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三百年说*

2014-03-12 14:17李治亭
关键词:清史数字历史

李治亭

(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 北京 100080)

清朝历史究竟多少年?学术界通说268年,已成定式,无可更改。那么,这268年又划分为几个发展阶段?学术界也早有共识,并无严格区分。一般来说,或分为清前期、清后期,或再加上一段清中期。其二分法或三分法,皆无明确界限。前期到何年?中期的起止又是何年?亦非约定,不过是“大概”、“约略”而已。这便是“模糊史学”之意吧。就说“中期”,有的定为“康乾盛世”,但并不被学术界全接受。最明确的部分,是为“后期”,被定为“近代史”。以前,连“晚清”的提法也被取消,实则是将这段清史切割出去,以“近代史”定为一个独立的学术领域,与清史无关。至于清入关前这段历史,也不计入清朝的历史,一切皆从1644年入关算起。这样,清朝的历史,一则“斩头”,一则“去尾”,只剩中间这一块算是清史。毋庸讳言,这反映我们对清史缺乏真正认识。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对上述的认识有新修正,但积习难改,成说难变,写书著文仍皆惯于定式。根源还在于囿于传统观念,甚至受各种成见的影响,不能正确认识清史的不同阶段及其内涵。

本文提出“清史三百年说”,试图给予清史以新的解读,愿与学界同仁“疑义相与析”。

一、从清史研究现状说起

清亡未几,以《清史馆》修清史、萧一山著《清代通史》为发端,清史研究一度兴旺,但很快便偃旗息鼓了,几乎无人问津。直到改革开放,清史在冷清了半个多世纪后,突然变得红红火火,热闹非凡。一方面,学术界研究清史趋之若鹜,地方的,乃至全国、国际性的研讨会频频举行,研究成果如论文、著作、资料、通俗读物,真是层出不穷,铺天盖地;另一方面,文艺界如戏曲、小说、评书、电影、电视等,也介入清史领域,将其演绎成一部部艺术作品推向社会,从而使清史故事和知识普及到千家万户。至今,自上个世纪80年代掀起的“清史热”,不减不退。可以说清史的普及率是其他断代史无法比拟的。清史从冷落一变而为史学界之“显学”,不能不使各断代史相顾“失色”。这与改革开放前数十年冷冷清清的局面形成鲜明对照。

清史研究的大发展,空前繁荣,实非偶然。清朝距我们当代社会最近,它亡国至今,也只有102年,说起清朝的人和事,似在昨天,如在眼前,很容易引起人们更大的兴趣。清朝的历史漫长,经历的时代多变,其丰富多彩的内容,为文学艺术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坦率地说,把清史故事搬上舞台、银幕及屏幕,也许比创作现实生活的作品来得容易些。因为编导者可以不受各种约束,借用古人的名字,内容任意编造,信马由缰,实得“捷径”之便。

对于史学界来说,清史园地既广大又富饶,还有许多待开垦的园地,确有强烈的吸引力。学者们争先恐后,纷至沓来,研究成果多得难以计数。近30年所取得的进展,远胜前70年的总和。

有清一代,比它以前任何一代王朝更受到当代人的重视与关注,这也许是清朝的一个幸运。也有不幸,即其是非最多,受责难最重,评价不一,争论不休,难以达成共识。相反,不同观点已成对峙状态,能延续多久,尚难预料。不过,争论绝不是一件坏事,学术就需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如果没有争论,学术也就失去了它的生命力。

现在的问题是,有关清史的歧见,已远远超出了学术争论的范围。例如,文艺小说及影视、戏剧“戏说”成风,一批一批的清宫影视戏,纯属荒诞无稽。糟蹋清史,莫此为甚。诚然,文艺作品既然是艺术创作,自然允许虚构,但不能脱离生活,特别是历史题材的作品不能脱离历史,更不能天马行空,颠倒篡改历史,我们常说的“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就是这个道理。文艺界的“戏说”风也刮进了学术界,一些“学者”跟风,打着学术的幌子,把三国史、清史,乃至孔子、庄子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特别是清史,标榜“正说”实则是邪说,公开宣扬历史唯心主义,信口开河,搞乱了清史。任意涂改历史,胡乱编造之风必须煞住,因为不得民心,终将弃之如垃圾。

