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称转喻研究的认知与功能视角

2014-03-20 06:46刘桂玲
外国问题研究 2014年1期
关键词:隐喻语篇事物

刘桂玲 杨 忠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2.吉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英语中转喻(metonymy)一词来自于希腊语的metōnumia,metō意为“转换”,词根onuma意为“名字”,意思是更换名称(change of name)。转喻是指我们以一个事物与他物的关系来概念化这个事物。Lakoff & Johnson以投射关系为基础将转喻归纳为部分代整体、制造者代产品、器物代使用者、控制者代控制物、机构代负责人、地点代机构、地点代事件七类[1]30-33,但这一分类不足以穷尽所有的转喻投射类别。

研究转喻,无法绕开的是隐喻这一术语和概念。国内外语言学界围绕着隐喻和转喻的概念和界定、功能以及工作机制发表了一系列的观点。早期研究者倾向于将隐喻看做是跨域投射,将转喻看做是域内或者矩阵域内的投射,后期研究倾向于将转喻看作是一种参照点现象[2]1-38。

Panther & Thornburg将转喻划分为两个层面:命题转喻和言外转喻,其中命题转喻包括指称转喻和述谓转喻两类。Panther & Thornburg 将转喻所涵盖的范围拓宽并揭示了转喻的多层面性[3]334-335。指称转喻是用一个概念代指另一个相关概念,在三种转喻中,指称转喻使用最频繁,被看做人类思维和行动的基础。

本文是对指称转喻研究历经的修辞视角、结构视角、认知视角和符号视角四个发展阶段的梳理。

一、修辞视角的转喻研究

传统的转喻观将转喻看作是一种修辞手段,一种词语替代过程。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对转喻所下的定义是“使用一种事物的名称表示另一种与其相关的事物的修辞格”。

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包括明喻、转喻、类比、某些谚语和夸张等用法,隐喻是一种论辩方法,一种修辞手段,是对语言的雕琢。他认为隐喻是用一个事物的名称来命名另一个事物,其应用范围包括以属喻种、以种喻属、以种喻种和彼此类推[4]251,隐喻如同描述词(epithet)一样,必须对应所表示事物,因两个事物必须并置,所以两者之间须和谐[4]168-169,隐喻表达须在视觉和听觉方面都给人以美的享受。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表达能填补语言中词汇空缺,指出使用隐喻给无名称的事物命名时,不能从相隔遥远的事物中选词,词语须能迅即反映事物间的亲缘关系[4]170。他认为隐喻是一种求新的表达方式[4]186,隐喻具有表达清晰、增添语言魅力、使语言风格独特等文体功能,隐喻(包括转喻)使用是语言表达和语体的需求。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后人都在沿袭亚里士多德从词汇层面研究隐喻的传统。

Cicero提出转喻作为一种辞格的使用基础是词语之间的临近性或关联性[5]15-16,转喻的这一特征使其从隐喻中分离出来,开始具有独立的存在和个体身份。鉴于转喻对文体起到重要的雕饰作用,因而仍然被当做是一种使语言表达增效的辅助手段。

从修辞的角度而言,转喻是指以一事物的名称代替另一事物,两者之间是一种替代的关系。根据传统的转喻观,转喻基于事物之间的联想关系或者临近关系。在转喻表述中通常只有喻体出现,转喻词语经常出现在主语、表语或者宾语的位置,如“The pen is mightier than the sword”中“the pen”和“the sword”都是转喻表达。广义的转喻表述涵盖转喻、借代、迂回表达和委婉语等语言现象。修辞观认为转喻的主要功能是指称,修辞领域对转喻表达的研究集中于词汇层面。

根据汉语修辞学理论,当事物和事物之间具有不可分离的关系时,可借关系事物的名称来代替所说的事物,这种修辞手法叫借代,等同于英语中的转喻辞格。按照所借事物和所说事物之间的关系,借代可分为旁借和对代两类[6]80。旁借是用随伴事物代替主干事物,即用特征代事物、所在地代指人或事物、产地代指产品或作家代指作品、材料或工具代指制成品。对代是指事物之间的互相替代,如部分和整体相代、特殊和普通相代、具体和抽象相代、原因和结果相代[6]81-92。中国学者对汉语中借代这一修辞现象也是从事物及其特征和事件及其所关涉的要素来理解的。

转喻研究的修辞观迄今为止影响最为深远,在文学和语言教学领域这种观点仍然盛行,转喻仍然被当做一种使文本增色的手段。近年来,也有学者从认知语言学视角对转喻的修辞功能进行了新的解读,从认知的角度解释了转喻带来的发散联想,认为频繁使用转喻会降低这种辞格的修辞效力[7]8。

