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师范大学, 重庆 沙坪坝 401331)
近年来,华裔作家的创作为世界文坛吹来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清新之风,华裔文学的影响力持续上升。谭恩美作为美国华裔文坛的后起之秀,也是这些年备受热捧的作家。正如另一位美籍华裔作家李建孙所说:“美国出版业对新华裔美国作家的兴趣,一般地讲,当然要归功于汤亭亭,特殊地讲,要归功于谭恩美。 谭恩美神奇的作品震动了美国社会的意识之弦,创造了既有永久历史意义又具有广泛商业成功的一种文学作品。”[1]《喜福会》作为谭恩美的成名作,近年来研究成果比比皆是。“西方(尤其是美国)学术界大都集中于解释小说中由母女关系主题升华开来的种族、性别、身份、阶级、民族主义等方面的寓意,而国内更为注重的是基于文本分析的冲突和身份等问题,似乎都倾向于作品的文化政治批评而薄艺术审美。”[2]本文旨在从中西文化融合的背景下,揭示谭恩美笔下的意象的文化内涵的研究来表现谭恩美在创作实践中是如何将中西文化融会贯通的。
在《喜福会》中,谭恩美对羽毛、麻将、宴席、玉的描写,是立足于华裔作家身份及社会语境中所做的新的阐释。在这里不管是自然事物还是中国传统娱乐项目,都带有作者的特殊感情。
1.1.1 羽毛代表着美国梦 在中国,父母为子女所做的一切被视为天经地义,从出生到上学再到成家每一步都是在父母的操办下完成,父母为儿女的成长甘当阶梯。在《喜福会》中,四位母亲都曾有过心酸的过去,为了告别伤痛,她们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她们理想中的自由、平等的国土,寻求“美国梦”。在她们的梦想的结晶——女儿们诞生后,她们便有了新的希望,这就是让下一代更好地融入美国生活,成为标准的美国人。诚然,她们的愿望实现了,女儿们都讲得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享受着美国式的快餐生活,但她们与母亲的隔膜却越来越大了。“美国梦”容易实现,但对于产生的后果她们却毫无防备。
1.1.2 羽毛体现了无根性 中国古代就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说法,在这里鹅毛代表了无价的感情。但同时,羽毛这个轻飘飘的东西,也可以代表着华裔人群一种飘摇不定的一种普遍心态——无根性。“无根性”一词,较多的是被用来评价维·苏·奈保尔、萨曼·拉什迪等跨族裔、拥有交叉文化身份的作家,这些作家都曾因设法在语言、文化、国家、大洲甚至文明之间迁移而为人所知。远离家乡,居于他国这种经历加速了他们丰富的想象力,对文学养分的吸取不是通过根部,而是通过无根性。在我认为,“无根性”一词对华裔作家们同样适用,在美国主流文化中,他们处于“边缘”状态,背离了母国文化,但是也与西方主流文化有一定的距离,这种境遇表现在作品中往往会产生既疏离又迎合的效果,导致作者主体的感情原质失真。在《喜福会》中,这种由羽毛意象所产生的“无根性”主要体现在四位母亲对故国文化怀念而不得,对自己的女儿们寄予厚望而不得实现的一种伤感,在寄人篱下的生活环境中,面临被同化的境遇,她们更显得尤为孤独。
1.1.3 羽毛是落空的愿望 内心保留着中国传统生活方式的母亲与被完全西化了的子女之间的代沟是这部作品中一个让我们感受深刻的主题。“白天鹅们”长大了,她们如母亲的愿成为地道的美国人,说得一口纯正的英语,整天大口的喝着可乐,但是她们的思想与母辈们“打掉了牙齿和血吞”的思想完全不同。文中四位母亲都是四十年代从中国移民美国, 她们更多的保留着传统生活方式:穿旗袍、说中文、吃中餐,而四位出生在美国的女儿,却从里到外都被换成了“美国制造”。从表面上看, 女儿不会中文, 母亲只会一点英语, 语言是她们无法进行交流的主要障碍;但从深层看, 两代人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差异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深层的根源导致了母亲们与女儿们之间更深入的、难以逾越的隔阂。
1.2.1 中国麻将是一种智慧 麻将是中国人的一种娱乐方式,虽是娱乐但是颇讲究技巧,如何洗牌,如何计算输赢,出牌、掷骰子等一系列规则,正如精美的妈妈所说“麻将台上的牌友搭配是很有讲究的。”[3]文中提到犹太麻将与中国麻将的不同时,精美的妈妈解释说:“犹太麻将只需盯住自己的牌,只要用眼睛就可以打了。中国麻将要复杂得多,你必须好好动脑子,这里十分讲究技巧,你得记住别人出过的牌。如果不会这一点,那你就是在打犹太麻将了。这有啥味道?中国麻将的输赢不是单一的胜负,内里有着太多的奥秘了。”[3]在此,中国麻将不仅仅是游戏,还要思考 、琢磨,是一种智慧的体现。字里行间我们能够体会到她们对于祖国的自豪感,以及对于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中某些方面的不屑。
