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阳,邢那,湛莹莹
(1,2.内蒙古大学,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70;3.内蒙古大学满洲里学院,内蒙古满洲里,021400)
通过对以往研究《山居秋暝》材料的梳理,笔者发现,人们大多从审美意蕴、和谐之美、禅宗思想、诗歌意境、诗中有画、西方文论等角度对诗歌进行分析,但从色彩词入手进行分析的文章较少,本文拟以隐色词为切入点来分析诗歌,进而分析诗中设色的原因,以求对诗歌有更好的理解。
王维在诗歌创作中善于将绘画中的色彩调配、画意渲染等技巧运用到诗歌创作中,使诗歌形成独特的意境。世间万物无不具有一定的色彩,色彩是由于物体吸收、反射、或投射不同波长的光波作用于人眼所引起的视觉经验,具有冷暖的感觉,可与特定的内容形成联系,从而具有一定地表现性和象征性[1]。马克思曾说过:“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在谈及色彩的时候,我们不仅要将其与画家联系在一起,同时也要看到它与诗人的密不可分的联系,色彩的捕捉和表现,对于诗歌思想感情的表现具有重要意义。诗歌作为语言文字的艺术,能够很好地展现事物的发展变化,而绘画则是以线条和色彩为媒介,表现相对静止的瞬间形象,因此,诗歌与绘画是相通的。宋代郭熙曾经说过:“诗是无形的画,画是有形的诗”(《林泉高致·画意》)[2]。南朝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写道:“设色不以深浅为难,难于彩色相和。和则神奇生动,不则形迹宛然,画无生气。”诗人王维在诗歌中的用色正是通过推敲、锤炼,因而构成了生动和谐的画面。
在《山居秋暝》中,诗人并没直接用到表示颜色的色彩词,而是运用了含有记忆色的隐色词,形成一定的色彩和图像,或素描,或刻画,挥洒自如,意境独特,画面色彩常常映衬得浓淡相宜,从而更好地表达了诗人的思想感情。《山居秋暝》是王维晚年在陕西蓝田半官半隐的作品,描绘了秋雨初晴傍晚山村的风光以及村民的淳朴民风,但又透露出诗人的苍凉孤寂之感。在《山居秋暝》中,诗人感情委婉细腻,观察入微,调动了触觉、视觉、听觉等情感官能,写出了对于自然山水的深厚情感。首句一个“空”字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写出了总体的感觉,但关于“空”字,可有不同的理解,一方面,山中树木繁茂,遮掩了人们生活的痕迹,正像王维《鹿柴》中所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另一方面,则是空而不虚,静而不寂,从后文可知,山中有明月清泉,欢声笑语,渔舟唱晚,活力无限,并不同于《桃源行》中远离尘世的意境“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第二句到第六句,分别用触觉、视觉、听觉,首先点出了秋季的寒冷,同时这个“秋”寒也是诗人当时的人生境态的真实写照,其次闪现出“明月松间照”的美好景象,伴有“清泉石上流”的天籁之音,同时,又听到了浣女嬉戏引发的“竹喧”,看到了在紫蔼中的“渔舟”。第七八句则是写诗人在山水间的彻悟,这里用《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的典故,反用其意,表达归隐山林、洁身自好的高洁情趣。诗情至深可谓是这首诗的主要特色,虚实相间,情景交融,委婉细腻地写出了诗人对于山水的热爱和对人生周遭的幡然醒悟,寄托了诗人高洁的情怀和对于理想境界的追求。
在《唐才子传》一书中作者评价王维的诗:“维诗入妙品上上,画思亦然。至山水平远,云势石色,皆天机所到,非学而能。自为诗云:‘当代谬词客,前身应画师。’”苏东坡在《东坡题跋·书摩诘<蓝关烟雨图>》中也曾赞叹:“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在诗句中无一个显色词,相反,诗人用了“明月”“松”“清泉”“竹”“莲”等具有记忆色的词语,读之脑海里却立刻浮现出如水的月光直泻松间,在地上留下了斑驳陆离的光影,夜幕降临,清洌的泉水从山石上潺潺流过,竹林中传来洗衣女子的欢声笑语,荷叶的摇动、返航的渔船为澄净的山光水色带来了几分活力,充满了野趣美等场面,层层冷色调中流露出了诗人的一丝丝寂寥却又乐在其中的情志。色彩的冷暖是建立在人们的联想的基础上的,人们在自然界长期的接触中积累了视觉经验,诗中王维通过设色完成了通感,很好地传达了诗人所悟的禅意,诗句简练淡雅,画面动静相生,同时又生趣盎然。
通过诗歌《山居秋暝》中的隐色词,我们可以发现诗人大多选用的是冷色调,如:青、绿、白等,“青”和“绿”在中国古代都曾有“低微”的文化象征意义,这和中国古代管制的服饰规定有一定的关系,《旧唐书·舆服志》规定:一品至四品绊袍;五品至七品青袍;八品九品绿袍,“世人不得偕越,否则,视为大逆不道,甚至治罪”,到了元明清时期,伶人、乐人甚至是娼妓,她们的穿着服饰也和绿色相关,大多穿青色衣服,戴绿色头巾,用以显示她们地位的“低微、卑贱”,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文化背景的不断变化,青、绿这两种颜色的贬义也在逐渐淡化。“白”色的文化意义既有褒义,又有贬义。当贬义讲时,通常与卑微、愚蠢等意义联系在一起,如:在古代所谓的“白衣”,通常是指贱民;在刘禹锡的《陋室铭》中有这样一句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此处的“白丁”则是指没有功名利禄的人。而白色用以象征褒义的时候,由于与白云、白雪、白玉有相通之处,即同是白色,因此,白色也可象征着高雅、纯洁、光明等不同的意义。分析《山居秋暝》中的设色原因,主要是与诗人自身的政治经历、佛教思想以及绘画才能相关。
