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字构式的指类分析*

2014-03-18 12:54
外语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中心语构式含义

张 威

(哈尔滨理工大学, 150040)

“着”字构式的指类分析*

张 威

(哈尔滨理工大学, 150040)

“着”字结构具有独立的表达形式和不可预测的语义特征。本文论证并认定“着”字结构为构式,同时论证“着”字构式为间接言语行为,提出其认知操作机制为“类-属”联结的推理路径,即指类思维。本文从其分类、语境介入和指类推理程序等方面全面考察“着”字构式,说明该构式生成和解读过程存在缺省推理和模糊推理,最终的含义获取也只能是模糊识解。

指类;构式;“着”字结构

1 引言

汉语“着”字主要有3种发音:(1)zhuo;(2)zhao;(3)zhe. 本文主要探讨最后一种,力图认定汉语“着”字结构为构式,且以人类前语言阶段产生且不断发展的“指类”概念作为其分析解读模式。汉语“着”(zhe)字句构式界定的探讨主要延循A. E. Goldberg的构式语法理念,即构式语法理论摒弃形式主义“词汇加规则”的生成句法理念,将构式当成“义形配对体”和语言基本单位之一,因此构式具有其功能角度的“意义”。根据构式语法(Fillmore & O’Connor 1988:501-538, Goldberg 1995:56-78),影响语言意义的因素不仅有词汇,而且有更大的语言单位构式。从构式语法观出发探查词汇语义,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研究路向。认知语言学构式通常具有间接性,如“What’s X doing Y?”“蟑螂在我碗里做什么?”(直译)构式就具有很强的言外之意,但是以往语用学者对间接言语行为的研究只停留在含义探究上,未能深入揭示其认知理据。本文以汉语“着”字构式为对象,说明构式间接言语行为的认知操作为指类思维,即类-属联结推理。该认知机理的提出对间接言语行为的语用学研究是不可或缺的补充。

A.E.Goldberg认为,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或“形式与功能的结合体”(Goldberg 1995:123-152,Jackendof 1997:256-278, Kay & Fillmore 1999:1-33)。凡是构式,无论简单和复杂,都有自己独立的形式、语义或功能。有关构式的另一种说法是:任何语言表达式,只要它的形式、语义或功能的某些方面不可预测,就都可以称为构式(Goldberg 1995:56-78)。归纳起来,构式有两个特点:(1)有自己独立的形式;(2)语义、功能有不可预测性。根据这两个标准,汉语“着”字句是一种构式。其构建过程离不开两个因素的认知机理探讨:(1)形式构建的规律性;(2)意义形成的认知机制和具体操作步骤分析。

2 “着”字结构的构式认定

我们须要认定“着”字结构形式构建的规律性,即确立“着”字结构构式。文献表明,汉语“的”字句的研究不乏其人,且角度多样。以往学者们多数从语法和语义角度开展研究,如范继淹(1979)、黄国营(1982)和孔令达(1992)。他们从语法、语义角度研究“的”字结构替代中心语的语义规则。那么,本文认为汉语“着”字结构也同样具有“着”字替代中心语的缺省性语用特征,势必将其视为具有一定转喻关系的间接言语行为,需要从其认知机理角度全面探讨。例如:

① 四嫂说:“她一个寡妇人家,就这么守(X)着,难为她了。”(电视剧《胭脂泪》)

“着”字涵盖和替代的中心语内容丰富多样,存在多义、歧解,如“守着牌位”、“守着自身”和“守着习俗礼教”等。该话语生成和解读都会受语境、文化背景和个人认知背景制约。

“着”字结构中的X可以是动词、形容词、动词短语和形容词短语等,而且X在构式中可以与它习惯搭配的词语同时出现,如“明白着呢”。其中,“明白”保持动词用法,可以与其它词搭配使用,如“他明白事儿着呢。”该构式的一大特点是X和语法标记“着”一旦连用,整体构式便出现词汇再范畴化(形容词化),可以内涵性地指代事物或人。我们以最容易理解的先行词X 为动词的构式情况为例,因为动词表示事物的行为状态和过程,即某事物全貌的一部分,这种“过程代整体”的转喻构式已在业内广为接受。所谓“VP+着”构式存在两种情况:(1)动词之后的“着”,VP+着;(2)虚化为介词中的“着”。本文考虑前一种情况,后一种情况可归为X着Y,不重点讨论。