1.2.2 麻将是一种寄托 第一次喜福会是吴精美的妈妈在桂林发起的。“国难当头,我们如是一周一次嘻嘻哈哈的聚会,自然招来众人的指责;当围城里人们饥不择食,甚至以老鼠充饥——到后来,连老鼠都快饿死了,——我们还有心思在家人离散的阴霾中,有这份心思谈笑自若,还打麻将!人们认定我们是中了邪了。”“其实,我们并不是麻木不仁,对苦难视而不见。我们一样也在担惊受怕,战火给我们各自都留下了不堪回首的一页。什么叫失望?所谓失望,就是对某样根本早已不存在的事物的一种期盼,期待着它们的回归,或者不如说,是在无谓的延长一份难挨的折磨……我们都问过自己,与其悲悲切切的等死,不如快快乐乐得过一天算一天,这又有什么错呢?”“就这样,我们每个星期都有一次期盼,期盼着一次欢悦,这种期盼心情就称为希望,成了我们唯一的快慰……”[3]相对于其他人悲切的等死她们选择了快乐的活,在这里,麻将寄托了她们期盼和平的美好愿望。
1.2.3 麻将式的小说结构 在文中中国麻将是喜福会最主要的休闲方式之一,中国麻将四个人一桌,开打时,四个庄家必须依次轮流取牌,出牌,这与小说的章节安排不谋而合。全书一共有四个部分,由吴家、许家、圣克莱尔家、龚家轮流讲述,吴素云的部分则由女儿吴精美代为叙述,第一和第四部分讲述了母亲们的故事,第二和第三部分则讲述了女儿们的故事。故事的讲述表面上看似独立毫无关系,各音部彼此各司其职,“然而仔细分析一下这种'缀段'式的结构安排顺序,我们不由惊叹谭恩美独具匠心的精心布局。”[4]
1.3.1 宴席能促进交流 对中国家庭来说,在家庭和谐和个人成长过程中,家庭聚会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吃饭聊天是一种可以增强感情沟通交流的手段。在文中,薇弗莱为了向妈妈挑明她打算和里奇结婚,她便带妈妈来到她中意的四方餐厅,打算在席间讨论自己的想法;在书的结尾处吴精美回到了大陆,她想到:好久以来,我一直梦想着我的第一个纯粹中国式的宴会:雕花的冬瓜盅、叫花鸡、北京烤鸭……而父亲老家的亲戚则想吃:汉堡包、炸薯条、苹果派和冰激凌。[3]在这里她们各自点了具有对方国家特色的食物,他们相互向往,这也可以看做一种交流。
1.3.2 宴席是一种文化 中国人吃饭讲究很多,在隆重的宴会上更是将礼仪看的尤为重要。饭桌上不仅有吃的讲究,座位安排的讲究,语言的讲究,菜式的安排与名称也很有讲究。在小说中,每次举办喜福会,宴席是必不可少的。在桂林时,“我们每星期轮流做一次东……做东的一方要准备一些名字吉祥讨口彩的点心来款待大家——金钱饼,因为样子像圆圆的银钱或金元,长长的米线象征着长命百岁,落花生象征得贵子,福橘象征多福多吉。”[3]这些菜式跟会名相得益彰,也是她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文中还介绍了吴精美的母亲如何挑蟹,如何分蟹以及如何烹调蟹。从这里可以看出,谭恩美在向西方社会介绍中国饮食文化时,更加突出中国的饮食颇具讲究并且学问高深的一面。
在中国人看来,玉是得天地之灵气而产生的,所以玉器具有除巫辟邪和延年益寿的作用,因此,人们多将玉制成配饰以供人佩饰或使用,以此来增加人们精神上和心理上对不祥之物的抵抗力量。在文中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母亲对这些说法更是深信不疑,她们想通过玉这种超神秘的力量,让女儿感受到自己的爱,也借此机会为“西化”的女儿们展现中国玉文化的魅力。“在一次为庆祝中国阴历新年而举行的蟹宴结束后,妈将这块玉当做护身符给了我,并嘱咐我'你只管走你自己的路',我戴上项链,只觉得颈部一片沁凉。'这块玉不属上好的,'她说,'它的颜色还太浅,但多戴戴,就会深起来的'。”[3]在文中这块玉一直是佩戴在母亲身上的,在此时母亲将玉传给了“我”,并且希望玉能够带给“我”力量,保护“我”,让“我”勇往直前。后来母亲去世后这块玉便成了“我”缅怀母亲的寄托。由此可以看出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世代传承观念。
从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谭恩美在《喜福会》中对中国传统意象的书写不仅具有本位意义,而且包含着深刻的隐喻意义。