尽管“戏说”荒诞,谬说悖理,却仍在社会中流传。清史难“清”。这大抵是当前清史研究的现状。要辨明清史的每个歧见,无论如何,是本文无法做到的。本文只辨清朝历史的起始与历史阶段的划分,表达我个人的“清史观”。

二、解读清史三百年

学习或研究一代王朝的断代史,首先遇到一个问题,即王朝的起始与终结时间。这似乎是个常识,无须讨论。清以前历代王朝姑且不论,只说清朝,确有特殊之处。它的终结时间,为宣统三年即公元1911年,清帝宣布退位,清朝的统治就此结束。对此,没有任何疑义。那么,清朝的历史又始于何时呢?说法有三:

一说,以清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入主北京为其始,清有国应为268年;

一说,以明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6年)努尔哈赤创建后金政权为清史开端,至终结,共296年;

一说,从努尔哈赤于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起兵创业算起,直至清亡,共历329年。

这三种说法都有相当的道理。正如一个人的人生历程,如从参加工作算起,至退休,强调其人的工作时间。如从出生算起,直到去世,这是表示一个人的寿命。清朝的三个“开始”时间,各有所重。学术界采用的是第一种说法,约定俗成,从未受到质疑。因为从入关后清朝才开始统治全国,到其退位,就是清朝统治中国的全史。入关前的历史只是清史的序曲,被视为清史的楔子,可不计入清史的时间统计。

我们的意见,与传统的规定稍有不同,即取第三种说法:从努尔哈赤创业,到确立在全国的统治,直到退位,这是清朝历史的一个漫长而完整的过程。其中各个时期,都是清史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各个部分的总和,就是清史的全部。可以说,清史的绝对时间应为329年,举其概数,可称“清史三百年”。

同大多王朝一样,清朝三百年经历了兴、盛、衰、亡这一漫长的过程。考察了清朝三百年,可以说有其独特的经历,这就是:创业、盛世、衰亡,而这三段式恰恰是各占百年左右。

先说创业。如前指出,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努尔哈赤起兵,为被害的父祖报仇,即为清朝创业之始,已无疑问。那么,创业于何时完成?进一步问:创业完成的标志是什么?很简单,全国完全统一之日,就是创业完成之时。清在关外时期,仅占有东北与内蒙地区,统一大业远未完成。清朝入关后,于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消灭南明最后一个政权——永历政权,至此,已完成对全国大陆的统一,但台湾仍被郑氏集团控制,故清之创业还不能说完成。直至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郑氏政权兵败投降,台湾归入清朝版图。至此清朝才最后完成了创业。统一台湾,是一个标志。到统一台湾之时,清朝创业历时正好一百年。所谓百年创业,名副其实。

那么何谓百年盛世?“盛世”是指最好的历史时期:经济全面发展,文化繁荣昌盛,社会长治久安,国力空前强大,等等,都是构成盛世的不可缺少的条件。清史学界主流意见,认定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为清之盛世,史称“康乾盛世”。这个“盛世”,从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学界并无具体界定,见仁见智,差异不大。我们认为,无论开始、结束,必有一标志性事件,为其时间的界标。进入盛世的标志,恰好是统一台湾的第二年,即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圣祖首次南巡,非为娱乐,专程亲临治理黄河工地,阅视河工。黄河之重要,实关中国历代王朝兴衰,亦为中华民族之命脉。在以农业立国的时代治理黄河水患,如同治国,是国家头等大事。在统一台湾后,圣祖立即转入治河,说:“今四海太平,最重者治河一事。”[1]治河即治国,国家已由前期的战争转入文治,此即盛世开始之时。从大乱走向大治,治河是标志。

盛世何时结束呢?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乾隆刚退位还不到一年,就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事件,即川、楚、陕、豫白莲教大起义,引发社会矛盾总爆发,社会动乱此起彼伏。以此事件为标志,宣告“盛世”结束。至此,盛世历时112年,取其概数,称为“百年盛世”。

