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

2014-03-13 19:59刘子
飞天 2014年2期
关键词:莉莉

刘子,本名刘永强,1968年生于甘肃省秦安县。作品散见于《星火》、《飞天》、《草原》等刊。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走过来的是影子》。短篇小说《手背》被《小说选刊》及《中华文学选刊》转载。甘肃省作协会员。

最近一段时间,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古怪的事情。比如我的眼镜,有一次在我看球赛时,左边的一只镜片突然间就飞了出去,像一脚点球骤然飞向一个虚幻中的球门。等我眯起一只眼,撅起屁股在沙发周围摸索了半天找见它时,赛场上的一脚任意球已应声入门。

这让我的心情很不好,不是因为错过了半场精彩的球赛,而是这个意外让我感到担忧,怕什么不好的事将会发生到我身上。这是一个预兆,我几乎可以肯定。

眼下我最担心的,当然是和莉莉的关系。她的出现曾一度让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让我以为找到了大名鼎鼎的爱情。她是个能让男人发疯的妙人儿。

对我而言,认识莉莉是一件必然的事。我在一家建筑公司任职,她则是一个审批工程项目的行政机关的文秘,掌管着审批盖章这些生杀夺予的大权。一来二去,我在他们机关呆的时间比在公司呆的时间还长,当然也少不了请他们相关人等吃饭唱歌还有其他的秘密勾当。本来一个秘书也不见得就有多大权力,可是据我观察,她的局长们见了她,一个个几乎都可以说是点头哈腰的,要是年轻几岁我可能想不通,不就是一个少妇嘛。可现在我很理解,这是建立在我对男人有了深刻认识的基础上的。她的几个局长一个个非常猥琐,临近更年期,在一些事情上已近最后的疯狂,再不抓紧就有那个心没那个力了。我说过,风情万种的莉莉是个能让很多男人都发疯的妙人儿,重要的是她的风情不是很暴露,完全是深深地藏在骨子里的,再用一套职业化的上班装紧紧包裹起来。不熟悉她的男人一开始还会以为她是个冷美人。可一旦发现她的骨子里的那股子骚劲,就很少有男人能走得动道了。

我算是较早发现她的这股子骚劲的男人之一吧。所以说之一,是因为我发现她的几个局长看她的眼神全都不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垂涎欲滴。我一开始也是用一种非常轻佻的态度对待她的,当然表面上不能让她看出来。我一大早就赶到她的办公室,坐在她的两只单人沙发的一只中,假装危襟正座,其实是在偷眼观看她摆动杨柳般的水蛇腰,她长长的雪白嫩滑的脖颈在我眼中忽隐忽现,我的心就像一只好动的猴子那样把持不住了。我就把一次能办完的事分成两次、三次来办。她好像对此不置可否,甚至有些装聋作哑。她的局长们看见我老呆在她办公室里,有时候会对我皱皱眉头,但他们一般不会吭声,连暗示都不会,因为之前我说过,我们公司和他们之间有很多不能示人的勾当,他们在我跟前不大会摆出那副对下属的狰狞嘴脸。他们只能忍着。

我们公司的马总有时候也会皱皱眉头,因为这年头很多事都会节外生枝,他对我的工作效率有点不满,他有一次问我,我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我之所以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背景,恰恰相反,在结识他之前我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中学英语老师。也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待员工如亲人的好老板,老马说过,资本来到世上,从头到脚都带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话一点也不假,马总属于本市不折不扣的一个暴发户,靠的是和政界的暧昧关系以及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他让我跟着他干以及对我偏爱有加,只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原因,在某些方面他和我有点臭味相投。

