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女性文学的中国百年译介史

2014-03-20 13:01刘春英
外国问题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文学日本

刘春英

(东北师范大学 日本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24)

戊戌变法后,中国传统文学开始受到外来文化的强烈撞击。新兴元素促生了本民族文学精粹的发酵与高扬,就中,东邻日本的女性文学对中国新文学的发生乃至妇女解放运动影响甚大。

一、抨击封建主义陋习,实现“人”的自我

日本文学绵延千载,此中女性文学功不可没,千年前,紫式部以《源氏物语》摘取了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之桂冠,并与同期跻身于文坛的女流作家开创了平安朝文学的盛世。

及至近代,“伴随着西方资产阶级文学思潮的袭来,日本近代文学中个性的觉醒,人性的复苏,乃至受十月革命的影响而崛起的左翼文学,导致众多的‘娜拉’走出封闭的家庭,这种与文明相呼吸的近代人的自我意识及其反封建压迫、反帝国主义侵略的精神,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对中国文坛产生不小的影响”[1]3。

1868年日本实行明治维新的国策,开始面向西方求习,短短的数十年间就跻身于世界先进国家的行列,乃至与帝国主义列强为伍,震撼了中国的朝野。自此,培育资产阶级人文精神的日本文学与日本的科学技术一起,引起中国有识之士的关注。明治维新后的第10个年头,日本的诗歌翻译开始见诸于“上海万国公报”,但是日本文学的深远影响却是肇始于其后。

鉴于中国的国情,初期主要集中在对日本政治小说的翻译方面,热血沸腾的男儿希冀从日本的资产阶级变革中,寻出一条改良中国民族落后的良方,以唤起沉睡了千年之久的封建意识。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愤世妒俗的知识分子们变革社会的愿望急剧膨胀,使“文学”瞬间成为负载中华民族挣脱苦海、文明更新的启蒙载体,逃往日本的维新人士梁启超呼吁“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新一国之小说”[2],翌年率先翻译了东海散士宣扬政治革新的小说《佳人之奇遇》,刊载在亡命日本的中国学者在横滨创刊的《清议报》创刊号上[3]200。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加速了日本文学在中国的传播,至1923年已经有80篇日本文学被译介到中国文坛,1929年达120篇,1933年达至155篇[3]234。赴日留学生担当了译介日本文学的旗手。1896年6月15日,唐宝锷、胡宗瀛等13名公费留学生东渡,拉开了留学日本的大幕[3]236。至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止,以鲁迅、郭沫若、夏衍、谢六逸、夏丏尊等为代表的数十万赴日留学生,不仅为日本文学在中国的传播立下汗马功劳,而且这些取他山之石的勇士们,也开创了中国新文坛的大半江山[4],他们前赴后继,耕耘于东瀛,在学习其先进技术的同时,也将日本文学的精华源源不断地介绍给中国的读者。据统计,“五四”运动后至日本全面侵华时止,中国出版的日本文学作品单行本的翻译多达270余种,其中单个作家的作品集约40种,中长篇单行本约40种,各家各类题材的综合译本有80余种[5]49。

时光又飘过20载,新文化的旗手们开始意识到,在从传统走向现代,从农业走向现代工业的中国革新的目标中,压抑女性的社会文化结构其实也在阻碍男性的发展。“在每一个社会中,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总的社会解放的天然尺度”[6],女性文学的生存状态和发展,与一个民族的近代化程度息息相关。只有有了人的精神上的彻底解放,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文学及名副其实的妇女解放。

1911年滞日5载的周作人启程归国,是年6月,正逢日本第一个争取女性解放的群众性文学团体“青鞜社”创立。在以平塚雷鸟为代表的新女性领导下,强调女子的“自我发现和觉醒”,即女性的“自我解放”。主张要发挥出女性的全部天赋,甚而声称“女性是太阳”[7]。

