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老了

张倩

有没有一个瞬间定格的场景，仿佛一把经年尘封的钝器，不经意间击中一根被所谓成熟的硬壳隔离的软肋，让你突然心疼得无以复加，闷闷地疼，微微地酸。

如同这刻银行营业厅的场景：坐在我对面的老人，因视力模糊而愈发低下的头，因颤抖而努力将姓名书写工整的枯瘦的手，因填错单据而突然小心翼翼略带慌乱的眼神。

他问我：这下该怎么办呢？我一瞬恍惚，对呀，该怎么办呢？看，这就是那把钝器，突然打断了场景切换的程序，将镜头定格在他被经年的苍黄晕染的双眼，满头的霜雪，一如微凉的月光下大片的稻茬。

他看着我，有点不安。“没关系，我再给您拿一份，咱慢慢填，银行不会收您工本费的。”内心突起的波澜也许让我的笑容已经有些不自然，但他却放松了下来，略带歉意地说：“老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了……”

可就是这个老人，他精通英文，曾是某大学的数学教授。在他生命的这段抛物线上，必定有着一段流光溢彩的区间，在那个区间里，他定位生活的坐标；在那个讲台上，他释放强大的气场；在那段时光里，他掌控进退的节奏，生活之于他，是简单而温柔的。

然而他终究是老了，岁月这把刻刀在他脸上刻下皱纹的同时，也剥落了他身上耀眼的光芒。否则，在其曾睿智且锐利的眼中，又怎会因填错几张单据而忽现惊慌。

时间永远是旁观者，看着我们在成长中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也许曾因莽撞而被苛责，也许曾因单纯而被蒙骗，也许曾拼尽全力而一无所获，也许曾一腔热血却在现实中被无奈地化作两行清凉的泪。太多的也许，消磨了我们的棱角，侵蚀了我们的坚持，但我始终相信，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

生命除了外表的喧嚣和不安外，内里应另有一种安静和慎重的成长，应始终克己行事，持清定之心，仿佛一条河流，也许时间长了，上面会漂浮些许的杂物，但拨开狼藉，仍是原来那条潺潺的清澈，有着水仙一般淡淡的清芬。

突然想到我日渐老去且听力不好的父亲，会不会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场景中也如此小心翼翼，也会因为一件小事没做好而手足无措？这个问题，如同在昏沉瞌睡的课堂上，突然被叫到名字，老师说：“请这位同学站起来谈一下对我刚才所说问题的理解。”脑中一片空白，身上一阵冒汗。

既然时间已是如此粗暴，我们又怎能冷漠地成为帮凶。

他们只是老了，不是错了。

嗨，不认识的那个谁，我今天遇见你父亲了。他和蔼安详，办完业务后，开心而骄傲地向我炫耀说那是你从国外给他汇来的生活费。

如果恰巧你某天遇见我的家人，也请你温柔以待……

孙华国摘自《金融博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