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花园记趣

陈益

我原先在“佳华世纪”有一套带有屋顶花园的房子，后因集资房装修急需钱，就把那套房子匆忙卖了。现在虽然住进了“吉安园”宽敞的高楼，但每每想起那套房子仍然留恋难忘感慨不已，特别是屋顶花园发生的一些趣事……

兔

那年夏季的某个下午，我驾车从龙湖回佳华世纪，到“烂泥坑”偶尔见公路右边一辆开得很慢的摩托车，摩托车后座上两边挂了十多只鸡，特别抢眼的是有只肥大的白兔坐在后排座上。我摇下右边的窗玻璃，放慢速度。白兔一见我，两眼就直视我不离开，联想到算命先生说兔是我的“三合贵人”，且儿子属兔，心头一颤，于是踩油门靠上去问驾车人：“兔卖不卖？”驾车人瞪我一眼：“这是明天别人结婚酒席订的，不卖。”说完加油离去，再看那白兔两眼竟露出哀伤的神情，我心一动猛踩油门再靠上去，问：“兔子多少钱一斤？”驾车人见我从车上下来，也将车停住，说：“十七八元一斤。”我说：“50元一斤，卖给我吧！”驾车人两眼放光，连说：“要得，要得！”

我将大白兔放进屋顶花园草丛，大白兔仿佛如鱼得水，竟蹦跳欢呼，那样子像回到家一般，我心大快。没想到的是，白兔不到一个星期就将屋顶花园内的所有杂草吃了个净光。我忙向老家养兔的小妹请教，她说：“兔子草、菜都吃，没有草，每天买三斤青菜就行了，不能多，因为兔不知饱。还有，草、菜不能沾生水，要等洗了的草、菜水汽干了才给兔吃。”

兔极乖，非常可爱。每当我上楼，它就几下蹦来，如果你站着，它会将后腿站立，两前腿合抱，围着你转；如果你坐着，它会用脑袋在你小腿间磨蹭，讨你欢心；如果你高兴，它会围着你蹦来跳去撒欢；如果你郁闷，一言不发，它会远远蹲着，怯怯看着你，懂事极了。

忽一天，大白兔不见了。我把屋顶花园每个角落找了个遍均未见踪迹，沮丧之下，推断可能是白兔趁岳母开门之际溜跑了。于是我又顺楼梯下楼把中庭花园每个可藏身的地方找了个遍，仍未见白兔，于是想，兴许被人捉回家去了吧。

那日下班，不经意又到了菜市场，买了几斤白兔最爱吃的莴苣菜，回到家才猛然想起白兔不在了，算算差不多有十天没上楼了，想想就上了楼。当我拉开屋顶花园门时，竟一下子惊呆了：天啊！大白兔领着一群拳头大的小白兔在迎接我呢！我蹲下一数共有五只。小白兔毛茸茸的，通体洁白，煞是可爱。我忙下楼拿来莴苣菜喂它们。白兔妈妈领着小兔一哄而上，没几下就吃光了。我没多想，急下楼跑步奔向菜市场，一下子买了十斤莴苣菜。看着白兔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想，真把它们饿坏了！要是早两天上来就好了。又想，这小兔是哪来的？肯定是大白兔产下的，怪不得大白兔当初那么肥，原来是个“孕妇”！在哪里下的呢？显然是苹果树下那个洞里，那天我找兔子就发现苹果树下有个洞，洞外刨了很大一堆新土，我还以为是老鼠干的，原来是兔子打洞下崽！好家伙，我不只救了大白兔一个，是救了六命哪！

从那以后，我每天叫岳母买十斤上好的新鲜蔬菜喂白兔，并按白兔体重增加递增。20天后，五只小白兔都长成和妈妈一般大了，蔬菜每天20斤岳母提不动，只好让菜贩直接送到家。我打电话向小妹说了情况，她说：“小白兔长到20天后就成年了，马上要发情、交配了。”我说：“它们是母子、兄妹哟！”小妹说：“兔子是畜牲不是人，畜牲才不管那些呢。”我问：“接下来怎么办？”她说：“要么你请个人，把屋顶花园改成养兔场；要么立即送人或宰杀，当宠物养最多保留两只。”