新旧思想的博弈乱云翻飞。封建主义卫道士的言论横行于世,引发了女性主义者与谢野晶子的强烈不满与抨击。此前与谢野晶子撰写了不少鼓吹恋爱自由、宣扬新女性观以及反对日俄战争的诗文。在其《贞操贵于道德》一文中,作者以犀利的语言,严正地诘问了旧道德所言贞操观的实质,晶子认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根本没有贞操可言,她主张灵肉一致的贞操观念,她说:“贞操不应单是女子必备的道德,也不能视为是精神上要操守的道德,那样的话,对恋人、配偶以外的异性春心荡漾便是意淫。反之,以肉体之操守原则,与配偶保持虚伪无味、灵魂出窍的性关系,也算是丧失了精神上的贞操。再则,再婚或婚前有过性生活史的人也算不贞之人,那贞操是否是一种灵肉都要操守的道德呢?若两者能达到和谐一致的办法,只有冲进恋爱与结婚的围城罢了。但世事无常,人心叵测,恋爱结婚也并非终生能作为贞操道德的保护伞。从而证明以前被视为美德的贞操其实并非贞操。”[8]

周作人出身于没落的官宦之家,同为负笈东瀛的胞兄鲁迅一生没有抛弃母亲为他遴选的夫人朱安,但是反叛的心理,使他又另觅许广平为终身伴侣,这种封建主义的婚姻包办制度下的扭曲产物,何止受惠于周家门下。广存于华夏大地的贞节牌坊,诉说了多少悲苦的泪水和冤屈的鬼魂。周作人将与谢野晶子的《贞操贵于道德》翻译出版,以期唤起对自由恋爱之艰难,封建主义思想抑压下国人浓厚的节烈妇贞操观念的发聩深思。此前,张扬“五四运动”新思想的《新青年》杂志,为了倡导妇女的解放,曾经刊登了半年的广告,征集“关于女子”问题的议论。但是由于深受封建主义思想荼毒的社会土壤,应和者寥寥无几,使周作人痛切地感到“大约人的觉醒,总需从心里自己发生,倘若本身并无痛切的实感,便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而且不但女子,就是‘男子问题’,应该解决的也正多;现在何尝提起。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女子问题,自然更没有人来过问。”周作人深切地感悟到“女子问题,终竟是件大事情,须得切实研究,女子自己不管,男子也不得不先来研究。一般男子不肯过问,总有极少数觉醒了的男子可以研究。我译这篇文章,便是供着极少数的男子的参考。”[9]386

作者最后发自肺腑地宣称“我确信这篇文章中,纯是健全的思想。但是日光和空气虽然有益卫生,那些衰弱病人,或久坐在暗地里的人,骤然遇着新鲜的气,明亮的光,反觉极不舒服”。虽然如此,“却不能因此妨害我们自己去享受日光和空气,并阻止我们这日光与空气的好处。”[9]386因为她“是日本现今第一女流批评家,极进步,极自由,极笃实,极平正的大妇人。不是那一班女界中顽固老辈,和浮躁后生,可以企及,就比如那些滑稽学者们,见识也胜过几倍。”[9]386-387在中国,贞操问题还未引起关注,“不过是希望中国人看看日本先觉者的言论,略见男女问题的情形。”[9]386新文化的主将胡适更是著文,声称读了(该文)“很有感触”,认为“如今家庭制度最厉害的日本居然也有这样大胆的议论!这是东方文明史上一件极可贺的事。”[10]自此掀开了中国文坛译介日本女性文学的先河,而这种译介的理由也伴随着中国社会的变迁而几经转换。

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强烈地撞击了中国的旧伦理道德传统,千百年来衍生的儒家伦理将家庭的功能无限扩大,制约着女子的自主意识、自主行动,招致严酷的人性摧残。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正是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西方女性解放思潮的袭来,以及刚刚建立起来的中国共产党的倡导,使置身于水深火热的中国女同胞急于摆脱封建主义的桎梏,追求“人”的价值。但是懵懂觉醒的思想超前者和制度的滞后性,必然会造成严重的错位,缺乏经济基础和谋生的技艺,很难从根本上提升妇女自我意识的真正觉醒。要想把握自己命运的反叛女性,只能像“娜拉”一样出走,但是她们走出家门,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往往被黑暗所吞噬,就连著名女作家萧红也是莽莽撞撞地在数个异性的怀抱中了却终生,枉负了一代才女的性命。