一次和几个新闻界的朋友聚会时,我认识了他。当时我是一所城郊中学的英语老师,因为不满校长们的瞎胡闹,我经常在酒桌上口出怨言,校长副校长平常风头梳理得明光锃亮,嘴上经常对老师和学生们说要有理想有追求之类的话,但在我看来,校长的理想就是睡遍学校里稍有姿色的女老师。而副校长只关心基建和招生这些油水很多的事情。校长的手段也非常简单,只要他看上一个女老师,就在开会时不停地找她的麻烦,比如家长意见学生分数这些,而且是穷追不舍地找,直至她投怀送抱。而对遂了他意的当然在职称奖金这些物质利益上是无原则地照顾。除非是特有背景的女老师或者烈女般的他才不碰,问题是这年头谁见过几个烈女?因此校长的雄性激素肆无忌惮地在学校上空游荡。朋友们说你是嫉妒人家了吧?我说这个成分有一点,但不完全对,虽然绝大部分男人都是属猫的,哪有不想沾油腥的,可我认为君子好色,取之还是应该有道。朋友们说如果这个道是指方法的话,你们校长的方法很有效呀。我只好在角落里大摇其头。我经常在报屁股上发点小散文,结识了不少本市文坛上的朋友。

但那天因为马总在,他是东家,我就没吱声,只是喝酒还算发挥得勇猛,到最后大家醉了一多半,大家就让我送马总回家,为了能更放得开,他让司机先回家了,出于登广告之类的原因,马总对这几个新闻界的朋友很客气,他就拉了三个,硬着舌根说今晚谁也别想回家。一个朋友说我们就是回也只能回自己的家,问题是马总想回哪个家,好让我送。马总对我酒桌上的表现很满意,他一把拉住我说这个小兄弟也不能回,你们几个今晚我都安顿好了。

几个人摇晃着走进了一家洗浴中心。一个发如乱草的中年妖妇带进来一溜小姐,她奇瘦,面如黄纸,好像小姐们的血汗钱是优质减肥药似的。小姐们看着我们的眼中充满了渴望,当然是渴望挣到这份钱,她们的肉体对所有掏得起钱的男人们都是开放的。她们暴露在低胸衣下面的丰乳和短裙下的大腿在灯下反射着冷漠的白光,让人目眩。

马总先让他们几个挑,然后让我挑,我只能客气地推让着,马总就说我虚伪。其实我还真不是虚伪,只是一到这种地方我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了。他就先挑了一个走了。最后进来的是个鼻翼下有个黑痣的小姐,当然,她非常丰满,这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有了点冲动。我随她走进了一间房子,她很职业化,在昏暗的灯光下有条不紊,几乎在几秒钟内就脱光了自己,然后就来对付我,具体过程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她说的一句话让我永志难忘,她当时是躺在床上,两条腿像俘虏的两只胳膊一样高高举起,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我的有气无力的攻击之下,回家吧,她目光空洞地望着我说。我盯着她的私处,对这句话思索了许久,它让我觉得非常温暖。

因为喝多了酒我干脆不行了,就对她说算了吧,钱照结,然后就又回到大堂。没想到马总已经摊在沙发里等我们了,他看见那个小姐,眼前忽然一亮,然后拉住我的手,结结巴巴地对我说,兄弟,你咋知道我的心思呢,接着他一把拉起那个小姐进了一间包厢。让我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后来他才对我说了原因,他说原来喝多了酒他也不行了,只是一见着鼻子下面有颗痣的小姐,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具体原因他不愿多讲,那天晚上他非常尽兴。作为交换,他问我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我就随便说我好像在比较正常的性生活中得不到什么快感,在一些非正常的情况下才觉得满足。他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和你一样呀,古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真理呀!我说那是你有这条件,像我这样的三无产品只能望美色兴叹了。他问什么叫三无产品?我说没钱没官没色呀!这里的色指的是男色。他说不要紧,别的没办法,让你挣几个小钱我还是有办法的。你到我公司来干吧,哥哥我不会亏待你的。就这样我就摇身一变成了他旗下的一员干将,现在已经好几年了。