二、结构视角的转喻研究

在20世纪50年代,R. Jakobson区分了语言符号之间的组合/构造关系(combination/contexture)和选择/替代关系(selection/substitution),他将这两种概念关系与索绪尔结构主义理论中对语言的横组合关系和纵聚合关系的划分联系起来[8]60。语言使用者要进行语言实体的选择并将其组合成更加复杂的语言单位。Jakobson认为临近性是语言外部关系,关乎语境中组词成句的功能,相似性是语言内部关系,是使语言单位可以组成互换集合的基础[8]68。

Jakobson认为隐喻和转喻相当于语言使用的两极,他将隐喻和转喻放在语篇构造的环境下,认为从文体角度来讲,隐喻常见于诗歌而转喻常见于散文,人们对隐喻与浪漫主义文学的亲缘关系早有发现,而转喻表述与现实主义作品的密切关系还未引起人们关注[8]76。Jakobson将两种失语症患者的交际策略与隐喻表达和转喻表达进行了类比[8]55-75,他发现失语症患者的语言使用困难与隐喻和转喻能力之间有一定的关联,在失语症患者身上,这两种能力是此消彼长的[8]69-81。Jakobson对转喻和隐喻的区分以及从结构角度所进行的分析可谓现代转喻研究的开端。

Jakobson以词汇联想实验为例说明转喻和隐喻的结构性特征,他将实验中受试的反应分为两种:替代性词语和断定性词语。对于“hut”一词,受试所给出的一类联想是“burnt out”,另一类是“poor little house”。前者与测试词构成叙事语境,后者与测试词之间形成一种双重关系:位置/句法方面的邻近关系(出现于相同的语法环境)和语义方面的相似性(近义关系)。Jakobson将隐喻和转喻看做是语言现象,认为隐喻关系中的两个词语具有概念上的相似性,转喻关系中两个词语具有邻近性[8]76-77。他对于隐喻和转喻的区分采取的是形式和结构的方法,对于隐喻和转喻的具体类别和表现没有进行更深入的论述。

三、认知视角的转喻研究

随着20世纪70年代认知语言学研究的兴起,隐喻和转喻现象受到语言学家更广泛的关注,Lakoff & Johnson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和概念转喻理论。他们认为隐喻和转喻具有普遍性,隐喻和转喻是概念方式、表达方式、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构造我们的感知、影响我们的思维、指导我们的行为[1]4。Lakoff & Johnson认为隐喻是以一种事物来构想另一种事物,其主要功能是增进理解;转喻过程是以一种实体来代表另一种相关实体,虽然也有助于增进理解,但其主要功能是指称并凸显事物的特定方面[1]37。他们认为转喻的概念基础比隐喻的概念基础更加明显,因为通常转喻涉及直接的物理联想和因果关联[1]39。Lakoff & Johnson认为隐喻是基于相似关系,转喻基于临近关系。Lakoff & Turner提出转喻是同一认知域的概念映射,表达的是一种“代表”关系,其主要功能是指称[9]。

一些研究者认为转喻是比隐喻更基础的认知过程[10][11]。Gibbs认为使用转喻进行思维和表达是我们日常经验的一部分,转喻塑造了我们思维和谈论日常事件的方式,是艺术和文学领域许多象征性表述的基础[12]。Lakoff强调范畴化的重要性,将转喻放在理想化认知模型中考察,他以housewife-mother为例说明了转喻通常是原型效应的基础[13],在转喻思维影响下社会原型常代指整个范畴,理想化认知模型内部各个要素之间通常会出现转喻替代。

隐喻和转喻都具有修辞功能、语言学功能、诗歌功能、认知功能、社会功能、文字游戏功能[14]。虽然迄今为止在隐喻和转喻的区分方面还存在诸多分歧,但是就其工作机制和原理能够达到基本的一致[15][16]。目前普遍接受的看法是概念转喻具有指称[1]30,[3]334、推理[17]和参照[2]5等功能。指称转喻并不是简单地用一个实体替代另一个实体,而是通过把两个实体联系起来,构成一个全新且复杂的含义[18]。比如在“The kettle is boiling”中,“the kettle”作为转喻表述不是指代“壶”,也不指代“水”,而是指称“壶里的水”这一复杂概念,所以指称转喻相对它所表达的概念而言具有简洁的特征。

Langacker认为转喻是一种参照点现象,转喻现象是聚合关系,转喻表达所指称的实体为实际指称的对象提供心理通道。转喻分布很广是因为人类的参照点能力非常基础、无处不在,参照点率先出现是因为它发挥重要的认知和交际功能。转喻的功能就是在两个互为冲突的因素之间达至有效的妥协,一方面交际需要确切,即听者的注意力可以指向言者的目标,另一方面人类倾向于思考或者谈论对自己具有最大显著性的实体。运用参照点能力,通过精心选择,参照点可以使得交际者通过谈论显著并易于编码的实体得以自动调用不易为人注目或者难于命名的目标[2]5-6。

