生活，类似的问题似乎都有可以继续讨论的余地。然王子今先生在这一领域的开拓之功，后来学者一定会深深感念!

另外，王子今先生关于社会史研究的23 篇单篇论文结集为《秦汉社会史论考》一书，2006 年12 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文化史曾经是秦汉史研究的热门领域之一，王子今先生在这一领域内也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主要成果有专著《门祭与门神崇拜》《史记的文化发掘——中国早期史学的人类学探索》《中国文化节奏论》 《钱神——钱的民俗事状和文化象征》等，以及大量的单篇论文。

1997 年，受到萧兵《楚辞的文化破译:一个微宏观互渗的研究》、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中国诗歌的发生研究》以及萧兵、叶舒宪《老子的文化解读:性与神话学之研究》等几部著作的影响，王子今开始《史记的文化发掘:中国早期史学的人类学探索》一书的写作。叶舒宪和萧兵两位先生曾借鉴当代人类学的研究方法，研究中国古代文化，对《楚辞》《诗经》《老子》《庄子》等古典文献进行文化人类学的“破译”工作。王国维先生曾提倡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互证的“二重证据法”，再加上文化人类学研究方法的引入，也就有了叶舒宪一直强调的“三重证据法”。

实际上王子今通读《史记》是早在攻读硕士学位时期的事情，当时他在导师林剑鸣先生的指导下，参考梁玉绳《史记志疑》和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对《史记》进行了极为细致的阅读，同时做了大量的笔记，这些笔记和读书心得也就构成了后来《史记的文化发掘》的基础。另外，王子今还提到，李学勤先生也曾指导他注重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考察和分析交通史，从此他开始学习与探索在社会文化史方面开拓新的视野，追求新的发现。王子今说，李学勤先生的指引可以说是他在学术道路上至关重要的路标。

差不多同一时期，王子今引入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方法，陆续完成了《门祭与门神崇拜》《中国盗墓史:一种社会现象的文化考察》《钱神——钱的民俗事状和文化象征》等多部著作，以及大量研究文章如《猎头与头骨作器的远古风习》《文明初期的部族融合与龙凤崇拜的形成》《“息壤”神话与早期夏史》《共工神话与远古虹崇拜》《秦德公“磔狗邑四门”宗教文化意义试说》等。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可以丰富史学研究资料，然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观察历史现象的方法，拓展史学的研究范围，使用这种方法重新观察社会史、民俗史以及民间意识史等，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门祭与门神崇拜》一书，这部著作虽然在史学研究中引入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弥补了史料方面的缺憾，拓展了史学研究的空间，然草创之际亦难免不成熟之处。其中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现代人类学家通过田野调查等方式获得的文化人类学资料，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历史时期的真实面貌。留存至今的文化现象和历史文献记载的只言片语之间往往缺乏大量的证据链，如何有效弥补中间证据的缺失，恐怕是文化人类学理论在史学中运用首先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具体到秦汉时代，庞大的帝国已经建立，较为进步的文明正在由上而下逐渐对整个社会发挥影响，人类学者在进化落后地区获得的材料如何解释秦汉时代的现象，这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然正如方才所讲，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就在于提供尽可能多的证据，这一点在这部《门祭与门神崇拜》一书中已经有很好的体现。

5. 社会意识与神秘文化

王子今先生曾经将自己对秦汉社会意识的研究归入社会史和文化史领域，由于思想意识的研究已经越来越成为热门，笔者思之再三还是决定把社会意识单独列出。实际上，王子今近些年的研究比较喜欢使用“意识”一词，例如2012 年9 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一部专著就名为《秦汉社会意识研究》，此外他还有多篇论文使用“意识”一词，这里不再赘述，笔者暂且以这部《秦汉社会意识研究》为例，谈谈王子今在秦汉社会意识领域的研究特色。

王子今讨论社会意识的出发点应当是政治思想史，全书共有23 篇论文组成，前面11 篇讨论“秦德”以及“忠”的观念、 “和”的观念，另外还有儒家、法家、道家的思想以及这些思想对政治生活的影响。以上这些文章都可以算作是对上层及知识阶层意识的研究。中间5 篇文章研究秦汉时代民间的崇拜现象，另外7 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是秦汉人的乡土意识、富贵观，以及汉代学习风气等，这部分的12 篇文章可以算作是对社会下层意识的研究。王子今在这部著作的“后记”中也提到，由于一些文章是对中国古代社会意识整体性的思考，无法归入“秦汉”断代，另外也有一些文章编列在其他著作之中，所以收入本书的只是其中部分文章。然从这一部分文章也可见王子今对社会意识研究的特点，那就是关怀秦汉社会整体的思想和意识。