王维出身名门,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开元九年,王维考中了进士,担任台乐铖,后因为伶人舞黄狮案件获罪,被贬到济州任司仓参军。开元十四年,王维返回长安,在后来的一段时间内并未担任官职,一直过着半隐的生活。开元二十一年十二月,张九龄担任宰相,
王维受到张九龄的赏识,在政治上也有抱负有恒心,具有积极进取的生活态度,在《少年行》中写到:“熟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张九龄提拔王维担任右拾遗,负责向皇帝进谏和举荐贤士,在《早朝》中,可以看出王维高涨的政治热情和激昂的心情。开元二十五年,随着张九龄的罢相,“九龄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无复直言。”(《资治通鉴》卷二一四)王维也受到了李林甫一党的排挤,后期王维因事获罪,他得过且过,日趋消极,加上中年丧妻,各种事情连在一起使他更加消沉,便收起了“慷慨倚长剑,高歌一送君”,转而寄情山水,游走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开始了亦官亦隐的生活,他的做法是儒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思想的典型体现。隐居的同时,王维还在朝廷任职,天宝元年,王维为左补阙,后迁库部员外郎,升库部郎中,此时也是王维诗名达到鼎盛的时期。
《山居秋暝》正是写于诗人40岁以后,面对官场的腐败和人生的艰难,在朝廷为官时,多有庆贺赞美之作,恭维上层,同时又由于性格上的软弱性,与政治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佛教避世思想的影响,他的退隐并不像陶渊明一样,他的隐只能是半官半隐[3]。因为其诗歌中冷色调正是与诗人的自我情绪相契合的,诗歌中的冷色调给人一种宁静、隐忍、满足、妥协的感觉,表达了诗人静谧恬淡的心境,抒发了忘情于山水之间但又显得有些寂寥的高洁情怀。诗歌尾联中“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句话表达的思想与儒家“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观点有些相似,正是徘徊在山水与仕宦之间,将儒佛思想结合起来,在现实与归隐之间进退自如,保持一颗宁静的心,形成了“诗佛”的完美人生。
关于佛教思想,据《旧唐书·王维传》记载:“唯弟兄俱奉佛,居常素食,不茹荤血,不衣文彩。”王维自从退隐后,就把自己的整个身心沉浸在佛门之中,但王维并不算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诗化了佛教教义,并将儒家的入世思想融入其中,佛儒思想在这首诗中均有所体现。
魏晋士人们企图通过道教来获得内心的安定,而道教讲求自然无为,难以安抚士人们郁郁不得志的生活。唐代佛教本土化以后,佛教使人们认识到“万物皆空”,将士人的政治理想凌驾于现实社会之上。佛性就存在于自然景物之中,明月清风,山石丛林,都可以让人们净心,从而有助于人们参禅悟道。王维自幼就受到佛教思想的熏陶,他的名字也与佛教有着一定的关联,维摩诘本是佛经中的一位居士,王维的名和字合起来便是这位大师的名字。同时王维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在《请施庄为寺表》中写道:“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往山林,志求寂静。”[4]在王维仕途失意之后,便对佛教的信仰越来越虔诚,以至于在后来的诗中,经常流露出佛理禅趣。在本诗中可充分地体现出诗人把佛的精神、佛的理念、佛的思想融入到诗歌形象之中,使得诗歌别有一番韵味。佛教发展到唐代,禅宗思想盛行,追求一种心空的境界,强调“心”的作用,王维则是在诗歌中,在描绘山水时把自己的情绪和审美体验融合在一起。禅宗思想讲求“净心”,而诗歌隐色词中冷色调的选取,则很好地契合这一思想,突出了自然界的静谧,清幽的诗情,表现了山水的自然美。
除此之外,王维诗歌中隐色词的运用还与他的绘画才能是分不开的,根据唐宋人的记载,王维善长作各种题材的绘画,但以山水见长,山水画通常是体现了虚静空灵、平淡自然的境界。王维的诗歌可以使读者在头脑中唤起对于光、色等方面的丰富联想。苏轼评价:“品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5]王维的“诗中有画”可以在读者的脑中唤起丰富的联想和想象,《山居秋暝》中隐色词语中表现的冷色调,充分说明了诗人表现的恬静的环境,晴朗的境界,虚静空灵,平淡自然。
色彩作为客观世界的一种特殊的物质形态,具有相应的情感价值,诗歌中的色彩描绘能够触发人们的情感,进而表达一定的思想倾向。王维注重自然界色彩的变化,但是通常他并不是直接地将色彩词写出来,而是让读者在吟诵诗歌时感受到诗歌画面的斑斓色彩。王维山水田园诗《山居秋暝》中隐色词语的运用,以画入诗,不仅增加了语言的透明性,也使得诗意更加浓厚。本文通过对王维《山居秋暝》中隐色词的设色分析,从而透过隐色词的运用,探讨王维的政治经历、佛教影响以及绘画才能,以求对诗歌进行更好的把握与理解。
[1]姚尔畅.绘画颜料与色彩指南[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134.
[2]刘杰.唐诗审美十论[M].民族出版社,2002:202.
[3]袁行霈.罗宗强.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54
[4][5]邓绍基,周秀才,侯光复.中国古代十大诗人精品全集[M].大连:大连出版社,1997: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