经全家商量，最终决定，一只不留全部放生。

星期天一大早，待兔们在花园固定的角落“除恭”之后，我们把兔子捉进塑料袋中，提到车上的后备箱。开车到了统景附近一座高山旁，但见树木繁茂，杂草葱茏，于是下车。本打算就在公路边放生的，岳母说：“走远点，最好到深山里面去，这样不容易被人捉了去。”于是一家人沿崎岖山路往深山腹地走，到了一平缓处，大家早已气喘吁吁，儿子说：“这里草好深好密，兔子一家子怕几辈子也吃不完。”妻子说：“就在这里吧！”于是大家打开各自的袋子，让兔子们自便离去。我们则坐下歇息，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看着朝阳爬出山凹，心情愉快无比。歇息好了起身正待离去，儿子说：“爸，兔妈妈又回来了！”乖乖，说来你都不信，我救的那只老兔（右耳有一拇指大黑色胎记）折回到我身边两后腿站立，紧抱两前掌，双目噙泪，之后，依依不舍离去。

岳母感慨说：“这兔子通人性！”

羊

屋顶没了兔子，蔬菜、瓜果、杂草、野花一个劲疯长，引来蝶舞翩翩，蜂恋绵绵，可置身其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日到武隆县土坎镇扶贫，镇长黄平非要买土鸡土鸭和野味感谢我，我突然想到土坎满山的山羊，尤其是小羊羔煞是可爱，于是问：“小山羊好喂吗？”黄镇长说：“贱惨了，啥都吃，草、树叶、瓜果、蔬菜，凡是人吃的、猪吃的、狗吃的它都吃，不喂，三五天也饿不死。”我说：“一只刚出生的小山羊大概多少钱？”黄镇长说：“十几块钱。”我说：“给我买一只，野味、土鸡土鸭就不要了。”黄平一脸茫然，我解释说：“我有个屋顶花园，空起的。”

离开武隆时，黄镇长果然用竹篮给我弄了一只小羊羔，嘱咐：“刚断奶，每天喂把草就行了。”

小羊羔很懂事，不仅很快熟悉了屋顶花园的环境，而且无师自通，像兔子一样绝不随地大小便。羊屎与兔屎极像，比蚕豆小，比豆大，酱色无味，是蔬菜、果树的绝佳肥料。

小羊羔很调皮，熟悉了它会跟你藏猫猫，它在亭柱后躲起来，待你叫数声后才突然蹦出来，让你吃一惊。如果有两天没让它下楼到中庭大花园玩，它会用刚刚长出的角顶你的双膝，跟你撒娇。

小羊羔最爱吃土麦冬、桃树叶、柳树叶和水生的水灯芯，吃饱后，它会蹦起来撒欢。小羊羔蹦得很特别，它跳起来用头撞屁股。

一个月后，小羊羔就长大了，重30余斤，双角完全长出呈弯状。回想起来，仅吼过它两回，一回是在电梯内拉屎，二回是在阳台上拉尿。我大声吵了它之后再没犯过。

羊的智商极高。有天晚饭后到院子中庭，它被五条大、中、小狗包围，群狗围住它左突右窜，狂吠不止，它居然稳若泰山，甚至没拿正眼瞧狗一眼。我心里有数，便对狗主人们说：“快招呼好你们的狗，出了问题我不负责哟！”狗主人们大笑，最大的狗主人说：“我们的狗没事，就怕你的羊被撕烂了找我们赔哟！”这时又有很多人包括不少遛狗的人围来看热闹。“羊狗大战，快来看唦！”最大的狗主人激动得吆喝起来。兴许是受到狗主人的鼓励，最大的狗率先向羊发起进攻。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羊神情自若，待狗冲到跟前，身子一侧，羊角一甩，大狗连翻七八个跟斗，痛得嗷嗷大叫，看样子腰部受伤不轻。见大狗落败，其它狗一哄而散。这时羊神情悠然地抬起头来，目视四周，那样子极像一位“先生”；然后才不慌不忙走到我身边。打那之后，我就给羊取名“先生”；院子里所有的狗见到“先生”绝不敢吠一声，有的还匍伏于地，待“先生”走远才敢抬头。