王子今虽然也常使用“思想”一词，但“意识”似乎更偏重于社会全体成员的想法，相比之前学者常用“思想”专指精英贤达的思想，他的“意识”一词涵盖的内容更为广泛，例如《秦汉社会意识研究》一书中不仅有政治思想，还有儒家、法家、道家等知识阶层的思想，还包含了普通民众的思想， “社会意识”可以视作是对整个社会所有人的思想的概括性研究。可能正因此有关“社会意识”的研究才会被他归入社会史领域。实际上“社会意识”或者说是普通民众的思想史问题，近些年来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因为相对于社会上层以及知识阶层或者精英阶层的思想，普通民众的思想在某些特定的历史时期可能更接近主流，而上层精英的思想就在这一主流土壤中产生。思想史研究对普通民众思想的长期不关注，自然是由于材料缺失的因素，但近些年来大量简帛材料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一缺憾，所以这一领域的研究呈现逐渐增长的势头。王子今先生的研究不仅顺应了这一潮流，而且开风气之先，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极佳的研究范例。

带有神秘特色的思想是秦汉社会意识中的极重要且特殊的部分。王子今曾反复提起林剑鸣先生关于“神秘主义文化”概念的讨论，林剑鸣另有《秦汉政治生活中的神秘主义》一文，讨论神秘主义文化对秦汉政治的影响。而王子今对神秘文化的研究涵盖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应当引起重视的是在信仰与神灵崇拜方面，他先后完成的单篇论文有:《秦人的三处白帝之祠》 《汉代民间西王母崇拜》 《龙与远古虹崇拜》 《论秦汉雍地诸畤中的炎帝之祠》《汉代“蚩尤”崇拜》《秦汉民间信仰体系中的“树神”和“木妖”》等，这些文章从各个角度分析和解读秦汉社会的信仰和神灵崇拜等问题，极大丰富了秦汉社会意识的研究。

6. 军事史

在王子今对自己三十年学术生涯进行简单回顾的文章《有劳无功:三十年史学作业盘点》一文中，军事史的研究也被列入“中国古代社会史”范围，然笔者的意见还是将其单独罗列。王子今对军事史的一直有着特殊的兴趣，他曾经创作过长篇历史小说《铁血长平》，这部生动描绘战国时期秦国和赵国之间的一场震撼古今的军事战争的文学作品，受到了广泛的喜爱，并于1997 年3 月获得当代军人喜爱的军版图书二等奖。然从真实历史到文学创作，中间有大量的空白需要依靠想象来填补，这对于先生这样严谨的历史学者来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所以这种尝试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

王子今对于军事史的研究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那就是关注女性在军事活动中的角色。《中国女子从军史》就是从中国历史上女子从军这样一个极为有趣的角度出发，讨论女性在历史上的活动。这部著作的“上编 历代女子从军史迹”认真梳理了从部落战争时代一直到明清乃至辛亥革命时期女性参与的军事活动，其中秦汉时期“女子乘亭障”“吕母起义”等都是极有趣味的选题。“下编 女子从军史的文化考察”讨论了女子与军事活动中的巫术行为、妇女的好武之风、文学与军事活动中的女子，以及军营中的特殊女子身份等问题，在具有趣味性的基础上又有了一定的学术性。《中国女子从军史》以军事史为主线，同时也关注社会史以及文化史等问题，其中涵盖内容之丰富令人赞叹!总的来说《中国女子从军史》一书虽然面对的读者较为宽泛，但依然不失王子今先生写作类似文章的基本特征，那就是以大量的史料支撑，辅以简洁有趣的文笔，描绘极富趣味的历史现象，同时也不乏严谨和学术性。

另外，王子今还撰写多篇论文，讨论军事交通与运输、兵学、烽燧系统等问题，其中重要的文章有《试论先秦齐国的兵学渊源》 《龙川秦城的军事交通地位》《试说秦烽燧——以直道军事通信系统为中心》 《秦军事运输略论》。另外，王子今也曾参与《中国古代著名军事家评传》的写作，负责汉代著名将领卫青评传的撰写。

7. 边疆与民族

王子今先生对于秦汉时期边疆与民族问题的关注首先着眼于胡人和越人参与的神秘文化活动和军事活动，他曾先后发表过《西汉长安的“胡巫”》 《两汉的“越巫”》，以及《两汉军队中的“胡骑”》《汉朝军制中的“越骑”部队》等文章，讨论的就是这两个问题。2011 年4 月王子今的专著《秦汉边疆与民族问题》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笔者就以这部著作为例简单介绍他在边疆域民族问题研究中的特色。

