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茅坪（组诗）

非飞马

第一次写到：黄茅坪

这是我第一次写到黄茅坪

关于黄茅坪，我其实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我只能写下：1982年4月11日

我出生在那里，从此与它沾亲带故

然后，我在那里度过了窘迫的童年时代

寂寞的少年时代，空虚的青年时代

那里天高皇帝远，因此我体验到了

旷世的贫瘠，和无边的自在

我只能记下：住在黄茅坪的亲人

他们是：父母、爷爷、叔叔、伯伯

哥哥、姐姐，还有一些乡邻

我曾认真端详过他们，无一例外

留守在那里的乡亲，大多

成了病痛和贫困的奴隶

我只能记下：时光的列车

轰隆隆向前奔跑

带走了一些老人和后生。而黄茅坪

还是那么贫穷，还是那么落后

还是那么土里土气

好像二十多年来，它一直在和谁赌气

你看，它一直停留在原地

地标1：云盘山

坐落在黄茅坪的最高处

二十年前的云

已经散去。二十年前的绿森林

已也散去。现在的云盘山

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几根杂草

除了几棵稀稀疏疏的松树

除了满处都是的黄土和沙砾

云盘山上，什么也没有了

春节回家时，我去了趟云盘山

还好，云盘山上的祖坟还在

它像云那样盘踞在那里

高高在上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威武

稀薄的积雪盘踞在上面

从山下，从远处，向上一看

云盘山，才有些名副其实

地标2：周（邹）家水井

到底是叫周家水井还是邹家水井

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周（邹）姓的人已经远去

消失在时光的黑洞里。而水井留了下来

喂养了我缺水的童年，也喂养了黄茅坪

一百多号人，细水长流的小日子

童年时代，我常常和姐姐们

到水井里提凉水。至今我还记得那种凉爽

足以浇灌童年的渴意。但有时候那种冰冷

也足以让我感到寒心。我还记得父亲

在一个冬天挑水滑倒在冰雪地里

被水泼湿了一身。而母亲在干旱的季节

守着一口水井叹息的样子，老是挥之不去

当然，这些早已成为往事。我已经记不起

是从哪一年起人们吃上了自来水，就忘掉了这口井

但我仍然记得，那时逢年过节

乡亲们都会给井焚香化钱，在井边跪拜不已

口里念念有词。我仍然记得这口井

对我家有恩，对黄茅坪有恩，对乡亲们有恩

因此今年回家，我特地去看了这口井——

我没有想到，十多年不见

她已经长满厚厚的苔藓，她已经奄奄一息……

地标3：皇家岭

我一直把黄家岭叫做皇家岭

因为，我的老祖宗埋骨在那里

我的曾祖父埋骨在那里

我的祖父也埋骨在那里

我一直把黄家岭叫做皇家岭

因为，那里有我的一亩二分地

一亩二分地里，长出了粮食和蔬菜

我因此得以活在人世

因此，我热爱着皇家岭的一山一水

一草一木。我热爱着我的一亩二分地

我热爱着地里的泥土，沙子，岩石

热爱泥土里长出的粮食

也热爱泥土和石头

垒砌的祖宗们矮小的坟

每年我都要去皇家岭很多很多次

有时是去除草，种地，秋收

有时是去祭祖，烧纸，作揖

有时，我是在梦中去了皇家岭

我既没有看到炊烟，也没有看到亲人

我看到了迷迷茫茫的一片

迷茫中有着无边的神秘和宁静

黄茅坪：爱，或者恨

我不知道，我对黄茅坪到底有多爱

提起它，甚至更多的是恨

恨它愚昧，恨它无知，恨它给我一个

卑微的出身。但我又不得不感激它

这些年来对我的养育，感激它

让我学会了如何在逆境中前行

它的一草一木，都像智者一般充满着哲理

它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母亲一般

充满了爱和韧性

而这些，都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这些年，我就是用它

开始了生活的战争

但我不知道，我对黄茅坪到底有多爱

那些青涩的往事啊

为什么一想起就让人流连忘返

为什么一想起就让人低回不已

黄茅坪：高处的警醒

黄茅坪的山

不高、不矮，刚好

闲暇的时候

我可以登上去

摸一摸高处的云

听一听神的言语

每次爬上山顶

我都会看看半山腰

那些矮矮的木屋

这么多年，一直承载着我

低处的生活

这是一种警醒

生活在低处的人

每隔一段日子

就应该站在高处

看看自己曾经立足的地方

回忆一下，这些年来

走过的，弯曲的路

黄茅坪：素描

山脚下，是一条小河

清浅，弯曲

恰如黄茅坪曲折的历史和命运

据说，河里住着河神

不过，多年来无人看见

顺着河岸的小路往上爬

爬到半山腰，就有了人烟

鸡犬之声相闻，山里的日子

穷是穷了点，但充满了诗意

乡亲们早出晚归，五百年来

过惯了平淡的日子，相安无事

山顶上，早晨和傍晚

松树林里总会升起薄薄的烟雾

那是祖先们在生火造饭了

他们住在黄茅坪顶端

他们是黄茅坪的神

这么多年来

他们一直在高处

撑起了头顶的天

黄茅坪：山的抒情

我多么热爱黄茅坪的那些山

它们高高耸立

像真理一样，高高耸立

它们有着比父亲更高的肩膀

比母亲更宽阔的胸膛

它们接纳了我童年的欢乐和泪水

我多么热爱黄茅坪的那些山

它们一座有一座的模样

一座有一座的高度

它们不重复谁，不抄袭谁

它们像山一样耸立着

不弯腰，不屈尊，不点头哈腰

黄的是土，黑的是石头

合起来就是高度，就是骨气

我多么热爱黄茅坪的那些山

它们生长着树木，生长着花香和粮食

它们孕育着云朵，晨雾和露珠

曾经许多次，从山脚开始攀爬

有时爬到半山腰，有时爬到它们头顶

由此我知道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有些山头需要一辈子攀爬

有些山头一辈子也无法逾越

我多么热爱黄茅坪的那些山

饥饿时，我把它们当成馒头

一口一口地啃，一口一口地嚼

一口一口地品尝乡村的滋味

孤独时，我把它们当作知音

松涛永远弹奏着激越的旋律

小鸟永远歌唱着飞翔的曲子

而群山静默，静默是永恒的歌声

我多么热爱黄茅坪的那些山

它们是生养我的地方

必将成为我人生最后的归宿地

现在我还很年轻，别离是暂时的

远行是暂时的。我知道我还会回去

后山上，它们给我留有一个位置

爷爷奶奶留在了那里

父亲母亲也必将留在那里

他们和大山一起，等着我百年之后

再去团聚，永远不分离

责任编辑 安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