1926年上海开明书店出版发行《妇女研究会丛书——与谢野晶子论文集》一书,正好为茫然地寻找女性解放之途的中国女同胞指明了方向。该书是女翻译家张娴6年来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的译作的结集,内中共收录了与谢野晶子的《对聪明的男人说》、《女子理性的恢复》、《女子活动的领域》、《什么是“女样”》、《提高女子的智力》、《妇人与自尊》、《新道德的要求》、《妇人与生活》、《女子的自修自学》、《女子与高等教育》、《给有志于文学的女青年》、《妇人与文学》、《反对妇人的禁酒运动》、《给想到都会的女子们》、《女子是道德的》、《结婚的三种目的》、《恋爱与性欲》、《贞操论》、《女子的经济独立与家庭》等23部评论女性的文章。单单从文章的题目上我们即可一目了然地体悟到深受西方文化影响下的日本妇女追求解放道路的目标所在。在《对聪明的男人们说》一文中,晶子以犀利的笔锋,抨击了男尊女卑陋习引发的社会问题,揭示了“家族制度”扼杀“人性”的弊端。在《什么是“女样”》中,作者倡导女性要冲破社会强加给她们的“紧箍咒”,树立新的女性人格。而《女子的经济独立与家庭》一文,则阐述了女子要独立于社会,不受男性的制约,其经济问题不能视而不见。与谢野晶子这种强烈的平等要求,来源于深受其害的社会,所以她最决绝地鼓励女性冲破道德的羁绊和封建陋习的束缚,实现“人”的自我[1]154。其思想追求及其在文学上的体现,正好迎合了“五四”运动后催生的中国女性主义意识渐趋高涨的潮流。

二、中日左翼女作家的心是相通的

1922年日本共产党建立后,为了配合党的纲领政策的实施,开展了活泼的无产阶级文艺活动,涌现了众多的女性文学家。宫本百合子、平林泰子、林芙美子、佐多稻子等人作品中呼唤“人”的呼声先后被留日归来的郭沫若、胡风、夏衍、黄源、崔万秋等左翼人士翻译出版。

30年代,在小林多喜二等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影响下,中国的左翼文学也得到了快速的发展,两国作家在共同的战斗中结下深厚的友谊。互相促进,共同战斗,日本的左翼文学大量被译介到中国文坛。当时著名女作家的作品几乎都被中国留学生作为火种引进文坛。此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平林泰子的《在施疗室里》(1928),小说描写主人公“我”随着从事左翼活动的丈夫被捕,因为临近分娩,“我”被送进慈善诊疗室,新生的婴儿因为吃了患有脚气病的“我”的母乳,未几夭折,我拖着虚弱的身躯疲惫地挪进阴暗的牢房。小说没有激昂的词语,但是平滑质朴的字里行间,力透着对法西斯政权的血泪控诉和愠怒的烈火。夏衍翻译的这部小说,曾经在多家出版社数度面世,足见感同身受的中国读者的共鸣程度。钱杏邨称这部小说“很有高尔基的《我们的二十六男和一女》的味道,这是最值得一读的”。认为“获得了无产阶级文学存在权不久的日本文坛,有了这样的女作家,是很值得注意的”。但同时钱杏邨也指出“平林泰子创作中人物的意识在一方面是很显明的,她们诅咒旧社会的一切,她们蔑视着那些被男子所豢养的女性,她们都能很坚决地和不幸的环境奋斗,她们能受一切的患难与困苦。她们毫不动摇地认清了她们的以被压迫的无产者的前提。她们很精细地解剖了现实社会的一切。她们都在不断地为着光明而抗斗。”但是另一方面呢,她“只算是完成了一些斗争的追逐者同情者赞助者的画像,而不是站在斗争的阵营里和其他的斗争的人物一起唱着‘新时代’进行曲,而与统治者以及资产阶级肉搏的女性。”[5]146

