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淮州中学 卜廷才
以“尚理”为要务的宋代游记散文,给渊源流长的中国散文大河汇入了不同寻常的一朵朵光彩照人的浪花。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人教版新课标第一册)就是其中久传不衰的精品。在这篇千余字的游记式的论说文中,作者以高超的文章建构手法——契合无间的照应艺术,为我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震撼。
照应,是篇章间的伏笔照应,又叫呼应。一篇文章要有头有尾,前后内容要有内在联系。前面交待过的话,后面得有照应;后边要照应的话,前边得先有个交待。这样,文章前后才能贯串自然,结构严谨,使读者容易掌握全文的脉络。照应的种类有三:一是首尾照应。《再别康桥》首尾呼应回环的写法是为了强化“再别”的感情色彩,诗之末节,诗人又回到了开头的告别。与第一节诗相比,“轻轻”换成了“悄悄”,并且更换了最后的一句,将“作别西天的云彩”更换为“不带走一片云彩”。总体结构变化不大,但这种复沓已不是简单的民歌体的复沓,它传达出了更深的情感意义——“不带走一片云彩”。它是诗人在经历了康河的漫溯后产生的灵性,使其对康桥的爱和眷恋化成一个洒脱的意象,一个极富动态感的姿态,给全诗平添了几分诗意,增强了几分飘逸与潇洒,并在出人意外的奇想中,透出了诗人独特的个性美。首尾呼应可以强调主题,加深印象,引起共鸣。二是扣题照应,即围绕主题反复照应。如齐己的《早梅》:“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这是一首咏物诗。语言清润平淡,毫无秾艳之气、雕琢之痕。诗人突出了早梅不畏严寒、傲然独立的个性,创造了一种高远的境界,隐匿着自己的影子,内涵十分丰富。通观全篇,首联“孤根独暖”是“早”;颔联“一枝独开”是“早”;颈联禽鸟惊奇窥视,亦是因为梅开之“早”;尾联祷祝明春先发,仍然是“早”。首尾一贯,处处照应标题,很有特色。扣题照应即围绕题目或主题反复照应。这样使全诗紧紧围绕着一个中心点展开,主题明确,结构严谨。三是伏笔照应,即先设伏笔,后予交代的照应。如陆游《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此诗共分两片,下片照应上片。“心在天山”与“当年”句相应;“身老苍州”与“关河梦”句相应,目的在于构成对照,抒发了词人心酸遗恨的苍凉心情。作品运用照应手法可使情节连贯、脉络清晰、结构缜密。
《游褒禅山记》是一篇自读课文。它是北宋的政治家、思想家王安石34岁时(1054年)从舒州通判任上辞职,在回家的路上游览了褒禅山,三个月后以追忆的形式写下的。四年后(1058年)他给宋仁宗上万言书,主张改革政治。十二年后(1070年)罢相。他不顾保守派反对,积极推行新法。提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观点,这与本文的观点也有相似之处。该篇游记因事见理,夹叙夹议,其中阐述的诸多思想,不仅在当时难能可贵,在当今社会也具有现实意义。“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更成为世人常用的名言。
文章正文只有四节,前二节主要是记游,后二节主要是说理。记游时,句句为后面的说理作伏笔;说理时,又处处紧扣前文的记游。文章明写记游,暗含哲理,以记游为先导,由叙事带出议论,记游是为生发哲理,议论是在具体叙事基础上的延展与概括。前后呼应,环环相扣,体现为文大家的匠心独具,读来让人叫绝。
先看记游部分的照应。一是褒禅山的命名缘由与名称相照应。文章第二节说:“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与文首第一句“褒禅山亦谓之华山”,间隔呼应,给人严丝密缝之感。二是第一段末“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不只照应文首一句,还为后文张本。本文记游部分井井有条,如第一节由山而院,由院而洞,由洞而碑,将褒禅山必须介绍的情况说得滴水不漏,然而这些交代绝非闲笔,而是与后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再说议论部分这出文章的重头戏。我们知道本文不是以记游为重点,而是借记游来抒发感想,发表议论。可以说文章是自陶渊明以来游记散文的变革,是对沿袭六百余年的游记文体的一次大解放。如果说记游部分是恪守着游记散文的规矩,那么,议论部分就是对传统游记的大反叛。当然,我们还得回到文章的照应艺术上来欣赏这篇妙作佳构。
前文的“游”,无须赘述,且看“叹”这一层。“叹”由上文的“悔”自然而来,“悔”自然而然引出“叹”。一叹“夫夷以近,则游者众”。为什么?这就不得不回看第二节开头所说:“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二叹“险以远,则至者少”,为什么?令人想到第二节中所说的:“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为何如此,因为就易避难是一般人的心理。前者为后者伏笔,后者是前者的照应。
由“游”生“悔”,自“悔”出“叹”,非本文写作的真正目的,王安石作文的企图是借景喻理,借事生理,借叙明理。于是文章重头戏在于作者经游褒禅山来谈自己所悟之理,而这里的独特感受又都源自前文的记游,使得文章天衣无缝。
先看一“得”,即古人观自然景观大都有得,是因为他们探究思考深入而且广泛。“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作者由古人而自己:“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先看他合乎逻辑的“志”“力”和“物”的三者辩证关系,强调“志向”第一位的,“力量”次之,但是虽然有此两个条件也不能达到目的,还必须有物质条件相助,否则,定然不能领略险峰上的无限风光。这一“得”,按三个条件的重要性依次排列,显示了严密的逻辑性,富有极强的说服力。必须指出,作者的这一“得”,是文章第二段写游后“洞”时“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的“悔恨”之由,是“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的必然顿悟。由一般到个别,由众人到自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要实现远大理想,成就一番事业,除了要有一定的物质条件外,更需要有坚定的志向和顽强的毅力。
再看二“得”,即“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说的是治学必须采取“深思而慎取”的态度。这一“得”同样照应了前文,感慨来自第一段记叙的仆碑文字和订正读音——“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由于“古书之不存”,以讹传讹的现象绝非个别,由个别到一般,自然而然得出“深思而慎取”的正确的治学态度。
我国古代文学家非常讲究为文的前后呼应、首尾照应,使文章曲折委婉,跌宕生姿,如:“善圃者投种于地,待时而发,善弈者下一闲著于数十著之前,而其应在数十著之后。”照应是作文时必须讲究的一种艺术。运用得好,可以使文章起承转合而不露痕迹,开合自如而不出破绽。《游褒禅山记》就是这样一篇成功之作,小的方面,记叙部分内部的有机照应;大的方面,记叙与议论两部分之间的照应,都值得我们认真地去研究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