有个星期天赴朋友婚宴，“先生”似乎知道是星期天，非缠着让我带它去，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先生”赴宴。酒毕，一朋友听说“先生”大战群狗之事，不信，非要“先生”和他的“大白熊”比试不可，借着酒兴，一大帮等着看稀奇看热闹的朋友也极力鼓动。朋友的“大白熊”名不虚传，浑身洁白，无一杂毛，威武雄壮，体重达60公斤，跟羊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乖乖，我想“先生”绝斗不过它的，可说走又挺丢面子，况且已被大伙围住，哪里走得脱！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我拍拍“先生”脑门，鼓励说：“别怕，你是最棒的！”羊站定。“大白熊”根本没把羊放在眼里，慢条斯理向羊走去。临近，羊低头，白熊亦低头，双头抵住，用力顶。羊不敌，后退。突然，羊一侧闪，白熊失去支撑，踉跄向前滚翻；白熊爬起，转身，大怒，它呲牙咧嘴，快步冲向羊，恨不能一口将羊撕碎。这时“白熊”主人与助威者一齐呐喊：“撕碎它、撕碎它！”我心生厌恶：“什么鸡巴朋友，帮助强者欺负弱者！”但见羊充耳不闻，站立不动，待“大白熊”冲近，羊速闪，“白熊”扑空，跌了个嘴啃泥。“白熊”再次爬起来，又向前冲击，羊故伎重演，白熊再次跌倒。“白熊”主人上前扶起，搂住熊脖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拍拍熊的脑袋鼓励它再斗。仿佛受到主人夸奖，“白熊”再次冲向前，但速度明显放慢，嘴里大口喘着粗气。此时“先生”拉开阵势，头侧低着，待“白熊”冲近，猛甩羊角，只听“咔嚓”一声，“白熊”口喷鲜血，侧倒于地；“先生”不依不饶，奋然蹦起，然后将双角狠狠抵向“白熊”腹部，“白熊”痛彻肺腑，无力动弹，大声哀嚎。我忙将“先生”拉开，朋友急叫人将“白熊”抬进车内，风驰电掣送医院抢救。

打那之后，“先生”名声大噪，有朋友打听它出身的，也有朋友出高价买它的，但都被我拒绝了。“先生”成了我的影子，我的业余时间差不多都和它呆在一起，它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一天清晨，我上楼，喊“先生”名字，竟无动静，我想可能调皮的“先生”又跟我藏猫猫吧。好不容易才在曼陀罗树下的草丛中找到它，只见它双目无神，肚皮胀得浑圆，我拉它起来，竟站不起。我把它抱到亭子里面，急忙给小妹打手机，小妹问明症状说：“肯定是吃到打了农药的草了，中毒了，你赶快买一盒藿香正气液，每次喂四小瓶就行了。”我依嘱而行，果然有效。

“先生”最后还是被我送走了。原因是每天五六点钟它都会站在楼顶大叫，吼、打、用不干胶缠嘴，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它还是要叫，引得邻居纷纷投诉。送给谁？颇有一番波折，后来我决定送小妹帮助养起。小妹说：“我有一大群羊，你杀掉吃了算了。”我说：“你必须把它当羊神一样供起，直到老死，中途不得出丁点问题，否则你儿子上大学的资助我不管了，还有你这妹我也不认了。”小妹无奈，只有认了。

那年清明回老家给父母上坟，到家刚下车我就叫小妹带我上羊圈去看“先生”。我以为“先生”认不出我来了，哪知听到声音，它就奔过来，用羊角拼命撞门栅。我抱着羊颈，长叹一声：“先生，你要是清晨不叫唤，该有多好哇！”

小妹说：“它属山羊种，喜欢登高、喜欢叫是它的秉性！”

鲵

朋友在巫溪承包修高速公路。一天傍晚民工在山溪里抓了几条野生娃娃鱼，朋友拣最大的一条派人送给我。我打开笼一看，好家伙，经过越野车一天的颠簸，它不吃不喝，居然还活灵活现，虎气生生。

我谢过朋友，急忙将它提回家，放入屋顶花园的池子里。

鲵，俗称娃娃鱼，生长于野外山溪。当时重庆的野生娃娃鱼黑市已卖到3000元一斤，因其汤对妇女乳腺增生有奇效，价格仍不断上翻。

我遍查典籍，搞懂了娃娃鱼的习性和喂养方法，打算喂养一段时间，再宰杀了邀朋友弄个“娃娃鱼宴”。

娃娃鱼喜阴。我就在池子里用砖头搭了个人工洞穴。娃娃鱼白天藏于洞穴，只在后半夜跑出来觅食。娃娃鱼喜静，且食性很杂，田螺、鱼、虾、青蛙都是它的最爱。娃娃鱼食量很小，半斤青蛙够它吃上十天半月了。特别令我不解的是：娃娃鱼吃青蛙极绅士、极高雅，青蛙放进池子后，隔两天会发现一具完整的青蛙骸骨，头、脊、四肢骨骼完好无损，活脱脱一具青蛙骨骼标本，也不知娃娃鱼是如何吃的。