我老婆和孩子住在另一个区,和我相距四十多公里,这个距离非常好,使我有诸多的不回家的借口,我老婆属于那种非常传统的女人,做爱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我的孩子学习非常好,总会问我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问题,让我感到世界真是越来越复杂了。我太爱他们了,所以不愿意经常和他们在一起,我怕我焦虑不安和颓废的情绪会传染给他们。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对生活抱着一种回避的态度,但我知道生活不是我想回避就能改变的,一种宿命的力量在绝大多数时候会让我的逃避变得徒劳无功,在这种力量面前我只有感到茫然的份。而且我的逃避也需要一个切入点。

莉莉的出现让我感到了意外。就是说让我发现了一种惊喜。一些过去听起来都肉麻的恭维女性的话在她面前我会脱口而出,还包括类似于琼瑶小说中的一些原先让我身上起鸡皮疙瘩的情话,我运用得非常自如。我注意到她听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中有些炯炯有神的反应,但我更加注意的却是她丰满的职业装下让我想入非非的美妙天地。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我所垂涎的只是她的肉体,当然,还有她的风情万种,那可是世上最有效的麻醉药,能让我在对生活的厌倦中找到短暂的心旷神怡的感觉。

一个中午,我请他们几个人吃饭,按照他们单位的习惯,我也称之为工作餐。因为是中午,大家都喝得比较少,但莉莉只要喝一点酒,脸上就会泛起一层类似于桃花般的红晕,让我迷恋。假装在楼道里转了一圈后,我照例溜进了她的办公室,之所以用“溜”这个词并不是指我的行为鬼鬼祟祟,而是指当时的环境非常安静,大家都躺到沙发上去小睡了。她当然知道我会去她那里,所以她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发现她正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怔怔发呆,好像那里隐藏着许多和她有关的秘密似的。漂亮的女人差不多都有秘密,这些秘密又使她们变得更加迷人。

关于她的手我不得不多说两句,她修长的手指正如两棵刚刚剥开的葱白,但又绝不纤细,散发着肉的饱满和清香。她的脸上有一层慵懒,虽然脖子上的褶子和眼角的皱纹都包含了一种青春不再和纵情床事的暗示,但这恰恰成为她吸引我的魔力所在。我太迷恋她脸上的这种来者不拒的懒洋洋的神态了。话又说回来,像这样千姿百态的女人躺在身边,哪个男人不愿意在她身上鞠躬尽瘁呢?我觉得自己的呼吸粗重而兴奋。我走过去,靠近她,伸出鼻子吸嗅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我注意到她今天使用的香水非同寻常,肯定是来自于某种价格不菲的法国品牌。说是伸出了鼻子,但我当然不是大象,我只是把脸靠近了她的头发。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她居然没有表现出一点反感。这让我相信,一位朋友的恋爱生物钟的定律已经在她身上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按照他的说法,凡事都有一种惯性,恋爱也是如此,他强调,要让对方在某些相对固定的时间内感到你的存在,刚开始她也许会烦,但一旦成为某种生活习惯,她就再也离不开你的出现了。他说得太对了。

你想干吗?莉莉忽然轻声问。我一惊,难道她看出我心里不可告人的企图了?但她仍然背对着我,所以声音听上去比较遥远。同时也给我留出了闪展腾挪的空间。我没有说话,我决定更加大胆一点,就伸出两只手,慢慢向她的脸颊前进,经过了几秒钟,我幸运的双手就开始抚摸她洁白如玉柔软如锦的脸蛋。当时我的心跳得厉害,幸亏我运用了一些语言来弥补自己胆量方面的不足。

我说如果这段缘是上天给我们的,请你不要回避。我的语气是含情脉脉的,可是我的手却进一步开始了形而下的运动。窗外阔大的梧桐树叶编织成的巨大的浓阴恰到好处地起到了遮挡阳光和别人的目光的作用,让我的偷情动作拥有了良好的氛围。让我惊喜的是,莉莉居然没有太多的反抗,虽然她依然背对着我,可我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脖子也开始向后仰,其实是往我怀里仰了。我的嘴唇在她柔软嫩滑的脖子上游走,舌尖轻轻地吸吮着,另一只手则直攻她的下盘。我兴奋得脑袋嗡嗡响。就跟采到了蜜的蜜蜂似的。在百忙中我抱着她靠近了门板,伸出一条腿把门磕上了。