以嘉庆元年为由盛转衰的时代分界线,以此为开端,清朝转入衰落。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等六朝,经时115年,可称“百年衰亡”。

清朝全史,三个“百年”,并非是人为机械的划分,恰恰是清朝在300余年的漫长历史演变中,自然形成的“三段式”。应当指出,从治国的角度看清朝,它入关,入主中国,直至灭亡,是其统治中国的时间,是其全部自身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不是它的全部历史。任何一个王朝,都有其崛起、创业、发展、兴盛、衰落、灭亡的一个长短不一的过程。如同一个人的全部生命,从生到死,才是一个人的全部生命的历史。所以,清朝自身的历史理应从努尔哈赤起兵创业为开端,直到最后一个皇帝宣统退位,其历史才全部完结。其统治中国的时间,只是它的全部历史中一个较长的阶段而已。这就要求我们研究清史,不论研究哪一个阶段,也不论研究哪一个领域中的问题,都应从清朝全史即从整体来考察任何一个局部问题,就是要前后联系起来,以探明其内在的因果关系,才能科学地解读清史问题。以往清史研究中一个弊端,迄今仍一再表现出来,就是割断清史,或切成块块,或撕成碎片,孤立地研究。其结果,不过罗列一些历史现象,难以揭示其本质。比如,研究清入关前史,不顾及入关后有无变化;研究顺、康、雍、乾时期,对其在关外的历史不了解。尤其是专门研究“近代史”者,对鸦片战争前的全部清史几乎茫然不知。所谓“近代史”,就是对清朝的不停顿的“大批判”而已。如此等等。

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既有我们主观的,也有时代的客观局限。对“清史三百年”缺乏认识,不能总体把握,应是其原因之一。

清史三百年,可以说,内涵厚重,丰富多彩。目前,国家组织清史学者正在纂修的《新清史》,总字数预定3000余万,几达24史字数之总和。文字如此之巨,也未必将清史全部写尽。化巨繁为陋简,可以用“一、二、三”3个数字来概括:

一即一条主线——“大一统”,贯穿于清朝治国理念之中,成其为治国的根本方针。“大一统”的政治主张,源自孔子之《春秋》,为后世奉为治国之经典。但其“大一统”有明显缺陷:主张“华夷之辨”。以华夏治天下,夷狄只是华夏的附属。要严格区别,不得混淆。故历代所主,应称“华夷之辨”的“大一统”。清提出新“大一统”的新的民族观,始自关外清太宗皇太极提出“满、蒙、汉一体”,各建八旗,为清立国之基石。其后,经顺治、特别是康熙时,废长城,撤藩篱,合长城内外为“天下一家”。雍正时,尤其在理论上系统而深刻地批判“华夷之辨”的错谬,力证不分内外的“华夷一体”。此即“天下一体”的新“大一统”论。*有关康熙帝论“大一统”,详见《清圣祖实录》卷一五一、卷一八四。雍正《大义觉迷录》。这是一次跨时代的思想飞跃,把“大一统”的理念及其实践发展到了时代的极限。

二即两个基本问题:农民问题与民族问题(近代外国侵华是另类问题)。换言之,内地为农民,边疆为民族。清解决农民问题:坚持垦荒政策,不断扩大耕地面积;兴修水利,治黄、理漕运;引种高产作物,增产量;摊丁入地,改革赋役;广建仓储,备灾荒;轻赋税,蠲免钱粮,等等。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农民矛盾大为缓解。治边疆,把郡县制第一次全面推行到边疆地区,设行政管辖机构,驻军队,派官吏,直接行使管辖权。在东北设三将军分管黑龙江、吉林、盛京(今辽宁);在内、外蒙,行盟旗制;在新疆,设伊犁将军及领队大臣;在西藏,设驻藏大臣;在西南改土归流,废土司制,设流官,一改千百年之旧制,实现了国家对这一地区的真正统一。从此,至鸦片战争前,东北与北部无战事,无战乱。在西北、西南间有战事,亦保持较长久之安宁。从此,“三北”边患解除,各民族安堵。