不久，朋友知道后，纷纷带小孩来看稀奇。一般情况下，我会用一小木棍从洞中慢慢将娃娃鱼赶出来。娃娃鱼体青黑，头扁，嘴大似鲶，浑身无鳞，游起来憨头呆脑的，小孩要追着看半天。邻居一农村来的小孩名叫大春，这娃儿特捣蛋调皮，曾追打过我的山羊，那日他也跟来看热闹。他见我正要赶娃娃鱼，闹着要他来赶，我于是把棍子递给他。大春很得意，想在小朋友面前露露脸，他接过棍子往洞里猛捅，娃娃鱼被激怒，野性大发，它咬住棍子一下窜出，掀起巨大水浪，同时一甩头，差点把大春拉进池子，大春吓傻了，回家三天只知道喝水不知道吃饭。

那年盛夏，我正在云阳出差，妻子打来电话，急匆匆说：“娃娃鱼热得受不了，跑出洞来，在池子边游来游去。”我说声“糟糕”，连夜赶回家，一摸池水很烫，连忙将娃娃鱼抱下楼，放入装满清水的大水缸里，同时，连夜将池水换掉，并在水池上搭了帆布篷顶。原本想将娃娃鱼在缸中养几天，待高温过后再放进池子的，可它在缸中并不愉快，连近在嘴边的小鱼也懒得吃。经观察，我发现娃娃鱼肯定中暑了。有了上次养“山羊”的经验，我就翻出一支“太极藿香正气液”，去盖，用毛巾包住娃娃鱼上身，抱起掰开嘴就喂。大概两个小时后，娃娃鱼又有了精气神，追逐鱼儿，忘情欢腾，弄得缸水洒了一地。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凌晨四五点钟，娃娃鱼将头露出水面叫唤，那声音细且很长，极像婴儿哭声，妻子吓得用被子蒙住头。我知道是娃娃鱼，立即将它抱上屋顶放入池子。

有一天，一懂《易经》的朋友在我屋顶看了半天，突然问：“陈哥，你知道娃娃鱼在你屋顶尤其是水池里为什么能存活吗？”我答：“不知。”他说：“你这屋顶特别是水池正处于一气穴正中，野生娃娃鱼非凡物，要吸天地灵气的。”这消息一传出，知道我想卖房子的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一起涌来，那几天差不多手机都被打爆了，看房子的每天都有20多人，最多的时候达50余人。开始新鲜，后来搞烦了，因为多数人都是冲着据说屋顶有气穴或直接冲着娃娃鱼来的。说实在的，卖这套带屋顶花园的房子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养娃娃鱼的气穴存不存在不说，光这屋顶花园我前后花了绝不下20万，而今桃树每年可结七八十斤大白桃，苹果每年可结20多斤纯甜青苹果，葡萄每年都要收100多斤，尤其是亭子已换成角钢架子铁皮铺顶，亭顶爬满血藤、紫藤、三角梅，还有稀有的曼陀罗树，每年开花五六个月，还有奉节的“一品红”桔子、长寿的“沙田”蜜柚………每一处都凝聚着我的汗水与心血。

最后，房子卖了个好价钱，但娃娃鱼没卖。朋友告诉我，娃娃鱼非凡物，它与人参、穿山甲等一样属“山精海怪”，轻易别伤它性命。记得那个星期，重庆城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我们一家人将娃娃鱼装进一个大竹篮，驱车来到嘉陵江北滨路，然后走到江边一平缓处，将娃娃鱼慢慢拿出，正待放生于江中，也许是闻到江水的味道，它猛地挣脱，一下跃入江中，但见尾巴紧甩，径直往江心游去。我心想，好，往长江、往大海去吧，那里广阔无涯，再没有人能捉得到你了。

回家路上，妻问我：“两万多元没了，你不心痛？”

我说：“不知道哇！”用力摸胸口，一点也不痛，反倒有一种轻松舒畅的感觉，原来放生如此令人愉悦！

难怪，佛，劝世人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