《秦汉边疆与民族问题》分为七编，前四编大致按照方位分别讨论汉代政府在“北边”的经营、辽东的发展、 “南边”的开发、“通西南夷”等四个问题，后三编讨论少数民族的经济生活、胡人和越人在汉地的生活、秦汉社会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等问题。

这部著作最主要的特点在于采用全新的视角，突破传统边疆史和民族史的研究范围，为秦汉史以及秦汉民族问题的研究开拓新的领域，提供新的研究思路。正如曾磊在《评王子今著＜秦汉边疆与民族问题＞》一文中所言: “从作者的边疆史、民族史研究中，我们注意到作者更重视不同族群之间的交往与互动，从人的动态活动中探讨民族的交融、历史的走向，这样的研究思路也是以前研究者所忽视的。”王子今关注社会意识的学术特色在这部著作中也有所体现，本书第七编主要讨论的就是秦汉社会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他认为汉代的国家意识在武帝时代得到强化，然其消极意义是“强国”的政策导向压抑了“富民”的政策导向，而且在臣民和国家的对立形态中，逐渐形成了下层民众的个人利益必须服从于国家利益的道德定式。另外，《秦汉边疆与民族问题》一书还讨论了汉王朝在外交事务中表现出来的国家虚荣心，并指出“中国的这种文化虚荣，不仅仅是‘雄主之野心’，而自由民众观念的基础”，类似极富眼光与智慧的论断在书中随处可见。

8. 文学史

王子今曾协助王慎之先生整理历代竹枝词，先后完成《清代海外竹枝词》《竹枝词研究》《历代竹枝词》等著作。其中《竹枝词研究》一书收录了王慎之和王子今两位先生的30 余篇学术论文，主要讨论竹枝词的文化意义、竹枝词与历史地理学、竹枝词与盐业、竹枝词与妇女生活等问题。韩帅在《平生治业有谁知 一路唯闻唱竹枝——读王慎之、王子今＜竹枝词研究＞》一文中总结这部著作的特色是具有开阔的学术视野并且采用了包括历史学、文化人类学在内的跨学科研究方法，这样的看法无疑是极为正确的。另外，王子今还和王慎之先生合作，完成了多篇论文，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王子今先生对于汉赋相关的问题有过十分有趣的讨论，例如《汉赋的绿色意境》一文，讨论汉赋中的生态环境信息、汉赋作者的自然观以及“天人合应”的生态意识等问题，他最后写道:“借对生态条件的分析来说明世事人生的道理，也足以反映当时一定社会层次生态观念中的理性成分，已经相当成熟，并且可以得到世人比较普遍的理解了。”另外，王子今先生还有《＜南都赋＞自然生态史料研究》《中国古代的驿壁文学》等文章，都可见他在以文学证史方面的高明见解。

9. 正史、教材编写及史学普及

正史和教材的编写工作关系到促进史学发展、培养史学后进，王子今先生对于类似的工作亦十分重视。

2001 年王子今参与高等教育出版社《中国历史·秦汉魏晋南北朝卷》秦汉三国部分的撰写工作，他一改之前教材撰写固化的格套，将秦汉时期的历史面貌全景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极为便利读者对秦汉历史的基本脉络进行把握。作为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重要教材，这部著作的学术性以及趣味性都令人称道，它已经吸引，并将继续吸引更多的学子从事秦汉史的研究工作。

2009 年，王子今先生应台湾三民书局的邀请撰写“中国断代史”书系之《秦汉史:帝国的成立》，这部书继承了《中国历史·秦汉魏晋南北朝卷》的写作风格，但内容更为翔实丰富。

史学普及是面向大众的工作，这项工作若由学者来完成的话，一方面不可丢失学术性，一方面又要有一定的趣味性，其难度可知，是以多数学者不愿为也不能为。然王子今先生对于史学的普及工作也表现出十足的热情。

1944 年在抗战中的陪都重庆，黎东方先生开创了一种特殊的讲史模式——细说体，这种模式把大量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用生动活泼、引人入胜的语言铺展开去，吸引了大量的民众购票听讲，在当时引起了轰动。此后黎东方先生的细说体著作陆续出版，遗憾的是其中的秦汉部分未能完成，应黎先生高足陈文豪的邀请，王子今为“黎东方讲史”补充秦汉史部分内容，2002 年10 月《细说秦汉》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史话”也是一种以历史事实为依据，采用具有一定趣味性的叙事方式的写作方式，这样的著作也是普通历史读者所欢迎的。王子今对“史话”的写作一直有浓厚的兴趣，2000 年先生和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合作出版《改革史话》《简牍史话》 《驿道驿站史话》等三部著作。后来王子今还与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合作出版“中国史话”系列丛书，目前由先生完成的《驿道史话》《变法史话》 《简牍史话》等已经陆续出版。