我完全能够理解自己当时的激动,要知道,这是我长期努力的结果,这情景在梦中已经演示过无数遍了。这种快乐简直无比刺激,要知道,这个地点可是堂堂的机关办公室,她的副局长正在隔壁发出若有若无的鼾声,就在她的小沙发上,我得到了人生的极乐。男人高兴的时候容易昏头,所以我当时喃喃地说了许多昏头的话,像永远爱你之类的。看得出来,她对这些话颇为受用,虽然她的脸上也有过片刻痛苦的表情。我甚至还讲了几句英文,使我们轻手轻脚而又激情四射的偷情拥有了几分异域情调。

唯一让我觉得意外的,是有一会儿莉莉居然睁开了眼睛,她满脸通红地盯着我,像是要透过我的表情来判断我的话是不是真心的,但她的目光又非常空洞,像是透过做爱的现象看到了做爱的本质一样。我当时也没想太多,我只是惊叹古汉语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发明出欲仙欲死这样生动的词语来,这一生有过这么一次得偿所愿的做爱,值了。

后来我把这些当时脑子里的话都对莉莉讲了,她撇了撇嘴说,我才不相信呢,你这种人,哪里懂得什么叫爱情呢?我说其实爱情是最不能当理论来讲的,要是当理论来讲的话永远也搞不清楚,她宽容地对我笑了笑。另一点让我觉得有点不高兴的就是,每次刚完事,她就背对着我睡过去,眼睛透过窗帘望着天空,让我觉得她的心其实已经走了很远。不过我当时简单地认为,她还是爱我的,要不她也不能把自己给我呀,而一旦她给了我,我就不应该再要求太多。况且我们的关系说到底也是婚外情,没着没落的。其实和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得到了她的肉体,就不会再想太多的事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还是太不明白她了。

关于她的起先拒绝后来接受我,她的解释是这样的,她说我这几年如一日的追求确实让她动了心,给我的感觉是好像是作为一种安慰。我说你不会匆匆离开我吧?说实话我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了,没了她真不知道生活该怎样过了。她几乎是我唯一的动力,让我干任何事都浑身是劲。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好像与此同时,马总也找到了他的第二个青春,经常满面红光地出现在各种场合,而且对我比以前更加器重和亲近了,这让我一度有点费解,难道我的好心情对他的影响如此巨大?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每月四千元的高工资让我经常对他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以前他有时候还训我两句,对我的办事拖沓相当不满,但是最近他再也没有表现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高兴了,让我觉得迷惑。而对我的情绪变化,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按道理他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是很愿意和我交流一下某些颇为私密的问题的,而最近这种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的气色出奇地好,甚至比我的还要好。

有一次我试探地问,马总,你最近遇到什么喜事了?他吱吱笑着从皮圈椅中站了起来,坐到沙发上,摆摆手示意我也坐下,还破例从一个金属盒子里拿出来一支古巴雪茄递给我,把一盒火柴扔了过来。说实话,抽这种雪茄烟是我的梦想,我无数次想象过抽着这种烟,坐在硕大无朋的皮椅子中的感觉,除了有点像影视剧中的黑社会老大的形象略有点不好之外,就完全是一个成功人士了。没什么,他说,就是身体很好,酒喝得少了就这样。我有点不相信他的话,我亲眼见过他和某副市长一顿饭就喝掉了一瓶茅台酒。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老弟,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会给你发一个大红包的。我赶紧站起来说,那我就先谢了。你忙,我先走了!

