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霞
(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谢贵安先生系武汉大学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暨历史学院教授,二十余年来一直从事文化史与史学史的研究,在文化史研究方面,撰有《解构专制:明末清初“新民本”思想研究》《旅游文化学》《中国谶谣文化研究》《中国谶谣文化——谣言与古代社会》等著作,并发表大量相关研究论文。2010年9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谢贵安先生的《明清文化史探研》,此书为谢先生研究明清文化史的结晶。全书包含四个方面的内容:有关明代皇帝问题的研究,有关明清时期中西文化交流的研究,有关明清文化转型的研究及有关明清文献与史籍的研究。全书虽为系列论文构成,但却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从纵的方面而言,由明初迄清代,以时间为序纵贯而成;从横的方面而言,由四个有机板块,以内容相互关联而立。
通观《明清文化史探研》一书,我们可以发现,谢贵安先生的明清文化史研究不仅仅满足于文化现象的叙写,而是在多视角下探究明清文化史的发展特点。
明代两百余年的历史中历经十多个皇帝,有的以勤政扬名,有的以怠政沉沦,不一而足。谢贵安先生在探讨明代文化史时,有意识关注到明代帝王政治的相关问题。
关注开国帝王的政治影响力。谢贵安先生从《明太祖实录》中整理出有关朱元璋读《汉书》、论汉史的相关记载,指出朱元璋对刘邦的偶像崇拜及对其政策制定的影响。由此而论及《汉书》在明代的经典化过程,分析对刘邦神圣化的原因及其影响。谢贵安先生最后指出明代对于《汉书》的经典化及对刘邦的神圣化,不过是“一个由政治家强力掀起的经典化和神圣化运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新皇帝的兴趣转移而渐趋平缓;同时高居庙堂的政治人物借雷霆之威推行的读经运动,在达到社会基层和个人思想层面时不可能取得全然一致的效果。”这可以说是帝王政治对社会各层面影响力的一个体现。另外,从明代政权的初建到趋于稳定的背景,分析朱元璋正统观的变迁对制定元蒙政策的影响。
考察明代帝王的娱乐问题。谢贵安先生以明代儒臣与宦官对待帝王娱乐的不同态度为主线,分析儒臣是如何约束和监控帝王的娱乐行为,宦官又是如何诱导帝王进行各种娱乐,以及帝王是如何面对及处理这些约束与诱导。这实际上是在考察帝王政治在权力运行过程中权威性的体现。
中外文化交流史上,明清之际可谓一个颇具特色的时期,具有不同肤色的西方人开始向中国传教布道,诸如意大利的利玛窦、罗明坚、熊三拔、艾儒略,西班牙的庞迪我,德国的汤若望,法国的金尼阁等。素以文明著称的中国士人对来自西方的异域文化,由抵制、默认乃至接受,形成了中国文化发展史上的一段靓丽风采。谢贵安先生在中外文化交流的视野下,探求西方器物文化在中国的传播过程,进而梳理中国人对欧美各国的认知过程。
谢贵安先生以利玛窦“送礼”为契入点,分析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向中国各阶层赠送自鸣钟、三棱镜、风琴等西洋奇器的原因、目的、中国官员对利玛窦送礼的态度及利玛窦此举的社会影响。谢贵安先生对社会各阶层对西方器物的反应的论述,实际上也展现了明清文化史上中国人对西方的物质文明的朦胧认识,而谢贵安先生《明代西器东传探研》、《明至清中叶长江流域的西器东传》及《西器东传与清代前期社会》更是系统论述了明清时期西方器物在中国的传播,及国人对来自异域之物的态度。像《明代西器东传探研》一文论述了西器东传的途径 (海外贸易、军事缴获、教士携入、西使入贡、明廷引进等)、种类(船舰、武器、生活用品、科学仪器、艺术物品等),明代对西方火器的合理运用及社会各阶层对其他器物的认知与反应。《明至清中叶长江流域的西器东传》一文主要以动态角度分析明代到清代中叶不同历史时期,西器在长江流域的江西、江苏、安徽、湖南、浙江等地的传播情况。《西器东传与清代前期社会》主要从西洋器物对中国各阶层观念的冲击入手,进而论析国人对西方器物文明的认识是经历由蒙昧到明晰的过程,最后升华到理论层面,论及西器东传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的意义。这四篇文章可谓由点及面,详细探讨了明清时期西器东传的相关问题,弥补了以往论述明清中外文化交流史时的种种不足。