另一左翼女斗士林芙美子的《卖淫妇与饭店》、《红的拖鞋》、《八山旅馆》、《达凯爱尔路》、《夕餐》、《我的二十岁时代》以及《林芙美子传》都被翻译成中文,登载在北京和上海的杂志上。值得提及的是她创作的长篇小说《放浪记》,主人公命运多舛的童年、坎坷蹉跎的青春经历和难于把握话语权的感情波澜,让林芙美子在这部日记体的小说中,尽情宣泄自己顶风冒雪,在污浊的社会中逆势而为的精神轨迹,从而引起囿于同样社会环境中彷徨求生的中国女性的万般唏嘘和同情。

从1928年至1939年的10年间,该部作品曾经出版了四次,译者均为崔万秋。迄今已无法看到当年的旧样本,但从再版次数上也可以看出,这部作品在中国文坛的受欢迎程度。巧合的是,1928年左翼女作家丁玲也发表了一部日记体裁的小说《莎菲女士日记》,整部小说是一个卑微、痛苦、缺乏自主意识的女性形象,在当时社会上的人生巡礼。主人公无助地挣扎是当时社会环境的必然使然,也是当时的女性形象的真实写照。而同时期活跃于文坛的石平梅、卢隐、白薇等左翼女作家,于阴霾中呼喊着“不为自己一阶级的人做喉舌”,“要为一切阶级的人鸣不平”,去建筑“整个的理想”。她们的作品仿佛是心酸的泪珠缀成,然而她们的善感与抑郁的气质并不妨碍她们对女性命运和人生的思考,反而使她们能够从悲观主义的角度循着情感的悲哀逻辑进行思辨与觉悟,表现一种极热烈又悲哀至极的呐喊[11],从而使她们立于时代的巅峰。正因为如此,深受封建主义思想奴役的两国女性才能为冲破这黑暗的旧社会而心心相印。

此外,16岁就开始进军文坛的宫本百合子和佐多稻子的作品也开始见诸于中国的报纸杂志。

三、战后日本女性文学的评介轨迹

1953年,日本左翼作家,“中国殉难者遗骨护送团”的松田解子女士创作了长篇小说《地底下的人们》。小说以缜密的手法,揭露了“抗日战争中被日寇残暴地俘虏到日本秋田县花冈矿山的中国人民——抗日战士们的英勇斗争的史事。”作者满怀同情地展示了“他们在日寇棍棒的威胁下,在饥渴、寒冷的交袭下,用最后的一份力量,最后的一口气,团结起来,发动英勇的起义,并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业绩。这种英雄的起义,不屈不挠的斗争,是在八路军的干部领导下发动起来的。”[12]375“这种可歌可泣的史实,是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日本评论家岛田正彦评论说“这部作品不只对日本人民是件喜事,简直是一座中、朝、日人民的国际纽带的纪念塔,帝国主义的残暴性及其本质,都由松田解子生动、有力地描绘出来了”[12]377。对于刚刚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的中国民众,它无疑是宣泄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行径认知的形象读本。

1954年8月,中国作家协会召开了全国文学翻译会议,讨论人民文学出版社拟定的世界文学名著的选题目录。但是到了是年底,除了德永直《静静的群山》和前述的《地底下的人们》以外,日本文学翻译几乎等于零[5]181。战争时期一些日语翻译家复杂的人生经历,导致解放后他们被边缘化,是产生这一现实的一个原因。