学者们以往多从修辞角度研究汉语“着”字结构,认知解释较少。本文认为既然“着”字结构在意义获得和限制等方面存在独立性,那么可以把它看成一个构式。“着”字结构存在形式上的独立性和意义上的不可预测性,这符合构式界定。其独立性体现在其整体话语含义无法完全从其组成部分获取,如例句①中话语整体含义获取无法通过“守”和“着”组合完成,势必需要借助大脑认知能力经由“联想”等过程,结合个人认知背景通过心理逻辑的缺省推理才能达成该句的模糊性和非确定性识解。从认知角度讲,之所以成为构式,是因为该言语行为类型与其功能不一致,且话语含义的获取有以偏概全的转喻操作过程,即简单地用“守”字附带“着”形成独立的语言构式,却表述该构式字面以外的文化及语境含义。那么,本文提出“着”字结构为构式的原因也正是如此,该构式字面形式简单,却传递与其陈述不尽相同的话外之音,且具有语义上的不可预测特征。

2.1 “着”字结构无法预测的语义特征

显然,在“着”字结构中,整体结构的语义具有与其构成成分之一的先行词X和“着”不同的语义特征,构式的意义不可完全从它的构成成分中精准预测,如“你别惦记着”可指代惦记的人、事物、原因、状态、过程和结果等。研究表明,汉语“着”字结构的出现势必造成X位置的所有表达,包括词性和短语,都可能与“着”一起产生意义的转换和词性转换,而且整体构式指代与X完全不同的东西。例如:

② 平儿料(X)着是了,便爬上炕来坐在身边轻轻的捶着。(曹雪芹《红楼梦》)

“料着”构式在特定语境中要表达的实际意义与该句组成成分自身含义大相径庭。“料”很难讲清词性,在该句中不仅产生词性变化,而且出现指代不明的情况,如“料着某事儿(这意思)”和“料着某人意图”等不同含义。这与上述“着”字结构中X的意义根本不是一回事。这里,“着”结构与其先行词“料”一起发生语义改变。本文认为是“着”字这个构式使X这些成分具有转指事物或者人的功能;只要进入该构式,构式压制原有词性,并且自成一体,其整体话语本身就具有指代功能,即该短语的整体意义不等于构成短语的成分之和,“料”和“着”合不成“猜出某人意图”这个含义。这一点说明该结构有无法预测的意义,具有构式特征。

2.2 “着”字结构所具有的独立形式特征

“着”字结构不仅在其整体话语含义获取上具有不可预测性,而且有形式特征上的独特性。“X着”结构与“X着Y”(有中心语)结构中的“X着”并不相同。上述例句中“料”这个动词具有明显的区别意义,是“X着”构式的典型语言体现。至于“X着Y”,在北宋时期最早出现。当时,“着”已经完全虚化,出现“动词+着+宾语”结构,宾语的范围已经扩大,不局限于处所宾语。例如:

③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曹雪芹《红楼梦》)

②和③这两句话都有“X着”结构。但是,③在句中有明确的中心语,而②话语本身并没有出现中心语。尽管如此,完全可以借助即时语境、文化语境及语言本身意义填充与语义相符的中心语,即“料着”表达的话语含义可解析为“料着某件事儿的发生”或者“料着别人的心思”。语言表达形式上并没有中心语“事儿”或“心思”等字眼出现,但正是“着”字构式替代中心语的功能本身及“着”字构式识解的语用认知运作规则使其获取在该语境中的特殊指代作用和特殊指代对象。③的情况不同:“按着正配的规矩”这样的中心词在句中不能省略,不然就无法全面准确地表达话语含义和传递的概念。