路过会议室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大钟,离与莉莉幽会的时间快到了。你想想,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呀,腰包渐渐鼓了起来,还拥有了这么一场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艳遇(这个词是我现在用的,当时我用的还是爱情,在这一点上我曾是多么固执呀),这是多少男人梦想中的生活呀,翻过年我就准备买辆二手车,带莉莉去郊外的景区好好玩几天,以前去都是打的,让她受委屈了。对于我的投入莉莉也一度感动过,我连银行卡的密码用的都是莉莉的生日,当然,我知道她不缺钱,可我想让她明白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我是了解她的,她骨子里还是喜欢成功型的男人的,说穿了她还是很爱钱的,这不能怪她,在我们这个时代,也就只剩下钱能当大爷了。

而这些天,我渐渐感觉到了一些问题,莉莉的言语之间好像对我越来越不满意了,甚至有了准备分手的暗示,我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而且我越是试图表现得努力,她的不满好像也越来越多,让我摸不着头脑。她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一种非常压抑、扭曲的情绪。她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我的后脑勺,看到了我们并不美妙的未来。

一天,和莉莉缠绵了一阵之后,我起身要去另一个政府部门办理一个批文。我绕床一周,在背对着我睡的莉莉脸上留下了匆匆的一吻。她的眼睛紧闭,双唇微微翕动,好像有话对我说,看上去非常性感。当然,我知道她不会说什么,她一直就是这样,让我觉得她的心深如大海。

酒店外面阳光明媚。我刚从拉着厚厚的窗帘的房间出来,眼睛还有点不适应。我伸出右手揉了揉眼,习惯性地往裤兜里一摸,糟了,我把一块手机备用电池扔在客间里了。我每次外出都带一块备用电池,这不光是因为我平常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还因为马总每当我外出办事时总喜欢在手机里长篇大论,担心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我沿大厅台阶往上走时,无意中瞥见莉莉从旋转门里正往外走,她收拾得可真够快的,看来是我刚出门她也起来打扮了。她的一袭黑衣飘飘而过,我刚才还开玩笑说她就像一个修女,看她听了有点愠怒,我忙解释说这是夸她的纯洁呢。其实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滑稽,因为接下来我们就要翻云覆雨了。虽然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是她穿上这身黑裙子非常婀娜多姿,她刚一进门的时候我还说了句诗歌语言,我说你身上披着黑夜来见我了。她对我笑了笑,我一说诗歌语言她就会这样对我笑,含义非常宽容、甚至有点怜惜,让我感动不已。

看着她娇美的背影走下了台阶,我忽然突发奇想,想知道她和我幽会后会去哪里、干什么?这对一个四十岁的人来说有些荒唐。但这个念头非常强烈。她打了辆车,我也打了辆车,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跟踪一个人,是我爱的一个女人,这感觉很刺激,还带有一丝卑鄙的成分,但是为了她我愿意。

她的车在天外天酒店停了下来,我心里忽然就咯噔了一下,这个时候她应该回单位再应付一阵的。我屏住呼吸,尾随在她身后下了车,等她走进大厅近五分钟后我才急匆匆地赶了进去。大厅里空无一人。我跑到总台前,问里面的服务员,刚才进去的那个女的住几号房?她职业化地对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才明白为客户保密是她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我只好蜷缩在大厅一角的沙发里,心烦意乱地抽着烟。公文包被我扔在茶几上,去他妈的批文!我狠狠地想,我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场爱情,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但我心里还是隐隐作痛,这都是年轻的时候读的那些诗害了我呀!虽然我反复告诉自己也许她到这里只是来办公事的,但是出了办公室她又能办什么事呢?