随着西方器物文明的传入,国人开始对欧美国家有一个朦胧的认识,“随之产生直观认识、情感判断和理性思索,这种认识、判断和思索,最鲜明地表现在对西方列强汉译国名所作的更改和确立过程中”。谢贵安先生从国人对英、法、德、意、俄、美等国的国名汉译出发,论析不同历史阶段国人对西方国家的态度,如明代中后期至清代前中期,中国人无褒贬“直观地用谐声词进行语音描摹”;鸦片战争时期,用贬义词翻译西方列强国名;洋务运动时期至民国初年,用褒扬之词翻译西方列强国名。另外,还剖析西方列强汉译国名褒化的原因 (国人认识到西方各国富强之因、近代中国人规范翻译外国名称、西方列强的盛气凌人、在华西洋人褒化其国名)及其途径。以国人对西方列强国名的汉译入手,分析明清到民国初年国人对西方的看法,可谓另辟蹊径探研此段文化史的发展轨迹。
文化转型视野下研治明清文化史,是用一种新的视角来探求明清文化的发展轨迹。谢贵安先生分别从明代城市功能的转变、士人旅游观念的转变及民本思想的变迁等方面,归纳明清文化史之状况。
谢贵安先生从明代城市由政治功能型向工商功能型的转变,以及大量市镇超越政治功能向工商业化和专门化转变的背景下,分析中国传统的以小农经济为基础、宗法专制为特征的古典文化开始向以工商经济为基础、民主科学为特征的近代文化转型。诸如明末实学思潮的兴起,市民文学的产生,学习西方科技的热潮,近代民主启蒙思想的萌芽与产生,均可从城市功能转变的背景下,寻求其踪迹。另外,唐甄为个案,从其旅游观主张“自然人性论”出发,论析唐甄与传统士人旅游观念的不同,由于其受市民意识的影响,强调人性的自由,这种旅游观念的转变正是明代中后期中国文化转型的表象之一。
在论述新民本”思想时,谢贵安先生站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明末清初及清末民初——中国文化的突变期。中国传统民本思想的变迁与西方民主思想的传播,形成一个有力的契合点。谢贵安先生指出这种“新民本”思想“是先秦以迄唐宋民本传统的创造性继承和发展,是在世界政治从专制趋向民主的大背景下,中国社会内部迎合历史潮流出现的具有近代性因素的思想观念。”并从新民本思想之来源、对传统民本思想的超越及对西方近代民主思想的嫁接三个方面论析明末清初“新民本”思想之缘起及其形成过程。接着,谢贵安先生以甲午战后中国将面临制度文化的转型为契机,论述近代以来诸如郑观应、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宋恕、章炳麟、邹容等对黄宗羲《明夷待访录》的“误读”,进而指出这种“误读”对近代思想界的影响。
傅斯年先生曾言“史学便是史料学”,此论断对于描绘史学整体而言似嫌欠妥,但对于强调史料在史学研究中地位来说确有道理。史学研究离开准确可信的史料,一切将成为空中楼阁。而明清历代实录不仅是研究明清史重要史籍之一,而且其纂修过程、版本情况等更是明清文化史上的奇迹。谢贵安先生通过对明清历代实录的详细梳理,考辨明清时期纂修实录的措施、实录的版本以及实录是如何叙述历史史实,可谓在史料辨析视野下考论明清文化史。
谢贵安先生辨析明代《世宗实录》《穆宗实录》及《神宗实录》对明代重臣洪芳洲记载的匮乏,进而论析洪芳洲所撰《洪芳洲公文集》在研究明代政治史、经济史、文学史、学术史及教育史等方面具有珍贵史料价值。谢贵安先生通过对《明世宗实录》《明神宗实录》及明代其他笔记、文集中相关记载的辨析,指出张居正在官史纂修中措施是“专任图成”、“立程责效”及集中实力次第纂修相关史著。像《世宗实录》《世宗宝训》及《大明会典》等皆是在张居正有效的组织下得以完稿,且质量颇高。
谢贵安先生对《明实录》及《清实录》中有关“辽东”相关记载进行整理,指出《明实录》中对东北历史的记载经历了一个由边缘到中心的过程,而《清实录》中有关东北历史的记载则以中心或副中心的身份出现。谢贵安先生进而指出不同朝代对于同一区域的历史书写出现差异的原因在于:“政权主体的不同引起史学观察视角的差异,使《明实录》与《清实录》对东北历史的记载、反映和认识有明显的区别,前者模糊,后者明晰,前者粗线条,后者具体细致,贯穿起来看,是个从边缘到中心的逐步加深的过程。”可谓精辟概括了明清时期权力更替对历史书写之影响。
谢贵安先生《<清实录>稿底正副本及满汉蒙文本形成考论》是通过梳理清代历代实录的相关记载,考辨《清实录》的稿本、草稿和底本之间的关系,《清实录》的正本与定本之间的联系与区别, 《清实录》的副本与正本之间的关系,以及《清实录》的满文本、汉文本和蒙古文本修纂秩序的变化,宏观系统的论析了《清实录》的纂修及版本问题。而《<清实录>宫藏版本考》则是从微观角度详细论证了小黄绫呈审本、乾清宫暖阁藏小红绫本等六种宫藏本的形成顺序、源流及各自的功能。
总而言之,《明清文化史探研》作为一部探讨明清文化史的著述,作者没有以断代史的体例予以撰述,而以一个个专题的形式,确能使许多问题得以深入论析。作者从多个角度论述、辨析明清文化史上的相关问题,弥补了以往研究中浅尝辄止之缺憾,纠正了明清文化史研究中的一些错误观点。《明清文化史探研》作者爬梳史料之细密,考辨史料之严谨,论析史实之深入,无论从内容或方法,均可嘉惠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