就作品内部而言,《喜福会》表现的不仅是出生在美国的女儿们对母亲一代遗失在故国记忆的追寻,也不仅仅是母亲们与女儿们因为价值观念冲突所导致的矛盾,而是谭恩美想要通过对这两种文化的描写进而表明华裔作家共同的期盼——他们不愿意自己的中国文化身份在西方主流文化中被曲解,也不愿意歪曲中国的传统文化来迎合西方主流媒体的品味。
从对意象的选择上看,“亚裔华裔诗人或作家的艺术个性和审美趣味与他她们族裔意识的强弱不无关联,而他她们族裔意识的强弱,一般来说,又与他她们的血统和出身不无关联。”[5]谭恩美企图通过对传统文化身份的找寻来为华裔作品寻找一个新的出路——中西融合之路,要做到这一点的前提便是作家必须正视其双重文化身份——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而对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华裔作家们而言,找寻母国传统文化是第一步,这是建立在早期华裔作品产生之时,面对西方文化的妖魔化与曲解,他们以不懈的努力创作寻求改变这种印象的方式,所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积极的描写,更易于西方读者接受中国文化积极的一面。在这个意义上, 谭恩美的《喜福会》中对中国意象的描写,不仅做到了宣传中国传统文化的目的,也更正了西方早期社会中中国的传统形象,也进一步表明了谭恩美对中国传统的文化的接受态度。
而深层意义主要体现为谭恩美通过对中国传统意象的描写表达了华裔移民对母国文化身份的认同。在书中这些意象主要是通过母辈的叙述形成的。在母亲们眼里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充满哲理,任何行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她们有责任,有义务将这些传承下来,并且传授给女儿们。这一点通过上面对意象的具体分析,就能感受到。但是,作为已经全盘西化的华裔二代们,一方面血浓于水的母亲的言传身教对其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塑造作用;另一方面身在美国社会之中,她们又不得不谙熟那一套“美国游戏规则”,她们承受着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主流文化的双重禁锢,然而,在母国文化中她们没有优势,在西方主流文化中她们又处于边缘地位,在这样的境遇中,更多的时候她们面临的是双重文化带来的尴尬与困惑。在这层意义上来说,谭恩美在《喜福会》中不管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描写还是对西方主体社会的描写就具有了寻求自身文化身份的深层意义。因此,在《喜福会》中文化意象作为载体它不仅承担了抒发作者思想情感的作用,更承担了作家对自身身份的认识功能。
在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喜福会》的成功一方面来自作品中中国传统文化出神入化的描写,另一方面来自作者将写作技巧的探索与自身文化身份找寻的结合。正如后殖民话语“神圣三位一体”重要一员的霍米·巴巴所言:“我一直对自己的边缘而又处于疆界的身份感触良多。不过我比较关心的是从这种身份得出的文化意义,并不只是个人立时的意义而已。”[6:90]这种博大的胸怀表现了少数族裔作家在找寻文化身份过程中的世界性眼光。笔者相信经过谭恩美等作家的努力,在中西文化交流这条道路上我们取得的成就会越来越多。而对华裔作品中对中国传统意象的书写也为我们提供了可供阐释的新角度。因此在和谐世界的呼吁下,在向传统回归的同时,对《喜福会》中的文化意象的探究就更具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自吴冰,王立礼.华裔美国作家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244.
[2] 万永坤.谭恩美小说《喜福会》中外评论二十年总述[J].时代文学,2010,(2):63.
[3] [美]谭恩美.喜福会[M].程乃珊,等译.上海:上海译林出版社,2010:9-271.
[4] 张瑞华.解读谭恩美《喜福会》中的中国麻将[J].外国文学评论,2001,(1):99.
[5] 吴冰,王立礼.华裔美国作家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418.