可见,任何构式尤其是汉语“着”字构式的中心语并不是完全可以随意省略的,省略则句义不清。那么,反过来“X着”能随便加上中心语吗?根据黄国营(1982)对“的”字句的相关分析,本文认为“X着”的中心语也不能任意附加。例如:

④ 这时我可为难起来,要和这个妇人谈话了,我称她为太太呢,称她为女士呢?且先含糊着问道:“贵姓是冷?”(张恨水《金粉世家》)

该句的中心语就无法确切补足。也有学者认为能否补出中心语要视动词本身是否可以代宾语,其实未必如此。“含糊”本身可带宾语,如“含糊其辞”,但是与“着”一起连用,宾语就无法确切给出。换句话说,“含糊着”是“VP+着”构式,尽管“含糊”有时也可作形容词,而且在“着”字构式中发生词性转换,但仍旧无法给出明确的宾语。这一现象表明单纯的“着”字结构与有中心语的“X着Y”分别是具有独立性的语言结构,不可以等同,“着”字短语也并非简单的省略中心语的语言现象,充分证明“着”字构式具有独立的形式特征。

3 “着”字构式的指类解析

所谓“指类”概念出自指类句(generics)的研究,指人们在推理过程中的“类-属”联结思维惯性,以隐性全称判断为形式,相对于一定语用需要,为指明一类事物的某一特征而作出的特设判断,即指类句(徐盛桓 2010:85)。指类思维惯性分为两种:(1)类-类,如“狗是一种动物”;(2)类-属,如“鸟会飞”。某整体话语的指类功能通过某种可以使得SP获得“以偏概全”意义的机制实现(吴炳章 2010:92)。该机制即为“类属联结”认知操作。类-属思维模式(category-attribute alignment)是人类的根本性、默认性、规约性的思维,与生俱来且不断衍生,是其他思维发展的立足根本和血统植入。两岁半的儿童完全可以自发、恰当地凝练指类思维,生成指类句表达(Gelman et al. 2008),而且在以后的成长中形成指类思维惯性的话语解读方式。经过文献研究,所谓话语含义获取推理操作过程中的“指类”机制就是话语本身缺失之处可借类-属联结思维惯得以扩充、补足和抽象整体话语含义,形成对话语的概念化认知。“着”构式的中心语缺省性语用规律势必将指类惯性思维纳入其认知推理机制的实际操作中。

类-属惯势思维模式是在儿童前语言阶段形成并留存在思维发展长河之中的人类最基本思维模式,是在心智和认知双重进化中从初级走到高级认知的必然历史轨迹。模糊思维、因果推理乃至后来的转喻、隐喻思维都可从中找到他们本身思维模式的原始痕迹和进化地基。尽管指类已在更高一层的思维模式透析中消于无形,但其历史存在及对其他思维的影响功不可没。初级思维镜像世界,高级思维凝练抽象。指类是从镜像到绝对抽象的中介阶段(邹春玲 2010:68-74)。可见,指类是对世界范畴化的类-属联结的自然思维倾向和功能性认知,是人类认知能力得以发展的必然途径,即通过联想将对某一特例的认识自然迁移到另一特例。此思维过程的特点是某类事物的本质属性存留,借以和其他事物、现象、事件等发生类-属联结。就最一般的意义而言,可以把意义结构必需的常体要素界定为词汇意义的核心或基础,它们区分为由种属关系联系起来的两个部分(李洪儒 2011:18)。例如,如果对异性结婚这类事件持有赞同看法,那么“好”这个常体要素属性留存;遇到同性恋结婚事件,此常体属性依然发挥作用,只是不同类别事件程度有所差别。

“着”字构式的指类机制操作体现在“着”替代的中心语内容所指(非常体要素)与其先行词能指(常体要素)之间的类-类或者类-属联结,“着”字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特殊的指类句。本文将其分为以下3个类型:

(1)类-属。例如:

⑤ 他整天没事儿,仙儿着呢。

“仙儿”在中国具体指神仙,以具体神仙类(外延)指代神仙特有的“悠闲自得”的内涵,同时产生词性名转动的变更。

(2)属-属。“着”字构式中也存在某类别属性作为话语显性表征,解读时可进一步联想其他隐性属性的例子。例如:

⑥ 当今社会中典型的九零后啊,都酷着呢!