1956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给日共女作家壶井荣带来巨大声誉的长篇小说《二十四只眼睛》。当时经朝鲜战争后贩卖军火发迹的日本的军国主义势力又有重新抬头的倾向。小说及其后来改编的同名影片以它振聋发聩的悲鸣唤起了民众对于和平的向往和对无辜死难的生命的怜悯之情。整部作品没有进行简单的反战政治宣传,而是如同抒情诗一般,让读者自然而然地感到战争的残酷。

1957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大田洋子等人撰写的《广岛的一家》,收录了壶井荣、松田解子、大田洋子与其他7位男性作家的作品,这些和战争有关联的作品。反映了日本人民生活的惨痛和战争带来的灾祸。对战争的恐惧和唾弃不能不使中国民众和日本人民对军国主义复活的警钟长鸣。

进入50年代末,中国经历了一场严酷的思想斗争,一场名曰“百花齐放”的大鸣大放运动,最终演变成“引蛇出洞”,全国数十万直言不阿的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对域外文化的向往瞬息间成为噤若寒蝉的下场。此期外国文学的译介,乃至高等院校外国文学教材的编写都带上了深深的阶级斗争遗痕。

1959年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教材》中,态度鲜明地指出“为了培养工人阶级自己的语文教师,高等师范院校外国文学的教学和科研领域,必须由无产阶级思想来占领,必须使学生能运用马列主义观点学习外国文学。必须对学生进行共产主义教育。但是,过去的外国文学的教学中,资产阶级思想还顽固地盘踞这个阵地”。“在党的领导下,我们决心在外国文学阵地上来一个深刻的、彻底的思想革命,拔尽白旗,高高地飘扬起无产阶级的红旗。”本着“厚今薄古”的原则,编写一套“以东方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文学和现代进步文学为主”的教材[13]。

上述编纂思想及其实施方针,也决定了是时翻译外国文学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标准。从1949年建国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前的17年间,日本文学的译介几乎都定格在无产阶级左翼文学和少量的日本古典文学上,其中最重要的两部大作是《宫本百合子选集》和《德永直选集》。宫本百合子作为日本无产阶级代表作家和日共领导人宫本显治的夫人,在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中,坚强不屈,不屈服于法西斯军国主义残酷统治,像一株红梅一样傲雪凌霜。中国民众对其怀着无限的敬仰。此次刊行的《宫本百合子选集》是继1951年出版的宫本百合子的《播州平野》单行本之后的集大成者,195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由著名的翻译家萧萧执笔。三卷本共收录了其16部代表性作品。

宫本百合子生于殷实之家,为了追寻浪漫的生活,执意自主婚姻,但是婚后安于现状,苟且偷安的丈夫使他感到万分沮丧,6年后以离婚告终。这段生活的经历成就了日后宫本百合子的代表作《伸子》,小说主人公的形象来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作品的主题思想是表现一个渴求解放的妇女,反抗束缚着她的种种封建枷锁和家庭压迫。宫本百合子“通过这部作品,严厉地批评了阻碍妇女进步的资产阶级家庭生活”[14]7。而在延伸了这一主人公形象的《两个院子》和《路标》中,作者似向人们宣布:“当社会主义思想深入人心,日本人民渴望革命的时候,却被反动政府像魔鬼一样加以残酷的镇压,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的命运和以工人阶级为首的一切被压迫人民的解放历史任务结合起来,乃是人类理所当然的愿望”。“因此《两个院子》所描写的已不是一个女人的自传或者一个家庭的生活,而是一个时代与一个社会的生活面貌”[14]8。