(二)考古学领域

由于考古学现在是一级学科，所以本文对王子今先生在考古学领域研究的述评单独列出。但应当注意的是，交通史、历史地理学与考古学这三个领域可以说是王子今学术的核心内容，三者合而为一，又互相支持，共同支撑起先生庞大的学术体系。

1978 年2 月到1982 年1 月，王子今在当时名师云集的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学习，并在那里获得非常专业的考古学训练，掌握了专业的考古学理论和方法。这样的一段求学经历对于先生此后的学术生涯极为重要，因为考古学不仅是一项工具，考古学的训练也培养学者严谨求实的作风，当然也提供了开展学术研究第一手的资料。

这些年先生亦孜孜不倦在考古学领域辛勤耕耘，并开创性地把交通史和考古学的研究结合起来，提出“交通考古”的说法，完成了多篇论文，其中比较重要的有《秦直道的历史文化关照》《武关道蓝桥河栈道形制及设计通行能力的推想》《说“鲜水”:康巴草原民族交通考古札记》《米仓道“寒溪”考论》等。

另外，王子今曾把盗墓史的研究也归入社会史领域，但笔者以为，若没有坚实的考古学基础，很难完成这样一部深入浅出，既具有学术性又极富趣味性的著作，所以坚持把这部著作归入考古学领域。《中国盗墓史》一书有前后两个版本，《中国盗墓史:一种社会现象的文化考察》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于2000 年1月出版，《中国盗墓史》由九州出版社于2007 年1 月出版。 《中国盗墓史》共有20 章，讨论了与古代盗墓行为有关的各个话题，其中包括厚葬与盗墓、盗墓技术、反盗墓技术，尤其是盗墓的心理分析，从盗墓者与被盗墓者双方的角度出发，考察这种行为对两者带来的心理影响。

《中国盗墓史》一书重要的特色就是文献与考古材料的互证，正如方诗铭先生在此书的“序”中所言:“对中国历代的盗墓史料，不论是文献还是考古的，作者广搜博采，用力甚勤。应该说，这是当代有关这个问题值得称道的著作。”作为王子今硕士论文答辩委员会主任，方诗铭先生的评价是中肯且极有信服力的。《中国盗墓史》的另外一个重要特色就在于它的可读性，张海焘在他的书评中说:“于是，一部学术著作，以生动通俗的形式展现出来，赢得了读者的广泛欢迎，上市不久再次加印，印量过万册。”

(三)简牍学领域

随着大量简牍材料的出土与整理，简牍学逐渐成为秦汉史研究的热门领域。王子今先生在简牍学领域比较重要的成果是《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疏证》，以及大量单篇论文。这部著作运用了传统史学的考据方法，辅以人类学的资料，以坚实的考证来说明和解读《日书》文献，对其中许多重要问题提出极新颖的见解。沈刚先生指出，《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疏证》的主要特色除了史料丰富以及采用三重证据法之外，还在于充分发掘材料背后所隐含的社会历史内容，比如女巫的社会活动、农业与《日书》的关系等等，沈刚最后说: “因为作者搜集材料赅备，综合运用各种学科的知识，同时也因为作者所具备的深厚学养，能够理清芜杂史料下所隐藏的丰富历史事实，就使得这部书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文献学著作，而且也是对中国上古社会历史有深刻认识的研究力作。”

实际上，运用大量的古籍与文献考证出土资料，同时发掘背后蕴涵的社会历史现象，是王子今研究简牍学的一个重要思路。例如王子今有一篇极短的文章《走马楼竹简“枯兼波簿”及其透露的生态史信息》，就是从走马楼竹简(叁)中出现的“波”与“枯兼”的简文，通过层层考证之后认为“兼”与“浅”有关，进而通过这则简文联系到当时水资源的变化，以及东汉以后气候逐渐干冷等问题。这篇文章可以视作先生研究简牍问题的一个极佳范例。

二、学术特征

(一)惜时如金、勤奋热情的治学风格

通常来讲学者们没有严格的八小时工作制，然而每天真正能够有八小时投入学术工作的学者似乎并不很多。我们并不十分清楚王子今先生每天究竟花费多少时间在学术工作上，但他勤苦的治学精神是深为他的朋友们所敬重的。

孙家洲先生曾经感叹:“子今教授能够拥有如此学术成就，还有勤奋努力的原因在内。我们时常在一起开会喝酒，往往有这种情况发生:在晚间十时酒宴结束之后，一班朋友只能是‘安然入睡’了，而子今教授却又开机写作了”，孙家洲还在日记中记载下了和王子今同居一室的一段有趣经历: “晨间6:30，自然醒来。子今兄比我醒得早。他怕影响我休息，一直呆在床上。看到我醒来，互相一打招呼，稍事寒暄，他就开机写东西了……他的才华与勤奋，都让我感佩!”