三是“三个结果”:即最终形成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文化、最后完成空前“大一统”的多民族国家的架构、最终确立当代中国的广大疆域。以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的统计为准,中国疆域达1300万平方公里。

受文字所限,以上三个数字的更具体内容不便一一罗列,点到为止。其实,以上所列,皆为清史学者在所共知,只是我们尚未认识到罢了。

清朝三百年以三个数来概括,其实也是清以前历代王朝史的基本内容。差别就在于,这些王朝受时代及历史条件的限制,只做到了部分,已经做到的,还不够好。惟清朝集历代之大成,真正实现了50多个民族的前所未有过的“大一统”。

三、数字证清史

解读清史三百年,势必涉及对清史的评价。清史学界的主流看法,还是基本肯定清朝,也肯定满洲的历史贡献。但对清史三百年的认识有别,其评价未必准确到位。与此相反,持反对与否定意见的大有人在,如前已指出,由此引出的种种分歧,也把清史搅得难清。如,“后金—清,凶残野蛮,代表了邪恶与黑暗。”评价努尔哈赤是“武装的强盗头子”。社会中,仍有旧传统的影响,把清朝看成是“最坏”。欧美学术界把清朝对全国的统一评为“征服中国”,称“满洲人”为“野蛮人”,不一而足。这些说法,真的把清朝与满洲给“妖魔化”了。无需驳正,既不讲理论,也不去争辨。我想,用无可怀疑的一些数字来证清朝的历史真相,也是对清史三百年的一个证明。

数字之重要,在于它是人类存在的一个符号。在社会生活中,如果没有数字,人类社会将会怎样?考察历史,可知数字与历史的关系至关重要,不容忽视。从《史记》到《清史稿》共26部“正史”中,留下大量用数字证述历史的资料,在其他各种史书包括私人著述中,也留下了不少数字的记录。数字与文字记述同等重要,两者互证且互补,数字表明事物存在的形式、规模与质量,是人类从事政治、经济、军事及生产、生活实践活动的依据,亦是政府决策、做出判断的参照系数;而文字是对数字的说明,如果没有文字的解读,数字也就失去了意义。

中国古代颇重视数学,如,把“数”列为六艺之一。以数字为基础的学问称“算数”。清朝人对算数的认识颇为深刻,大学者阮元曾说过一段很精彩的话:“数为六艺之一,而广其用,则天地之纲纪,群论之统系也。天宇星辰之高远,非数无以效其灵;地域之广轮,非数无以步其极;世事之纠纷繁赜,非数无以提其要。通天地人之道曰儒,孰谓儒者而事以不知数乎!”[2]

阮元一席话,指出数字无处不在:上经天,下通地,社会生活不可离。阮元之数字论,无疑是对几千年数字之用的正确总结。

回顾历史,历代应用数字、用数字记述史实,俯拾皆是。如,据《史记·高祖本纪》载:刘邦率大军攻入咸阳,金银财宝、后宫美女皆不取,独取户籍、地亩、图册,此意是在掌握全国的土地与人口数,以备将来治国之用。其后历代史书皆记载本朝的人口、土地及税收等大量人文经济信息,以至国家各级官吏设置,直至行政区划、军队及军事活动,等等,均有数目统计。这些宝贵的具体数字,为后世展开学术研究提供了实证数据。清代所载各项数据,远比前代更为全面而丰富,如官方编纂的《清实录》、国史及其他官书如《四库全书》等,还有大量的地方志书、私人著述,无不包含用数字记述的史实。特别是清朝诸帝在位的每一年都要统计并公布该年度的土地增长及人口变化,乃至国库存储、蠲免钱粮、水利工程投资、军费支出、官员薪俸等情况,都有具体的数额记载。可见数字在国家政治、经济与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都占据首要地位。