继宫本百合子之后,相继有几位左翼女作家的作品被译介给中国的读者。其一是《板车之歌》的作者日共党员山代巴,出身贫苦山村的山代巴以质朴、温馨的笔触,描摹了劳动人民的疾苦与斗争的场面。明治维新以前,日本长期拘泥于封建主义桎梏的束缚,“这一封建社会制度又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封建家长制为基础的,长期以来,妇女完全处于卑下的地位,农村劳动妇女所受到的压迫和痛苦更是深重,她们不仅要和男性农民同样受封建经济制度的剥削,而且在社会和家庭中还要受‘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等等封建道德、封建意识的束缚和折磨。”[15]5“小说通过对主人公一生的描述,反映了日本现代社会、日本封建家长制、封建伦理道德及侵略战争给广大农村劳动妇女带来的不幸和灾难”[15]5。“小说反封建反资本主义剥削的这种积极的主题和劳动妇女执拗的与命运抗争的魅力,以及作品艺术风格上的群众化特点”[15]9,出版后反响颇佳。是时中国残存的封建主义意识还浓重地笼罩在华夏大地,主人公的命运仿若就是翻身但没有当家做主人的广大妇女形象。

1962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中本高子的长篇小说《跑道》,1965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中本高子等人撰写的报告文学集《日本人民的英雄气概》,两书内容相似。朝鲜战争后,美国自恃世界老大,屯兵亚洲,长期占领日本,在日本周围先后部署了数百个军事基地。不甘心长期受到美军制约的日本人民,为了反对“日美安全条约”,反对美国核潜艇和核飞机进驻,日本各阶层的人们团结起来,进行了声势浩大的反对活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未几即开战的朝鲜战争,使一心要过安稳日子的中国人民对日本人民的反抗活动深感同情和支持。这些应时的作品翻译出版,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东亚的地缘政治及我国当时的政治气候[16]。

四、改革开放后价值取向的多样化

70年代末期,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社会价值呈现多元化,日本女性文学扑面而来,文坛以极大的热情为主题各异的异邦文学打开了天窗。日本留学生的又一次大规模地派遣和日本国力的跃升世界第二,使同时期的日本女性文学与“日流”文化频频走俏文坛。

战后,随着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物质生活的骤丰,妇女地位和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新闻媒体的发达,日本女性文学又迎来了她们的第三个创作高峰期,一大批才华超群的女作家登上文坛,在各种题材的创作上,留下不朽的功劳和业绩,这在亚洲和整个东方都堪称是一个特殊的范例。

伴随着中国女性文学的昌盛,是时作为参照系,日本女性文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进中国文坛。她们多样化的价值取向和新颖的艺术特色吸引了中国读者的目光。桥田寿贺子创作的长篇小说《阿信》及其自己执笔改编成的电视剧流布于世界63个国家或地区,在中国央视播映的时候,创下了80%的收视率,引起了万人空巷的壮观场景。

该剧取材于日本八佰伴女掌门人的创业史,作者将一个大时代的悲欢离合浓缩在一个看似柔弱,却又刻苦坚毅的女子身上。出身佃农的女儿阿信,命运多舛,却又不屈服于命运与环境掣肘,从一个沿街叫卖的小鱼贩,成长为世界级的零售业主,使得阿信超越时空成为跨时代、跨民族的女性典范[17]。

1978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国策,摒弃长期以来闭关自守的局面,在提高民众生活水准的基础上,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改革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鼓励人们努力发挥个人的才智,为社会的经济繁荣勇于开拓。而《阿信》所传递的励志、刻苦、勤劳的美德,对刚刚从传统文化和计划经济中渐趋游离的中国观众产生了爆炸式的冲击,从而焕发出一大批投身于商海,攫取财富,富己利国的个体精英阶层。阿信80余年的奋斗生涯,也是日本民族明治维新图强奋进的百年历史缩影。“阿信”形象所散发出来的正效应,对解放和发展中国社会生产力,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都产生了不可小觑的作用。“阿信”也成为当时风靡一时的女性创业者的代名词。乃至青年男性梦寐以求的是此生能与“阿信”这样的佳偶结缘。