中国学者也从认知视角对指称转喻进行了研究[19],对转喻与构式意义的压制关系及其推理功能的解析[20];从认知视角对几首英、汉语诗歌中的指称转喻现象进行观察并对指称转喻表达在诗歌中的概念化功能、推理功能、修辞功能和社会功能进行分析[21]。

四、符号视角的转喻研究

21世纪初,Al-Sharafi在符号学框架下考察了指称转喻的语篇功能并提出转喻的语篇模型[5]21。他认为传统的转喻研究都存在简化的问题,把转喻当做词语间的替代,却忽视了它的认知语用维度和语篇层面的潜能,他将转喻看做一种表征过程,是用一个词语、概念或物体替代另一个临近或者有因果关系的词语、概念或物体的过程。他秉承Radden & Kövesces的转喻跨越语言世界、概念世界和现实世界三个域的观点和转喻象征的三分模型,提出转喻是一种符号,跨越了本体、认识和语言三个维度,它的使用受语境制约。他认为转喻是索引符号,作为词语形式它是“能指”(“signifier”),作为现实世界的物体和头脑中的认知概念它是“所指”(“signified”),他在对英语和阿拉伯语语篇进行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转喻实现语篇衔接与连贯的符号模式,这一模式突显了转喻使用的形式代形式、形式代概念、形式代事物、概念代形式、事物代形式、概念代概念、概念代事物、事物代概念和事物代事物九种关系,其中前五种关系能够解释语篇衔接的形式和语义特征,后四种关系能够解释指称转喻如何达至语篇连贯。

Al-Sharafi将语篇转喻分作两个层面,形式层面涉及衔接、文本组织和布局,符号层面关乎连贯、创作和语篇生成。在语言、心灵和现实互动的过程中,在形式层面语言起主导作用,因而形式居于首要地位,在认知层面概念和事物居于主要地位[5]2。Al-Sharafi运用转喻理论解释了Halliday & Hasan所提出的指称、替代和省略三种语法衔接现象和词汇衔接现象[22]。

Al-Sharafi在Radden & Kövesces对转喻所作的现实世界、语言和概念三个层面的划分基础上,从符号学的视角对转喻在英语和阿拉伯语语篇中的衔接功能做了细致的分析,并且阐明了转喻在图式、脚本、方案、计划和意图中达至的连贯效果。Al-Sharafi只关注了转喻在语篇构造中所发挥的衔接功能,没有从功能语法视角论述转喻的在谋篇布局过程中发挥的主位功能、信息功能和互文功能等方面的作用,更没有考虑到转喻表达的概念意义和人际意义。

中国学者在对Al-Sharafi的研究进行介绍的基础上,基于英、汉语语料分析了指称转喻、谓词转喻和言语行为转喻的语篇衔接功能,指出转喻思维不仅仅体现在词汇和句法层,同样也体现在语篇层。魏在江认为语篇转喻理论可以将语言分析中的内涵意义与外延意义结合起来,将语言与语境结合起来,将语义学与语篇语用学结合起来,将语篇描写与语篇解释结合起来[23]。国内研究者以Al-Sharafi的研究为蓝本,分析了转喻表达参与的物质过程和态度意义,以英、汉语料为基础分析了转喻的衔接功能和达至连贯的途径[24]。鉴于转喻作为一种修辞格在文学语篇中的广泛运用,因而出现了很多针对中国经典文学作品中转喻表述的研究[25][26]。

以往研究已经注意到了转喻表达作为另类语言表述形式能够传递额外的意义,转喻使用体现出双重特性,一方面转喻具有普遍性,是每种语言当中都存在的,另一方面,转喻具有主观性,是使用者个人主观识解的结果。认知语言学和功能语言学都重视语言的表义功能和表义过程,两种语言理论都重视语言的使用。都将语言看作形义结合体,认为词汇和语法是个连续统,词语——句法与意义之间不是任意的关系。相比而言,认知语言学重视语言使用的个体维度,功能语言学更加关注语言使用的整体性和社会性;认知语言学重视词语和句法表义的理据,功能语言学更加关注语篇层面的意义生成。语言使用的具体体现是语篇,如能立足于认知语言学的现有研究成果,从转喻表达在语篇中所发挥的功能角度对指称转喻进行全面的研究,在语篇语境中探求其实现意义潜势的途径和跨语言的共性和差异,必定能够使指称转喻的社会性、文化性、主观性和个体性更加明了,也能为指称转喻的研究提供更全面的视角,开拓更广阔的空间,进入更深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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