有点累了,和往常一样,一见莉莉我就会全力以赴,一般都会连续做两次,直到体力完全透支。我迷迷糊糊地眯起了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青岛有一个建筑艺术展示会,马总让我去参加,他说咱们公司也就你有点文化细胞,去了多带点花里胡哨的玩意回来,咱们也搞个新概念住房什么的。不过你要快去快回,一周的时间应该够你玩的了。

在那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我猛吃海鲜、喝啤酒,每天黄昏就到海边去转转,蔚蓝色的大海让我感到惆怅,我不时想起我曾声情并茂地在莉莉面前朗读过的那首叶芝的诗:当你年老/白了头/睡意稠/炉旁打盹/请记下诗一首 漫回忆/你也曾眼睛温柔/眼角里/几处阴影浓幽幽/多少人/爱你年轻漂亮的时候/真假爱/不过被你的美貌引诱/只一人/在内心深处爱你灵魂的圣洁/也爱你/衰老的脸上泛起痛苦的纹沟。当我认识到以我四十岁的高龄仍然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时,我就不免对自己感到深深地同情和担忧了。

预感永远是一种神奇的感觉,要回去的前一天,我的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居然整夜失眠。当我提着手提箱站到公司大楼的门口时,你完全可以想象到我的惊讶,我看见了两条交叉的封条就贴在电动门的不锈钢栅栏上,这两片纸条拥有的魔力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就是说:公司完了!我顿时觉得天塌地陷。什么叫沧桑巨变?什么叫恍若隔世?这就是!

一个保安走了过来,他的神情也是沮丧的,我跟着他走到门房,坐了下来,他向我讲述了这些天公司发生的一些事。听着听着,我的嘴自然而然地就张得像一只蛤蟆。

公司的经济方面的问题就不提了,几家政府机构正在深入调查,还没有结果。马总死了,他是被人毒死的。而那个毒死他的人也死了,不是别人,正是莉莉。说实话我不愿意提起这事,这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以前只是属于我臆想中的东西,现在慢慢地连成一片了。

在我要来公司的时候,几个朋友就对我说过许多马总的事,说他养了几个二奶,这很正常。问题是他那方面早就不行了。我说这和我没有关系。朋友们说好像后来他又行了。在我的臆想中,这个转折点出现在和我们几个在那家洗浴中心玩了一场之后。

我的思绪现在很乱,我得先把从快要回家了的保安嘴里听到的马总死亡的经过说一遍。按照他的说法,莉莉其实一直就是马总的二奶之一,而且她老公是本公司在广州办事处的负责人。怪不得我从来没有听莉莉说起过她老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莉莉居然想出了一招和马总同归于尽的狠招,在一次幽会时,她嘴里含了一颗装满了毒鼠强的胶囊,在接吻时把它顺利地送进了马总的嘴里,然后他就完蛋了,她也死了,据说警方还在她的手心里发现了一颗类似的胶囊,看来是她的第二套方案,虽然没用上,却给警方破案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我想起有一次我装腔作势地给她看手相,本来也就是调情的一部分,但我惊讶地发现她的一条感情线剑走偏锋,横着就过去了,带有某种杀伐之气。当然后面这句是我当事后诸葛亮时想到的。我还想起她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她有点恶狠狠地对我说,如果你骗我,我就掐死你!我也把这句话当作调情的一部分,就说,到时候我会主动伸长脖子任你掐的。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在租来的公寓楼里呼呼大睡,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有时候坐在电脑前,翻看我和莉莉的照片,我反复告诉自己,只是一次艳遇而已,忘了她吧,但当我准备删除她的照片时,却总也下不了手。我盯着她幽深的眼睛,就像盯着一面深蓝色的湖水,我差点也就掉在里面淹死了,没想到率先淹死的却是马总。而且我对整个事件的臆想还在继续,所以下面我要讲述的很可能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不过我的脑子里却顽固地认为,就是这样的。