山崎丰子的《华丽家族》、《白色巨塔》,有吉佐和子的《复合污染》、《非色》和《恍惚的人》等是揭示经济高速增长时期社会弊端的小说,为正在市场化经济道路上摸索前进的中国敲起了警钟;数次再版,印数突破300万册的黑柳彻子的《窗边的小豆豆》和曾野绫子的《家庭悲剧》提供了教育独生子女的经验,与此并行的是安房直子、金子美铃、柏叶幸子等大量儿童文学作品受到各家出版社的青睐;情节诡异,悬念叠扣的山田美纱、夏树静子、北川悦吏子等人的作品舒缓了中国民众长期压抑的神经,推进了中国推理小说的繁荣;津岛佑子、大庭美奈子等针砭“封建传统文化之象征的家族制和家庭制的核心——父权和夫权,以及家庭乃至社会各个领域占据中心甚至统治地位的男性原理”,她们向这种积淀了千年之久的传统文化发起挑战,作为男尊女卑社会的受害者的代言人,从广阔的文化进行多角度、多层面的分析和反思[18]。这些都给新时期的中国作家提供了很多启迪。2001年中日两国20位女性作家齐聚北京,探讨两国女性文学生存的时代土壤,力求改善自身的境遇,试图从现今的性别差异的社会风土中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随着以经济高速增长为背景的日本都市文学的走红,日本新锐女作家的佳作以最快的速度跻身于中国的市场。90后名副其实的终结“战后”的一代的日本女作家开始走俏文坛,其作品的翻译量巨大,最多者为儿童文学家高木直子,中译本已经高达42本,推理小说家夏树静子近30本。其中已经在中国出版单行本超过10部的有吉本芭娜娜、江国香织、宫部美雪、柳美里、林真理子、小川洋子、角田光代、凑佳苗;超过5部的有安房直子、青山七惠、恩田陆、桐野夏生、山本文绪、新井一二三等作家。此外高树信子、丝山秋子、乃至金原瞳和绵矢莎莉等刚刚获得芥川奖的少女作家,其作品都陆续映入了中国人的眼帘。此外还要顺便提及的是,展示日本小资情调的女性服饰美容、礼仪交际之类的“修养”类别的书籍,近年也以几何状的速度频频亮相于各大书店的橱窗,对丰富中国女性的生活起到了重要的参数作用。

结 语

上述事实说明,第一,文化力是国力的外在显现,近代中国对日本女性文学作品的大量译介,与汉唐文化在日本文化中的上位形象正好相左。文化交流和文化传播是双向选择,在中国近代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对日本女性文学译介的取舍,更多的是体现了唯我所用的务实方针和特定时段的审美需求;第二,随着中国民众对尽快融入国际化社会的渴求,随着中国人民生活水准和审美层次的提高,作为西方文化风向标的日本文坛必然引起中国民众的强烈关注,现今进城务工的民工都开始接触到了日本女性文学作品,他们更希望由此来了解日本女性的思维方式和社会定位,借以提高自己的品味;第三,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跻身于世界列强,战后经济高速成长,成为令人瞩目的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在日本的近代化过程中,占据日本人口一半的日本女性也立下了汗马功劳,通过日本女性作家笔下的形象和由小说改编成的电视剧,使中国读者了解到了日本女性的生活样式、奋斗经历及社会贡献;第四,日本女性作家由于她们的勤耕不辍、孜孜以求的创作而使日本文学在世界文坛上熠熠生辉。她们的创作不仅促生了战后日本文坛的繁荣,而且其带着温馨的睿智也拓宽了中国读者的审美视野。第五,在反对男尊女卑的社会斗争中,中日女性作家联手互动,不断开掘女性主义意识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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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多和田叶子.三人关系[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2001:4-7.

Abstract: In 1918, Zhou Zuoren translated and publishedVirginityOvervaluesMoralitywritten by the famous poet Akiko Yosano, the Japanese feminist, intheNewYouth, which made him forerunner of Chinese translation of Japanese female literature. So far, the works of more than 150 Japanese women writers have been read in China. In the past century, they have played the role of enlightenment reference in different stages of the process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Meanwhile, in some way, the choices of these translations also reflected Chinese literary aesthetic orientation towards literature abroad.

Keywords: Japan; female; transl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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