词语“酷”本身通常指某人的特征属性,其内涵意义原本是“冷酷”,后来在时代变迁中逐渐滋生出其他如“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和“桀骜不驯”等含义。该话语借助这一属性指代另一相邻的属性概念“想显得酷而表现出来的刻意不苟言笑”等模糊概念化含义识解。

(3)属-类。“着”字构式中也存在借助某类事物的属性表达某一具体事物范畴或者行为的情况。例如:

⑦ 家茵道:“小蛮,你怎么不说话呀?”姚妈道:“她见了生人,胆儿小,平常话多着哪!凶着哪!”(张爱玲 《多少恨》)

该句中“凶着”是以某人的内涵属性指代该内涵的外延性“凶”的相关具体表现行为类别。

对于如上的“着”字构式,通常听话人在解读过程中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信息缺失,反而通过惯性的指类思维能力下意识弥补说话人话语的信息差额。至于该差额弥补是否与说话人话语意图相互匹配,就要视很多条件而定。“着”字构式的语义由此产生不确定性。听话人对“着”字构式的解读需要在各种语境配合下完成,如例⑥中的“酷”的理解程序势必要通过听话人合适的语境选择才能实现“着”字构式的指类功能。具体说,对于某特定“着”字指类句,听话人首先要参照交际话题选择该指类句的恰当应用语境,然后在该应用语境中选择话语的特定外延或者内涵并将其分派给整体话语。含义的获取无法以命题形式确切定位表征,只能是合情性的模糊推理的概念化结果。“着”字构式的语境选择通常与话语词汇的常体要素含义无关,更多是借助认知主体常年积累而来的文化和认知语境。在此基础之上选择“着”先行词的类别或者属性,结合先行词共同获取话语含义。这无疑是缺省推理的认知活动。换言之,在语境中理解“着”字构式指类句,就是在对语境筛选和一定程度量化后对其进行全称解释。

4 结束语

我们从“着”字结构独立的形式和不可预测的语义特征入手,论证并认定其为间接言语行为构式和指类句,同时提出其类-属联结功能的操作实现机制。重点在于探究“着”字构式的分类、语境介入和指类句的应用目的;考察其认知操作中的指称机制,共分3类:类-类、类-属、属-属;借此说明指类句生成和解读的心理逻辑过程是缺省推理和模糊推理,最终的含义获取也只能是模糊识解。“着”字构式指类句的整体话语含义获取是在特定文化认知语境中取得一定属性或者类别的认知。由此进一步论证“着”字构式指类句的类-属联结缺省推理是人类前语言阶段产生且不断发展的自然推理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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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谢 群】

TheGenericAnalysisof“Zhe”Construction

Zhang Wei

(Harbi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rbin 150040, China)

Because Chinese “Zhe” structure has its unique sentence representation and its unpredictable meanings, this paper argues and affirms that “Zhe” structure could be deemed as cognitive construction. Its cognitive mechanism and inference procedure should be the “category-attribute”alignment, the so-called generics, which is the pre-language mental model and tendency, with the intention of illustrating the prag-cognitive deduction process of “Zhe” illocutionary construction. The classification, context interference, and category-attribute alignment application of “Zhe” structure are comprehensively interpreted, demonstrating the default and vague inference in the process of the generation and construal of “Zhe” construction, resulting in the ambiguous construal of final meaning.

generics; construction; “Zhe” structure

H043

A

1000-0100(2014)05-0054-4

2013-05-18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言外转喻的加强联想模式构建研究”(11YJC740166)、黑龙江省人文社科研究项目“EFL写作的社会互动模式研究”(12512037)和哈尔滨理工大学青年科学研究基金项目“认知语言学视域下的多模态转喻和隐喻研究”(2011YF046)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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