李振宏先生也曾谈到:“对于他，朋友圈子中人既有尊崇，也颇艳羡，对他的勤奋和精力多有不解。其实，甘苦若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我想，即使真的天才，要做出过人的成就，除了非同寻常的学识和功力，没有精力的付出，大概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子今兄的治学，也是做得很辛苦的。他大概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勤奋的一个了。”

诚然，作为学者所能达到的学术成就取决于学者自身的天分、资质、环境以及其他多种因素，然最为根本的因素还在于是否足够勤奋、足够用功工作，如果没有勤奋的工作，再多的天分、再好的资质、再优良的环境也无法发挥作用。

王子今先生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方才结束近十年的劳动生活，进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在这个年龄现在的一些学生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这样曲折的求学经历让先生更加懂得时间的珍贵，而长期的艰苦劳作也使先生养成了勤奋工作的习惯，正如先生自己所言:“可能和这种重体力劳动的经历有关，这些年来可以说苦心勤力，做了一些事，发表了一些论著。”

人皆愿安逸享乐，先生独自苦如此，以上或许是其中的一些原因吧!

(二)由点及面、舒枝展叶的治学思路

王子今先生经常教育学生要做“窄而深”的学问，无论硕士论文还是博士论文的选题不能太宏观，应当深入发掘，必定要穷尽史料、穷尽问题。事实上王子今自己一直都在贯彻着这样的治学思路，笔者常常觉得先生每做一篇文章就像是在掘一口深井，后来许多井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汪洋恣肆的大海。

王子今先生治学有个基本的思路，即由点及面、舒枝展叶。可以说，他的学问始于交通史和历史地理，然而交通史最早关注的只是“陆路运输”，后来有了航运，总括起来是物资在不同空间的转移;再有就是人在不同空间的转移问题被纳入研究范畴，也就是所谓流民、亡人的问题;而人与物资的转移只是狭义上的“交通”，再加上信息的转移，就构成了广义上的“交通”。也就是说，先生研究的内容逐渐增加，范畴逐渐扩大，以固有的研究为基础，逐渐纳入相关领域的相关问题，这也就是所谓由点及面、舒枝展叶的研究思路。

再有就是王子今的研究时常跨越不同的领域，例如前文提到他结合考古学和交通史，提出“交通考古”的概念，类似的例子极多，这里不再赘述。这其实也是由点及面、舒枝展叶研究思路的一种体现。笔者臆测这种研究思路的原因可能是，在某一领域进行学术研究时必然涉及大量相关材料，当这一领域的研究完成时，相关材料若不加利用，可能造成较大的浪费。而就在不停交叉与碰撞的过程中，又有全新的领域被开辟，例如先生很可能先是在整理竹枝词的过程中遇到女性活动，然后关注性别问题，然后由女性问题逐渐关注儿童问题等等。当然这一思路是笔者臆测的，但回首仔细观察和思考先生的研究历程，不同著作之间似乎都可以找到或多或少的关联，这也就是先生一贯治学思路的表现。

(三)史料占有与信息技术使用

上个世纪初王国维先生提出“二重证据法”，要用传世的文献和出土文献结合研究问题，后来又有学者提出加入文化人类学或者是调查材料、口述史内容，或者是无文字的考古资料等，构成“三重证据法”。然无论如何，尽可能多地占有和掌握史料，然后对史料进行尽可能深入地分析，可以说是史学研究最为关键的方法。王子今先生在史料的占有和掌握方面极下功夫，且不说他爱书、藏书在学术圈中是出了名的，也不再赘述他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切身参与考古调查，单就他认真学习电子文献的检索和利用也让笔者以及青年学生们十分感动!应当说现代的电子信息技术，尤其是软件技术主要的发明、制作者都是青年人，面向的也是年轻一代，不断更新换代的电子产品、繁复炫目的操作界面时常让较年长的学者手足无措。然而新的信息传播方式极为便利资料的占有和获得，也可以极大提高工作效率，所以尽管困难重重，王子今先生还是认真学习电子信息的使用方式。先生使用的电子设备都是比较先进的，只是我们无法得知眼睛已不大便利的他盯着炫目的显示屏究竟是怎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