那就是,我和莉莉的关系之所以能发展到那一步,完全是马总授意的或者默许的,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有些怪癖的爱好,比如,在男女之事上,有些人喜欢抽二手烟,马总肯定是这样的人,我们就是因为这个相识的。至于他为什么喜欢抽我的二手烟,这我就搞不清楚了,估计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一想我自己的身份就变得非常可怕了,我是什么?是一颗壮阳药?一片兴奋剂?一粒摇头丸?太可怕了!要真是这样,我成什么了?我连个民工都不如,连个乞丐都不如,我是说在这次感情上,我几乎成了一个药引子。我知道我不能恨莉莉,也许她是无辜的,也许她遭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虐待,我不得不进一步回忆她全身光裸着站在我面前的情景,想从她身上找出一块伤疤或者烟头烫过的痕迹,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我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不过再怎么说,以生命的代价结束一段畸形的感情,这在我的思想中还是匪夷所思的,莫非还有什么重大的事件让她非走这条路不可?这对我来说只能是一个迷了,莉莉本人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永远的迷,我这一生都猜不透了。

那天在天外天酒店,我从昏睡中醒来后,就动了一番脑筋,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找到一个保安,塞给他五百块钱,让他想办法调出了莉莉进楼后的监控录相。果然看见了她走进了一间客户,然后我就随着那个保安走进了那个客房。所幸没有再住人,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收拾,这样,我就从垃圾筒里发现了预想中的古巴雪茄的一截屁股。原来古巴烟是这样的!保安对我感慨着说,马总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呀!

当然这段回忆现在我脑子里变得模糊可疑起来,我甚至怀疑这仅仅是我臆想中发生的事。

我的生活又要回到从前了,我明白必须从这几年的梦中醒过来,当时我在学校办的是停薪留职的手续,几个朋友聚会时,仍然说着那几句人世多变的老话,并为马总的巨额遗产的去向争论不休,而且还猜测莉莉下此狠手一定和他的巨额财产有关,他们向我询问了很多事。作为一个公司要员,我应该是一个知情者,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只有在喝醉的情况下我才能安然入睡。

莉莉依然频繁地出现在我梦里,仍穿着一袭黑衣,大多情况是背对着我,亭亭玉立。梦境里还经常响着一首歌,是我经常给她唱过的一首英文歌《ONLY LOVE》(唯爱所能)。愿她在天堂里万事如意。

有朋友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他劝我去大城市看看心理医生,我不想去。因为另一个画画的朋友说过,心理医生的自杀率是很高的。他们在排解别人心里的痛苦时,首先必须要亲身体验那种痛苦,而且我能够找到适合我自己的办法。

莉莉的死让我看到了人生脆弱的一面,而且我还认识到这种脆弱往往来自人自身的欲望,尤其是占有欲。莉莉也许是想单独占有马总,失败后就走了绝路,这是很有可能的。而我的悲剧就在于我贪图本来不属于我的物质享受和感情,我还很无能,没有在改变莉莉的某些欲望上帮上任何忙。她心里其实有温柔和清纯的成分,只不过被这个物化了的世界吞噬了。记得有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月亮出奇的亮,我拉着她的手,攀上一个山顶,我就和她坐在雪地里,凝望着一轮明月,山下是城市里的万家灯火,那时候我们还没有那种关系,能拉着她的手看月亮,已经是我心目中最幸福的事了。山顶的寺庙里居然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埙声,听得我们的心都化成了一缕轻烟。

她就这样走了,也许曾经的精彩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是索然无味了。我想起最后留在她脸上的一吻,冰冷、清凉,如吻一块美玉,不管她事实上是怎样一个狠毒、占有欲强的女人,她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我退了租来的房,回了趟家,摸了摸儿子的头,翻看了他最近的作业本,老婆倚在门框上看着我,我完全可以想象到她眼中的惊讶,甚至想象到了她手中的脸盆掉在地上的“当啷”声。我对她说,从明天开始,我中午饭也要在家里吃了,我要回学校当我的教师了。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两个校长都换了,因为英语教师并不富裕,新校长欣然同意了我回校任教的请求。在这里我要补充一句,我先前的学校其实离城只有十里,掩映在一片高大的白杨树下,背山面河,风景其实是很美的。能让我忘记一切伤痛的,还有孩子们的目光,那么清亮,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和渴望,让我深情地想到,其实我和莉莉小的时候,也拥有过这样的目光。

责任编辑 赵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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