毫无疑问,数字就是史料,是各种史料最值得重视的组成部分。数字同文字记录一样,都是历史的载体,其独特之处在于它把历史的内涵具体化,彰显其真实的存在。

数字与历史的关系如此密切,对于史学研究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必不可少。应当承认,我们的史学研究往往不那么看重数字,总是偏重于研究事件始末,人物的实践活动,是非的评断,数字只是其中的附属,很少有人把它视为主要依据。这里,还有一个认识误区,即以为“摆弄”数字与统计,是经济史学家的事,似乎跟史学其他方面的研究无关。这一认识显然是不正确的。我们应当树立“数字历史”的新思维,重新认识数字在史学研究中的特殊价值,若能如此,将深化我们对历史的理解,并做出新的判断。

基于以上认识,我提出“数字清史”的学术概念。同时,清代个别学者对数字的重视与分析,无疑给予我们很多启发,促使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又有了新的升华,不能不具有新的学术意义。

试举几例说明:

努尔哈赤于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以父祖所遗13副铠甲起兵,开始了创业的历程。历代开国之君各有创业的不平凡经历。努尔哈赤仅以13副铠甲、不足百人起兵,独创个人的也是清朝勃兴的奇迹。

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努尔哈赤首创满洲八旗制;皇太极继其后,再扩建汉军八旗、蒙古八旗。八旗制遂成为清朝立国的基石,直至亡国。在国家与社会生活中,八旗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此为清朝所独创,即金代的猛安谋克亦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后金天命三年(公元1618年),努尔哈赤发布伐明的“七大恨”,向明宣战,正式断绝与明的政治隶属关系。此“七恨”包含丰富的历史内容,揭示了女真(满洲)与明朝的深刻矛盾。是此时期的一重要文献。*以上所列,详见《清太祖武皇帝弩尔哈奇实录》卷一、二、三、四。参见《满洲实录》卷一、二。

皇太极三征林丹汗。察哈尔为漠南蒙古诸部中最强,其首领林丹汗志在统一蒙古,但经皇太极10余年中3次征伐,将其彻底消灭,其余部降清,漠南蒙古归于一统。明初,永乐皇帝曾亲统大军北征蒙古残部,取得暂时胜利,却未从根本上解除“三北”边患,在其后200余年中,明与蒙古争战不已,直到皇太极才把漠南蒙古完全统一。

康乾盛举千叟宴。自康熙五十二年(公元1713年),在北京首次举行有来自全国4240位60岁以上老人参加的盛大宴会。其后,乾隆五十年(公元1785年)第二次开宴,参加人数共3900余人;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最后一次开宴,人数达5900余人。开“千叟宴”,是“盛世”举办的一件空前盛事,为前代所无。在国家财力雄厚、天下安定之时,皇帝与天下百姓,以60岁以上的老人为代表,共享盛世成果。

六次蠲免全国钱粮。康熙五十一年(公元1712年)开始,三年内分批分期普免全国钱粮,共3206万两白银。至乾隆十一年(公元1746年)、三十年、四十三年、五十五年、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等五次全免,共1.4亿两,江南漕粮1200万石,价银1200万两,共1.52亿两。总计6次,免去近2亿两,相当于国库平常年的4年全国总收入。历代皆有蠲免、救灾赈济之举,但一次性全国全免一年的钱粮税收,却无此记录。

西北血战70年,统一新疆。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首次发起对西北准噶尔部噶尔丹分裂势力的征战,历8年,将其消灭。继其后,又有策妄阿拉布坦、噶尔丹策零、罗卜藏丹津、达瓦齐、阿睦尔撒纳等头目,继续为乱西北。至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最后结束征战,恰好历经70年,完全平定分裂势力,新疆归入一统。为统一西北,清朝付出了巨大代价。在中国历史上实所罕见。前举明与西北蒙古激战200余年,也未统一新疆。

清盛时中国陆地面积达1300万平方公里。以乾隆二十五年平定南疆为标志,乾隆帝宣布:“关门以西,万有余里,悉入版图……稽之往牒,实未有之盛事!”至此,中国版图定型,达到极限。

“盛世滋补人丁,永不加赋。”清以前,历朝历代皆征丁税即人头税,此制已行千百年。至康熙五十一年(公元1712年)宣布:自五十年为始,以本年全国人丁数为常额,自此年后所生人丁,不再征收丁赋。此举实具划时代意义。

建立一国多制的空前“大一统”的多民族国家。秦始皇创行郡县制,清以前,历代并未把郡县制扩广到各边疆地区,故边疆动乱不已。清入关后,陆续在边疆地区设治,根据不同地区的差异,因地制宜,实行不同的管理体制。如,上文已指出,在东北地区,分设盛京将军、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在各将军衙门统辖下,又实行州县与都统制的满汉分治;在内外蒙地区,实行盟旗制;在西北新疆地区实行伊犁将军等管辖制;在西南包括广西、云南、贵州及四川东南部地区,“改土归流”,废土司,设流官,一改千百年旧制;在西藏设驻藏大臣,监管当地军政。在统一台湾后,即设府、县。至清末,光绪时,在新疆、在奉、吉、黑之将军辖地及在台湾,各建行省。

可以说,到清代,在全国才完成郡县制的全部设治,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一国多制的国家与各民族的“大一统”。

编《四库全书》,集中华文化之大成,堪称中华传统文化创制之最。自乾隆三十七年(1772)决策编纂,历时10年,至四十六年完成。参加人员,共4200余人,收集图书3461种,79309卷,9.9亿字;共刻写7部,总计55.3万卷,25.2万册,1600万页,总字数69.3亿字。此项文化建设为古来第一,没有任何一部书可以与之相比拟。

康熙与乾隆两帝各创一项中国历史之最:康熙帝在为61年,为中国帝王在位最久之帝;乾隆帝在位60年、太上皇3年,寿89岁,为中国帝王中寿命最长的长寿皇帝。他们可称中国千古一帝。

上举10余个例证,尚不及清三百年史之万分之一。这些例证,不过是清三百年史的点点滴滴,亦可窥见其内涵之丰富无比。这里,特别强调的是用数字记述历史,换言之,就是用数字来彰显事实之真切而不虚。如前已说明,数字不分中外,也不论古今,重复应用。关键是,从数字来区分质与量的差别,即便是用同一数字,说明不同的事物,其差别大小不已。如,以上列举的10余例证,皆为清朝所独创独有,而清以前,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此即清朝之贡献。“千叟宴”、全国普免钱粮等,历代没做过;全国疆域1300万平方公里,在长城外,各边疆地区设置行政管辖机构、编《四库全书》等,历代或没做过,或做了一些,远未达到清朝的水平。这些,无疑是清朝对历史的大超越,因而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我们评价任何时代的人和事,都离不开可靠的事实证据。而数字则是最可靠的证据。每个数字都含有重大的史实,每个数字都是精彩的故事。当然,如果数字不虚不假,没有人为的编造,最真实的莫过于数字。可见,数字是最新的,也是最有力的证据。如果能以可靠的数字为据,展开公正的评价,也许对清史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分歧了。问题是,学术界仍存在旧的传统影响,评价不顾史实,尤其不看数字内所含有的重大史实,全凭个人感觉,以狭隘的民族观念来毁损清朝。明明是清朝最后把郡县制扩大到各边疆地区,撤长城之防,实现“天下一家”的历史宏愿。这一巨大举措,不仅改变了中国,也发展了中国。其功绩之大,无可比拟。然而,否定或“妖魔化”清朝者,全然不看这一事实,仍纠结在诸如“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等局部问题,在认识上失于偏,失于实事求是之态度,因而不能公平地评价清朝。

清史三百年,是对清史的新认识,学术界认同否?经实践而后知。以数字解读清史三百年,同样是研究清史的一个新途径,也是一个新方法。能否为学术界所接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重视“数字史学”。如同统计学,必须重视数字一样,也把史学中的数字记下来,再深入研究,一定会取得新的成果。

[1] 圣祖仁皇帝组训(卷三三)治河一[M].

[2] 阮元.揅经室三集(卷五)里堂算纪序[M].

[3] 清高宗实录(卷五九九)[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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